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胡克斯特拉巡警寻找证人(1/2)
哈利巡警只在红灯区的游客人满为患时穿上他的警服巡逻(在罗伊的葬礼上他也穿过)。每当需要导游,他都是第二分局的首选——不仅因为他的英语(和德语)比瓦莫街警察局的其他警官讲得好,还因为他是红灯区的万事通,而且他喜欢带别人去参观。
他曾经带一群修女参观老城区,而且多次向小学生们展示这座“城中之城”的风貌。橱窗妓女们会镇定地看着孩子们走过,但有一次,一个妓女突然把窗帘拉上了,后来她告诉哈利,那是因为她发现自己的孩子也在参观的队伍里。
需要应付媒体的时候,哈利巡警也是第二分局的首选,因为经常有冒充者自称凶手,所以他很快就学会了不把犯罪细节告诉记者,甚至会故意提供错误的细节——这样那些冒充的疯子很快就露了馅。在罗伊的谋杀案中,他告诉记者,被害者临死前曾经“剧烈挣扎”,结果拆穿了两个冒牌货。
这两个冒充者都宣称是自己勒死的罗伊,其中一位还说服妻子抓伤了他的脸和胳膊,另一位说服女友踢了他的小腿好几脚,两个人似乎都被“剧烈挣扎”的妓女伤害过。
警探把凶手杀害罗伊的真实手法输入电脑,把相关信息上传给德国威斯巴登的国际刑警组织,结果发现,五年前苏黎世的一个妓女曾经被人以这样的方式杀死。
罗伊的全部挣扎只是踢掉了她的鞋子,苏黎世的那个妓女则在短暂的挣扎中折断了一块指甲,被害人的指甲缝里有破碎的织物纤维,可能来自凶手的西装裤,除了裤子的料子很高级,警方无法推断出更多信息。
苏黎世妓女被杀案和罗伊的案子之间最令人信服的关联就是,苏黎世的妓女房间里也有落地灯,灯罩和灯泡也被取下来过,但没有遭到凶手破坏。苏黎世警方不知道凶手给被害人拍过照,因为他们没有目击证人,也没有人把沾有凶手右手拇指完整指纹的照片保护膜包装管寄给警方。
但警察从苏黎世妓女房间里采集到的指纹和阿姆斯特丹的凶手拇指指纹不符,威斯巴登国际刑警组织的数据库里也没查到相符合的指纹。包装管上还有一枚指纹,是一枚小小的、非常清晰的右手食指指纹,说明目击者用拇指和食指捏起了包装管。(目击者一定是个女人,因为指纹很小,比大概是凶手的拇指指纹小多了。)
罗伊衣橱里的一只鞋子上也有一枚又小又清晰的目击者右手食指的指纹,她还用这根手指摸过罗伊房门内侧的把手——显然是凶手离去后,证人开门到街上去时留下来的。无论她是谁,都不是左撇子,右手食指指纹的正中还有一道类似玻璃割过的细长疤痕。
然而国际刑警组织没有查到与证人指纹匹配的指纹记录——哈利也不认为他们会有。他敢肯定,证人不是罪犯,在红灯区调查了一周,和许多妓女谈过之后,他也确定证人不是妓女,很可能是来观看妓女工作的游客!
