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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我瞥见那个小女孩站在岩石的另外一边,手上拿着一个海星,她的父母手里也拿了一些。
我们又骑上摩托车朝南去。雨下大了,于是我把面罩拉下来,以免雨打在脸上。但是待在里面很闷,我不喜欢,所以雨一变小,我立刻把面罩打开。傍晚之前我们必须要抵达阿克塔城,但是路太潮——湿——,我不想骑得太快。
我记得是柯勒律治曾经说过:”一个人如果不是柏拉图的信徒,就是亚里士多德的信徒。”不能忍受亚里士多德永无止尽的分析,必然会喜好柏拉图天马行空的概念。不能忍受柏拉图高远的理想主义,必然欢迎亚里士多德的实际。柏拉图认为得道非常重要,每一代都不断有这样的人出现,殚精竭虑地寻找宇宙存在的源头。而亚里士多德则代表了维修摩托车的技术人员,他喜欢世间万象。
从这个角度而言,我自己就属于这一派,我喜欢从周遭的事物里找到佛性。然而斐德洛天生就是柏拉图一派,所以课堂上开始讨论柏拉图的时候,他就觉得愉快多了。他所谓的良质和柏拉图所谓的善非常相似,要不是他留下了很多笔记,我很可能会以为二者是相同的,但是他否认了这一点,而且我及时发现了这个差别有多么重要。
然而,在课堂上大家所讨论的并非柏拉图的善,而是柏拉图对修辞学的看法。柏拉图认为修辞学与善无关,它是属于恶的一部分。柏拉图最恨的人,除了暴君之外就是修辞学家。
柏拉图在《对话录》中首先提到的是高尔吉亚。斐德洛终于找到了感觉,他知道这正是自己追寻之境。
他一直觉得自己在被某一种未知的力量——弥赛亚(ssiah,犹太人盼望的复国救主——译者注)的力量向前推送。十月来了又去,日子变得十分缥缈,断断续续。除了谈到良质的时候之外,对他而言,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一个全新的真理将要产生了。这真理足以粉碎许多学说,而让世界大为震撼。不管世界喜不喜欢它,都必须接受它。
在《对话录》当中高尔吉亚是一名智者(phist,古希腊的修辞和演说老师。他们教导的是人类所有的知识来自于感官,由于感官经验人人不同,所以”人是衡量一切的标准”,真理只是各种不同的意见,道德也是相对的。他们强调要在政治和社会上获得成就,因而收取高昂的学费教导人们文法和修辞学——译者注),他接受了苏格拉底反覆的盘问。苏格拉底非常了解高尔吉亚的工作,以及他是如何工作的。但是在《对话录》的二十个问题当中,他一开始就问高尔吉亚什么是修辞学。高尔吉亚回答他,修辞学和讨论有关。在另外一个问题里他回答,它的目标就是要说服别人。在回答另外一个问题的时候,他说明了修辞学在法院和其他场合的地位。在另一个回答当中,他说它所探讨的问题就是公正与否的问题。这些都是一般人所说的智者的工作。现在苏格拉底运用辩证法,把它转化成了别的东西。修辞学变成了物体,物体就必然划分成各个部分,而各部分之间必然互相有关,这些关系是无法改变的。你可以很明显地从这些对话当中看见,苏格拉底如何运用分析的刀把高尔吉亚的艺术劈成碎片。而更重要的是你可以看到,这些碎片就是亚里士多德修辞学的基础。
苏格拉底曾经是斐德洛幼时心目中的英雄,看到这样的对话时,他不但很震惊而且很气愤。他在书旁写下自己的答案。这些对话一定让他非常沮丧。看到对方的回答,你不知道对话会如何接下去。有一次苏格拉底问高尔吉亚,修辞学家所用的词汇和哪一等级的事情相关?高尔吉亚回答,最伟大的和最好的。
