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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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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塔莉去了新公司,凯蒂发觉自己仿佛由远处观察好友的生活。一个月又一个月,她们的生活各自独立,只有回家才在一起。塔莉一周工作七天,一天十二个小时,就算不在办公室也忙着搜查数据、追踪新闻,只要能让她上镜头,她什么都愿意做,拼了命争取上电视的机会。

少了塔莉,凯蒂的人生顿然失序,就像洗了太多次的毛衣一样,无论如何整理、折叠也无法恢复原状。妈妈老爱教训她要走出恐惧,开始交男朋友、找乐子,但是那些对她有意思的男生她全都没感觉,怎么可能进一步交往?

塔莉没有这种问题。虽然晚上喝酒时她依然会为查德哭泣,却可以若无其事地认识新对象、带他们回家,凯蒂经常看到男人走出塔莉的卧房,从来没有重复过。根据塔莉的说法,她原本就打算这样,她说不打算再谈恋爱了。虽然为时已晚,但塔莉渐渐相信她曾经疯狂爱过查德,以至于没有男人能比得上他,但那份爱却不足以让她打电话给查德,或是搬去田纳西。

塔莉每次喝醉便开始回忆她和查德之间伟大的爱情,老实说,凯蒂越来越觉得烦。

凯蒂知道爱是什么,明白爱能让人神魂颠倒,也能榨干一颗心。单恋凄凉又悲惨,她像是一颗次等行星,整日绕着强尼的轨道运行,在孤寂的沉默中看着他、渴望他、为他心痛。

一起在医院等候室度过慢慢长夜之后,凯蒂原本以为会有一丝希望。她感觉两人之间开了一扇门,他们可以轻松交谈,而且谈的都是有意义的话题,然而,在等候室明亮灯光下所产生的那一点进展,随着黎明的到来渐渐褪色。她永远忘不了他听到塔莉没有大碍时的表情,那绝不止是松了一口气而已。

就在那一刻,他放开了她。

现在终于到了她放开他的时候,她要抛弃小女孩的梦幻,连同其他早已遗忘的玩具一起扔进沙堆里,朝着未来大步前进。他不爱她,任何与这个事实相反的梦想都只是虚幻妄念。

不能再这样下去。今天上班时她下了这个决心,当时她站在他的办公室门口,等他察觉她在那里。

一下班,她立刻直奔市场的书报摊,买下所有地方报纸。塔莉还没回家,可能和今天看上的男人泡酒吧,也可能还在加班,凯蒂打算利用这个机会导正人生的方向。

她坐在厨房餐桌前,吃了一半的外带餐点四散在周围,翻开《西雅图时报》的分类广告人事专区,她看到几个有兴趣的选择,拿起笔来圈起一个,这时身后的门被打开了。

她转身看到塔莉站在门口,一身约会装扮——以巧妙手法割破的上衣露出一边肩膀,牛仔裤塞进抓皱的短靴里,宽腰带低低悬在髋部上,她的头发整个刷蓬,以亮色香蕉夹固定在左耳上方,脖子上戴着许多精美十字架组成的项链。

可想而知,她带了男人回来,她整个人挂在他身上。

“嘿,凯蒂。”她大舌头很严重,像是连灌了三杯玛格丽特,“看看我遇到谁。”

那个男人由门外进来。

是强尼。

“嘿,穆勒齐,”他笑着说,“塔莉要你一起来跳舞。”

她以极度谨慎的动作合上报纸,“不,谢了。”

“别这样嘛,凯蒂,就像以前那样啊,”塔莉说,“三剑客重新聚首。”

“我觉得不太好。”

塔莉放开强尼的手,蹒跚着走向她,几乎是整个人倒过来,“拜托,我今天很不顺,我需要你。”

“不要。”凯蒂说,但塔莉没有听。

“我们去‘凯尔爱尔兰酒吧’。”

“来嘛,穆勒齐,”强尼朝她走来,“一定很好玩。”

他的笑容让她无法拒绝,即使她很清楚不该和他们一起去。

“好吧,”她说,“我去换衣服。”

