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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分 1152-1155 第十六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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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米吉乌斯尽管一贫如洗,却深深自得。他走进汉姆雷村的庄园木屋时,高昂着头,眼睛从他的长鼻子看下去,望着支撑屋顶的巨大剥皮树干做的曲木屋架,抹灰篱笆墙和夯实的地面中间的没有烟囱的火堆。

威廉看着他走了进来。我可能走着背运,但我还没倒霉到你那程度,他想,只落得脚穿补丁压补丁的修士便鞋,身披污秽的长袍,下巴不刮,头发散乱。雷米吉乌斯从来就不是个胖子,但现在比原先更瘦了。镶在脸上的高傲表情无法掩盖眼睛下面失败的紫色疤痕或疲惫印记。雷米吉乌斯还没有俯首认输,但他已经惨败了。

“祝福你,我的孩子,”他对威廉说。

威廉对此毫无准备。“你想要什么,雷米吉乌斯?”他说,有意不称呼这修士“神父”或者“兄弟”以侮辱他。

雷米吉乌斯一缩,像是挨了一下打。威廉猜想,自从他来到这个世上以来,应该受过若干这种奚落了。雷米吉乌斯说:“你给我这位夏陵教士会教长的土地,已经重归理查伯爵所有了。”

“我毫不奇怪,”威廉回答说,“一切都该归还老王亨利时代的旧主人所有。”

“但这样一来,我就没有着落了。”

“还有许多别的人呢,”威廉随随便便地说,“你得回王桥去。”雷米吉乌斯气得面色煞白。“我不能回去,”他低声说。

“为什么不能呢?”威廉折磨着他说。

“你知道的。”

“菲利普会说你不该从小女孩嘴里骗出秘密吗?你告诉了我强盗们的藏身之地,他就认为你出卖了他吗?你当了教堂的教长,准备取代他的大教堂,他会为此对你动气吗?唉,这么说,我看你是不能回去了。”

“给我一些东西,”雷米吉乌斯求着,“一个村子。一座农场。一个小教堂!”

“对损失是没有奖赏的,修士,”威廉刻薄地说。他很为此开心得意,“在这个世界上,出了修道院,就没人照顾你了。鸭子会吃虫子,狐理吃掉鸭子,人射杀狐狸,魔鬼抓走人。”

雷米吉乌斯的声音变成自语了。“我该做什么呢?”

威廉笑了笑,说:“要饭。”

雷米吉乌斯转过身去,出了房门。

威廉想,还骄傲呢,没多久了。你得要饭。

他看到有人比他还要落魄,心里很痛快。他永远也不会忘记,站在自己的城堡门外,却被拒之门外的那种折磨和痛苦。他听说理查和他的一些部下离开温切斯特之后,曾经怀疑过;后来,和平条约宣布了,他的不安变成了惊慌,他赶紧带着他的骑士和士兵,一路赶回伯爵城堡。他留了一支守备部队保护城堡,因此他预计理查要在田野里扎营,采取围城之势。当看到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时,他放心了。还责怪自己对理查的突然消失过于大惊小怪了。

他走近城堡后,发现吊桥是拽起来的。他策马直到壕边才勒住,高叫:“给伯爵开门!”

就在这时,理查出现在城头,说:“伯爵在城堡里。”

大地好像从威廉的脚下陷下去了。他一直害怕理查,总是担心他是个危险的对手,但他并没特别想到此时自己的地位如此不稳固。他曾想过,真正的危险将在斯蒂芬故去、亨利即位之际,那总要等到十年之后了。如今,当他坐在这间简陋的房子里,反省自己的错误时,他痛苦地意识到:理查事实上非常聪明。他利用极小的机会成功了。不能控告他破坏了国王的和平,因为战争还没有停止。而他对伯爵采邑的要求已经由和约的条款合法化了。至于斯蒂芬,已经年高力衰,又打了败仗,再也无力东山再起了。

理查宽宏大量地释放了那些愿意继续为威廉效力的士兵。独眼龙瓦尔多对威廉讲了城堡被占的前前后后。伊丽莎白的背叛令他发疯,但对威廉来说,还是阿莲娜所起的作用最是奇耻大辱。多年以前,被他强奸和折磨并逐出家园的孤立无助的小女孩,现在回来报了仇。每当他想起这件事,他胃中就痛苦地翻腾,犹如喝了烈酒。

他的第一个念头是和理查作战。威廉可以保有他的部队,住在乡间,向农民抽税收租,和他的对手随时打上一仗。但理查控制着城堡,而且时间对他有利,因为威廉的后台斯蒂芬年纪已老又打了败仗,而理查却有年轻的公爵作后盾,那是最终要继位为亨利二世国王的人。

于是,威廉决定立即洗手,以免继续损失。他返回汉姆雷村,住回他从小住的庄园宅第。汉姆雷及附近的几个村子,早在三十年前就封给他父亲了。这一带从来就不属伯爵采邑,因此,理查并没有要求这里的产权。