斐德洛立刻知道,这答案之中蕴藏着良质。于是在旁边写下”说得没错”。但是苏格拉底却认为这样的回答模棱两可,含混不清。他仍然无法明白。斐德洛在旁边愤怒地写道:”骗子!”他还参照了另外一则对话,苏格拉底对那个答案很明白,一点儿都没有不清楚之处。
苏格拉底并没有运用辩证法去了解修辞学,而是运用辩证法去摧毁修辞学,最起码是去破坏修辞学的名誉,所以他的问题根本不是真正的问题——它们只是言语的陷阱,让高尔吉亚和他的同道掉进去的陷阱。斐德洛对这一点非常痛恨,希望自己当时就在现场。在课堂上,哲学教授注意到斐德洛良好的表现和勤奋,于是认定他很可能不是一位坏学生。
这是教授犯的第二个错。他决定要跟斐德洛开一个小玩笑,问他对烹饪的看法。
苏格拉底曾经告诉高尔吉亚,修辞学和烹饪都是煽动人的学问——是很卑微的思想——因为它们所诉求的是人的情感而非真正的知识。
在回答教授的问题时,斐德洛以苏格拉底的回答为准。
这时从教室后面传来一位妇-人偷笑的声音。斐德洛十分不高兴,因为他知道教授想要用辩证法来打击他,正像苏格拉底打击他的对手一样。所以他的回答一点也不好笑,只想摆脱教授的阴谋罢了。斐德洛早已准备好要朗读苏格拉底的论点。
但是这并不是教授所要的,他想在教室里进行一场辩证法的讨论,而斐德洛就是那位修辞学家,他会被辩证法玩弄。教授皱皱眉然后又试着问:”不是,我的意思是,你真的认为我们应该拒绝在最好的餐厅里享用一顿丰盛的美食吗?”斐德洛问:”你是问我个人的意见吗?”好几个月来,由于那名无辜的学生不再来上课,已经许久没有人敢在班上表达个人意见了。
教授说:”没错。”斐德洛不吭声,想要找出答案。全班都在等待。他的思想在飞驰,不断过滤辩证法,仿佛一直在开棋局,发现这一手输了,然后又开另外一局,速度越来越快。但是全班的同学都静默无声。
最后让他很难堪的是,教授放弃等待开始上课。
但是斐德洛听不进去,他在不断思索。借用辩证法他不断探测各种事物,发现新的分支和其他的分支。于是在不断发现辩证法中间所隐藏的邪恶和低级之后,他十分愤怒。教授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吓了一跳,然后有点惴惴不安地继续上他的课。斐德洛仍然继续不断地搜索。他终于发现有一种邪恶深深地植根在他自己身上,就是假装想要去了解爱、美、真理以及智慧。但是它真正的目的不是去了解而是去利用,以让自己登上宝座。辩证法——就是这个篡位者。这就是他所看到的。这个暴发户和所有所谓的美善相斗,想要涵盖它然后加以控制,这就是它的邪恶之处。教授提早下课,然后火速离开了教室。
在学生们静静地离开教室之后,斐德洛独自坐在大圆桌旁,一直到太阳下山。教室里逐渐暗下来了。
第二天他很早就到了图书馆,等着它开门,一进去,他就开始仔细地重读柏拉图的书,然后又去找那些一向不被人了解而且他一直轻视的修辞学家的书,而他接下来所发现的开始证实他的直觉是对的。
已经有许多学者对柏拉图诅咒诡辩学家感到十分不安,委员会的主席自己就曾经提出,不能确定柏拉图的含意的批评家,同样也不能确定《对话录》中苏格拉底的对手所说的含意。亚里士多德曾经说过,柏拉图借用苏格拉底的名义把自己的话说出来,所以,我们大可以怀疑柏拉图也可能是通过别人的嘴把他自己的话说出来。
其他古代作家的作品似乎对智者有不同的评价。许多老一辈的智者被派驻别国任大使,这当然表示他们有崇高的地位。而这一批智者对苏格拉底和柏拉图也没有不敬之处。后代的历史学家曾经认为,柏拉图之所以对智者恨之入骨,是因为他们无法和他的老师苏格拉底(这位实际上最伟大的智者)相比。这种解释很有意思,但是斐德洛并不满意,因为人通常不会反感老师所属的宗派。
