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蛾之爱(1/2)
卢萨独自蜷缩在扶手椅里,偷偷摸摸地读着书——没想到,农夫的老婆只能这样读书——这时,馥郁的芳香使她的思绪骤然停摆。五月九日上午十一点,这难以磨灭的时刻即将改变一切,她正逐渐被推离自己原本的生活轨道。
她闭上眼睛,将脸转向敞开的窗子,尽情地呼吸着那馥郁的香气。忍冬花。卢萨合上书,用食指夹住。查尔斯·达尔文对蛾子的论述让她沉浸其间。书中描述了刚破茧的雌性孔雀蛾散发的处女气味,使得大量雄蛾疯狂涌入,将囚住雌蛾的金属丝钟罩围了个密不透风,更有好几十只飞蛾爬入达尔文先生的烟囱来找雌蛾。卢萨的书都堆在地板上,堆到了这把厚实软和的扶手椅背后看不见的地方,这是她在这所房子里唯一拥有的属于自己的天地。她刚搬到这里时,就看上了这把铺着老式绿色织锦软垫的奇怪椅子。她拖着它穿过宽敞的卧房,直至那扇高高的面南的大窗前,那里光线充足。而此刻,她窝在椅子里,往前凑了凑,稍稍转头,隔着落满灰尘的窗玻璃往外望去。远处,在饲草田的尽头,她望见了科尔的白色t恤,继而看到了整个人的轮廓——他往前弓着的身体。他正从拖拉机座椅上探出身去,折断了一根忍冬枝。那枝条攀入了香柏围成的树篱,高悬于饲草田边缘的上方。也许那忍冬枝挡了他的道吧。又或许他折下枝条,是想把它带给卢萨。她喜欢在厨房水槽上方的罐子里养些新鲜的花枝。只要她还能让空气弥漫着芬芳,用恣意开放的野花那蓬勃的香气将厨房里那些可怕的女鬼打发走,就多了几分在这儿生活下去的可能性。
科尔还在距离饲草田尽头四分之一英里的远处,他在犁地。不久,他们就要在那田地里种上烟草。不可思议的是,他折断树枝溢出的芳香,竟能一直绵延至她所在的宅子。大概是当时微风轻拂,正好往她的方向吹吧。阿巴拉契亚山区的山里人坚信大山会呼吸。这是真的:农舍后面陡峭的谷坡每天清晨都会悠悠地吸上一口气,到了傍晚再缓缓吐出,让气息穿过他们敞开的窗子,掠过田野——深呼吸,每天只此一次。卢萨第一次来科尔家做客时,听他说起大山的呼吸,只是抱以宽容的微笑。她尊重乡下人诗情画意的语言,却对那些看法持怀疑态度:大山会呼吸;蛇只有在太阳落山后才会死,即便已经斫下蛇头也没用;要是被乌龟咬住了,只有等到打雷它才会松口。但当她嫁给科尔,搬入这栋宅子之后,西布伦山的气息每日拂晓都会抚摸她的脸庞,她才终于领悟。她学会了用皮肤来感知时间,从清晨到下午,大山的呼吸会轻轻地吹拂她的后颈。及至傍晚,大山的呼吸又似恋人的叹息,浸润了潮湿树林中的芬芳吹来,当她停下手中的厨事,撩开脖子上微汗的鬈发时,便能感受到一袭幽凉滑过颈背和肩膀。她渐渐地将西布伦山视为自己生命中的另一个男人,比她所知的任何伴侣更高大、更坚实。
而此时,她的丈夫正在田野彼端,折下忍冬枝,想要带给她。她可以断定那是带给她的花枝,因为他将枝条塞入了他的大腿和那台久保田拖拉机的厚垫座椅之间夹好。他双手握着方向盘,一颠一颠地驶过犁好的田地时,那芃芃开放如云的白色花朵便簌簌乱颤起来。下方的田地差不多就要犁完了。待他回到这栋房子里享用午间咖啡与“正餐”——她还在努力适应这种对晌午餐食的称谓——她便会将忍冬枝浸入水中。到时候也许他们可以谈谈;又或许她最好还是把汤和面包放到桌子上,将一大清早就想好的恶言恶语囫囵吞下。他们几乎每天都会起争执,但今天是最糟的一次。今天早上,吃早餐时她差点就要摔门走了。今天早上,他也想让她离开。他们恶语相向、咆哮谩骂。此刻,她闭上眼睛,呼吸着。她对这种山野藤蔓甚是偏爱,而农夫却最见不得自家的树篱丛中长出这样的东西。他要笑,就随他笑去吧。
这周报纸上的园艺专栏写了如何铲除忍冬。而这成了他们争执的导火索。