她进入卧房,换上大垫肩闪亮蓝洋装搭配腰封,当她回来时,看到强尼将塔莉压在墙上,抓着她的手举高过头,激情地吻着她。

“我准备好了。”凯蒂冷冷地说。

塔莉自强尼怀中挣脱,笑嘻嘻地看着她,“好极了,我们去狂欢吧。”

他们三个手挽着手并肩离开公寓,走上空无一人的石铺街道。到了凯尔爱尔兰酒吧,他们在舞池旁边找到一张空桌子。

强尼离开去点酒,凯蒂立刻望着对面的塔莉,“你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塔莉大笑,“还能怎样?我们下班后巧遇,一起喝了几杯,事情自然变成这样,那个……”她目光锐利地望着凯蒂,“要是我和他上床,你会介意吗?”

终于来了,最关键的问题。凯蒂相信,只要她表明心意说出实话,这个难堪的夜晚就能立刻结束。塔莉会马上将强尼列为拒绝往来户,比龙卷风来袭时关门的速度更快,而且不会告诉他原因。

但即使如此又有什么意义?凯蒂知道强尼喜欢塔莉,一直爱慕着她,他要的是拥有热情与烈焰的女人,即使失去塔莉他也不会看上凯蒂。说不定下猛药的时候到了,无论承受多少打击,她始终怀抱希望,但是他和塔莉上床之后,她应该能死心了。

她抬起视线,祈求眼泪不要出来捣乱,“拜托,塔莉,你知道我无所谓。”

“真的?你要不要——”

“不。可是……他真的很在乎你,你应该晓得吧?你会害他心碎。”

塔莉大笑,“你们这些天主教女孩就是爱替别人操心。”

凯蒂还来不及回答,强尼就回来了,端着两杯玛格丽特和一瓶啤酒。他将东西放下,牵起塔莉的手领她进舞池,他们融入人群,他将她拥入怀中亲吻。

凯蒂伸手拿酒。她不知道那个吻对塔莉有何意义,但她很清楚强尼的感受,这份明了如毒液渗进她心中。

接下来两个小时,她和他们坐在一起,酒一杯接一杯喝个不停,假装她很开心,但内心有一样东西随着时间逐渐死去。

这个犹如无尽酷刑的夜晚中,有一段时间塔莉去洗手间,留下强尼与凯蒂独处。她努力想找话说,但实际上却不敢看他的双眼。他的头发湿润微鬈、脸颊红润,模样性感得令她心痛。

“她真的不同凡响。”他说,身后的乐团一曲奏罢,正在翻谱寻找灵感。“我本来已经准备放弃了,接受我和她永远没机会。”他喝了一口啤酒,望着洗手间的方向,仿佛想凭意志力将她拉回来。

“我劝你当心点。”凯蒂的声音很低,几乎听不见。她知道说这些话会揭露自己的真心,但她没办法不说。强尼在工作上或许表现得愤世嫉俗,然而在医院那一夜,她发现到其实他的内心依旧怀抱着理想,相信梦想的人最容易受伤,她自己亲身体会过。

强尼靠向她,“你说什么,穆勒齐?”

她摇头,她没办法重复,更何况塔莉回来了。

那天夜里,她独自躺在床上听着隔壁卧房欢爱的声音,这才终于哭了出来。

凯尔酒吧那一夜之后过了一个月,不止凯蒂一个人察觉强尼变得不太一样了。秋季笼罩西雅图,带走了夏日缤纷,办公室里的气氛沉重寂静。马特完全不理人,整天埋头清洁整理器材以及将底片归档。塔莉离职后,凯萝被找回公司,最近她整天关在办公室,连出来倒咖啡时也不和人说话。

没有人敢批评强尼的仪表,但大家都看得出来他几乎是下床后直接来上班。他好几天没有刮胡子,消瘦的脸颊上东一块西一块冒出黑色胡须,身上的衣服完全没有经过搭配。

最初几次他这样来上班时,大家还会像老母鸡一样缠着他表达关心,但他坚持自己很好,以沉着但坚定的态度将他们拒于门外。马特不断劝说,甚至拿出了大麻,但最后也只能说:“随你吧,老兄,等你想说的时候尽管找我。”

强尼在自己周围建了一道看不见的护城河,凯萝也曾经尽力想游过去,但最后像马特一样落得无功而返。

只有凯蒂一个人没有去劝强尼,而她是唯一知道问题所在的人。

塔莉。

这天吃早餐的时候,塔莉才说过:“强尼老是打电话给我,我应该再和他出去吗?”