然而柏拉图真正的含意究竟是什么呢?于是斐德洛不断研究苏格拉底之前的希腊人的思想,想要找到答案。最后他终于发现,柏拉图对智者的恨牵涉到当时一场思想上的争斗。代表善的智者和代表真理的辩证学者为人类未来的世界走向而争斗。真理这一方赢了,而善输了。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今天接受真实很少有困难,而接受良质的阻力则很大。
斐德洛是如何得到这样的论点的呢?想要了解这些就需要解释:首先,你必须放弃这样一种观点,即最近的山顶洞人和第一位希腊哲人相距时间很短。由于这一段时间缺乏历史记载,所以往往让人产生这样的幻觉。但是早在希腊哲学家出现以前,也就是大约在我们现有记录的五倍时间之前,已经有很文明的社会了。他们有村庄、城市、车辆、马匹、市场、划分好的田野、农业的工具和家畜。他们所过的生活和今日农村一样丰富而充满变化。就像今日活在这些地区的人一样,他们不明白为何要把生活记载下来,或者他们曾经这么做过,只不过他们的记载从未被人发现,因而我们对他们一无所知。然而这个自由自在生活的黑暗时期却被希腊人无意中给打断了。
早期希腊的哲学思想代表人类开始有意识地寻求不朽的事物。在那之前,所谓不朽的事物在神话的范围之内。然而这时,由于希腊人开始冷静客观地去观察周遭世界,因而培养出了抽象思考的能力。这让他们可以将古希腊的神话视作想像的产物而非真理。这种思维的能力从来没有在世界上出现过,因而将希腊文化提升到前所未有的境地。
但是神话并没有结束,毁掉古神话的变成了新神话,而爱奥尼亚(ionia,古代小亚细亚西部沿爱琴海海岸的一个地区——译者注)的哲学家将新神话转化成了哲学。它由新的角度显现出自身的永恒性,于是永恒不再是神明的专利。
你也可以在不朽的法则之中找到永恒。
重力定理就是其中之一。
永恒的起源起初被泰勒斯(thales,640?-461?bc,希腊哲学家,奠定几何学基础,致力天文学研究,认为水是万物的根源——译者注)学派的学者叫做水。阿那克萨哥拉(anaxioras,公元前6世纪希腊哲学及数学家,相信灵魂不灭和轮回之法,主张”数”是万物的根本,万物因数的关系才产生了秩序——译者注)学派的学者则叫它数。他们是第一批不把永恒的起源视为物质的人。赫拉克利特(heraclit,535?-475?bc,希腊哲学家。著有《自然论》,主张万物轮回,火是不断变化的典型,是万物的根源。倡言生命短暂的悲观论——译者注)学派的学者叫它火。同时也把火的变化当作是起源的一部分。他认为宇宙的存在就是一种对立,以及对立二者之间的互动。他认为宇宙之间存在着一,也存在着万物,而一是宇宙的起源,隐藏在所有的事物当中。阿那克萨哥拉则首次认为一就是人类的心灵。
巴门尼德(parnides,510?-450?bc,希腊哲学家,存在学派创始人——译者注)说得更清楚,他第一次提到这个永恒的起源,这个一、真理、上帝是和现象以及意见分开的。而这种分开的重要性,以及它对后世的影响难以言喻。这是古典的思想第一次承认它浪漫的根源,而且宣称:”善与真并不必然同一。”然后继续独自前行。阿那克萨哥拉和巴门尼德有一位信徒叫做苏格拉底,日后完整地诠释了他们的思想。
在这里需要了解,直到这时为止并没有所谓的心与物、主体与客体、形式与本质。这些划分只不过是日后辩证法所发明的玩意儿罢了。现代人很可能会替这二分法辩护:”这种二分法原本就在那儿,只等希腊人去发掘。
