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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现在开始,我要成为日本人(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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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客语称“年三十夜”的除夕夜,夜风越吹越冷,万物睡息。只有远处的大头茶花盛开,独自芬芳,坠花还经过树丛几番拦阻,才叹罢落地。刘金福蹲在竹篱边吃着干枸杞当零食,等着帕扛大木头回来。他想着,这几年的年关越来越难过,光是绣旗上的金虎也不耐风霜,用针线缝得重,金虎已经够臃肿,旗子飞不起来。某次还被小囝仔笑,看呀!那是神猪。

大头茶花又落了,夜中白花如雾。刘金福听到落花窸窣,以为帕回来,便喊声,你回来啦!大树不应,大头茶花继续落。于是刘金福把落花声错听成山鬼的呢喃,人老怕鬼,他生了皮寒,两手把鸡母皮揉下去。冷风又打劫,他抖得胃生寒气,心惊起来了。谁知他看到门前自己的风水碑,傍晚时祭拜、用碗公盛着的长年菜在那儿,又看着碑上名字,斗大的刘金福之墓,心想他早已死透透,还惊鬼不成。刘金福笑起来,这方圆几公里内,被人称鬼的不就是自己。他补嘴馋地走出篱笆,拿了碗公,抓长年菜吃。长年菜是整株炆肥汤,照旧俗要整片吃,才有长年的意思。刘金福吃着菜,长叶哽在喉咙,也哽在心里,胃中酸水直往外冲喷。菜园里的三只鸡鸭被吵醒,先是憨面,再扑翅来,聚在坟边窜,脖子快结成一团。刘金福吃罢,衣袖往嘴边一抹,把碗公摔烂地,都给畜生去抢。

“岁岁平安,畜生也懂,我今天就把满山分封给你们,哈哈。”刘金福双手一拂,又当起土皇帝,说,“听好来,臭屁虫,左侧河流给你;大蛇哥,还在抢食,做了大将军,要有样子……”

其实帕早就来到山屋边,躲在远处的树干,手上拿根大木。他看到刘金福蹲在风水碑上哭,嘴上挂一条汤汤水水的菜叶,那像长舌头,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他悄悄地退到百公尺外,把手中的大木敲小径旁的榉树,尽量发声,好给刘金福听到他回来而有时间擦干泪。残叶敲落了,星星露出,每颗在黑夜中泡得又白又大。帕快到家时,大喊回来了,然后跪地把那棵从保安林偷砍来的大树背上身,跪着前进。刘金福闻声,早已备妥了黄藤,用它使劲地抽打从篱笆爬进来的人。黄藤长满针,针长一寸,插入帕的肌肉,得用力抽才能拔出来。帕的皮肤又痛又烫,觉得祖父今年受了不少气,靠抽打泄愤,每一鞭打歪自己脊椎似。好在他提早用破布子汁抹身,皮肤带麻了,少受疼些。之后,帕背大木爬进屋,不懂事的鸡鸭还扑上头站,扇翅膀调笑。

这是新旧年的交替,刘金福照例给帕来个“逐出家门”的仪式。把家中大梁换了,换梁等于换了房,换房后还得移房才行。缘由是帕命太硬,换梁祈福,每年照做,不然霉运当头。刘金福认为去年对帕手软,今年才运不好,下手都是硬扎的功夫。仪式开始了。帕把房子中央的地板拆开,用那腰粗的新木抵地后,往上顶,便把旧木抽换了。换完木,帕抱柱,大喊:“不肖子孙刘兴帕,永远出家门。”

“不肖子孙刘金福,趜(赶)他出门了。”刘金福也大喊,把囤积一年的旧梁尘往他身上倒,又补一声:“走。”轰隆一声,屋梁震动,屋子要走路了。刘金福奔出门,拿火把,把鸡鸭赶进屋,把风水碑拔走。忽然间,他想起什么,跑到屋前帕放读书用品的日本小木屋,放火烧了。