威廉指望,如果他夹起尾巴,理查会对已经实现的报复心满意足,不再去理睬他了。到目前为止,这一做法还是有效的。然而,威廉痛恨汉姆雷这座村子。他恨这里小巧整洁的住宅,在池中戏水的鸭子,那灰白的石头教堂,长着苹果似的脸蛋的小孩子,那些宽臀的女人和怨气冲天的强壮男人。他恨这里的简陋、卑微和贫穷,他之所以愤恨不已,是因为这是他家失势衰微的象征。他看着那些慢腾腾的农民开始春耕,估计着当年夏收中他应得的地租,却发现土地贫瘠,收成有限。他到他有限的一点森林中去打猎,却连一头鹿都没打着,看林人说:“现在只有野猪可以打,老爷——强盗们在饥荒中把鹿都杀光了。”他在他庄园宅第的厅堂中开庭,风透过篱笆泥墙的缝隙呼呼地吹进来;他做出严厉的判决,处罚大量的罚金,进行着随心所欲的统治,但这也不能让他满足。

他当然停止资助夏陵新教堂了。他连给自己盖一所石头住宅的钱都没有,还管什么教堂呢。他一停付工钱,建筑工匠们就停止了工作,他们后来怎么样了,他不知道,也许他们都回到王桥去为菲利普副院长干活了。

现在他经常梦魔缠身了。

这些梦魇全是一样的。他看见他母亲还在死去的地方,她的眼睛和耳朵往外出血,当她开口讲话时,嘴里出的血更多。那种惨景让他充满了死亡的恐怖。在光天化日之下,他没法说他所畏惧的梦境是什么样子的,因为她反正并没有威胁他。但在夜间,当她出现在他面前时,恐惧完全攫住了他,那是一种无理性的、歇斯底里的、盲目的惊恐。他小时候有一次,在池塘里戏水,突然水变深了,他发现自己没了顶,喘不了气;那种对空气的急需一时完全占有了他,成为他儿时难以磨灭的记忆之一;但如今的梦魇比那还要糟糕十倍。竭力想摆脱他母亲那鲜血淋漓的面貌,不啻在流沙中弹跳。他会这样一下子惊醒,犹如他被抛过房间,惊恐万状,遍体流汗,呻吟不止,全身由于肢解的拉扯造成的痛苦而绷紧。瓦尔特总是坐在他的床边,点着蜡烛——威廉睡在厅堂里,用一面屏风和别人隔开,因为这地方没有卧室。“你哭出声了,老爷,”瓦尔特咕哝着说。威廉会使劲喘气,盯着看真正的床、真正的墙和真正的瓦尔特,让梦魔的力量渐渐消失到他不必害怕的程度;然后他就说:“没什么,只是个梦,你走吧。”但他其实吓得不敢再睡了。第二天,人们会看着他,似乎他中了魔。

在和雷米吉乌斯那次谈话几天之后,他坐在同一张硬椅子上,待在同一个冒烟的火堆旁,这时,沃尔伦主教走了进来。

威廉吃了一惊。他刚才听到了马蹄声,但他还以为那是瓦尔特从磨坊回来了。他看到这位主教时,不知道该做什么。沃尔伦总是那么傲慢,那么有优越感,一次次地使威廉自惭愚蠢、笨拙和粗鲁。让沃尔伦看见他如今居住的这处陋室,实在是一种耻辱。

威廉并没有起身向客人致意。“你想干什么?”他粗率直言。他没有理由讲客套,他想让沃尔伦尽快离开。

主教不理睬他的无礼。“郡守死了,”他说。

起初,威廉没弄明白他目的何在。“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得有一位新郡守。”

威廉几乎就要说出那又怎么样?但他制止了自己。沃尔伦关心的是,谁会成为新郡守。而他来和威廉谈起这件事。这只意味着一件事,可能吗?他胸中升起了希望,但他用力压了下去,只要沃尔伦一卷进去,希望往往就以沮丧和失望告终。他说:“你脑子里想到了谁?”

“你。”

这是威廉不敢去希望的。他巴不得他能信以为真。一个机灵和蛮横的郡守,几乎可以和一位伯爵或一位主教一样重要和有影响,这可以成为他恢复财富和权势的道路。他强制自己去考虑这未知的祸与福。“斯蒂芬国王为什么委任我呢?”

“你支持他和亨利公爵作战,结果你却失去了你的伯爵采邑。我推测,他是想给你一些补偿。”

“从来不会有人出于感激之情而报答的,”威廉说,重复着他母亲的一句口头禅。

沃尔伦说:“斯蒂芬不会因为夏陵的伯爵是一个和他打过仗的人而高兴的。他可能愿意他的郡守成为抵消理查的敌对力量。”

这还言之成理。威廉违背自己意愿地感到激动。他开始相信,他可能会实际上摆脱叫做汉姆雷村的这个地下洞穴。他会拥有一支由骑士和士兵组成的可观军队,而不像现在这样,只能供养一小撮可怜的部下。他会在夏陵主持全郡的法庭,挫败理查的意愿。“郡守是住在夏陵的城堡里的,”他渴望地说。