”然后你问道:”在哪儿?请指出来!”现代人很可能会迷糊了,心想究竟这是在干什么,然后依然相信这样的二分法。
但是斐德洛认为它们并不存在,它们只是鬼魂,是现代神话中不朽的神衹。
由于我们活在其中,因而认定它是真实存在的。事实上它们正如被它们所取代的神人同形同性论一样,只不过是人的艺术创作。
截至目前为止所提到的这些生于苏格拉底之前的哲学家,都企图在他们观察的世界中找出永恒的起源。这些学者可以统称为宇宙学派。他们都承认宇宙中有这样的起源存在,至于这个起源是什么则众说纷纭。赫拉克利特学派认为永恒的起源是变与动。而巴门尼德的门徒芝诺(zeno,公元前5世纪希腊哲学家,为巴门尼德的弟子——译者注)则通过一连串矛盾的议论证明,动与变是幻觉,真正恒常存在的是寂然不动。
而宇宙学者之间的争议却因为另一派人士的出现而得到解决。斐德洛认为他们是早期的人道主义者,他们是老师,但是他们教导的并非定理,而是对人的信仰。他们的主题不是绝对的真理,而是人的进步。他们认为所有的定理真理都互相有关,而人是衡量一切的标准。
这些就是著名的智者,古希腊的智者。
对斐德洛而言,了解智者和宇宙学者之间的冲突使他对柏拉图的《对话集》有了全新的了解。苏格拉底不仅仅只是在真空的环境当中陈述他的理想,他身处两派的斗争之中,一派认为真理是绝对的,一派则认为真理是相对的。他使出浑身解数去战斗,而敌人就是智者。
这样一来,柏拉图对智者的敌意就有意义了。因为他和苏格拉底都在为宇宙学者的永恒起源进行保卫战。他们认为智者是一种堕落,他们所保卫的真理和知识超越任何人的思想。这正是苏格拉底为之而死的理想——是世界上起初只有希腊人拥有的理想。它仍然是一种非常脆弱的学问,很可能会完全消逝。
于是柏拉图毫无顾忌地对智者大加挞伐。并不是因为他们是卑微而不道德的人——因为在希腊很显然还有更低级更不道德的人,他却完全忽略了。他之所以诅咒智者,是因为他们威胁到了人类刚开始的对真理的追逐。就是这么回事儿。
于是,苏格拉底壮烈的牺牲和柏拉图蹩脚的文章所带来的世界,就是我们今日所知道的西方世界。如果不是在文艺复兴时期重新发现了科学的真理,我们和史前时代人类的水准差不了多少。
而科学思想、科技以及其他人类系统化的作为就是其中的中心思想。
然而斐德洛明白,他有关良质的理论和这一切是冲突的,反而与希腊的智者较为接近。
”人是衡量一切的标准。”的确,这就是他所说的良质。人不像唯心主义者所说的那样,是一切的源头。它也不像唯物论者和物质主义者所认为的那样,是被动的观察者。创造世界的良质呈现为人和自身经验之间的关系。人类是创造万物的参与者。人类是衡量一切的标准——这一点很吻合。而他们也教导修辞学——这也很吻合。
而惟一和他所说的以及和柏拉图对智者的评论有出入的是,他们教导伦理道德的职业。所有的情况都显示,这是他们教导的核心。但是如果他们所教导的伦理道德是相对的,那该如何教导呢?如果说伦理道德暗示了什么,它就暗示着绝对的伦理道德。如果一个人对正确行为的认识每天都在改变,或许我们可以敬佩他头脑灵活,但是他的道德却值得怀疑。这样一来,他们如何从修辞学中找到伦理道德呢?这一点从来没人解释过。有一些东西遗失了。
为了寻找答案,斐德洛又去读了许多古希腊历史。同样地,他还是寻找对自己有利的条件,然后把不利之处都排除掉。他读到季多所著的《希腊人》,这一本蓝白相间的平装书是他花五角钱买的。他读到一段描述荷马英雄精神的文字。他们生在苏格拉底之前的时代。这些篇章使斐德洛突然开了窍。只需稍加回忆,他仿佛就能看见他们仍然活着。