小木屋的橘子霉了,挂绳上仍插松针、旧白纸扎,在夜风中翻弄,是日本人过年的样式。日本过阳历年,要台湾人摒弃旧历新年,改吃屠苏酒、黑豆、酱油煮昆布、醋腌炸鱼。帕过新历年时,从鬼中佐家拿了日本味的菜尾,磨碎后用鱼腥草盖味,端给刘金福吃。谁知刘金福瞧见了,发现平日吃菜是这样来的,脑门充血,趁脚就是踹下去。难怪刘金福整年来胃胀乱放屁,要服用山下药商那儿买来的恩主公的“眼屎”——商人用姑婆芋包征露丸才骗过山上的老古板,还揩油卖贵——如今刘金福余怒未消,放火烧这日本小屋,臭骂几回,然后转身勾脚爬上浮起来的竹篙屋。

在房屋中央,帕全身鼓起来,大吼一声,用新木把屋子撑起来,代价是每根骨头弯成发青的弓。刘金福也没闲,往帕一边泼木灰一边用狠毒的话骂,用藤条打。屋子重心不稳,要倒了,虽然帕把最重的厨房那方给提起来,屋子仍往山下溜。他一个刹脚,眼角回勾,倏忽来个蟒腰扭,抱柱子转起了房子。房子起先是浅浅地绕动,最后嗡嗡快转。帕抓到平衡前行,还说课本上说得对,地球是一颗转不停的陀螺,停下就死掉了。刘金福气炸了,大过年谈日本课本这鬼书。房子越转越快,刘金福的头发邋遢得散开,眼里冒出了金星,把胃中的长年菜整片吐出。但是,帕没法从绕动的窗口看到山径,他迷路了。刘金福提起了精神跑,原地跑步,窗户也在绕圈子,他看窗外报路。房子往前要绕过一些大树,不然会撞个粉碎。

刘金福越跑越快,房子也越转越快。家具飞来飞去,桌子的年轮糊了,所有的影子和主人分离且晕得卷边。那鸡鸭也都在地上滚。帕则满身是血,膝关节响个不停。最后,这“逐出家门”把房子扛离原地一百公尺就行了,更接近湿苔和森林。直到刘金福喊停,仪式才完成。

仪式过后,帕疼得难眠,睡不着,他只好跍在灶房看书,手捧书,用门牙咬火炭,借少得可怜的火光慢慢看。那是手抄书,是帕回头从刘金福放火烧的小屋救回的,有几处烧得臭爉。书更早是掉出美惠子的皮箱时偷捡来的,那是火车来的第一天。书名《银河铁道之夜》,作者叫宫泽贤治。书中描述一个孩子坐上银河列车,遨游星河间。以帕的日文能力是读不懂,但想象力是与生俱来的,凭认得的少数字汇拼出比原故事更棒的世界。他每读几行,会仰看窗外的夜空,想象有一辆列车奔驰在银河上,石头碾成流星,烟囱喷出星云,那种宇宙要用梦境丈量才有边际。帕有时看得忘神,把嘴上叼的火炭误为是从窗口掉入的流星,用舌头舔,又痛又不敢叫。

