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审第二天(2/2)
“那我走啦!小香,要乖乖听话哦!”里沙子说着,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
“爸爸,那就麻烦你们照顾文香了。真是不好意思,我回去了。”
里沙子在楼梯下方喊,楼上的公公探出头。
“噢!好,路上小心哦!”
里沙子行礼后,走出玄关,走在只有路灯和室内灯光流泻的昏暗住宅区,竟不自觉落泪。明知道为了这种事哭很傻,但方才的愤怒与懊悔让她不禁流泪。才尝到一点甜头就得意忘形,既然爷爷奶奶家那么好,那就一直待到下周啊!反正在那里可以只吃自己喜欢吃的东西……里沙子满腹牢骚,走向公交站。她告诉自己从包里掏出手帕是为了擦汗,却频频拭泪。
冷静,冷静,冷静。公交站旁站着两位高中生模样的女孩,一边各自把玩手机,一边聊天,语尾声调还刻意拉长。里沙子和她们并肩站着,望着马路另一头,等待公交车到来。
里沙子凝望着往来车辆稀稀落落的马路另一头,做了个深呼吸——冷静点,你对小孩子发什么脾气啊!
文香似乎是从今年进入了大家常说的“小恶魔期”,也就是“第一阶段反抗期”。里沙子早有觉悟,也能理解这个时期对人格的养成以及日后融入社会非常重要,但孩子这个也不要,那个也讨厌,反复说些听不懂的话,动不动就哭——真的太爱哭了;长久下来,里沙子也厌烦得越来越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有时焦虑过头,情绪激动,整个人的情况比文香还糟。
唯有文香不吵不闹、乖乖听话时,里沙子才能冷静地思考一些事。育儿书上说两岁会出现第一阶段反抗期,还真是完全对应,宛如四月樱花盛开般,准确得令人安心。有时文香别扭得叫人啼笑皆非,有时她在儿童馆和公园看到其他孩子,又觉得文香比他们乖多了,暗暗放心不少。而且女孩的确比男孩好教,就像那些孩子上托儿所的母亲说的,女孩子不会满口脏话,也不会脾气一来就把父母当出气筒。
冷静下来,里沙子想到自己竟然对一个来到这个世上还不到三年的孩子发脾气,就很生自己的气。
女孩们不再聊天,各自划着手机。里沙子偷瞄被微光照着的女孩侧脸:文香像她们这么大时,会是什么模样呢?到那时我一定想不起自己一个人在回家路上哭泣。就是想起来,也会很错愕吧。
公交来了。里沙子坐下来时,才意识到自己从没这么生气过;其实文香留宿公公婆婆家也能让自己暂时松口气,况且二老也很希望孙女留下来。
公交抵达浦和时,里沙子的情绪已然平复。今天就别吃太油腻的家常菜了吧,她思索着买些青菜和生鱼片,却忽然想起,因为自己突然松手,文香才会向后倒,撞到头,里沙子又担心起来,责怪自己怎么如此不小心。明明早已习惯文香爱闹别扭的脾性,为什么还要生气呢?明天要好好抱抱她,夸她很勇敢,敢一个人住在奶奶家。
里沙子凝视窗外电车铁轨,脑中好几幕情景浮现又消失,她忽然惊觉,这些景象都是今天看到的安藤水穗家的照片,一些拍照角度和一般纪念照完全不同、有些变形的照片。明明根本不知道水穗家的装潢、气氛,里沙子却仿佛造访过似的可以清楚地描绘出来。干净整洁、玩具没有丢得一地都是的儿童房里传来婴儿的哭声。将毛发蓬松的婴儿脑门儿压进水里时,孩子的鼻孔漂出既像牛奶又像蜂蜜的分泌物……里沙子赶紧拂去这幕画面,一时之间她忘了文香的事,也忘了采购东西。她提醒自己别再想了,毕竟明天还要继续审理这件案子。今天法院只是先将水穗家的细节,还有孩子溺水当天穿的衣服等照片播放给大家看,接着播放了一份地图——标示接到报案电话的消防局到安藤家的距离,以及水穗的丈夫从车站回家的路线图,还有客厅、浴室的图片等,都是真实到让人痛苦的照片。这些作为证据的照片又有多大说服力?还有一些照片,里沙子实在不懂和案情有何关联。
午餐时间结束后,接到报案电话的消防员以证人身份上庭。当被问及何时接到报案电话、报案时水穗丈夫的态度与语气时,不知是紧张还是个性使然,消防员的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法官要求他大声点。
水穗丈夫是在晚上八点三十七分拨打急救电话的。五分钟后,救护车出动,于晚上八点五十七分抵达安藤家。消防员说水穗丈夫当时还算能清楚地说明情形,面对询问也能如实回答,但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慌张。询问婴儿是否还有呼吸和心跳时,水穗丈夫也很冷静。
里沙子边做笔记,边想着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涌起难以言喻的无力感。几点打的电话、救护车几点到,又是几点抵达医院,审视这些事情的正确性有何意义?
