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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的夫妇和他们的两个不快乐的朋友(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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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丝·科尔和哈利·胡克斯特拉决定在感恩节当天上午,到露丝在长岛的房子里那间很少使用的客厅举行婚礼,露丝认为这是她对那座房子的最好的告别。前厅和二楼大厅里排列着一堆纸板箱,已经贴上了标签,每件家具上也有或红或绿的标签,红色代表搬家工人不必搬走它,绿色代表应该搬到佛蒙特。

如果萨加波纳克的房子到次年夏天还卖不出去,露丝会把它出租。她留下了大部分家具,她本来就不喜欢它们。这座房子对她而言从来不是什么乐园,她和艾伦在这里一起生活的那段日子除外。(她很少把艾伦和佛蒙特的房子联系起来。)

埃迪看到墙上所有的照片已经取下来了,它们现在一定装进了纸板箱。与埃迪上次见到的不一样,墙上的画钩也被移走了,留在墙上的小洞已经填满,重新粉刷,贴上了新的墙纸。有意购房者永远不会知道有多少照片曾经挂在这里。

露丝告诉埃迪和汉娜,她从布里奇汉普顿的教堂里“借”来一位牧师。他身材魁梧,表情迷茫,握手却很有力,他低沉的男中音在楼下嗡嗡回响,连餐桌上的餐具都震得发颤。肯奇塔·戈麦斯已经为感恩节晚餐布置好了桌子。

爱德华多把新娘交给新郎。埃迪是哈利的伴郎,汉娜是露丝的伴娘,她现在已经给露丝做过两次伴娘。露丝的第一次婚礼上,是埃迪把她交给新郎的,但他很庆幸这次不用再做这件事,因为他更愿意做伴郎,虽然他只和哈利认识了不到一个月,他已经非常喜欢这个荷兰人了。汉娜也很喜欢哈利,不过还是不怎么敢看他。

哈利选了一首叶芝的诗在婚礼上读,他不知道艾伦曾经让埃迪在他自己的葬礼上读叶芝的诗。虽然哈利选的诗让露丝、汉娜和埃迪流下了眼泪,露丝却因此更爱他了。这是一首关于“贫穷”的诗,与露丝相比,哈利当然算穷人,而且他是用警察抓住嫌犯时告知当事人权利的庄严语气朗读这首诗的。

诗的名字叫《他冀求天国的锦缎》,爱德华多和肯奇塔手拉着手听哈利念诗——仿佛又结了一次婚。

假如我有天国的锦绣绸缎,

那用金色银色的光线织就,

黑夜、白天、黎明和傍晚,

湛蓝、灰暗和漆黑的锦缎,

我就把那锦缎铺在你脚下;

可我,一贫如洗,只有梦;

我把我的梦铺在了你脚下;

轻点,因为你踏着我的梦。 【9】

格雷厄姆是捧戒指的(rg bearer),但他误解了意思,以为他的任务是埋葬戒指(rg burier),轮到他送上戒指的时候,格雷厄姆很生气,他认为大家忘记了婚礼的重要环节——埋葬戒指,他什么时候才能把戒指埋掉?埋在哪里?仪式结束后,格雷厄姆还在愤愤不平,露丝只好让他把她和哈利的戒指埋在游泳池旁的水蜡树篱根部。哈利暗自记下埋葬地点,以便在适当的时候派格雷厄姆把戒指挖出来。

除此之外,露丝的第二场婚礼称得上十分顺利,唯有汉娜注意到露丝和埃迪都没再期待玛丽恩的出现,反正从表面看他们似乎都把她忘到了脑后。汉娜从来不把玛丽恩当回事,她也没见过露丝的母亲。

感恩节的火鸡是露丝和哈利从佛蒙特带来的,除了露丝、哈利、汉娜、埃迪、爱德华多和肯奇塔,还能再喂饱一家人。露丝让爱德华多和肯奇塔把剩下的半只火鸡带回家,对火鸡满心猜疑的格雷厄姆要来一个烤奶酪三明治代替火鸡肉。