长年菜太咸,唐山梦太淡,刘金福起床,走到灶房寻水喝,瞄到帕把日本书拿入屋内看,打破了小国的禁忌,大大怒喊:“畜生子,这鬼书也敢看。你阿公还没过身,不要给我作乱。”帕惊得把炭吞入嘴,这一慌,搞不清楚要收书,还是收拾火炭。他的鼻孔开始冒烟,嘴吐蒸汽,舌头痛得把火炭踹出,连忙用书本夹藏。不料,浓烟又从书缝泌出,烧透好几页,在里头泛滥成火了。帕只好躲出去,跑出篱笆,不忘慢下来回头关心。一定要这样,只要惹得刘金福生气,帕先逃开,让追来的刘金福借由小跑消怒气。但是,这次刘金福怒火凶烧,脑门绑满青筋,拿担竿扁担追打,再下去要喘死了。帕不得不跪地,给追来的刘金福打。帕也趁机抓起路口边、留给今年没上山的孩子的糕饼,吃得满嘴泥沙,说:“你不要气了,你封我大将军,我受封了。”刘金福把担竿打断,还踹上一脚,指着帕的眉心:“这野灵鬼转世的狗屎将军,把鬼书拿出来。”帕蹦了几圈,偎在一株小树边,听到刘金福的缴书命令,心想,不就一本故事书,难道也要玉皇大帝同意才行看?他不懂,不懂这老货仔为何活在自己的棺材里。帕也恼怒,用超过第十句的方式吼回去:“听你滥糁讲。我行出竹篱,莫管我的书了。你转去,转去你讥衰人的小国。”他跑开,边气边拧干书里面的火,使劲过头,竟绞落一些余烬。刘金福气得只看成那是几个日本字与汉字抱着发抖,全部踩死给仓颉分类。刘金福想,落单的汉字会被日文带坏,早死早回唐山超生。他又紧追帕。这时候下起雨,越下越紧凑,雨把森林洗得透白,刘金福迷路,骨子凉透,不知不觉来到山下的关牛窝。雨中的百来间土厝好安静,鬼压床似。刘金福顺着泛滥成河的马路走,足陷泥泞,道路被雨点得欢沸了。一辆摩托车擦身而过,上头的日本兵骂他快点滚,不然会送死。刘金福听不懂,随后听到,更看懂了。一声尖锐的笛响,追之来的是拨开了雨丛的大车灯,刮薄了他的目珠。然后,冲来的火车像巨大的龙船,车厢缠满了雨雾与光芒,比想象中的还要恐怖。如此的快速与壮观,一恍神就错失了,只能看到它的屁股红灯,这足足让刘金福激动地喊:“妖精,那一定是妖精。”

这大雨下得像连珠炮,炸得山林震动,各样的昆虫和鬼魂爬出积水的土穴。帕没跑下山,故意跑进那条小径尽头的冢埔堆,睹到一块大石碑。他满肚怪怨,见了这座怪坟,更是气冲冲。帕拔了三根一丈高的绿竹,连根带土地抛出来,猛往大石碑打。坟泥飞溅,四周的鬼都不敢接近。对帕而言,坟里埋的是刘金福开口提、闭口讲的阿兴叔公。曾有无数次,帕跟踪刘金福来到这儿,看他跪拜行礼,祭品用最好的米酒、鸡髀、猪胆肝和鸭蛋,烧的金纸是拜天公用的大白寿金,当圣人在拜。这一次,帕把这几年欠刘金福的愤怒,本金带利地还给阿兴叔公。用竹子鞭完,帕又再祭上铁拳头,擂起坟,土墩一寸寸瘪陷了。愤怒打不光,只会源源不绝。坟底很快露出了三支锈烂的火绳铳及毛瑟铳,帕又乘兴打烂。一声硬响,他打到了棺材,拨开看,是一尊俗称“大铳”的百余斤铜铁大炮。炮身糊了绿锈与烂泥,还烙了一行微凸的英文。帕哪懂这是德制“克鲁伯过山炮”意思,直觉是地府阴文。他喉膛暴喝,肌肉吹满了力,双手插入土中便拨出了大铳,往旁边的大树挥去。树叶拧出万响的雨豆,直勾勾落,满地响。睡在大铳里的鬼王便滚出来,一串扑跌,便拔起了身,怒目圆睁,对人不客套,也毫不客气起来。

爬起来的鬼王,很快被大雨压倒地上。他在土里睡了快五十年,今日才被帕吵起来了。他有骨质疏松症之类的病,筋骨也没扣紧,不太会站了。待鬼王站了起来,帕用下堂腿劈倒,不断重复。鬼王硬颈,每次跌倒,都绷骨站起来,老以为是一阵风扳倒,还从土里摸出一把毛瑟铳拄起身子。直到他发现是有人故意恶搞他,从身上抽出一根发簪,刺穿手掌,把自己钉上树干。他坚持不倒落。鬼王穿着褴褛的短衫夏襟,脚蹬草鞋,披着一瀑长发,肮脏极了,就像图画中描写的清国奴一样。帕看过的、杀过的鬼可多了,那些咒骂他、欺负他的人死后,变成的鬼魂全被他虐杀,提早去见阎王爷。鬼王可怕之处是一双瞎眼,眼窟黑幽,只要他专心看人,眼窟会有镜子效用,反射他人的多心。帕多看一眼而猜疑起来,暴露自己被人看衰、看悲、看不起的恐惧,即使鬼王什么都没看到。