在不到一周的时间里,贝尔格街上的每个妓女都见过她,甚至不下五六次,安妮可·施密茨还和她说过话。这个神秘的女人有天晚上来找罗伊,安妮可——当时她穿着皮背心,手里拿着假阳具——告诉这位游客,罗伊晚上不工作,因为要“陪女儿”。
科西普街上的妓女们也见过这个神秘女人。其中一位年轻妓女告诉哈利,他的目击证人是个同性恋,但其他妓女不同意她的说法,只记得她们对这个女人很警惕,因为看不出她究竟想要什么。
对于那些在橱窗妓女面前走来走去的男人——总是东瞧西看、迫不及待却永远打不定主意——妓女给他们的外号是“种马”,而她们叫露丝“母种马”,因为母种马这种东西根本不存在,所以这个神秘女子令她们感到不安。
其中一位告诉哈利:“她看上去像个记者。”(记者们会让妓女十分不安。)
难道是外国记者?哈利巡警立刻否定了这个可能性,大部分来阿姆斯特丹、对娼妓行业感兴趣的外国记者都会先和他聊聊。
根据老城区妓女的说法,哈利发现这个神秘女子并非总是独来独往,还有个年轻男子和她做伴,可能是个大学生。哈利要找的证人三十来岁,只会讲英语,男孩绝对是荷兰人。
这回答了哈利巡警的一个疑问:如果那个消失的证人只会说英语,那为什么证言是用荷兰语写的?还有一个消息让事实更加清楚:哈利认识的一位文身师——他觉得此人是笔迹专家——看到证人写下的那份极为工整的证言后,断定这是誊写过的。
文身师名叫亨克,主要在红灯区的文身博物馆(所谓的“疼痛之家”)干活,他的专长是把诗句——顾客随便挑——组合成女人身体的形状,文在顾客身上。据他说,证人每写一个字母,都要停笔研究很久,只有在誊写不熟悉的外国语言时才会如此缓慢。“谁会费这么大的事才能避免拼错单词?”亨克问哈利,“当然是不懂这门语言的人。”
老城区的妓女不认为哈利的证人和那个荷兰男孩是炮友。“不仅年龄差距大,”露丝和维姆拜访过的那个泰国妓女说,“我还能看出他们从来没做过爱。”
“或许他们正打算这么干,”哈利说,“他们可能准备做爱。”
“我可不这么想,”泰国妓女说,“他们连想要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说要看看,却又不知道要看什么!”
另外一个泰国妓女(以虐待狂闻名的那个老妓女)也记得这对奇怪的男女。“那个荷兰男孩那里特别大!”她宣称,“他是真的想搞,但他妈不让。”
“那个男孩什么都想操,除了我以外,”厄瓜多尔异装癖男妓告诉哈利,“那个女的只是好奇,不打算做什么,她只想了解一下。”
哈利推测,如果荷兰男孩和神秘女子一起躲在罗伊的衣橱里,他们一定会想办法阻止谋杀。而且,几乎从一开始,哈利就怀疑目击者不是新手妓女,因为除非她是非法入境的,否则就连新手妓女也会亲自报警。如果她是非法入境的,那么谁又会帮她写下那么完美的荷兰语证言?
斯莱普街的一个牙买加妓女也记得露丝·科尔。“她身量不高,说她迷路了,”牙买加妓女告诉哈利,“我挎着她的胳膊领她走出巷子,她的右胳膊很壮,我挺吃惊的。”
这时,哈利巡警方才意识到,他见过这个神秘女子!他一下子想起那天早晨他在老城区跟踪过的那个女人,她走起路来像个运动员,个子矮小,但似乎很强壮,而且完全不像是“迷路”了,看起来有很明确的目标。哈利跟着她,不仅因为她看似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而且因为她很迷人(更不用说她非常眼熟了,哈利唯一没想起来的就是,这个女人的照片曾经出现在他的藏书上)。当他意识到她发现被人盯梢后,就回到了瓦莫斯街的警察局。
他最后和来自加纳的那两个胖妓女谈了谈,两人表示,神秘游客曾经在斯托弗街徘徊,还问她们来自哪里,她们也问对方从哪来的,她说她来自美国。(哈利由此得知,证人是美国人——后来他才发现这条信息非常重要。)
尼克·扬森的电脑调查进入了死胡同。那种装在有个蓝盖子的圆筒里的拍立得照片保护膜,在苏黎世和阿姆斯特丹都能买到。(神秘证人指出)凶手看上去像鼹鼠,还喘粗气,眼睛眯着……苏黎世找到的指纹和阿姆斯特丹的对不上号,这些信息又有什么用?