“你还会阔起来的,”沃尔伦补充说。

“是的。”只要适当地剥削,郡守的职务可是个大肥缺。威廉几乎可以和他当伯爵时捞同样多的钱。但是他不明白,沃尔伦为什么特意提及这个。

过了一会儿,沃尔伦回答了这个问题。“你就又能资助新教堂了。”

原来如此。沃尔伦无论干什么,总不会没有进一步的隐蔽动机的。他想让威廉当郡守,为的是威廉能给他盖教堂。但威廉情愿沿这一计划走下去。如果他能盖成纪念他母亲的这座教堂,也许那梦魇会就此终止。“你当真认为这事能成?”他急切地说。

沃尔伦点点头。“这要花钱,当然,不过,我想能办成。”

“钱?”威廉怀着突然的忧虑说,“多少?”

“很难说。在林肯或布里斯托尔那样的地方,郡守的职务会花上你五六百磅银便士呢;但那些镇子的郡守比红衣主教还有钱呢。对于夏陵这样的小地方,如果你是候选人,国王想要——我可以加以关照——你花上一百磅,大概就能得到。”

“一百磅!”威廉的希望破灭了。他从一开始,就一直怕失望。“要是我有一百磅,我就不会过这种日子了!”他痛苦地说。

“你能得到的,”沃尔伦轻松地说。

“谁肯给?”威廉忽然想到一个主意,“你肯给我吗?”

“别蠢了,”沃尔伦带着气人的倨傲口气说,“那是犹太人才干的事。”

威廉带着一种熟悉的混杂着希望和不满的心情意识到,主教又一次对了。

从出现第一次裂缝开始,已经过去两年了,但杰克还没有找到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更糟的是,同样的裂缝也出现在中殿的第一个架间处。设计上出了些致命的错误。结构牢固得足以支撑拱顶的重量,却抵不住如此强劲地吹着高墙的风。

他站在高高的脚手架上,一边仔细地观察着那道新裂缝,一边思考着。他需要想出一种办法加固墙的上部,以防在风吹下摇动。

他回想起墙的下部得到加固的方法。在侧甬道的外墙里是又牢又粗的支柱,通过侧甬道屋顶中隐藏着的半圆拱券,与中殿的墙相连结,半圆拱券和支柱每隔一段距离将墙撑起,如同隔开的扶垛。由于支撑是隐藏的,中殿看上去轻灵又优雅。

他需要设计一个类似的系统来加强墙的上部。他可以做一个两层的侧甬道,干脆重复一下隔开的扶垛;但这样会遮住透过高侧窗射进来的阳光——而这种新式建筑的整体构想是让教堂里有更多的光线。

当然,并非这样的侧甬道在起作用,支撑来自侧墙中沉重的支柱和相连的半圆拱券。侧甬道不过掩藏起了这些结构上的成分。只要他能建起支柱和半圆拱券来支撑高侧窗而无需将其藏进侧甬道内,他就可以一举解决这个问题。

有个声音在下面叫他。

他皱起了眉头。他觉得,他马上就要想到关键,这么一打断,就没法继续思考了。他往下一看,原来是菲利普副院长在叫他。

他进入塔楼,走向盘旋扶梯。菲利普在梯底等着他。副院长气得直冒汗。“理查背叛了我!”他劈头就是一句。

杰克奇怪了。“怎么?”

菲利普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我给他帮了这么多忙,”之后他气咻咻地说,“当别人都在欺负阿莲娜的时候,我买下了她的羊毛——要不是有我,她可能永远没法起步。后来,她破产了,又是我给了他警卫长这个职务。去年十一月,我向他们透露了和平条约的内容,他才得以夺回伯爵城堡。如今,他收回了伯爵采邑,光彩体面地进行着统治,他却背弃我了。”

杰克从来没看过菲利普这么面色铁青。副院长剃光的头顶气得发红,说话时唾沫飞溅。“理查到底怎么背叛了你?”杰克说。

菲利普还是不回答这个问题。“我从来就知道,理查是个性格懦弱的人。他对阿莲娜支持极少,这些年都是如此——只是向她索取他所需要的,而从不考虑她的需要。但我没想到,他居然是个坏蛋。”

“他到底做了什么?”

菲利普这才告诉他。“他拒绝给我们进入采石场的权利。”

杰克吃了一惊。这可是个忘恩负义的行动。“可是他有什么理由呢?”

