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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上舰桥,亚瑟开口就问:“谁有水壶?”随即立刻开始琢磨翠莉安为何在对着电脑大吼大叫,央求电脑和她说话,而福特和赞法德一个在猛拍电脑,另一个在狠踹电脑。还有,视像显示屏上为何有一团难看的黄色肿块。
他放下一直握在手里的空杯子,走到他们身边。
“哈啰?”他说。
这时,赞法德扑向了抛光的大理石台面,那里装有操纵传统光子引擎的仪器。仪器在他的手底下出现,他啪地一下打到手动操纵挡,又是推,又是拉,又是按,又是骂。光子引擎病怏怏地抖了一下,随即再次熄火。
“出什么事了?”亚瑟问。
“喂,大家都听见了吗?”赞法德嘟囔着扑向无限不可能性引擎的手动控制器,“猴子说话了!”
不可能性引擎轻轻呜咽两声,也熄火了。
“历史事件啊,伙计,”赞法德边说边踢不可能性引擎,“会说话的猴子!”
“要是有什么事情惹你生气……”亚瑟说。
“沃贡人!”福特叫道,“我们正遭受攻击!”
亚瑟连话也说不清楚了。
“呃,你们在干什么?怎么还不快跑?”
“跑不了。电脑阻塞了。”
“阻塞?”
“电脑说所有回路全被占用。飞船哪儿都没有动力了。”
福特从电脑终端前走开,用袖口擦着额头,无力地靠在墙上。
“我们无能为力了,”他说。他眼神涣散,咬着嘴唇。
在地球被摧毁前很久,亚瑟还在念书的时候,他曾经踢过足球。他根本不擅长足球,特长是在重要比赛中进乌龙球。每次碰到这种时刻,他总会感觉到后脖颈刺痒难耐,刺痒继而慢慢爬上面颊,熏烤眉头。此时此刻,他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幅无比鲜明的画面:泥土、青草、许多孩童在肆意地嘲笑他。
后脖颈那种特别的刺痒正在爬上面颊,熏烤眉头。
他开口想说话,但停下了。
他再次开口想说话,但又停下了。
最后,他终于发出声音。
“呃,”他说,然后清清喉咙。
“告诉我,”他继续道,声音中的紧张情绪让其他人都转过来瞪着他。他瞥了一眼视像显示屏上逐渐逼近的黄色团块。
“告诉我,”他又说了一遍,“电脑有没有说被什么事情占据了回路?我只是好奇而已……”
其他人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还有,呃……随便问问,真的啊。”
赞法德伸出一只手,揪住亚瑟的颈背。
“猿人,你对电脑做了什么?”他粗着嗓门说。
“嗯,”亚瑟说,“真的没做什么。只是我觉得它刚才在努力研究怎么……”
“研究什么?”
“帮我煮茶。”
“正是如此,伙计们,”电脑忽然唱歌似的说,“请暂时克服一下困难,哇噢,这个问题可真难。我去去就来。”电脑再次陷入沉默,能在紧张程度上与之匹敌的唯有三个人瞪着亚瑟·邓特时的那种沉默。
就像是为了缓解紧张气氛,沃贡人选择了这个时刻开火。
飞船剧烈摇晃,飞船砰然炸响。在十二门三千万杀伤度的绝杀光子镭射炮的轰击下,飞船外一英寸厚的力场被打得起泡、皲裂、破碎,看起来支撑不了太长时间。福特·大老爷估计只有四分钟。“三分五十秒,”他隔了一小会儿又说。
“四十五秒,”他报出确切的时间。他随便打开关上几个无关紧要的开关,随后对亚瑟投来很不友善的眼神。
“为了一杯茶而死,不错吧?”他说。“三分四十秒。”
“你就别倒数了!”赞法德怒吼道。
“好的,”福特·大老爷说,“再过三分三十五秒。”
沃贡飞船上的普洛斯泰特尼克·沃贡·杰尔茨大惑不解。他原以为会有一场追击,原以为会有牵引光束之间激动人心的格斗,原以为会需要动用特别安装的亚循环常态断言i粒子加速器来对抗“黄金之心” 号的无限不可能性引擎,但“黄金之心” 号就那么呆呆地承受着攻击,亚循环常态断言i粒子加速器只好被束之高阁。
十二门三千万杀伤度的绝杀光子镭射炮继续朝“黄金之心” 号倾泻炮火,“黄金之心” 号继续呆呆地承受攻击。
他试过了手头所有的感应仪器,想弄清楚是否有什么阴谋诡计正在酝酿,却没有发现任何端倪。
当然,他不知道茶的事情。
他也不知道“黄金之心” 号的乘客怎么度过生命中最后这三分三十秒。
赞法德·毕博布鲁克斯始终不太清楚,他为什么会在这时候想到要举办一场降神会。
很显然,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气息,但这个主题更应该被竭力避免,而非不停叨念。
想到要和过世亲属团聚,赞法德吓得魂不附体,也许正是这种情感引出了过世亲属多半对他也有同样看法的念头,还有更重要的:亲属们也许能做点儿什么事情,推迟双方的团聚。
然而,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念头是来自意识中那块幽暗区域的怪异提示,这种情况偶有发生,而他在成为银河总统之前不知为何锁闭了那块区域。“你想和曾祖父说话?”福特踌躇道。
“是的。”
“非得现在?”
