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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者(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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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利巡警的女人们经常抱怨他不喜欢刮胡子。他的低调作风或许能在一开始令女性动心,然而最终她们都会觉得,他的不修边幅是对她们的不重视。他总要等到脸上的胡茬快变成络腮胡的时候才刮脸,因为他讨厌络腮胡。有时候,他会隔天刮胡子,有时一个星期才刮一次,还有的时候,他会半夜起来刮胡子,和他在一起的那个女人第二天醒来时会看到一个“面目全非”的男人。

哈利对衣着也同样漫不经心。他的工作需要步行,所以穿的是结实、舒适的跑鞋,如果有必要,会一直穿牛仔裤。他的腿比较短,有点外八字,腹部平坦,屁股像小男孩一样瘦得几乎不存在。从腰部往下,他的体形很像特德·科尔——坚实有力,但上半身更发达。他每天都去健身房——胸肌练得像举重选手——不过,因为他老是穿宽松的长袖衬衫,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他有多健壮。

这些衬衫是他衣柜里仅有的五颜六色的东西。他的大多数女友都说,这些衣服颜色太鲜艳了,花里胡哨,可他却喜欢这种“热闹”的衬衫,反正他也从来不打领带。

他很少穿警服。老城区的人对他的熟悉程度不逊于工作资历最久的橱窗妓女。执勤的时候,不管白天黑夜,他都至少在红灯区巡视两三个小时。

他喜欢穿防风外套——或者防水夹克,而且永远是深色调的。他有件旧皮夹克,衬里是羊毛的,十分御寒,但所有夹克都和衬衫一样宽松,他不想让他那把插在肩带上的九毫米口径沃尔特把衣服顶起一块。只有下大雨的时候,他才会戴上棒球帽,他不喜欢帽子,也从来不戴手套。他的一位前女友说,他的穿衣风格“基本和罪犯一样”。

他的头发是深棕色的,但已经变灰了。和对待自己的胡子一样,他对头发同样漠不关心,索性剪得很短,再慢慢等它们长得很长。

至于那身警服,刚当警察的那四年,哈利经常穿它,当时他在阿姆斯特丹西边执勤,他的公寓还在那一带,不是因为他懒得搬家,而是由于他喜欢拥有两座壁炉的奢侈感——其中一座壁炉在他的卧室里。他最大的嗜好就是烤火和读书,喜欢在炉火旁阅读,因为藏书太多,如果搬家会特别麻烦。而且,他喜欢骑车上班,然后骑车回家,他觉得应该和老城区保持一定的距离,虽然他对老城区了如指掌,在那里没有不认识的人——因为老城区才是他真正的办公室,但本质上讲他是个离群索居的人。

哈利的女人们还抱怨他少言寡语,宁愿读书也不听她们说话。比起聊天,他宁可燃起炉火,躺在床上欣赏跳动的火焰透射在墙上和天花板上的影子。他还喜欢在床上看书。

哈利猜想女人们妒忌他的书,他认为这是她们最可笑的地方。怎么能妒忌书呢?而且连他在书店认识的女人都会犯这种错误,他觉得很荒唐。哈利在书店里结识了许多女人,其余的人则是在健身房遇到的,但近年来比较少。

哈利常去的健身房位于洛金街,就是露丝·科尔的出版商马丁带她去过的那家。对去健身房的大多数女人而言,五十七岁的哈利巡警有些老(二十几岁的年轻女人告诉他,就年龄而言,他的身材很棒,然而这种话并不会让他觉得高兴)。不过,最近他跟一个在健身房工作的女人约会,她是个有氧操教练。哈利讨厌有氧操,他只练习举重。他一天走的路比大多数人一星期甚至一个月走的还多,而且无论去哪儿他都骑自行车,根本不需要额外的有氧运动。

有氧操教练不到四十岁,是个有魅力的女人,但她对自己的职业怀有宗教般的狂热,无法让哈利接受她热爱的运动伤害了她的感情。在哈利的记忆中,也不曾有人如此痛恨他的阅读习惯。女教练不喜欢读书,而且——和哈利的所有前女友一样——不相信他没和妓女做过爱,最起码受过妓女的引诱。