不行,不能想这种事,里沙子这么告诉自己。就是因为有意义,这个证人才会站在这里。
但里沙子也明白了另一件事。发现安藤家的内部细节和自己理想中的家很像之后,自己确实有点不知所措,实在不知道要怎么看待站上证人席的人所说的话。所以自己刻意回避,认为做这些没有意义。
“不行,明天一定要好好听。也许除了我以外,其他人都很认真,坐在那里努力想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呢。所以我得认真,不能恍神,不能闭耳不听,必须和水穗站在同样的立场,以母亲的身份参与这场审判。”
在南浦和转车时,里沙子察觉到放在包里的手机在振动,她在站台上确认,原来是婆婆打来的电话。里沙子赶紧回拨,电话那头冷不防传来哭声。
“小香她啊……”
里沙子顿时感到无力,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婆婆肯定是要说文香哭个不停,吵着要回家。
“她吵着要回家,是吧?”
“就是啊!我说妈妈明天就会来接,但她还是吵着要回家,结果就大哭起来,这下子怎么办啊?”
所以我不是说了要带她走吗?结果你还是要她留下来住。不是你说小香是乖孩子,绝对没问题的吗?里沙子忍住想怒吼的冲动。
“可以让她看dvd或是念书给她听,给她洗个澡也行,只要做些事情转移她的注意力,应该就没问题了。不然就带她去便利店,买个什么给她……”
“动画片也看了,澡也洗了,但她还是把书一丢,一直哭闹啊!要是带她去便利店还是哭个不停怎么办?虽然哭累了睡着也好,但这么小的人儿哭成这样,叫人担心呀!哭到抽筋、呼吸困难也说不定,是吧?”
里沙子抬头望着站台上发出白光的时钟,思索了几秒,手机那头依旧传来文香的哭闹声,她还不时地喘着、咳嗽,声音都哑了。里沙子暗忖:婆婆的声音里,透露着希望我过去带她回家的意思,但我都已经转车了。要是说她哭一哭就会停,搞不好会被批评当妈的怎么这么无情,还是折回去比较好。文香的哭喊声仿佛就在身旁:“妈妈!妈妈!妈妈在哪里?”