“一切都该恢复到老王亨利时代的所有人手中。但采石场是斯蒂芬国王批给我们的。”

理查的贪心是明显的,但杰克没有像菲利普那样生气。他们到现在为止已经建好了半个大教堂,所用的石头大多是花钱买的,他们还继续这么买嘛。“嗯,我想,理查,严格地说,是有这个权力,”他分辩着说。

菲利普怒不可遏。“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这有点像你对我的做法,”杰克说,“我给你带回来哭泣圣母,为你这新的大教堂做出了奇妙的设计,给你筑起城墙,保护你不受威廉的骚扰,而你呢,却宣布我不能和我孩子的母亲住在一起。这就是忘恩负义”

菲利普被这种并列比较惊住了。“这完全不同!”他抗辩说,“我不想让你们分居。是沃尔伦阻挠废除婚约。上帝的法律说,你们不能通奸。”

“我敢说,理查也会讲点类似的理由的,”杰克坚持说并不是理查下令恢复产权。他不过是在执行法律。

午钟敲响了。

“上帝的法律和人间的法律是有区别的,”菲利普说。

“可是我们得靠这两种法律来生活,”杰克继续说,“现在我要去和我孩子的母亲一起吃饭了。”

他转身就走,撂下菲利普气呼呼地站在那里。他并不当真认为,菲利普和理查一样忘恩负义,但装成是这么回事,也可消消自己的气他决定问问阿莲娜采石场的事。也许最后能说服理查把采石场交给修道院。她会了解内中的原委的。

他离开修道院,走过街道,来到他和玛莎住的房子。像往常一样,阿莲娜和孩子们待在厨房里。去年一个好收成结束了饥馑,食物不再奇缺了,桌子上摆着小麦面包和烤羊肉。

杰克亲吻了孩子们。莎莉给了他一个稚气的轻柔的吻,汤米已经十一岁,一心只盼着自己快长大成人,只是向他仰起了面颊,样子很馗尬。杰克微微一笑,什么也没说:他想起来他也曾有过那么一段时间,觉得亲吻很蠢。

阿莲娜看上去心烦意乱。杰克挨着她坐到板凳上,说:“菲利普大发雷霆,因为理查不肯给他采石场。”

“这可不像话,”阿莲娜温和地说,“理查太没良心了。”

“你看能劝他改改主意吗?”

“我真没把握,”她说。她有点心不在焉。

杰克说:“你看来对这个问题不大感兴趣。”

她挑战地望着他。“我就是不感兴趣。”

他了解这种情绪。“你最好跟我讲一讲你的心事。”

她站起身。“咱们到后屋去谈吧。”

杰克遗憾地看了看那条羊腿,便离开桌子,随她走进卧室。他们照常把门开着,以免万一有人进了屋会引起怀疑。阿莲娜坐到床上,把两臂抱在胸前。“我做了一项重大决定。”她开始说。

她一本正经,杰克摸不着头脑到底是什么决定。

“我成人之后的大部分时间,始终生活在两个阴影里,”她开始说了,“一个是在我父亲去世前我向他发的誓言。另一个是我和你的关系。”

杰克说:“可是如今你已实现了对你父亲发下的誓言。”

“不错。我还想从另一个负担中解脱出来。我已经决定离开你了。”

杰克的心似乎停止了跳动。他知道,她是不爱闲扯淡的人,她是认真的。他瞪着她,无言可答。他被这一宣布给打懵了,他从来没想到她会离开他。这种可怕的事情怎么会跑到他身上来的呢?他把反应到脑子里的第一件事说:“了出来是不是有了别人了?”

“别傻了。”

“那又是为了什么呢?”

“因为我再也受不了了,”她说,泪水直在她眼圈里打转,“我们为了废除婚约,已经等了十年了。这是永远办不成的了。杰克,我们注定永远照这样生活下去的——除非我们分手。”

“可是……”他的头转了一圈,想找点词儿来说。她这一决定这么气势汹汹,再争辩也无望了,就像妄想躲开飓风一样。然而,他还是不死心,“我们这样不是比没这关系强些吗,不是比分手强些吗?”

“最后可不一定。”

“可是,如果你搬出去,又能改变什么呢?”

“我可能遇到别的人,会又一次恋爱,过正常的生活,”她嘴里这么说,却泪流不止。

“你可还是嫁给阿尔弗雷德的。”

“但没人会知道或在乎。我可以在一个教区教堂结婚,主婚的教士从来没听说过建筑匠阿尔弗雷德,就算知道那回事,也不会认为那次婚约有效。”

“我不相信你会说这种话。我无法接受。”

“十年了,杰克。我已经等了十年,就为了能和你过正常日子。我不想再等了。”

这些话句句像是打在他身上。她还在不停地说:“着,但他再也不了解她了。他只能想着没有她的生活。他打断了她的话你知道,我可从来没爱过任何人。”

她畏缩着,像是感到疼痛,但她又接着讲下去了。“我还需要几个星期来安排好一切。我要在温切斯特弄一所房子。我想让孩子们在开始新生活以前,熟悉一下这个想法——”

“你还要带走我的孩子,”他说了蠢话。

她点点头。“我很抱歉,”她说。她的决心似乎第一次动摇了,“我明知道,他们会想念你。但他们也需要正常生活。”

杰克再也无法听她说下去了。他转身走了。

阿莲娜说:“别说走就走。我们还得再谈谈。杰克——”

他话也不说地往外走。

他听到她在他身后哭叫:“杰克!”