“巴格。”帕先用日语骂他笨蛋,再骂,“你是目瞨(瞎眼)鬼。”

“寇贼,去死吧!”鬼王一个巴掌呼去。帕手臂挡下,才发现是声东击西的招式,另一颊吃满了痛。对鬼王而言,这是打贼打双边,左右开弓才是,抽出钉在树干上的手打去。帕觉得有趣了,第一次遇到能跟他作对的鬼,决定饶他一命,但基于以牙还牙的原则,先重踹一脚。鬼王被打成脑震荡,退到婴儿般的记忆与爬行,该忘的都忘了,忘不了的是每天提起精神去打仗。

此后的每夜,鬼王从大铳爬出来,摸索附近的一草一木,慢慢拓展记忆的领域。天光之前,他用发簪把爬过的土地画成圈,背熟草木的位置。簪子一插,鬼王在鸡鸣第二回的变天之际,爬回大铳睡觉。每到暗夜,趁刘金福熟睡,帕顺小径来到冢埔,坐在大石碑看鬼王醒来往外爬。到了第七天,是头七之日,鬼王要向阎王爷报到了。帕有点不舍,毕竟这鬼蛮耐玩。这夜鬼王又从铁铳出来,爬到插簪的所在,一寸寸摸索下去,摸索到一座新坟,从里头拉出一只爬满白蛆与白蚁的新鬼。鬼王吸入雄蚁翅膀,呼吸急促。帕真难过他要死了。不料,塞在鬼王喉咙的蚁翅成了声带,他颤巍巍地竖起脚,大吼:“走——吧!众军勇!‘番仔’反了,打‘番王’去。”

帕以为鬼王骂他,跳下大石碑,来到鬼王边,要用拳头劈碎他。没劈中,只觉胸口一阵风,帕反而给蹦起的鬼王用虎口锁喉咙,被逼得狼狈。帕利落地斩断鬼王的手。鬼王又爬上帕的肩头,用另一手扼他的颈根。帕跳个三尺高,以背部重落地,压制鬼王,扯碎那只鬼手。鬼王没了双手,改用双脚钳住帕的腰。帕大声吼,不只把那双脚扯碎,连鬼王的肚子都撕裂成洞,肝肠挂了出来。帕胜了,当他站起身时,全身冒出一泡透凉的冷涩,脑门鼓起鸡母皮。因为鬼王还没死,不认输,用嘴狠咬他的背。帕怎样都扯不开、压不碎,他翻脸发狂,像狗甩水般把鬼王的内脏从伤口甩光光。这下好了,干扁的鬼王咬着帕的脚成了影子,永远黏住不放。帕走回大石碑,屁股坐下,趾头抠着上头的文字,等阳光出来晒死身后的鬼王。到了卯时,冬阳就要溜出了山头。鬼王复生了,失去的手脚筋骨像竹笋快速冒出来,内脏咕噜膨胀,发出窸窣声。帕突然觉得活活晒死鬼王很无趣,再多玩几天更好,连忙找个捡过骨的坟,把自己埋入,靠一根竹管对外呼吸。日头出来了,坟场好亮,在又深又重的土里,穿透的光像星星,蚯蚓、马陆、蟑螂游过帕的身边。帕感到自己无尽地下沉,身体越来越热,灵魂就快降到地狱时,鬼王说:“我是不是死了,是个鬼?”帕觉得死都死了,还鬼话这么多,始终沉默不回应。鬼王得不到回答,嘴巴大笑,眼眶都是泪,他最后松开手脚,继续睡沉下去,发出的鼾声如水泡咕噜噜地往上冒。帕乘着泡泡浮起,推开泥土回到人世间,阳光刺眼得好恐怖。他大步上山,要去做工了。