“我现在过去,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里沙子说完后,挂断电话,走向另一边的站台。明天要夸奖文香、抱抱她的心情已然消失。里沙子什么也不愿想,只是紧抿着嘴,站在另一边的站台上,凝视着铁轨彼端。
再次走出公公婆婆家已经晚上八点多了。令人诧异的是里沙子赶到时文香还在哭,而且已经哭到几乎没声音了,被里沙子一把抱起,她才总算止住泪水。里沙子带着女儿再次出门,等公交,搭上公交,在浦和搭电车、转车,回到离家最近的车站,她一路上都没和文香讲话。
“妈妈,跟你说哦,今天爷爷啊!”“妈妈,妈妈怎么了?”“妈妈,小香今天吃了寿司哦!”“妈妈!”起初文香还会不断地跟里沙子讲话,拉着她的包和衣服,试图引起注意;转搭中央线时,可能是察觉妈妈的样子有点怪怪的,她没再开口讲话。直到抵达离家最近的车站时,也许是因为疲累,文香打起瞌睡。里沙子没有叫醒半闭着眼的女儿,只是用力拉着她站起来。尽管一脸睡意,文香还是紧紧地跟着妈妈。
里沙子没有去车站大楼里的超市买东西,而是直接搭上公交。有位中年妇女看文香一脸睡意,好心让座。里沙子向妇人道谢后,用力将女儿按在位子上。文香睁开眼,抬头看着里沙子,问道:“妈妈,要坐吗?”里沙子却不理会。站在一旁的妇人先是偷瞄了一眼不回应的里沙子,接着对文香微笑。
在拥挤到空调几乎没什么效果的公交车里,里沙子紧抓着吊环,思索着。这是虐待吗?我的不闻不问伤害了孩子吗?怎么可能,我没有打她,也没骂她,才不是虐待。
可是今晚——要是今晚文香出了什么事,我会被人怀疑吗?那位让座给文香的妇人会做证吗?“是啊,孩子明明对她说话,她却垮着脸,看向前方,完全不理会”。
家里竟然亮着灯,还真是稀奇。里沙子抬头望着自己的家,这么想。她抱着在车上睡着的文香,走进门厅。
先回到家的阳一郎坐在客厅喝啤酒,餐桌上压扁的空罐晃动着,一旁还搁着吃完的塑料便当盒。
“你吃过啦?”
里沙子瞅了一眼便当盒,这么问。盒子里残留着卷心菜和色彩鲜艳的淹渍菜,配菜可能是油炸食品吧,盒里泛着油光。
“嗯。看你还没回来,也没回信息,我想可能是留在爸妈那里吃了,所以我就去便利店买晚餐了。”
里沙子一边听阳一郎解释,一边带文香去卧室。
……所以,没买我的份,是吧?
里沙子边帮文香脱衣服,边这么想,突然很想哭。
“要帮她洗澡吗?可是现在叫她起来,怕会哭闹吧!”
里沙子回头,瞧见阳一郎站在卧室门口。因为反光,只看得到他的身形轮廓,瞧不见脸上表情。里沙子很想冲着这剪影怒吼:“这种事别问我!要是她哭了,你来哄不就得了?!”
面对自己想哭、想怒吼的冲动,里沙子感到茫然,只因为肚子饿了,心情就这样糟,实在很蠢。为什么自己永远无法习惯这种事事都不顺心的情况呢?
“妈帮她洗过了。可是夏天容易出汗,还是赶快再帮她洗一次吧。”
里沙子走向厨房,洗手后,确认冰箱里有什么东西可以吃。实在没心思去想切什么、煮什么,她温热速食烤饭团,泡了一杯之前买来以防万一的方便汤,又拿了一罐啤酒。一边后悔将婆婆昨天让她带的南瓜料理倒掉,一边将啤酒倒进玻璃杯。
卧室传来文香的哭声,阳一郎不知在说什么。一听到文香的哭声,里沙子又焦躁起来。
“果然哭了,我看还是明天早上再洗吧。反正已经洗过了,不是吗?”
阳一郎打算把哭泣的文香塞给里沙子,就像把纽扣掉了的衬衫交给她处理般理所当然。面对这样的阳一郎,里沙子忍不住发牢骚道:
“早上哪有时间帮她洗啊?我不可能像之前那样一直在家,也不能迟到啊!”