幸好凯蒂不用回答,因为塔莉自己接着说:“不可能。我对恋爱避之唯恐不及,就像不想挨毒针一样,我以为他知道。”

此刻凯蒂坐在位子上,假装填写新的保险申请书。

凯萝和马特出门去采访,几天以来第一次,办公室里只剩她与强尼。

她慢慢站起来,走到他紧闭的办公室门前。她没有立场去找他,假使今天换作是她失恋,他绝对不可能来安慰她,但是现在他非常痛苦,她无法坐视不管。她犹豫了很久,终于伸手敲门。

“进来。”

她打开门。

他坐在办公桌后,埋头在笔记簿上拼命写东西。长发落在他的侧脸上,他不耐烦地塞到耳后,“穆勒齐,什么事?”

她走向他办公室里的冰箱,拿了两瓶西北地区特产的亨利·怀哈德牌啤酒。她打开,将一瓶递给他,然后坐在他乱糟糟的办公桌边。“你看起来好像快溺死了。”她简单地说。

他接过啤酒,“有这么明显?”

“有。”

他瞥门口一眼,“外面还有别人吗?”

“马特和凯萝十分钟前出去了。”

强尼喝了一大口啤酒,往椅背上靠,“她不肯回我的电话。”

“我知道。”

“我不懂,那天晚上——我们在一起那次,我还以为……”

“你想听老实话吗?”

“我自己知道。”

接下来他们沉默许久,各自喝着啤酒。

“渴望一个得不到的人,这种感觉真他妈的惨。”

听到这句话,凯蒂明白了:她永远没机会。“嗯,的确是。”她略顿,看着他。终于到了她放下这场梦继续前进的时候,她早该这样做了。她离开他的办公桌,最后说:“很遗憾,强尼。”

“你遗憾什么?”

她多么希望有勇气回答,表白她的感情,但有些事情不说比较好。

凯蒂坐在陌生的办公室里,椅子非常不舒服,她望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木与灰暗天空,暗暗纳闷着最后一片橘红叶子是何时落下的。

“穆勒齐小姐,以你的年龄而言,这样的资历非常亮眼。请问你为何会想转换跑道进入广告业?”

凯蒂尽力表现得轻松。她今天的打扮经过精心挑选,黑色斜纹羊毛套装搭配白上衣,涡旋图案的领巾松松打了个蝴蝶结,她希望传达出极度专业的形象。“在电视新闻圈子这些年,我更了解自己,也更了解世界。想必您也知道,新闻界向来是冲冲冲,总是以最高速前进,采撷新闻之后便头也不回,而比起报道本身,我发现自己更关心后续发展。我相信自己更善于长时间的思考与规划,重视细节胜过大局。我的文笔很好,我想在这方面多学习,但我不想只写报道十秒钟的内容。”

“看来你想得很清楚。”

“是的。”

凯蒂对面的女主管戴着眼镜,镶珠子的镜框非常时髦。她往后靠打量凯蒂,似乎对她印象不错,“好,穆勒齐小姐,我和合伙人商量之后再通知你结果。我想先了解一下你什么时候能来上班?”

“我需要提前两个星期告知雇主,然后就可以离职了。”

“很好。”女主管说,“需要停车券吗?”