当然,他一直在受“引诱”——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诱惑对他的影响越来越小。当了近四十年警察,他也曾多次面对杀人的“诱惑”,但哈利巡警从来没杀过人,也没和妓女做过爱。

尽管如此,他和橱窗妓女以及数量逐渐增长的站街女的关系总会令女友们不安。长时间在街头工作可能正是他喜欢在炉火旁读书的原因,将近四十年的巡逻生涯也是他渴望乡村生活的主要推动力,哈利受够了城市——任何城市。

只有一个女朋友像他一样喜欢阅读,但她读的书不对,而且,在所有和哈利睡过的女人中,她最常接触妓女。她是律师,为妓女权利组织义务提供法律援助,还是个自由派的女权主义者,她告诉哈利,她是“认同”妓女的。

那个妓女权利组织的名字叫“de rode draad”(红线会),哈利认识这位律师的时候,红线会和警方正试图合作,毕竟双方都很关心妓女的安全问题,哈利总觉得他们应该组成更稳固的联盟。

然而,从一开始,红线会的管理层就惹恼了他。除了态度激进的妓女和前妓女,这个组织里面还有许多像他的律师朋友那样不切实际的女权主义者,她们打算发起一场妓女解放运动。哈利相信,红线会应该多关注保护妓女的问题,降低她们的职业风险,但除了妓女和女权主义者,这个组织里还有一批更让他头疼的工会运动类型的人士,哈利认为他们“只会研究如何获得补贴金”。

律师名叫娜塔莎·腓特烈斯,红线会三分之二的成员是妓女或前妓女,在其会议上,非妓女(如娜塔莎)是不被允许发言的。红线会只给两个人发全薪,给四个人发半薪,其余的人都是志愿者,哈利也是志愿者。

八十年代末,警方和红线会的互动比现在多,因为红线会没有招募到外国妓女——更不用说非法黑工了——而且橱窗妓女里面的荷兰籍人士也相当稀少。

娜塔莎·腓特烈斯已经不再给红线会做志愿者了:她也感到幻灭(娜塔莎现在自称“前理想主义者”)。她和哈利是在每周四下午为新入行的妓女举办的集会中认识的,哈利觉得举行这种集会的主意很不错。

他坐在房间后面,别人问他问题的时候才说话。他被介绍给新妓女,介绍人说他是“同情妓女的警方人士”,并且鼓励新妓女在主要议程结束后和他交流,至于“主要议程”,通常是老妓女告诉新妓女应该注意什么。其中一位老妓女就是德洛丽丝·德罗瑞特,人称“罗伊”,哈利和红线会的人都这么叫她。罗伊起初是老城区的妓女,后来挪到贝尔格街,她做妓女的时间比娜塔莎做律师的时间长多了。

罗伊总是告诉新妓女,顾客一定要勃起,她可不是开玩笑。“假如男人进了你的房间——我是指从他进门那一刻开始——却没勃起的话,那是绝对不行的。”罗伊警告她们,如果男人没勃起,也许就不是为了嫖妓而来。“而且你们绝对不能闭上眼睛,”罗伊总是这样提醒大家,“虽然有些人喜欢你们闭着眼睛,但千万别听他们的。”

哈利和娜塔莎·腓特烈斯的肉体关系十分和谐,但哈利清楚地记得两人关于书籍的讨论。娜塔莎喜欢辩论,哈利却不愿辩论,但他愿意有个和自己一样爱读书的女友,哪怕她读的书不对路。娜塔莎爱读与“改变世界”有关的非虚构作品,还读各种小册子,字里行间渗透着一厢情愿的左翼思想,而哈利不相信世界(或者人性)能被改变,他的职业就是理解和接受现有世界,也许在他的努力下,世界变得安全了一点点——他喜欢这么想。

哈利读小说,是因为小说对人性刻画得最好。他喜欢的作家都擅长赤裸裸地展现最恶劣的人性,他们或许在道德上不赞同笔下的人物,但小说家并非世界的变革者,只是一群很会讲故事的人,故事中有令人信服的角色。哈利喜欢的小说,写的都是人物真实、情节错综复杂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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