证人还说,凶手可能为sas——斯堪的纳维亚航空公司——工作,这大概是误判,因为在该公司安保部门的男性中找不到匹配的指纹。
幸亏哈利的英文很好,德语也懂一点,才抓住了杀人犯。原来,证人提供的最重要的信息就是——凶手说的英文有德国口音。
尼克·扬森告诉哈利他调查进入死胡同的第二天,哈利重读了露丝的证词,突然他发现了自己曾经错过的要点——如果凶手的母语是德语,那他口中的sas很可能不是英语里的sas。德语和荷兰语中,字母a读作ah,而在德语中,字母e和英文字母a的读音相似,所以来自美国的证人可能把ses听成了sas。凶手和斯堪的纳维亚航空公司并无联系,而是和一家叫作ses的安保公司有关系!
哈利不需要尼克·扬森的电脑就能查出ses是什么公司——国际商会很乐意帮助哈利寻找一家位于讲德语的城市的、缩写是ses的公司。不到十分钟,哈利就确定了凶手的雇主——位于苏黎世的史维泽电子安全系统公司(简称ses),公司为欧洲各地的银行和博物馆安装安全报警器。
在警探办公室找到尼克,哈利幸灾乐祸地看到警探们围着电脑显示器,被不自然的荧光映照得面无人色,还要忍受机器发出的不自然的轰鸣声的骚扰。“我有点东西给你喂电脑,尼克,”哈利说,“如果你愿意让我和你的苏黎世同事谈谈的话,我的德语比你好。”
苏黎世的警探名叫恩斯特·赫希特,马上就要退休了,他还以为自己永远不会找到六年前杀死苏黎世那名妓女的凶手。ses公司虽小,却是个重要的安保设备公司,出于安全考虑,每个曾为银行或博物馆设计或安装过报警系统的员工的指纹都已记录在案。
拍立得照片保护膜包装管上的那个拇指指纹属于ses公司的前雇员——安全报警系统工程师乌尔斯·梅瑟利。1990年秋天,梅瑟利曾前往阿姆斯特丹评估一处艺术博物馆的火灾和运动检测系统,他旅行时会随身携带一台使用4x5兰德底片的55型老式拍立得相机,ses的所有工程师都喜欢使用这种相机拍出的黑白照片,幅面大而且有底片。为了弄清楚博物馆需要多少火灾和运动检测设备,梅瑟利拍摄了七十多张照片。
乌尔斯·梅瑟利不再为ses工作,因为他病得很重,已经住院,大概会死于肺气肿相关的肺部感染,他患肺气肿已经十五年。(哈利推测,肺气肿患者的呼吸声可能很像哮喘。)
苏黎世大学医院以治疗肺气肿闻名,恩斯特·赫希特和哈利无须担心乌尔斯·梅瑟利在两人找他谈话前逃走,除非他不想活了——因为他大多数时间都要吸氧。
梅瑟利近期又遭不幸——在他躺在病床上等死的时候,与他结婚三十多年的妻子提出离婚,因为她在他家中的办公室发现了许多裸体女人的照片——入院后不久,他让妻子回家帮他找一份重要的遗嘱附件,结果梅瑟利夫人无意中发现了这些照片。
哈利飞到苏黎世时,梅瑟利夫人已经把裸照交给了她的离婚律师。她和律师都没意识到,照片上全都是死掉的妓女,他们唯一关心的是——照片上的女人没穿衣服。
在恩斯特·赫希特的办公室,哈利毫不费力地找到了罗伊的照片,赫希特也轻松地认出了苏黎世被杀妓女的照片。让两名警官吃惊的是,还有另外半打别的女人的照片。
ses公司曾把乌尔斯派往欧洲各地,他在法兰克福、布鲁塞尔、汉堡、海牙、维也纳和安特卫普都杀过妓女。当然未必使用同样的方式——因为有时会不管用,也不会总是拿出照明灯泡来观察尸体,但他总会把被害的妓女摆成类似的姿势:侧躺,闭着眼睛,膝盖蜷到胸口,仿佛害羞的小女孩,所以梅瑟利的妻子(及其律师)从来没发现这些裸女已经死了。