《伊里亚特》就是叙说特洛伊城被围困的故事。这座城最后被攻陷了,而保卫家乡的人也在战争中阵亡了。赫克托是领袖,他的妻子对他说:”你的抵抗必然导致灭亡。你对襁褓中的儿子和你忧郁的妻子没有怜悯之心。她很快就会变成寡妇,敌人很快就会把城攻破,杀掉你。要让我失去你,还不如死。”她的丈夫回答她:”我很清楚这一点,而且很确定的是:圣城特洛伊即将灭亡。城中人也即将毁灭,包括普里阿摩斯王(pria,特洛伊末代国君——译者注)和富裕的百姓。但是我并不会为了特洛伊的百姓、赫卡柏皇后、普里阿摩斯国王以及我那许多高贵的弟兄们而过分哀伤。他们都会被敌人屠杀然后躺在沙土之中。至于你,深褐色皮肤的敌人会把你带走,让你哭着离开,结束自由的日子。之后,你会来到阿戈斯,然后在另一个女-人的主宰之下工作,过着替别的女-人挑水砍柴的日子,在监禁之中忍受痛苦:你会受到各种奴役。然后有人看到你在哭泣就会说:&039;这就是赫克托的妻子,他曾经是特洛伊人中最高贵的勇士。&039;而他们会这样说:丧失了这样一个丈夫,然后还要面对这样的奴役,真是太不幸了。但是我宁愿自己死去,宁愿厚厚的黄土覆盖在我身上,也不愿听到你的哭泣,听到那些施加在你身上的暴行。”英姿勃发的赫克托这样说着时,伸出手臂-搂-着他的儿子,但是孩子吓得尖声大叫,拼命地躲回奶妈的怀-里。因为他很害怕父亲此时的样子——他十分激动,他头盔上的马鬃晃动得非常剧烈。
他的父亲大笑起来,他的母亲也笑了起来。于是赫克托把头盔拿下来放在地上。
把儿子抱在怀-里逗弄,并且亲-吻他。他向宙斯祈求,也向其他的神祈祷:宙斯和所有的神明啊!请保佑我的儿子,让他成为所有特洛伊人当中最勇敢的、最孔武有力的勇士,让他能够统治这个城市。当他从战场上回来的时候,愿百姓们会说:”他远胜过其父。””是什么使希腊的战士表现得这样神勇?”季多提出这样的疑问。”并不是我们所认为的责任感——对别人的责任感,而是对自己的责任感。他们努力追求的目标被我们翻译成伦理道德。然而,希腊原文却是指卓越……这个词有许多值得讨论之处。它贯穿了希腊人整个的生活。”这就是良质的定义,早在辩证学者运用文字陷阱之前的一千年就已经存在了。如果有人还不了解它的意义,那么他要么是在撒谎,要么是对人类的命运从来就漠不关心。我们不值得为这种人进行任何解释。为什么会产生”对自我的责任感”?关于它的描述让斐德洛也很感兴趣,它几乎完全与印度教所说的”惟一”相对应。那么,是否印度教的”惟一”与古希腊的”伦理道德”就是同一体呢?这时斐德洛迫切地想继续读下去。
于是他读到……这是什么!?……”我们翻译成伦理道德的希腊原文是指&039;卓越&039;。”他像被电击了一样。
良质!卓越!印度的惟一存在!这正是希腊智者所教导的!并不是相对主义的伦理,也不是原始的道德,而是卓越。早在理性教会之前,早在本体出现之前,早在形式之前,早在心物之前,早在辩证法之前,良质就一直是绝对的存在。他们是西方世界最早的一批学者,就已经在教导良质了。他们所选择的媒介就是修辞学。这正是他一直在研究的范畴。
雨小多了,所以我们能看到地平线,遥远的天边有如此明显的一条线,清楚地区分开了浅灰的天空和深灰的海水。
季多针对古希腊人所谓的卓越进一步讨论。