他穿过堂屋,也没看孩子们一眼,就出了家门。他恍惚地走回大教堂,不知道该再往什么地方去了。建筑工匠们还在吃午饭。他没法哭,男子汉有泪是不轻流的。他连想也没想,就爬上了北交叉甬道的台阶,从那里一直爬上楼梯,到了顶部,迈到了屋顶上。

地面上虽难以觉察,这高处倒有一点和风。杰克往下看去,如果他从这里掉下去,他会掉在交叉甬道这边侧甬道的披屋上。他可能会摔死,但也不一定。他走到交叉点处,站在屋顶边上直落到地的地方。如果这新式的大教堂结构不牢固,而阿莲娜又离开了他,他还有什么值得活的。

当然,她的决定并不像乍看那样突然。她不痛快已有多年了——他俩都不痛快。但他们已经习惯于不幸福了。夺回了伯爵城堡,动摇了阿莲娜的蛰伏状态,提醒了她要对自己的生活负责,从而晃动了原已不稳的局面;倒很像暴风雨造成了大教堂墙壁上的裂缝的方式。

他看着交叉甬道的墙壁和侧甬道的屋顶。他可以看见沉重的扶垛向侧甬道的墙外伸出,他可以想见,在侧甬道的屋顶下,把扶垛连向高侧窗底脚的牢固拱券。今天上午,就在菲利普扰乱了他的思路之前,他想到的解决问题的办法是更高的扶垛,也许还要再加高二十英尺,上面再加一层半圆拱券,越过空间,连到墙上出现裂缝的地方。高大的扶垛和半圆拱券会在教堂的一半高度上撑住屋顶,并且在有风时保持墙壁不动。

这样可能解决问题。但麻烦是,如果他修一个双层的侧甬道来掩盖加固的扶垛和第二层半圆拱券的话,就会影响采光;而如果不……

他想,如果我不的话,又会怎么样?

他被一种情感占据着:既然他的生活已经垮了,就没有什么可以在乎的了;在这种心情下,他看不出光秃秃的扶垛又有什么不对劲。他站在这里的屋顶上,很容易想象那将是什么样子。一排坚实的石柱将从侧甬道的外墙上升起。从每根石柱的顶部,将伸出一个半圆拱券跨过空间,连到侧窗上。或许他可以在每根柱顶上,在拱券飞起的上方,加一个装饰性的小尖塔。对,这样看起来会好些。

这是一个大胆革新的主意:在一处显眼的位置,加筑大的强固成分。但这也是新式建筑的一部分,显示建筑物如何加固撑。

反正,他的直觉告诉他,这是对的。

他越想,越喜欢这个方案。他想象着从西边看这座教堂的样子。半圆拱券排成一排,犹如一队飞鸟的两翼,正在扑腾欲飞,拱券不一定很大。只要做得好,完全可以纤巧、秀气,既轻又牢,犹如鸟翼。带翼的扶垛,他想,对一座教堂来说,轻盈得如同跃跃欲飞。

他想,我没把握,我不知道这能不能行。

一股风骤然刮来,他几乎失去了平衡。他在屋顶边缘上摇摇晃晃。有一阵子,他觉得他就要掉下去摔死了。后来,他又稳住了身体,从边上往回走,他的心怦怦直跳。

他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沿屋顶走回塔楼的门,然后从那里走了下去。

夏陵的教堂完全停工了。菲利普副院长发现自己对这件事有点幸灾乐祸,经过这么长时间,他眼巴巴地看着自己那荒废的工地,丝毫得不到慰藉,如今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他的敌手身上,他无法不感到痛快。建筑匠阿尔弗雷德刚刚来得及拆毁旧教堂和为新教堂打好地基,威廉就丧失了地位,财源枯竭了。菲利普告诫自己,对一座教堂的毁弃感到高兴是罪过。然而,这显然是上帝的旨意,要把大教堂建在王桥,而不是在夏陵——厄运尾随着沃尔伦的工程,看来是上天意向的明显征兆。

如今,由于镇上最大的教堂已经给拆掉了,郡法庭便在城堡大厅中开庭。菲利苷由乔纳森在身边陪着,骑马上了坡。雷米吉乌斯不辞而别之后,曾引起一阵动荡,于是菲利普便任命乔纳森为他的个人助理。菲利普当时很为雷米吉乌斯的背信忘义感到震惊,但他也很高兴看到了他背后的支持者。自从在选举中菲利普击败了雷米吉乌斯以来,雷米吉乌斯对他来说一直如芒在背。如今他走了,修道院要好多了。

米利乌斯成了新的副院长助理。然而,他还兼任司财一职,下面还有三个人协助他。雷米吉乌斯已经走了,所以谁都揣摩不出来,他原来整天都干些什么。

菲利普在和乔纳森的合作中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向他解释,修道院是如何管理的,他用世俗的方式教育他,他向他示范,如何最好地和人打交道。这小伙子很受大家喜爱,有时候他居然有潜移默化的本领,他能轻而易举地让那些缺乏自信的人振奋起来。但他还需要了解,那些敌视他的人是出于本身的软弱。他看到这种敌视态度,就会做出义愤填膺的反应,而不能看出对方那种软弱并消除他们的疑虑。