“只不过是当个陪审员,别说得好像自己担了什么超级重大的任务似的。”阳一郎语带讽刺,“好乖,好乖,妈妈生气了。别哭了,我们去洗澡吧。好不好,小香?”阳一郎哄着哭泣的文香,把她带去浴室。里沙子回头,瞧见环在阳一郎背上的那双小脚,心里涌起将手上的啤酒罐扔过去的冲动。
她赶紧别过脸,做了三次深呼吸,一口喝光杯中的啤酒。
不是情感起伏过于强烈,也不是急性子,她想。只是自从文香出生后,稍微不顺心就很火大。这不是脾气,而是从容的问题,里沙子默默解析。因为失去了从容,所以心情浮躁、焦虑,这不是文香的错,也不是阳一郎的错。自己明知遇到这种情况时,应该先做个深呼吸,却还是忘记了。
在儿童馆和公园认识的其他母亲好像也会这样,但总比自己的母亲强多了,里沙子想。“虽然我不是那种贤惠的母亲,也不是很大方,但至少比养育我长大的父母好多了。”
烤饭团和方便汤都很难吃,要是早点回来,就可以买些比较好吃的成品菜。里沙子这么想着,又喝了一罐啤酒。
“啊,总算睡着了。”
穿着睡衣的阳一郎坐在里沙子对面。刚才对不起啦——里沙子抬起头,正想和他道歉,那人却问:
“喝了不少啊!没关系吗?”
被一脸严肃的阳一郎这么说,里沙子将道歉的话又吞回肚子里。拜托!这才第二罐耶!也不想想你一天喝多少罐!还是说你觉得身为女人,不该喝这么多?
话语像啤酒泡泡一样不断蹿升,里沙子将它们逐一咽下肚。她知道,自己今天真的很糟糕,失了从容。
“这罐喝完后,我就去洗澡,准备睡觉。”里沙子勉强挤出笑容。
“我先去睡了。”阳一郎起身。
“晚安——”里沙子刻意用开朗的声音说。
真是糟糕透顶的一天!她明白,也习惯了。造成今天这种局面的原因显而易见,就是她不肯原谅文香的任性。
有些时候,没什么明确的原因,就是心浮气躁,心情不好,看什么都不顺眼。好比现在,就是会不经意地迸出略带恶意的言辞。其实里沙子也明白,宣泄情绪一点好处也没有。
虽然阳一郎不是那种性急、脾气火暴的人,但失了从容的里沙子一旦说出什么带情绪的字眼,他一定会反击,而且会一直揪着这点不放。其实阳一郎并无恶意,更不想伤害老婆,只是一起相处的时间长,又对这种事特别敏感,有时说话难免会伤到里沙子。就像刚才,虽说只是以候补陪审员的身份参与审判,但对里沙子来说,这显然是一项超负荷的重大任务。这么说或许有点夸张,毕竟不少人觉得这种事没什么大不了。里沙子一想到此,忍不住叹气。
看来我和阳一郎还真是相似啊!里沙子想。我们都是别人眼中的好父母、善良之人,但一旦失去从容就会怒气攻心,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一贯的体谅与体贴也会顿时消失。在这一点上,简直一模一样。
有了文香后,里沙子学到一件事:情绪上来时,不能恣意发泄,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这种时候,一定要先深呼吸让自己冷静,试着找回从容,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不要无谓挑衅,也不要做任何让心情不愉快的事。
道理都明白——
里沙子悄声嘟哝,将剩下的啤酒全倒进杯子,大口喝光。
文香乖乖地睡着了,阳一郎也睡了,家里一片寂静。里沙子沐浴时,一股强烈的罪恶感涌上心头。
没看到阳一郎发来的消息、晚回家也没说一声的人明明是自己,为何还要气阳一郎不买自己的便当?
面对文香,里沙子的罪恶感更重:我们不是年纪相仿的朋友,文香也不是小我几岁的妹妹,她只是来到这世上还不到三年的小女孩,为何要对她发那么大的火呢?今天发生的一切都能预料得到,不是吗?她说待在奶奶家很快乐,不想回家;将她留在那里,又会吵着要回家。这些不是都已经预料到,也想到对策了吗?里沙子的耳畔又响起文香努力向自己搭话时结结巴巴的语气;要是平常,她早就哭了。脑中浮现她被气冲冲的自己拉着手,一颗头晃啊晃的小小身影——我为什么要这么对待她呢?