”在我们读到柏拉图作品当中的这个词时,”他说,”我们把它翻译成伦理道德,因而完全丧失了它的原意。伦理道德,至少在现代英语中,完全是一个道德方面的词语。但是它的希腊原文几乎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指卓越而已。”所以《奥德赛》中的英雄是伟大的战士,足智多谋,随时能滔滔不绝地演说。他具有坚强的意志和无限的智慧,他知道要承担神明所指派的工作不可以有太多的抱怨。他也能自己建造并驾驶一艘船。用犁拉出来的痕迹和别人一样直,他能投掷铁饼击败年轻的吹牛家,也会拳击、摔跤和赛跑。他还会剥牛皮、剁牛肉,把牛煮了吃。同时也会因为听到美妙的歌曲而感动流泪。事实上他是一个非常杰出的万能选手,他已经超越了希腊文里的”卓越”。
”卓越”暗示着对生活的完整或惟一性的尊重,因而不喜欢专门化。它还暗示着对所谓的效率的轻视——它具有更高等级的效率,它不止要求生活的一部分卓越,而且要求生命的本身就很卓越。
斐德洛想起梭罗曾经说过:”只有在失去的时候才有所获得。”这时他才第一次明白,人们凭借辩证法了解并统治了世界,结果却得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损失。他曾经培养了自己在科学方面极高的能力,能够运用自然现象来实现自己力量和财富的梦想——但是同时,他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他丢掉了一种非常重要的了解,也就是了解自己身为世界的一部分,而非它的敌人。
一个人只要望着地平线,内心就能得到宁静。那是一条几何的线条,完全水平,很稳定而且很明显。或许,欧几里得对线条的认识就是从这里得到的灵感。或许,这是第一位天文学家描绘星图时进行原始计算的依据。
现在环绕在苏格拉底和柏拉图头上的光环已经消失了。他们一直批评智者学派的行为——用情绪化而具有煽动力的语言隐藏自己的目的,使原本居于劣势的论点,也就是辩证法,能够逐渐强壮起来。而此时斐德洛发现他们一直在做的也正是这件事。斐德洛认为,往往我们对别人指责最严苛之处,就是我们最害怕自己的地方。
但是为什么?斐德洛不断地思考,为什么他们要毁掉卓越呢?他刚开始追问,立刻就想到了答案。柏拉图并不想毁掉卓越,只是贬低它,把它塑造成固定不变的理念,然后转化成僵化而无法改变的永恒真理。他称卓越为善,是行事最高的指导原则,是所有理念当中最好的,仅次于真理。
这就是为什么斐德洛在教室里提到的良质,和柏拉图所谓的善是这样的接近。柏拉图所谓的善是从修辞学家那里得来的。于是斐德洛继续研究,但是没发现有任何宇宙学者曾经提过这个词。
这是从智者那里来的。二者的差异在于,柏拉图的善是一种固定不变的理念,而对修辞学家来说它根本不是一种理念。
善不是真实的形式。它是真实的本体,是在不断改变的。它是通过任何僵化或固定的方法都完全无法了解的。
为什么柏拉图要这样做呢?斐德洛发现,柏拉图的哲学是两种综合的结果。
第一种综合想要解决赫拉克利特和巴门尼德学派之间的差异。两派宇宙学者都支持不朽的真理。为了让支持真理的这一方赢得胜利,柏拉图必须先解决真理的内部冲突,才能抵御支持卓越的学派。为了做到这一点,他声明,就像赫拉克利特学派所说的那样,不朽的真理不仅仅是改变;同时就像巴门尼德学派所说那样,它也不仅仅是毫无变化的存在。这两种不朽的真理同时以不变的理念和变动的现象存在。这就是为什么柏拉图认为二者需要加以分离。比如说把马性和马分离,认定马性是真实存在的,而且是固定不变的观念,而马则是毫不重要的一时现象。马性是纯粹的理念。而一般人所看到的马,只不过集合了马不断改变的现象。所以一匹会排泄、会随意走动的、会倒地死亡的马,并不会影响到马性,因为马性是不朽的理念,会永远存在。