飞船继续晃动和轰鸣。温度正在升高。光线越来越暗——没有用来思考煮茶的所有能量都被电脑送去驰援疾速衰退的力场。
“没错!”赞法德不肯松口。“听我说,福特,我想他也许能拉咱们一把。”
“真是‘想’出来的?你可别乱说话。”
“那你说咱们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呃,嗯……”
“好了,快过来,围住中央控制台。别磨蹭!翠莉安,猿人,动起来!”
困惑的几个人围住中央控制台,坐下——觉得自己傻得出奇——拉住旁边人的手。赞法德用第三只手关掉灯光。
黑暗攥住了飞船。
绝杀炮继续撕扯舱外的力场。
“把精神集中在,”赞法德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他的名字上。”
“他的名字是……?”亚瑟问。
“赞法德·毕博布鲁克斯四世。”
“什么?”
“赞法德·毕博布鲁克斯四世。集中精神!”
“四世?”
“没错。听清楚了,我是赞法德·毕博布鲁克斯,父亲是赞法德·毕博布鲁克斯二世,祖父是赞法德·毕博布鲁克斯三世……”
“什么?”
“出过一点儿小岔子,跟避孕套和时间机器有关。现在集中精神!”
“三分钟,”福特·大老爷说。
“我们,”亚瑟·邓特说,“为什么在做这种事情?”
“闭嘴,”赞法德·毕博布鲁克斯吩咐道。
翠莉安一言不发。她想: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远处角落里有两盏黯淡的红色三角形小灯,这是舰桥唯一的光源,偏执狂机器人马文颓然呆坐,既不理会所有人,也不被所有人理会,沉迷于只属于自己的那个相当不愉快的世界之中。
四个人影缩肩弓背,围坐在中央控制台四周,拼命集中精神,努力把意识剥离出飞船那令人惊恐的晃动和响彻全船的刺耳轰鸣。
他们集中精神。
他们继续集中精神。
他们还在继续集中精神。
时间一秒一秒滴答流逝。
赞法德的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刚开始是因为精神集中,接着是因为挫败,最后是因为尴尬。
末了,他怒吼一声,猛地从翠莉安和福特手中抽出手,使劲一戳灯光开关。
“唉,我都快以为你永远不打算开灯了,”一个声音说。“别太亮,谢谢,我的眼睛毕竟不比从前了。”
四个人登时坐得笔直。他们慢慢扭头张望,但头皮却固执地想要留在原处。
“说吧。这次打扰我的是谁?”舰桥远端那丛蕨类植物旁边,有个矮小、佝偻、消瘦的人影在说话。他的两颗小脑袋披着纤细的头发,古老得像是封存了星系初创时的记忆。一颗脑袋懒洋洋地垂着,正在睡觉;另一颗脑袋向众人投来锐利的目光。如果这双眼睛确实不比从前了的话,那它们从前肯定能当钻石切割仪用。
赞法德紧张起来,结巴了好几秒钟。他行了一个错综复杂的小幅双颌首礼,这是参宿四家族内部表示尊敬的传统问候方式。
“喔……呃,你好,曾祖父……”他低声说。
小个子老人走近他们,在昏暗的灯光中凝视片刻,冷不防对曾孙戳出一根瘦骨嶙峋的手指。
“哈!”他喝道。“赞法德·毕博布鲁克斯。伟大血脉的最后一代。赞法德·毕博布鲁克斯零世。”
“一世。”
“零世,”那人影恶声恶气地说。赞法德痛恨这个声音,他总觉得这声音仿佛指甲,所刮的黑板在他看来就是他的灵魂。
他在座位上笨拙地动了动身子。
“呃,是的,”他喃喃道,“呃,你看,关于花的事情,都是我不对,我一直想给你送花的,可你猜怎么着?店里的花环刚好卖完了,所以……”
“你忘了!”赞法德·毕博布鲁克斯四世怒道。
“嗯……”
“太忙了对吧?从不考虑其他人。活人全都这个德性。”
“赞法德,两分钟,”福特敬畏地轻声说。
赞法德紧张得坐立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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