“你必须祝贺你的证人。”趁梅瑟利没死之前赶去医院的路上,恩斯特·赫希特告诉哈利——梅瑟利已经认罪了。
“噢,我会感谢她的,”哈利说,“等我找到她。”
如神秘证人所说,乌尔斯·梅瑟利的英语确实有口音——他的英语很流利,但带着德国腔。哈利选择和他讲英语——因为恩斯特·赫希特的英语也很好。
“在阿姆斯特丹,贝尔格街……”哈利说,“她的头发是赤褐色的,在同龄人中身材算很好的,但胸很小……”
“是的,是的——我知道!”乌尔斯·梅瑟利打断了他。
一个护士不得不拉下梅瑟利的氧气面罩,以便他能够说话。说完之后,他会发出吸吮的声音,护士再把面罩给他戴上。
梅瑟利的脸色比露丝看到他时还要晦暗,皮肤已经完全变灰了,因肺部肿胀形成的巨大空隙发出和他的哮喘声不一样的奇特声音,受到破坏的组织仿佛随时都会剥离下来。
“有人在阿姆斯特丹看到你作案了,”哈利告诉凶手,“你应该没发现她。”
梅瑟利仿佛退化的小眼睛第一次张开了——仿佛鼹鼠有了视觉,护士再次取下氧气面罩。
“是的,是的——我听到她的声音了!”
“确实有人在那儿!”乌尔斯·梅瑟利喘息道,“她发出的声音很小,我差一点儿就听出来了。”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护士不得不再次拿面罩盖住他的鼻子和嘴。
“她在衣橱里,”哈利告诉梅瑟利,“所有的鞋尖头都朝外——她站在那排鞋里面,如果仔细看,你很可能会发现她的脚踝。”
听到这些,梅瑟利非常伤心,而且似乎很想见见证人——哪怕不杀她。
这次会面发生在1991年4月,罗伊被杀四个月后——哈利差点带罗伊去巴黎的一年后。当晚,在苏黎世,哈利非常后悔自己没能带罗伊去巴黎。虽然他没必要在苏黎世过夜,可以当晚直接飞回阿姆斯特丹,但他还是留了下来:哪怕只有一次,他想尝试一下过去只在旅游书中读到的事。
哈利拒绝了恩斯特的晚餐邀请,他需要独处。想起罗伊,他就不觉得那么孤单了,他甚至住进一家罗伊可能会喜欢的旅馆——尽管那不是苏黎世最贵的旅馆,但对警察来说已经很贵了。幸好哈利很少旅行,省下了许多积蓄,他也不指望第二分局为他报销住酒店的费用——哪怕只在斯托申酒店住一晚,可他就是想住在那里。这家充满浪漫气息的旅馆位于利马特河畔,哈利选的房间可以远眺河对岸灯火通明的市政厅。
哈利走到利马特河对面的皇冠餐厅吃晚餐,托马斯·曼曾在这里吃饭——还有詹姆斯·乔伊斯。两间餐室里挂着克利、夏加尔、马蒂斯、米罗和毕加索的原作。罗伊很可能不会在意这些,但她一定会喜欢格劳宾登风干肉和吕斯蒂碎牛肝。
哈利通常不喝比啤酒还要烈性的酒,但那天晚上在皇冠餐厅,他喝了四瓶啤酒和一整瓶红酒。回到酒店时,他已经醉了,没脱鞋就睡着了,直到尼克的电话把他吵醒,他才准备脱了衣服再睡。
“告诉我进展,”扬森说,“结案了,对吧?”
“我醉了,尼克,”哈利说,“我在睡觉。”
“告诉我吧,”尼克说,“那个杀了八个妓女的混蛋——每个都在不同城市,对吧?”
“没错,他再过几周就死了——他的医生告诉我的,”哈利说,“他有肺部感染,得肺气肿十五年,听起来像哮喘,我猜。”
“你听上去很开心。”扬森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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