“醒醒吧!这个项目需要重复使用大量的强效化学脱叶剂。”她大声嚷嚷着,夸张地模仿山里人讲话的喉音,听起来愚蠢而荒唐,她很清楚这样做会惹恼科尔。可她怎么控制得了呢?是县里的农业专员写了《伊甸园里的园艺》这篇令人瞠目结舌的文章。日复一日,农业专员最关心的就是清除这个清除那个。他们这些人似乎一心一意地想着如何才能将目力所及的每一样活物斩草除根,实在令她忍无可忍。把野蔷薇连根挖走;把樱桃树上的冠蓝鸦全都射杀;把东菲比霸鹟筑在廊檐上的巢全都清走,免得雏鸟把走廊台阶弄得一团糟。这些就是西布伦县的日常消遣,堪与春季大扫除媲美。
而他说:“你要是取笑西布伦县,就等于在取笑我,卢萨。”
“这还用你来告诉我吗?”她打断他。就算只是坐在这间厨房里,她也能感觉到他已故的母亲就在这儿,摆出一副难以苟同的脸色。她又如何能忘却他的成长地呢。科尔是家里六个孩子中最小的,他的五个姐姐从未迈出过这山谷。父亲怀德纳将土地以每人一英亩的份额转让给了五个女儿,使她们婚后可以在上面盖房子。余下的六十英亩土地,他全都留给了唯一的儿子科尔。家族的墓地就在果园后面的山坡上。显然,怀德纳一家的宿命就是共同长眠于这块土地,以至永恒。对他们而言,所谓城镇,就是指蛋叉镇,附近的一个小村落住了千把来人,有九座教堂,还有一家克罗格连锁超市。卢萨反而成了个危险的外来者,尽管她只是来自山那边的列克星敦——那点距离近得可笑。现如今,她在五个大姑子面前仿佛孤家寡人,就连走过沙砾地去邮筒取信,都引来她们一番侧目。
戗了他那句话之后,房间里便安静了下来。科尔默然地吃着早餐,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便将那份恼人的报纸往桌上啪地一扔,站起身去忙自己的事了。她走出厨房,去冷飕飕的后门廊察看昨天静置的牛奶。此时,她仍趿着拖鞋、穿着泡泡纱睡衣,他们起床还不到一小时,雾气仍在溪流上方氤氲缭绕。一只玉米天蚕蛾伏在窗纱上。这种蛾子在她心目中排名第二,其后翅竟然与她的发色一样略呈玫瑰金色。(她最喜欢的向来是月形天蚕蛾,它们习惯待在林中高树上,如同虚无缥缈的绿色幽灵。)“一晚上的觅爱之旅累坏了吧,”她数落道,“这就是你的下场。”可它又有什么办法呢。整个天蚕蛾科,包括她所欣赏的玉米天蚕蛾与月形天蚕蛾,都是只在幼虫时期吃东西,因为成蛾没有口器。卢萨想,这简直就是一场无声胜有声的极致浪漫——饥饿的蛾子与死亡赛跑,在暗夜中寻觅伴侣。
她小心翼翼地拎起奶桶,看来奶皮子凝得不错,可以挑出来了。牛奶满打满算只有一加仑。他们只养了一头奶牛,用它的奶来制作科尔爱吃的黄油和奶油,而且现在也只在傍晚挤奶。卢萨提议废止凌晨四点挤奶这项极为不便的成规时,每个人都大吃一惊。她会整夜地把奶牛和牛犊关在谷仓里。甚至将母牛和牛犊一起放牧。如果周末她要开车去列克星敦,便压根儿不去挤奶。(会不会有科学家来考虑这些事呢?)等到卢萨想要牛奶了,只需将牛犊赶往牧场,不让它和母牛待在一起,那么傍晚时母牛的乳房就会胀鼓鼓的。科尔的姐姐都不赞成这种取巧的方法,卢萨却甚觉合意。如果她们从小劳碌惯了,一天要挤两次奶,那和卢萨无关。她有自己的行事方式。不到一年,她就把农场里的活计打理得井井有条。科尔最爱吃她做的饭菜,连他母亲也被她比下去了。此刻,她站在水槽边,将撇乳勺浸在牛奶里,注视着细腻的乳脂缓缓溢过勺缘泛出若有若无的淡绿色,她灵光乍现:屋后菜园里的菠菜已经长好待收,去摘一大棵,连同蘑菇片一起放黄油里炒,再放上一片月桂叶;而这些乳脂可以做出香喷喷的汤,科尔就爱喝这汤。中午他回来吃饭的时候,这些菜都可以做好。所以,现在她得集中心思烧汤,最好别再和他争了。
但科尔不愿罢休。“卢萨,那你为什么不给报纸写园艺专栏呢?”他一边吃早餐一边激她,“正好可以教教我们这些傻头傻脑的乡巴佬。”
“科尔,我现在得专心干活。我们还有必要吵吗?”
