08(2/2)
“对我爸来说或许这样就足够了,但我不一样。”加贺目光如炬地盯着松宫,“离开家之后,我妈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情过完了一生,我无论如何都想知道。如果她完全忘了我和我爸,开始了一段崭新的生活,那样也无所谓。但是,如果她还对我们留有哪怕一丝怀念,那么将其好好地收集并珍藏起来就是我的使命。因为如果没有她,我就不会来到这个世上。”一番坚定的话语之后,加贺似乎有些害羞,微微一笑,“不好意思,我有些过于投入了。”
“不,你的心情我很理解。而且,舅妈究竟是如何生活下去的,我也很感兴趣。”
“总之就是这么回事。无论如何,我都想知道绵部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我一直都在想,如果可以,一定要通过什么方法将他找出来。”
“是啊。其实,昨天恭哥回去之后,我从富井管理官那里听说了从前的事。恭哥,好几年前他就邀请过你,问你是否愿意回搜查一科吧?”
加贺板起了脸。“他找你就为了说那件事啊。”
“不知道为什么,恭哥一直都志愿在日本桥警察局任职。其实就是为了要找出绵部这个人吧?”
“算是吧,我一直想解开写在那张纸上的十二座桥的真正意思。为了这件事,我必须投身于那片土地。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自然会注意公私分明。我可不打算妨碍你们的调查工作。”
“我从一开始就没那么想过。”松宫摆了摆手,紧紧地注视着加贺的眼睛,“谢谢你告诉我这么重要的事情。”
“我一直想着一定要找个时间告诉你,只告诉你一个人。”加贺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
这次并没有打算在仙台市内调查,跟当地警方打招呼这个环节应该可以省略——上司这样交代他们。到达仙台站后,两人便乘坐jr仙山线前往东北福祉大前站,那个车站离他们的目的地最近。
从车站出来后的路只能靠步行,而且是一段很长的上坡路。松宫觉得身为刑警自然要习惯这样在外来回走动,可这路放到平常每天的生活当中该是怎样的感觉呢?但当看到一群小学生模样的孩子欢快地路过时,他才发现这样的路对住在这里的人来说早已司空见惯。
国见丘是一片悠闲宁静的住宅区,这里的每一所住宅看上去都既气派又有品位。在一栋挂着“宫本”名牌的住宅前,加贺停下了脚步。按下门铃后,他听见旁边的喇叭里传出了一声:“喂?”
“我们是从东京来的。我是加贺。”
“啊,好的。”
没过一会儿门便开了,一个头发花白的女人探出头来。她先是惊讶,随后脸上又堆满了笑容,缓缓地走下台阶。她穿着白色针织衫,外面披了一件薄薄的紫色开衫。
“加贺先生,你变得更威武啦。”她金丝边眼镜后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好久不见。一直以来承蒙您关照。”加贺低头行礼,“这次突然来麻烦您,真是非常抱歉。”
“那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也很闲。不过昨天接到电话时,还真是挺意外呢。”她说话的同时,视线落到了松宫身上。
“我来介绍一下,这是警视厅搜查一科的巡查松宫。”
听到加贺介绍自己,松宫也行了个礼道:“我是松宫。”
“你就是加贺的表弟吧。我姓宫本。今天真是太开心了,一下子有两个年轻小伙子来找我。”白发老妇人的双手轻轻放在胸口。她叫康代,松宫在来之前就听说了。
二人被带到摆放有沙发的客厅。康代为他们沏了一壶日本茶。听到她独自一人在这个家里生活了四十年,松宫十分吃惊。
“因为丈夫死得早。或许正因为这样,那时候才生出了要雇百合子的念头。我那时候也很孤单。”康代说完,朝加贺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我觉得我妈是被宫本女士救了。如果那时候您没有收留她,她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加贺将百合子可能患有抑郁症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康代。
“这么回事啊。这么一说,好像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康代像是回想起了当时的事情,缓缓地说道。
“然后,就是我昨天在电话里跟您提到的事情,关于绵部俊一先生,您还是没有他的任何消息吗?”