乔纳森脑子很快,常常因办事利落而使菲利普惊诧。菲利普有时觉得自己犯有骄傲的罪过,这时便会想到,乔纳森太像他了。

今天他带着乔纳森,是想让小伙子见识一下郡法庭是如何开庭的。菲利普打算请郡守命令理查把采石场向修道院开放。他把握十足,认定理查从法律上说是错的。新法律规定把财产归还给亨利老王时代的原主,并不影响修道院的权利。其目的在于允许亨利公爵用自己的伯爵取代斯蒂芬的伯爵,以便奖掖那些支持他的人。显然,这一条并不适用于修道院。菲利普有信心打赢这场官司,但还有一个未知的因素:老郡守已经死了,他的继任将在今天宣布。没人知道是谁,但大家估计,这职务将授予夏陵市民中的三四个头面人物中的一个:丝绸商大卫;曾在宫廷中工作过的教士威尔斯人里兹;在镇边拥有土地的骑士狮心贾尔斯;或是索尔兹伯里的主教的私生子休。菲利普希望是里兹,倒不是因为那人是他的同乡,而是因为他可能会对教会偏袒一些。不过,菲利普并不过分忧虑,这四个人中的任何一个上台,都对他没什么不利,他是这样想的。

他们催马进了城堡。这里并没有戒备森严。因为夏陵的伯爵在镇外另有城堡,夏陵人已经好几代幸免于战火殃及了。城堡更像一个办公的中心,有郡守和他的随从办公和休息的地方,也有关押罪犯的地牢。菲利普和乔纳森把马匹拴进马厩,就走进了最大的房间—大厅。

通常摆成t形的活腿桌已经重新摆放过了。t形的顶端还保留着,由一个高台架起,高于厅内的其余地方,其余的桌子则沿大厅的两侧排开,这样原告和被告就给隔得远远的,以免一时动怒,发生暴力行为。

大厅里已经挤满了人。沃尔伦主教端坐在台上,样子很恶毒。出乎菲利普意料的是,威廉·汉姆雷和他坐在一起,一边看着人们走进来,一边从嘴角和主教议论着。威廉在这里做什么?九个月来,他一直忍气吞声,连村子都很少出,菲利普——还有郡里的许多人——高兴地抱着希望:他大概永无出头之日了。可是他今天却露面了,高踞在台上,似乎他还是伯爵。菲利普不明白,是什么卑鄙、贪婪、无法无天的阴谋,今天把他弄到郡法庭上来了。

菲利普和乔纳森坐在一边,等候着议程开始。法庭上有一种忙碌、乐观的气氛。如今,随着战争的结束,国家的精英们已经把注意力回到创造财富的生意上来。这里本是个沃土遍地的国家,很快就收效了,今年还可指望有个好收成。羊毛的价格又升上去了。菲利普重新雇用了差不多所有在饥馑最严重时走掉的人。各地劫后余生的,都是年轻力壮和富裕的人,如今他们满怀希望,在夏陵城堡的这座大厅里,到处可见激烈争论的人头,高喉咙大嗓门的声音,男人的新靴子和女人时髦的帽子,而且,他们已经富裕到拥有值得在法庭上一争的东西,这事实本身就很说明问题。

随着郡守的副手陪同理查伯爵走进大厅,人们纷纷起立。这两个人登上高台,然后,不让大家坐下,副手开始宣读国王任命新郡守的命令。当他念诵着那套开篇的冗词赞语时,菲利普观察着那四名假定的候选人。他希望中选者勇气十足,他需要借此在这些本地权要人物诸如沃尔伦主教、理查和威廉老爷的面前,为法律挺身而出。中选者本人大概知道任命了他——对他是没理由保密的——但这四个人没有谁看上去跃跃欲试。通常,被任命的人应该站在副手身边,听他宣读任命,但现在台上的只有理查、沃尔伦和威廉。菲利普的脑海里掠过一个骇人的念头:沃尔伦可能被指定为郡守。这时,他听到了更使人害怕的结果“……任命我的仆人,汉姆雷的威廉为夏陵的郡守,我命令所有的人都予以协助……”

菲利普看着乔纳森说:“威廉!”

镇民们发出惊讶和失望的声音。

乔纳森说:“他怎么弄到的?”

“他一定是花了一笔钱。”

“他从哪儿得到这笔钱呢?”

“我想,是借的吧。”

威廉走到顶端桌子中间的木座跟前,满脸微笑。菲利普回忆起,他曾经是英俊青年。他现在还不到四十岁,但他看上去要老一些。他的体重太重,他的模样露出酗酒的痕迹,他年轻时的面孔本来很有吸引力,但现在失去了朝气蓬勃和乐观向上的神采,代之的是放荡过度的衰颓。

威廉刚坐下去,菲利普就站了起来。

乔纳森也随他站了起来,悄声说:“我们走吗?”