里沙子坐在塑料椅凳上,弓着背,边搓弄洗发水起泡边想:自己实在不配为人母亲。
从青春期开始,里沙子就觉得自己大概无法为人母亲。虽然很憧憬爱情,却不想结婚,因为那时的她认为结婚就是建立家庭,养儿育女。一路升上高中,来到东京念大学,交了第一任男朋友,这样的想法还是没变。过了二十岁,不想结婚的想法变成就算不结婚也无所谓。直到认识阳一郎,她才觉得或许步入婚姻生活也不错。虽然里沙子还是认为结婚就是建立家庭,但她的想法变了。如果自己当了妈妈,只要不要像自己的父母那样就行了,说他们是负面教材也不为过。让里沙子改变想法的不是年纪渐长,也不是环境或朋友的影响,而是遇见了阳一郎,所以她很感谢自己的另一半。
尽管怀孕时因为孕吐严重,身形消瘦了不少,她的这个念头依旧未变。她看育儿书,上网看准妈妈们写的心得文章,浏览她们的博客日记。里沙子曾想,养儿育女这件事搞不好比想象中来得简单。养植物必须浇水,它们才不会枯萎;一直摆在阴凉处,它们也可能枯萎。养儿育女大概也是这么简单的事,不是吗?
孕期进入安定期后,里沙子的内心涌现出极度的不安,这种感觉比认识阳一郎之前更紧绷、更急迫。
“我为什么会想为人母亲?根本不适合,不是吗?我不知道怎么做,不知道如何扮演好母亲这个角色。”
里沙子没有向阳一郎坦白她的心情,因为这就势必得和盘托出自己和父母的关系——这么一来,阳一郎也会深感不安,觉得我这种人根本不适合做母亲。
已经无法拿掉孩子了。该怎么办才好呢?里沙子俯视着还不算大的肚子,好几次这么想。察觉老婆不太对劲的阳一郎曾向自己的母亲求援,所以婆婆常打电话关切媳妇的情况,里沙子也只能敷衍应付。婆婆有时候会带着孕妇装、男女都可以穿的婴儿服,还有一大堆青菜来探访里沙子。过了一段时日,里沙子才明白,婆婆似乎怀疑儿媳妇有产前抑郁症。可能是听从婆婆的建议吧,阳一郎休假时,也常陪里沙子外出散心,有时会开车去他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或海边。这样一来,里沙子也就越来越说不出口:我不是有产前抑郁症,而是一想到不适合当妈妈的自己竟然要生产,就觉得很害怕。
然而,这种忧虑竟然在临盆前消失得无影无踪。宝宝比预产期晚了几天出生,约莫在那一个月前,不只是心中的忧虑,连所有沉积在内心的不安居然都烟消云散了。里沙子每天都像服用了名为“快乐”的药物,感觉自己无比幸福、无所不能。不安究竟为何物?又会在什么时候迸发?里沙子有时甚至彻底忘了那种感觉,祈愿日子永远都像这样就好。接着,那段记忆与文香呱呱坠地的哭声、护士们的祝福声、夫妇俩喜极而泣的哭声交织在一起。
里沙子凝视着随水流向排水口的洗发水泡沫,赶紧用护发素搓弄头发,然后冲洗。
我不可能扮演好母亲这个角色——文香出生后,这个想法好几次卷土重来。
不能老是被这种负面想法束缚。就像今天,自己对文香过于严苛、乱发脾气,被阳一郎吐槽,对公公婆婆心生不满。情绪一平静下来,负面想法就会扩大。
在儿童馆和认识的母亲们闲聊,互吐苦水,有时也会笑谈自己竟然会为一些小事生气,但毕竟大家多是点头之交,无法深谈,也无法成为倾诉心事的对象。虽然也可以找同样有小孩的朋友聊聊,但可想而知,一定都是些不着边际的对话。这时里沙子就会觉得,果然不该辞去工作,当初将文香交给托儿所就好了。要是能和每天见面的母亲们成为闺密就好了,这样就能交换育儿心得,也更有话题可以聊。
这么一想,里沙子的心情更低落了。自己不是那种能兼顾工作和家庭的人,送孩子去托儿所也不是为了向别人吐露心情。里沙子察觉自己很容易陷入消极的思考旋涡,打从心底厌倦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