“是的,真是非常遗憾。”
加贺点点头,朝松宫使了个眼色。松宫从包里取出了五张纸。“那绵部俊一先生的模样,宫本女士还记得吗?”
康代闻言,稍稍挺直了腰,点了一下头。“见到他的话,我应该能认出来,照片也可以。”
“好的。”
在上身略微前倾的康代面前,松宫将素描图逐个排开。为了让自己也无法掌握排列的顺序,他先将纸翻过来打乱了。他注意到,看到第四张的时候,康代的眼睛突然睁大了。即便如此,他还是不动声色地将第五张素描图摆到了桌上。只见康代简单扫了一眼那张图,再次将视线移回第四张。
“怎么样?”看来已经不需要多问了,但松宫还是问了一句。
康代的手毫不犹豫地伸向第四张素描图。“这张画得很像,像绵部先生。”
“请让我再跟您确认一下。这里只有五张图,如果硬要从里面选一张像的出来,就是这一张吗?还是说,这一张很明显就很像呢?”
“像。我认识的那个绵部先生如果上了年纪,我想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吧。微微向下的眼角,还有偏大的鼻子,这些特征都表现得很明显。还有一种无形的东西,怎么说呢,那种不太表露内心情感的样子也画得很传神,我觉得很像绵部先生。”
松宫和加贺对视之后,点了点头。康代的答案令他们满意,因为她拿在手上的那张素描画的正是越川睦夫,而她看到后说出的感想同样符合他们的期待。她并不是只看脸型,而是在描述看到素描之后的印象。以前经常被警察们采用的拼贴式肖像画法之所以被废弃,就是因为它太过写实,无法传达抽象的感觉。反过来,现在这种肖像素描是由听过目击者描述的专业人员发挥想象力画出来的,以传达印象为第一标准,这样可以更容易激发人们相关的记忆。
虽然大老远特意跑来仙台,但总算可以带份好礼回去了,松宫心里想。越川睦夫,就是这个曾经名为绵部俊一的男人。
“这个人是在什么地方被找到了吗?”康代问道。
“是的。上个月,他被杀了。”
松宫又进一步向她说明了事情的概要。她听完后捂住了嘴,保持这个姿势看向加贺。
“是真的。”加贺凄凉地笑道,“虽说终于找到了绵部先生,但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康代将素描图放到桌子上。“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8943;&8943;”
“可是恭哥&8943;&8943;”松宫刚说出口又觉得不合适,于是用手背擦了擦嘴角后重新道,“加贺想调查绵部俊一先生的心情还是没有变,而且我们一定要抓住杀害他的凶手。关于这个案子,如果您觉得有什么可疑的地方,还请一定告诉我们。”
康代皱起眉头,看上去思索得很吃力,无数细小的纹路在她的脸上扭曲着。“我是想帮你们的忙,可是绵部先生的情况我真的一点都不知道&8943;&8943;他住在那种地方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加贺从上衣的内袋里掏出一张纸。“这个东西呢?”
康代接了过来。松宫在一旁瞄了一眼,上面写的正是那些文字——“一月、柳桥,二月、浅草桥&8943;&8943;”
“这是照着我在母亲遗物里找到的纸抄下来的。”加贺说,“完全一样的文字出现在了小菅那个房间的挂历上。这些字眼是什么意思,我们完全不知道。宫本女士您呢?有没有想起什么?”
“嗯&8943;&8943;”她歪着脖子,小声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宫本女士没必要道歉,倒是我这个做儿子的看不懂母亲的遗物,是我不好。”加贺将那张纸放回怀里。
“那个&8943;&8943;”康代略带迟疑地开口道,“事到如今我才开始这样想,我觉得百合子跟绵部先生的关系似乎并不是单纯的男女朋友。不光是这样,我甚至觉得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过恋爱关系。”
加贺讶异地皱起眉头。“您这是什么意思?”