“不用,谢谢。”凯蒂坚定地和她握了一下手之后离开。

大楼外,天空深灰阴郁,“先锋广场”仿佛也畏寒瑟缩。狭窄的老式街道上塞满车辆,但是红砖建筑前却很少有行人经过。平常公园里有很多游民向路人乞讨香烟或零钱,晚上就睡在长凳上,但是在这种冷飕飕的午后,连这些人都换了地方。

凯蒂沿着第一街快步前进,将大学时代的旧大衣扣好。她搭上通往上城区的公交车,在公司门前那一站下车时正好三点五十七分。

没想到办公室空无一人。凯蒂挂好外套,将皮包与公文包扔到办公桌底下,然后绕过角落去强尼的办公室,“我回来了。”

他正在讲电话,但他打手势要她进去,“真是的,”他的语气气急败坏,“我怎么有办法帮你?”他皱着眉头默默听了一段时间,接着说,“好吧,可是你欠我一个人情。”他挂断电话,对凯蒂微笑,但这个笑容少了点什么,从前他一笑就会让凯蒂无法呼吸,自从他和塔莉在一起的那夜之后,她再也没看过那样的笑容。

“你穿了套装,”他说,“别以为我没发现。穿套装来上班只有两种可能,我知道你没有要上镜头报新闻,那就表示——”

“莫格嘉联合公司。”

“那家广告公司?你应征什么职位?”

“业务专员。”

“你一定可以做得很好。”

“谢谢,但对方还没通知结果。”

“你绝对会被录取。”

她等着他继续说下去,但他只是凝望着她,仿佛有什么心事。可想而知,她让他想起与塔莉共度的那一夜,“呃,我该回去做事了。”

“等一下,我在写一篇关于音乐人迈克·赫特的报道,帮帮我好吗?”

“没问题。”

接下来几个钟头,他们一起在他的办公桌上埋头研究,将有问题的部分重新写过。凯蒂小心保持距离,叮咛自己绝不可以看他的眼睛,但最后都失败了。工作结束时天已经黑了,外面的办公室黑漆漆而且很安静。

“我该请你吃饭才对,”强尼将文件收好,“已经快八点了。”

“不用这么客气,”她回答,“这是我的工作。”

他看着她问:“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几个月前,当她依然怀抱希望时,或许会因为这句话而满脸通红,甚至几个星期前也可能会。

“我会帮你物色人选。”

“你以为能轻易找到人取代你?”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先走了——”

“我要请你吃饭,就这么决定了,快去拿外套。拜托。”

“好吧。”

他们下楼,上了他的车,几分钟后,车子停在联合湖畔,旁边有个漂亮的杉木船屋。

“这是什么地方?”凯蒂问。

“我家。别担心,我不打算亲自下厨,只是想换件衣服,因为你打扮得很正式。”

感情的波涛拍打凯蒂的心,她坚定意志抗拒。她一直任由不可能实现的幸福美梦凌迟,将她磨成齑粉,这种状况持续太久了。她跟着他走下码头进了船屋,里面的空间意外宽敞。

强尼立刻走向壁炉,里面已经摆好了木柴,他弯腰点燃报纸引火,火很快就旺了起来。他转头问她:“要来一杯吗?”

“朗姆酒加可乐。”

“没问题。”他走进厨房,倒了两杯酒之后回来,“喏,喝吧。我马上回来。”

她在原地站了一下,不确定该做什么。她环顾客厅,发现他没几张照片,电视柜上只有一张照片,那是一对中年夫妻,穿着色彩鲜艳的服饰,他们蹲着,旁边有大批儿童围绕,背景似乎是丛林。

“我父母,”强尼来到她身后,“威廉和茉娜。”

她转过身,感觉像做贼被逮到,“他们住在哪里?”她走向沙发坐下,她需要和他保持距离。

“他们是传教士,在乌干达被暴君阿敏的死刑队处决了。”

“当时你在哪里?”

“当时我十六岁,他们送我去纽约念书,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们。”

“看来他们也是理想主义者。”

“也是?什么意思?”

她不认为有必要说明。这些年来她一直在观察他,以拾取的片段拼凑出他人生的全貌,“不重要。你很幸运,你父母都是有信念的人。”

他蹙眉凝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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