“跟我来,”菲利普低低地说。

大厅里鸦雀无声。他们穿过法庭朝外走时,所有的眼睛都望着他们。人群为他们让开路。他们走到门口,就出去了。大门在他们身后关上时,人们纷纷低声议论起来。

乔纳森说:“有威廉坐在那个位置上,我们就没有成功的机会了。”

“还要糟呢,”菲利普说,“如果我们提出我们的案子,我们可能失去其他权利。”

“天啊,我从来没想到这一点。”

菲利普阴郁地点了点头。“有威廉当郡守,沃尔伦当主教,还有不忠不义的理查当伯爵,王桥修道院再想在这个郡里得到正义,是完全不可能了。他们对我们可以随心所欲。”

马夫为他们备鞍时,菲利普说:“我准备向国王请求,让王桥自治。这样我们就可以有自己的法庭,而且,我们直接向国王纳税。实质上,我们就可以摆脱郡守的司法权。”

“过去,你是一直反对这么做的,”乔纳森说。

“我原先反对,是因为这会使镇子和修道院分庭抗礼。但现在,我想,我们可以接受这个,作为独立的代价。转折点就因为威廉。”

“斯蒂芬国王会给我们自治权吗?”

“他可能会,大概需要一点代价。不过,如果他不肯,也许等亨利为王时会愿意。”

他们上了马,垂头丧气地在城里穿过。

他们出了城门,经过了紧靠城边的荒地上的垃圾堆。几个衰老的人在捡破烂,翻找着一些能吃、能穿或者能当柴烧的东西。菲利普毫无兴致地瞥了他们一眼,其中一个人引起了他的注意。一个熟悉的高身影正弯着腰,在一堆垃圾里翻拣着。菲利普勒住了马。乔纳森也在他身边停住了。

“瞧,”菲利普说。

乔纳森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过了一会儿,他低声说:“雷米吉乌斯。”

菲利普注视着。沃尔伦和威廉抛弃雷米吉乌斯显然有一段时间了,大概是在新教堂财源枯竭的时候。他们再也不需要他了。雷米吉乌斯背叛了菲利普,背叛了修道院,背叛了王桥,一心希望能当上夏陵的教长;但他的奖赏灰飞烟灭了。

菲利普策马离开大路,走过荒地,来到雷米吉乌斯站立的地方。乔纳森跟在后边。这里有一股恶臭,似乎是像雾一样从地面升腾起来的。菲利普走近以后,看到雷米吉乌斯已经瘦得皮包骨了。他的袍服十分脏污,还赤着两只脚。他已经六十岁,成年后一直在王桥修道院,从来没人教过他怎么过苦日子。菲利普看着他从垃圾堆里拣出一双破皮鞋,鞋底上有个大洞,但雷米吉乌斯看着鞋的那副表情,犹如一个人发现了宝藏。他刚要穿上试试,抬头看见了菲利普。

他站直了身子。他的脸上明显地流露出内心中羞愧和挑衅的争斗。过了一会儿,他说:“喂,你们是来看我的热闹的吧?”

“不,”菲利普轻声说。他的老对手落到如此可怜的地步,菲利普对他只有同情了。他下了马,从鞍袋中取出一个瓶子。“我是来给你一些酒喝。”

雷米吉乌斯并不想接受,但他已饿得无法拒绝了,他只迟疑了一下,就抓过了瓶子。他怀疑地嗔了嗅瓶中的葡萄酒,然后便把瓶口对上了嘴。他一开始喝,就停不下了。瓶里的酒只剩下了半品脱,他却喝了好半天。他放下瓶子,有点摇晃。

菲利普接过瓶子,放回鞍袋里边。“你最好再吃点东西,”他说,他取出了一小条面包。

雷米吉乌斯接过这份赠送的面包,一下子全都塞进了嘴里。他显然已经好几天没吃过东西了,大概也有好几个星期没正经吃过一顿饭了。他会很快死掉的,菲利普伤心地想;即使不是因为饿肚子,也会因为耻辱。

那块面包很快就落下他的肚里。菲利普说:“你想回来吗?”

他听到乔纳森猛吸了一口气。乔纳森和许多修士一样,巴不得永远再别见到雷米吉乌斯。他大概在想,菲利普一定发疯了,居然提出要带他回去。

过去的那个雷米吉乌斯又有点露出苗头,他说:“回去?给我什么职位?”

菲利普伤心地摇摇头。“你在我们修道院里从来就没有什么地位,雷米吉乌斯。回来当一名普通的、卑微的修士。请求上帝宽恕你的罪孽,在祈祷和静思中度过你的余生,准备让上天接受你的灵魂。”雷米吉乌斯向后一仰头,菲利普以为他会轻蔑地加以拒绝,但他却没有。雷米吉乌斯张开嘴要说话,但又闭上,然后垂下头去。菲利普静静地站着不动,看着他,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情况。沉寂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菲利普屏住呼吸。雷米吉乌斯重新抬起头来时,他的脸上淌满眼泪。“是的,请吧,神父,”他说,“我愿意回家。”

菲利普感到一阵欣喜。“那就走吧,”他说,“骑上我的马。”

雷米吉乌斯目瞪口呆了。

乔纳森说:“神父!你这是在干什么?”

菲利普对雷米吉乌斯说:“上马吧,照我说的去做。”

乔纳森吓慌了。“可是,神父,那你怎么走路呢?”