在漫长的用餐过程中,汉娜状似不经意地问露丝她在萨加波纳克的房子卖多少钱。听到那个可怕的数字,埃迪把一大堆蔓越莓酱洒到了腿上,汉娜却冷静地对露丝说:“也许这就是现在房子还没卖出去的原因,你说不定应该降降价,宝贝。”

埃迪已经不再指望房子会是他的,也放弃了和汉娜合伙的想法,她虽然仍然在空窗期,但依然为了感恩节周末打扮得很漂亮(露丝注意到,为了在哈利面前展示自己的魅力,汉娜费了不少心思)。

因为汉娜重新讲究起了外表,埃迪忽略了她——她的美貌对他来说意义不大,快乐的露丝也让埃迪清醒过来,不再迷恋她,重新思念起玛丽恩,她才是他的真爱。然而见到玛丽恩——甚至听到她的消息的希望又有多大呢?自从他把书寄给她,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没有半点回音,像露丝一样,埃迪已经放弃了等候玛丽恩的音讯。(玛丽恩也没有回露丝的信。)

然而毕竟过去了将近四十年,还能指望什么呢?玛丽恩是应该给他们寄来一张表彰她在多伦多取得的成就的奖状,还是该写一篇总结流亡国外经验的论文给他们读?所以露丝和埃迪并不期待她会出现在女儿的第二次婚礼上。“毕竟,”哈利给汉娜倒酒时,她对他咬耳朵,“第一次婚礼时她就没来。”

哈利知道什么时候不该接话,所以他开始大谈特谈烧木柴的好处,然而没人知道如何回应他,大家只能听着。哈利借了凯文·莫顿的卡车,从佛蒙特把一百多根硬木运到了长岛。

埃迪看出哈利只是为了转移话题,他心不在焉地听着,但哈利一直唠叨到晚宴结束。(爱德华多和肯奇塔回家后,他还在谈论木柴。)埃迪更愿意听他评论书籍,他没见过多少像哈利这样读过那么多书的人——除了他已故的父亲薄荷。

晚宴后,哈利和埃迪洗盘子,汉娜带格雷厄姆上床睡觉,准备给他读个睡前故事。露丝站在泳池旁的星光下出神,池水已经抽走了一部分,盖起来准备过冬,在黑暗中,环绕泳池的马蹄形水蜡树篱笆像一扇大窗框,框住了她眼前的星空。

露丝几乎不记得泳池和环绕它的树篱出现在这里之前,这片曾经的荒地是什么模样,也想不起她父母为此处草坪的修剪问题争吵的情景。现在她想到,过去的某个寒冷的晚上,当有人在洗碗,父亲或者保姆送她上床,给她读故事的时候,她的母亲一定在这个院子里伫立过——在同样一片冷漠无情的星空下,但玛丽恩绝对不会像女儿现在这样,仰望夜空,觉得自己很幸运。

露丝知道自己很幸运。我的下一本书应该是关于幸运的,她想,从人的出身和对处境的无奈来看,好运气和坏运气的分配极为不均,完全看不出公平在哪里——我们遇见哪些人,什么时候遇见,这些人又会不会在别的时刻遇到别的人,一切仿佛都是随机发生的。露丝只分配到了极少的坏运气,可为什么她的母亲却要承受那么多的不幸?