“是没必要,亲爱的。实在抱歉,”他说,但没有丝毫抱歉的意思,“我没在好地方待过,没见过在房子里养狗、在窗台花箱里养花的那种世面。”
“你还有完没完?列克星敦并不算好地方。只是那儿的人会读很多书、写很多东西,而不是跑到树篱里干掉忍冬。”
“他们用不着那么做。他们根本就没有树篱。城里人的院子,我也都见过,每家每户的花草枝蔓不也都是齐刷刷地被平整的人行道给干掉了吗?”
达尔文观察到,许多种类的蛾子,都是雄蛾喜欢栖息于开阔处,而雌蛾喜欢待在暗处。她和科尔不也正符合这种生物学上的陈规旧俗吗?雄性和雌性不也都各自遵循着彼此的天性吗?她将视线从瀑布般流泻的乳脂上移开,抬起头,琢磨着该如何平息他们之间的这场争执。
“我并不是个纯粹的城里人,只有某一部分算是吧。”她平静地说道。他们争来争去的那些话从没说到点子上。他只是一味地将她置于她根本无法选择的那个阵营里。他怎么能理解,她的整个童年时光,在太阳下晒得皮肤黝黑、满脸雀斑,虽只能待在草坪上,却一心向往牧场的梦想呢?他怎么能理解,她小时候也热衷于捉蝴蝶和捕蛾子,在彩图书里把它们的介绍看了又看、把那些图片摸了又摸,满心盼着能在荒野里寻找和追逐它们的愿望呢?
他把指节扳得咔咔响,举起双手抱住后脑勺。“卢萨,亲爱的,你能把那个女孩带出城市,但你没法将城市从那个女孩的心里移走。”
“胡说!”她朗声说道,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他还真以为自己很聪明?她一时没控制好撇乳勺的角度,放得过低,都触到桶底了,她刚刚撇好的乳脂又滑开来,融入了牛奶。得再花半天时间来分离了。她把撇乳勺往水槽里一扔。“为了这一天,我在学校里待了整整二十年。”她转身面对着他,“我很遗憾,我所受的教育并不能使我好好适应这里的生活。这儿的动物只有两种下场,要么被吃掉,要么被当作靶子干掉。”
“你忘了它们还能当‘诱饵’。”他慢吞吞地说道。
“说这话有意思吗,科尔。我在这里很孤单。你根本就不明白。”
他拿起报纸,把它折到刊有牛肉价格信息的版面。好吧,合该这么结束。她的孤单是她自己的问题,她心里清楚。除了科尔,和她讲过话的全都是列克星敦人。当他建议她在这儿多交朋友时,她脑中浮现的都是她在克罗格超市内见到的那些睁着天真的大眼睛、顶着夸张发型的女人。结果,她也只能给以前实验室的同事阿莉和哈尔打电话,聊点小镇生活的八卦。但近来,他们也开始对卢萨有些不待见了,毕竟电话费有点高得离谱。到底怎么啦?你不开心,那就走啊,你不也长脚了吗。趁着还能重新拿到研究经费,赶紧回来吧。
她着手给盛牛奶的器皿消毒,设法不去想阿莉和哈尔。她以前的生活和现在的生活太不一样了,她甚至没法一边过着眼下的生活,一边回想过去的另一种生活。就算只是尝试着回忆一会儿,她也会觉得局促不安。于是,她就通过反复默念那些古老祷文似的名目来让自己平静下来:actias na、hyalophora cecropia、autoris io,月形天蚕蛾、刻克罗普斯蚕蛾、玉米天蚕蛾。这些天蚕蛾科的大蛾子有着柔软如丝的翅翼,以诸神的名字 [1] 生活在西布伦山区的浅壑深谷和绵延高丘之间。这里的大多数人根本就不知道在他们睡着的时候,是哪种蛾子的翅翼拍打了他们黑乎乎的窗棂。