“我步行好了,”菲利普高兴地说,“我们中总得有一个步行。”

“让雷米吉乌斯走吧!”乔纳森怒气冲冲地说。

“让他骑马吧,”菲利普说,“他今天让上帝高兴了。”

“那你呢?难道你不比雷米吉乌斯更让上帝高兴吗?”

“耶解说,一个悔过的罪人比九十九个正直的人更让上天高兴,”菲利普反驳说,“你难道不记得那个浪子的寓言了吗?他回到家中的时候,他父亲杀了一头小肥牛。天使为雷米吉乌斯的眼泪高兴。我所能做的最低限度是把我的马给他骑。”

他拉起马缰,牵着马走过荒地,回到大路上。乔纳森跟在后边。他们到了大路上以后,乔纳森下了马,说:“请吧,神父,那就骑我的马吧,让我来步行!”

菲利普转过身来,面对着他,有点严厉地说:“现在,骑上你的马,别再跟我辩了,只是想一想正在做的这件事,和为什么这么做。”

乔纳森很困惑,但他还是上了马,不再说话了。

他们转向王桥走去。那儿有二十英里远。菲利普迈动了两脚。他感觉好极了。雷米吉乌斯的回归大大补偿了采石场。他想,我在法庭上失败了,但那只是石头而已。我所赢得的要有价值得多得多。

今天,我赢得了一个人的灵魂。

新成熟的苹果在桶里漂浮着,当阳光照到水面时,便闪着红色和黄色的光彩。九岁的莎莉特别激动,她俯在桶边上,倒背着两手,尽力用牙叼起一个苹果。那苹果跳开了,她的脸蛋浸到了水里,她甩着水,又叫又笑。阿莲娜微笑着擦去小女儿脸上的水。

这是夏末的一个温煦的午后,当天是个圣徒纪念日和节日,镇上大部分的人都聚集在河对岸的草地上玩漂苹果,这是那种阿莲娜总是兴高采烈的场合,但她脑海里不时浮起一个想法:这将是自己在王桥的最后一个圣徒日了,这念头压得她心事重重,提不起精神。她还是打定主意离开杰克,但自从做了这一决定以来,她就开始提前感到了失落的痛苦。

汤米正在桶边转来转去,杰克叫道:“汤米——试一下!”

“还不到时候,”他回答说。

汤米十一岁了,懂得自己比妹妹机灵,而且自以为比大多数人都强。他注视了一会儿,思索着那些成功地叼住苹果的诀窍。阿莲娜在一旁看着他那人神的样子。她特别疼爱他。她第一次遇到杰克时,他也就是这个年纪,而且汤米也真像杰克小时候的样子。她看着他,眷恋地想起了自己的童年。杰克想让汤米当建筑匠师,但汤米还没显示出什么对结构的兴趣。反正,还有的是时间。

最后,他走到木桶跟前。他弯下腰,把头慢慢凑上去,嘴张得大大的。他把选中的苹果压到水下去,把脸也都浸到水里,然后胜利地叼着苹果露出脸来。

汤米只要用心去干一件事,总会成功。他的性格上有点像外祖父巴塞洛缪伯爵,他意志坚强,对正确和错误的判断有点执拗。

倒是莎莉,继承了杰克那种悠闲的本性和蔑视人为的规矩的特点。当杰克给孩子们讲故事的时候,莎莉总是同情那些倒霉的人,而汤米更可能要对那人评论一番。两个孩子分别在外貌和个性上,交叉继承了父母亲的一方:自得其乐的莎莉长得像阿莲娜,而且头发也是深棕色的鬈发,而意志坚强的汤米长着杰克的胡萝卜色头发,白皙的皮肤和蓝蓝的眼睛。

这时汤米叫着:“理查舅舅来了!”

阿莲娜转过身去,循着他的目光看去。没错,她的弟弟,夏陵的伯爵,骑马进了草地,后面还随着几个骑士和扈从。阿莲娜吓了一跳。他在采石场的事情对菲利普来了那么一手,怎么还有胆量在这里露面?

他来到桶边,向大家微笑着,并和每个人一一握手。“叼一个苹果出来,理查舅舅,”汤米说:“你一定行!”

理查把头往桶里一浸,等他抬起头来,金黄色的胡须都湿了,强有力的白牙齿间叼着一个苹果。他在游戏中始终比在现实生活中更有本领,阿莲娜想。

她不想让他就这么下去,好像他没干什么错事。别人可能会因为他是伯爵而不敢说他什么,但在她心目中,他不过是她傻乎乎的小弟弟。他过来亲吻她,但她推开他,说:“你怎么能从修道院手里抢走采石场?”

杰克看出来要吵嘴,就拉起两个孩子的手,走开了。

理查像是被刺痛了。“所有的产业都归还给原先的主人——”

“别跟我说这个,”阿莲娜打断他的话,“菲利普为你做了那么多事之后,你竟然这样!”

“采石场是我生来就有的权利的一部分,”他说。他把她拉到一边,开始低声讲话,以免别人听见。“再说,我需要卖掉石头得来的钱,阿莉。”

“那是因为你整天打猎!”

“可是我该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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