“当时我并不这么认为,但是如今回过头来看,我总觉得他们两个人之间并没有那种卿卿我我或者幸福愉快的气息。就像是两个心灵受了创伤的人在互相安抚对方的伤痛&8943;&8943;我是这样觉得的。”
“安抚心灵的创伤&8943;&8943;”
“不好意思,这或许只是我的胡思乱想,还是请忘记这些话吧。”康代面带歉意地合起双手。
“不,既然宫本女士这样认为,我觉得一定不会有错。我会好好考虑的。”加贺说着低下了头。
肖像素描图得到了确认,这的确是一个很大的收获,但从康代身上似乎也得不到更多线索。松宫于是开口告辞。
“好不容易见面,真是非常抱歉。下次一定在没有工作的时候再来,到时候我请你们吃仙台有名的料理。”康代将二人送到门口说。
松宫和加贺一同说了声谢谢,便离开了宫本家。同来时一样,两人步行前往东北福祉大前站。看了一眼手表,还没到下午两点。照这个情形,傍晚就能回到东京。
“能不能稍微绕一下路?”加贺一边走一边问道。
“可以是可以,但是去哪儿呢?”
“去一个叫荻野町的地方。”加贺回答,“是我妈曾经住过的地方。”
松宫停下了脚步。“恭哥,你怎么能这样?!”
加贺也停住,转过身。“怎样?”
“我的意思是那不能叫绕路,必须去。不管是作为儿子,还是作为刑警。”
加贺一笑,点点头。
离荻野町最近的车站是仙石线的宫城野原站,从东北福祉大前站出发,需要在仙台站换乘后再坐两站。到达宫城野原站后,加贺露出一丝迷惘的表情。他看了一阵子手机上的地图,终于迈出脚步。
道路右侧是一个很大的公园,再往前是一处看似运动场的地方。道路左侧则排列着几栋看起来很庄严的建筑物,可以看到建筑物上写着“国立医院仙台医疗中心”几个字,旁边的停车场也很大。
“和你上次来的时候不一样了吗?”松宫问道。
“是啊。印象中是有一处像是医院的建筑物,但总觉得好像并没有这么气派。”
笔直地走了一段,可以看见前方有一条铁路,看上去像是货运铁路。道路则从铁路下方穿过。再往前就是荻野町了。加贺时不时停下来观察四周,面带迟疑地前进着。他看上去并不十分有把握,但松宫也只能跟着。
这片街区同国见丘不同,各式各样的建筑杂乱无章地挤在一起。既有被院墙包裹着的独门独户,也有如同小石子般随意分布的小民居。巨大的集体住宅旁边是一个两层的老旧公寓。这里不光有餐饮店和小商店,还有工厂和仓库。那所建在美容院旁边的托儿所大概是为了做那些在夜总会上班的小姐的生意。
穿梭在一条条看上去都一样的道路之间,加贺最终在一处紧挨着细长水渠的停车场前停下了脚步。停车场看上去能停十几辆车,但现在里面只停了四辆。地面是光秃秃的泥土地,可能因为最近才下过雨,地上还残留着几个水洼。
“就是这里了,一定没错。”加贺打量着停车场,自言自语道。
“这里原先是公寓吗?那应该是被拆掉了吧?”
“应该是。”
“是吗。应该是受地震的影响吧。”
“谁知道呢。我来的时候那栋楼就已经很旧了,在地震前就已经被拆掉的可能性应该很大。”
一边听着加贺的话,松宫一边环视四周。想到舅妈就是在这里去世的,他忽然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这里对舅妈来说一定只是一个非亲非故的地方。“她死之前一定想孩子了,哪怕只见儿子一面也好。每当想到这些,心都会痛”——他想起了舅舅的话。
“走吧。”加贺说着,迈出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