还有一件事,她没法开口说——她的受教育水平远超她的丈夫。科尔的标准玩笑模板是:“我太热爱上学了,所以每个年级都念了好几遍。”卢萨从来就没把他的这种自轻自贱当真过。他们在肯塔基大学初次见面时,她就看出他也算是个自学成才的学者。当时科尔是去参加一个害虫综合管理培训班。县里的一帮农夫筹措了一笔学费,将科尔派到了列克星敦。他们知道他并非哗众取宠之辈,相信他会带回些真材实料。他们的这种信任很有道理。他并未随波逐流地认为卢萨博士后研究助理的地位有多了不起,倒是向她提了好多问题。他发现卢萨对麦蛾简直了若指掌,这种蛾子是导致谷仓里谷物被蛀食的罪魁祸首。他那双湛蓝如夏日晴空的眼睛于是开始整天围着她转,让她觉得既惊慌又受用,到底是哪种感觉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她带他去参观了实验室以及她父亲设于同一幢楼内的规模更大的研究室,她父亲研究的是苹果蠹蛾的费洛蒙 [2] 现象,这种蛾子是出了名的苹果树害虫。实验室里的蛾子被关在玻璃盒内,一举一动都受到监视。科学家们设法释放出费洛蒙诱饵,干扰雄蛾的求偶行为。于是,它们的处女新娘只能徒然地在全球各地的苹果树上产下无害的空卵。
后来(并非频繁地),卢萨和科尔在她位于欧几里德路的家里睡过几次。科尔做起爱来像个农夫,但这不是在说他粗俗。相反,他在身体方面很有一套。他为她身上散发的泥土气息沉湎着迷,他用毛茸茸的嘴唇搜寻着她的柔软湿润之所,翻转她的身体如同翻动新鲜泥土,以使之迎接新生的荣耀。她总觉得自己身材矮小,曲线犹如沙漏,不会有人当真喜欢。但在这个靠双手判断动物哺养能力的男人怀中,她却有了焕然一新之感。他终于让她恍然大悟:原来自己也是性感撩人的。
她告诉他动物会以气味为线索来寻找和确定伴侣。就是费洛蒙。他听了乐不可支。“那就是性喽。你们这些人整天待在实验室里,就是靠干这个拿钱的啊。”
“罪过。”她说,“我研究的是蛾子的爱情。”
他对蛾子的爱情颇感兴趣。她告诉他,现在看来就连人类的某些行为也是在费洛蒙的影响下做出的,尽管大多数人对其中的微妙关节并不在意,他却觉得益发兴味盎然。科尔应该会感兴趣的,她想。科尔曾将脸埋入她皮肤的每一处折痕,深深吸入她的气息。如果他和蛾子一样,便可用他羽状的触须搜寻她周身散发的气息,他会从腹部翻转出机巧精密的分枝状发香器,催动诱惑的气味将她召唤回来——他只会对性更加情有独钟。
他曾问她:“要是你无缘无故地爱上了一个人,就是这么回事吗?都是因为费洛蒙?”
“也许吧,”她回答道,“有可能。”
而后,他翻身仰躺下来,十指交扣,抱于脑后,正好给了她切近观察他的机会。他骨架硕大。他的肩膀、双手,他宽阔平坦的腹部和胸膛——处处都使她觉得自己竟然如此娇小。在她的床上,竟赤身裸体躺着一个乐呵呵的巨人。
“那告诉我,”他说,“为什么女人要想尽办法掩盖自己身上真实的气味呢?”