一种名为“奉公”的义务劳动早在鬼中佐来时展开,村人腾出半日工,用以回报“皇恩”。小孩子割马草、挖炮阵地,或者种制造飞机润滑油的蓖麻,或种制造疟疾药的金鸡纳树。成人拿着畚箕、锄头劈山,砍掉树木,一路前进到了目的地后,放火烧山。在那山顶上,他们效法愚公移山的精神,把山顶的土挖掉,填入山谷,每天有数百少数民族人和汉族人干活。像帕这样的大力士,耐操又耐撞,把上吨的大石翻下谷,把大树根从土里像鱼刺很快地拔出来,一次挑八担土,所以肩头老是骑着四根老担竿。但是他的用途不只如此,连玩游戏也让人耐看。

有一回休息,帕和孩子玩起“红白对抗”的游戏,两边分组,拔下对方的基地旗才赢。帕以一人为组对抗三十个孩子。孩子站在石头围成的城墙外,用小石丢中里头的红旗就胜。但是,帕用棒子当野球打出去,还能打中飞鸟。鬼中佐骑马路过,告诉帕,打仗要积极,不是拿球棒打鸟,要他反攻。帕点头,对其他孩子说他要反攻了,回去守吧!小孩赶快跑回去守城,人围成篱笆,做叠罗汉镇守队旗。帕从东边高喊,我——来——了。人却从西边切入,很快拔走敌旗,完全是脚底养了一匹风,来去一朦胧。鬼中佐惊讶得很,发讯给对山头的高炮兵,命他们在一棵高树上挂白旗,然后要这边的山炮士兵和帕较量,看是炮弹先打中白旗,还是帕先抢到,赢的论功行赏。一声令下,山炮转向调校,一发打中对山的腰,回音哽在纵谷间轰隆响,鸟飞了起来。第二发过高,第三发完全命中,目标物粉屑高飞,陷出数尺深的凹穴。士兵激情欢呼,回音还没从对边传回来,帕就把半棵腰粗的树扛了回,上头的白旗还在烧,要不是以为树都要带回,哪会这么慢。孩子们围上去欢呼。帕张开手,露出四只喳喳叫的雏鸟,那是从那棵树上拿下的。这回帕也吓着。他体悟到鬼中佐好严肃,认真起来会玩死人。

帕每个礼拜选三天和鬼中佐聚餐。日本菜几乎是凉的,只有味噌汤不是。用完膳,他们坐在走廊的桧木地板,敞开门,面对山,风呼哧哧吹,冬天也要面对这种飞来飞去的风刀子。这对鬼中佐而言是乘凉,颇能享受,他出身自寒冷的满洲,是日露战火中的孤儿:在某个深夜,日军受到沙皇哥萨克骑兵队偷袭,情况越接近天亮越糟。有人从兽棚抓来一只母鹿,剖开肚子,把当时半岁大的鬼中佐缝入,只露出头呼吸。母鹿撒腿,逃出了敌炮,在山里吃喝拉撒和交配。小鬼中佐饿了,吸吮鹿奶,渴了喝鹿尿或雪块,无聊时对风声、母鹿或跑过的动物说话。他长得够大时,母鹿受不了,内脏和子宫爆炸了,小鬼中佐和弟妹(那只鹿另怀了两只胎)出世了。他手爬脚爬,趴在鹿妈妈身边发出悲鸣的兽语,想躲回攒满人粪的鹿肚。第三天,哭声惊扰了巡哨的日军曹长,循声找到小兽人。曹长当时看到小鬼中佐的头埋进母鹿的颈部,一边吃鹿肉,一边爱抚母鹿。小鬼中佐被认定是鹿孩子,由当时的总指挥乃木希典大将亲见,授姓“鹿野”,另由陆军参谋长儿玉源太郎授名为“武雄”。小鬼中佐回到日本关东受教,长大后读陆校为军官,几年后派往中国作战。在上海的某次战争中,他们包围一群死守大楼的官兵,双方撒火网,密集的铳弹在空中撞出火光,黑夜变得像白天。一个中国兵把炸药和铳子吃下肚,直到血液变黑粉,抱满手榴弹,从楼顶跳下引爆,五脏六腑炸得到处是。鬼中佐被炸伤脑袋,伤重退出第一线,来到台湾带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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