“噢,妈咪,”露丝对着冷漠的星星说道,“趁着还来得及,快来享受你的外孙吧。”

楼上的主卧室里——就在汉娜和已故的特德·科尔做爱的那张大床上——汉娜仍然在给特德永远不会见到的外孙读故事——此前刷牙和挑选睡衣的例行仪式已经用掉了她太多的时间。露丝告诉过她,格雷厄姆喜欢玛德琳系列的故事书,但格雷厄姆本人却不怎么同意。

“我喜欢哪个故事?”格雷厄姆问。

“所有的都喜欢,”汉娜说,“你挑出想听的那个,我来读。”

“我不喜欢《玛德琳和吉卜赛人》。”格雷厄姆告诉她。

“好。我们不读那个,”汉娜说,“我也不喜欢它。”

“为什么?”格雷厄姆问她。

“跟你不喜欢的原因一样,”汉娜回答,“选一个你喜欢的。什么故事都行。”

“我听够了《玛德琳的救援》。”格雷厄姆告诉她。

“好,我也听够了,其实,”汉娜说,“选一个你喜欢的。”

“我喜欢《玛德琳和坏帽子》,”男孩说,“但我不喜欢佩皮托,真的不喜欢他。”

“佩皮托不是在《玛德琳和坏帽子》里面吗?”汉娜问。

“所以我才不喜欢它。”格雷厄姆回答。

“格雷厄姆,你得选一个你喜欢的故事。”汉娜说。

“你很着急吗?”格雷厄姆问她。

“我?才没有呢,”汉娜说,“我有一整天的时间。”

“现在是晚上,”男孩指出,“一天结束了。”

“《玛德琳在伦敦》怎么样?”汉娜提议。

“那里面也有佩皮托。”格雷厄姆说。

“那就读最初的玛德琳的故事怎么样?”

“‘最初’是什么意思?”格雷厄姆问。

“玛德琳的故事里面的第一个。”

“我听了很多遍了。”格雷厄姆说。

汉娜低下头,她晚餐喝了很多酒。她真的很爱格雷厄姆,他是她唯一的教子,但有时他的表现让她更加坚定了不要孩子的决心。

“我想听《玛德琳的圣诞》。”格雷厄姆终于宣布。

“可现在是感恩节,”汉娜说,“你想在感恩节听圣诞节的故事?”

“你说了我可以随便挑的。”

他们的声音传到了楼下的厨房,哈利正在刷烤盘,埃迪举着一只刮刀,心不在焉地挥动,想要弄干它。他正在和哈利讨论“宽容”的话题,但他的思维已经开始跑题了,两人谈到美国的不宽容(主要是种族和宗教)问题,但哈利发现埃迪正把话题往个人方面扯,没错,埃迪很想承认他对汉娜的不宽容,这时汉娜的声音便从楼上传下来,让他分了心。

哈利懂得何为宽容,他也不会和埃迪或者埃迪的同胞争辩,因为他觉得没有必要宣扬荷兰人比大多数美国人宽容,哈利相信这是真的。他还看出,汉娜之所以对埃迪不宽容,不仅因为她认为埃迪很可悲,而且总是迷恋老女人,还因为埃迪不是著名作家。

美国人最不宽容的地方就是对不成功的不宽容,哈利暗忖。虽然并不欣赏埃迪的作品,但他很喜欢埃迪这个人,尤其因为埃迪对露丝经久不变的感情。诚然,哈利也在猜疑这份感情的实质——它很可能来自埃迪对露丝母亲的迷恋,是一种爱屋及乌。作为退休警察,他发现露丝和埃迪最大的共同点就是想要见到玛丽恩,她的缺席构成了他们的人生基础的一部分,如同罗伊的女儿之于罗伊。

至于汉娜,她需要的宽容比哈利习惯付出的还要多,而且汉娜对露丝的感情不如埃迪认真。此外,她看着哈利的眼神让他觉得很熟悉——汉娜的思维模式和妓女类似。哈利很清楚,妓女精于算计,斤斤计较的情感绝对不值得信赖。

与你爱上的人的朋友们相处绝非易事,但哈利知道如何闭上嘴巴,明白什么时候只能旁观。

哈利把一锅水放在炉子上煮,埃迪问他退休后有什么计划——因为埃迪(还有汉娜)一直不清楚哈利是怎么筹划未来的。他会对佛蒙特的执法机构感兴趣吗?哈利那么爱读书、对书籍的见解又如此深刻,他会不会自己写一本小说?他也很喜欢做手工活,想不想从事户外工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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