“我不知道。”当然,卢萨之前也对这个问题感到疑惑。就连剃尽腋毛也能挫败那个生物学上的目的。而阴毛之所以存在,就是为了增加气味分子的扩散面积。她对他说过这个。
“和科学家女士睡觉,还真是麻烦。”他一本正经地说着,冲她微微一笑。她已开始担心再也看不到这张脸了。要是他真这样想,那就糟了。那样一来,他很快就会离开,他明朗而热切的硕大身躯,他那新剃出的经由下颏中部直抵性感双唇的道道须痕,都将一去不复返。他的胡须使她想起了花儿咽喉深处的蜜源标记,为蜜蜂指引着花蜜所在的甜蜜通途。
她那间位于欧几里德路的公寓看来让他住得很舒服,培训班结束后,他又待了两天才走。事实上,他们几乎没怎么下过床。她只能给实验室去电,说自己突然病了。他向她求婚的时候,她差点就想问他——并非出于心计,而是纯粹好奇——是否惯于和刚结识的女人睡觉。但卢萨问不出口。第二年,他向她发起了猛烈的攻势,以致他来访的那几次,她又开始排卵了。她对此很注意,唯恐自己会挺着大肚子举行婚礼,让他家的亲戚幸灾乐祸地拿来消遣。对于像科尔姐姐之类的人,她母亲有过一个说法:“长着十根手指,却只能数到九。”
此时,科尔已吃完早饭,点起一支烟。他抬头扫了一眼卢萨,发现她正凝神注视着他,不由得心里一惊。“怎么啦?”他问。
“我刚才在想我们以前的感情有多好。”
“对了,我忘了告诉你。赫布今天上午晚些时候会来借压力喷洒器。他自个儿会去库房里找的,到时你看到了可别大惊小怪。”
她怒目而视。这是科尔的典型做派,一旦涉及感情,他就装得没心没肺。“我不想让赫布进我们的库房,”她断然回道,“看来我还是亲自去仓库给找出来得了。”
“为什么?赫布知道压力喷洒器长什么样。说来也真是的,当时他劝我买了那玩意儿,现在他倒用得比我还勤。”
“他来找,肯定会乱翻我收好的那些漏斗和捕虫网,再向玛丽·埃德娜添油加醋地乱说一通,埃德娜跑去和洛伊丝、埃玛琳八卦一番,洛伊丝和埃玛琳转而又跟汉尼-梅维丝风言风语。所以,谢了。”
科尔往椅背一靠,笑了。“三个最有效的传播方式就是:电报、电话、告诉怀德纳家的女人。”
“我觉得这真的很搞笑。她们以前最喜欢聊的话题竟然是我。”
“她们也没什么恶意。”
“你真这么认为?”她摇了摇头,转身背对着他。她们就是想让她不自在。打一开始,她们就是这样。去年六月她成了怀德纳家的女主人,她们很少和她说话,却总喜欢背地里说她闲话。卢萨尚未踏足克罗格超市或这里的五金店,就已经尽人皆知,这个来自列克星敦的女孩喜欢跪趴在客厅地板上给虫子起名字,而不是直接把它们蹍死。
“我那些姐姐们要干的事儿多着呢,不会无聊到坐在一起说你坏话的。”科尔坚称。
“你那些姐姐们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我叫什么。”
“好啦,卢萨。”
“那你去问她们。要是她们有人能说对,把卢萨·马卢夫·兰多夫斯基全名都说对,我就给你十美元。她们是存心不记我名字的。你以为我在说笑?洛伊丝就曾明确地告诉奥达·布莱克我娘家的姓是祖基尼 [3] 。”
“现在肯定不会这样了。”
“奥达一直在唠叨,说她看出来了我这么着急要和你结婚,就是为了去掉娘家的姓。”她注视着他的表情,想看看他是否明白这是一种羞辱。他们结婚后,卢萨还保留着自己的名字。但无论是否保留,最终都变得无关痛痒——这里的每个人都叫她怀德纳太太,就好像根本不存在卢萨这个人。
“好吧,就算她们全心全意地看不上你,”他耐着性子说,“可洛伊丝还是邀请我们在阵亡将士纪念日去她家参加阖家宴。她还想叫上我们下午一起去墓地,给爸妈上坟。”
卢萨歪着脑袋,很好奇。“她什么时候来电话的?”
“昨晚。”
“邀请了所有家人?怎么可能?她家的厨房也就电话亭那么大。”
“以前没有乱扔的衣服和塑料玩具鸭的时候,要比现在大多了。”
卢萨只能笑笑。
他比画着。“这儿就是厨房。你为什么不请人来这儿坐坐?”
卢萨定定地注视着他,几乎惊掉了下巴。
“嗯,怎么啦?”
她摇了摇头。“你怎么能装聋作哑到这种程度?我怎么可能坐在那群满面阴云的女人中间,还得假装阳光灿烂的样子?”
“你说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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