柏拉图的第二种综合则把智者所谓的卓越融入二元论的理念和现象之中。
它给予卓越最高的地位,仅次于真理和达到真理的方法——也就是辩证法。然而在他企图融合善与真之时,他利用辩证法所得到的真理篡夺了卓越的地位。
一旦善与真被归类于辩证的理念,那么另外一位哲学家就可以很容易地借用辩证法指出,根据”真理”的次序,它们更应该被赋予一个较低的地位,从而和辩证法的规则相容。这样的哲学家很快就出现了,他的名字就是亚里士多德。
亚里士多德认为马的现象,也就是它会吃草,给人作交通工具以及会生小马,需要得到更多的重视。他认为马并不仅仅有现象,这些现象附着于某一种东西,这种东西是一种独立的存在,就像理念一样,是不会改变的。它就是本质。这时,现代科学对真实的理解就产生了。
因而,在亚里士多德的影响下,读者不具有古希腊人卓越的观念,因而让形式与本质占据了思想。善的观念变成一支被称为伦理学的次要学科,它主要讨论的课题是理性、逻辑和知识。这时卓越已经死了,而大学则以科学和逻辑作为建校的根基:针对现存世界的实际延伸出无穷的形式,然后称其为知识。
而把这些形式传给下一代就是系统。
而修辞学呢?可怜的修辞学现在已沦落为传授写作的各种规矩和形式,包括亚里士多德的形式。就写作来说,这些似乎都十分重要。拼写出了五处错,句子的结构不完整,或者三个修饰词放错了位置,或者……这样的情况层出不穷。任何人有这样的问题就表示他没有学好修辞学。毕竟这属于修辞学的范畴,不是吗?当然,这就是空洞的修辞学,诉诸情感而不具有辩证的真理。但我们并不希望情形是这样,不是吗?这样我们就好像欺骗、亵渎了古希腊人,就是那一群智者——还记得他们吗?我们会从学校其他的课程里学到真理,然后再学一点修辞学,这样才能写出优美的文句,得到老板的青睐,才会得到提拔。
形式和种种的繁文缛节——是最优秀的学生所憎恶的,然而却被最差的学生所喜爱。月复一月,年复一年,坐在前排的学生,脸上带着笑容,轻巧地拿着笔,理应得到他们亚里士多德式的甲等;而那些具有卓越特质的人则静静地坐在后排,思索究竟自己出了什么问题,才无法喜欢这门课。
现在很少有学校愿意继续教授古典伦理学,于是学生们便追随着亚里士多德和柏拉图,永无止尽地提出古代希腊人永远不需要问的问题:”善究竟是什么呢?我们如何去界定呢?由于每一个人都有不同的定义,我们如何才知道哪里才有善呢?有人认为善存在于快乐之中,但我们又怎么知道快乐是什么呢?而快乐又该如何界定呢?快乐和善不是客观事物。我们无法用科学的方法研究它们。它们不是客观的存在,只能存在于你心中。所以如果你想要快乐,只需要改变你的心意。哈哈,哈哈。”这就是亚里士多德式的伦理学,亚里士多德式的定义,亚里士多德式的逻辑,亚里士多德式的形式,亚里士多德式的本质,亚里士多德式的修辞学,亚里士多德式的笑声……哈哈哈哈。
而智者学派人的尸骨早已化为尘土,他们所说的也和他们一样烟消云散。
于是这些尘土被埋在毁灭的雅典瓦堆之中,而雅典也消失在覆灭的马其顿帝国当中。紧接而来的是古罗马帝国和拜占庭帝国的灭亡,然后接着是奥斯曼帝国,接着就是现代国家——他们被埋得这样深,而且被蒙上了一层礼法、虚伪之情和邪恶,以至于只有很多个世纪之后出现的这个狂人,才发现了可以将他们出土的线索,同时恐怖地看清了前人的所作所为……路上一片漆黑,我必须打开头灯才能顺利地在雨雾中行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