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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即将结束时,塔莉得到一次大好机会。她获派前往“明灯丘” [58] 进行现场直播报道,她很意外自己竟然紧张得手指发抖、声音沙哑,但是结束后她觉得自己天下无敌。
她的表现极为出色,甚至可说令人惊奇。
她端坐在车子的前座,因为亢奋而微微跃动。这辆车特别改装过,以符合现场直播的设备需求,她闭起双眼重温每一刻:她挤到人群前面发问,结尾的镜头更是毫无瑕疵,她站在被灯光照亮的河岸前,红黄色的警车灯照亮向晚天空。结束之后,他们花了很长的时间将器材装上车,回公司的车程也很长,但她不在乎。她不希望这个夜晚太早结束,她还戴着耳机、电池、无线麦克风和对讲机,这些东西是荣耀的勋章。
“在那家便利商店停一下,我口渴了。”强尼在后座说,“马特,趁现在下去拍几个远景镜头;塔莉,轮到你去跑腿了。”
马特将车开进停车场,“酷。”
车停好之后,塔莉收了钱,下车往灯火通明的便利商店走去。
她的耳机里响起强尼的声音,“我不要那种新可乐哦。”
她从腰带上拿起对讲机,启动之后说:“你说了几百次,我又不是白痴。”
进入店面,她找了一下冷饮柜在哪里,看到之后由药品那一排走过去。
“嘿,快看,”她对着对讲机说,“这里有卖预防老人健忘的营养品,你需要吗,强尼?”
“贫嘴。”他在耳机里说。
她笑着握住饮料柜的门把,忽然发现玻璃上有道阴影晃过,她转过头,看到一个戴着灰色滑雪面罩的男人拿枪指着店员。
“噢,上帝啊。”
“你在叫我吗?”强尼说,“你终于明白——”
她慌乱地将对讲机的音量调到最小才关掉,以免被抢匪听到。她将对讲机挂回腰带上用外套遮住,同时藏好电池。
收银台前的抢匪转头看她。
“你!趴在地上。”蒙面男子对天花板开枪警告。
“塔莉?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耳机里传来强尼的声音。
塔莉急忙拉扯耳机线,尽可能藏在外套下,接着将对讲机的输出音量转到最大,希望强尼能听到背景的声音。她按下通话钮,以她敢发出的最大音量说:“有人抢劫。”
透过耳机,她听见强尼说:“要命了。马特,快报警,然后开始拍摄;塔莉,保持冷静,趴在地上别乱动。我们可以进行现场直播,启动你的麦克风,我来联络台里,现在正好是新闻时段。史丹,你有没有听见?”
几秒后,强尼说:“好,塔莉,我们将透过迈可进行报道,现在他正在播报十点新闻。你的声音会实时传送出去,你听不见他的声音,但是他能听见你说话。”
塔莉启动麦克风低声说:“我不晓得,强尼,要怎么——”
“塔莉,你的麦克风在线,”他急切地说,“现在是实况转播,快。”
蒙面抢匪一定是听到了声音,他突然转身用枪指着她,“妈的,我叫你趴好。”
接下来她只听到一句:“我受够了这些狗屁。”然后他就开枪了。
瞬间爆出巨响,塔莉还来不及尖叫,子弹已经射中她的肩膀,冲击力让她倒在地上。她撞上身边的货架,隐约察觉五颜六色的盒子被压扁,四散落在周围,她的头重重撞上合成地板。
她躺在地上喘气,望着天花板上蛇一般扭动的日光灯管。
“塔莉?”
是强尼,在她的耳朵里。她以缓慢的动作轻轻翻身,肩膀一阵抽痛,但她咬牙继续动作。她保持趴伏,手脚并用爬向走道尽头,拆开一盒卫生棉取出一片压住伤口,一按她就痛得要命兼头晕眼花。
“塔莉?怎么回事?快说话。你还好吗?”
“我在,”她说,“只是忙着……处理伤口,应该没有大碍。”
“感谢老天,”强尼说,“要关掉麦克风吗?”
“休想。”
“好。记住,你正在现场直播,不要忘记说话。他们听不见我的声音,但是可以听见你的。丫头,这是你一炮而红的好机会,我就在这里协助你。可以描述一下现在的状况吗?”
她蹲起身,痛得整张脸一揪,接着慢慢往前移动,抬头试着进行评估:“几分钟前,一名蒙面男子闯入这家位于明灯丘的便利商店,持枪要求店员交出现金。他先是对空鸣枪示威,后来又对我开枪。”她在不惊扰抢劫犯的程度下尽可能提高音量。
她听见声响,好像是哭声,她保持蹲低姿势接近墙角,发现一个小男孩缩成一团靠在色彩缤纷的糖果架旁。
“嗨。”她伸出一只手,他急忙握住,他抓得很紧,她抽不回手,“你叫什么名字?”
“凯柏,我和爷爷一起来的。你有没有看到那个人开枪?”
“有。你爷爷应该平安无事,我去找他,你在这里躲好。凯柏,你姓什么?今年几岁?”
“林雷特,到七月就满七岁了。”
“很好,凯柏·林雷特,保持蹲低,不要出声。不可以再哭喽,好不好?勇敢一点。”
“我尽量。”
她低头对着麦克风低声说话,她不晓得电视台是否能全部听到,但只能继续说下去,“我在糖果架旁边发现一个七岁大的男童,他的名字是凯柏,他和爷爷一起来,我正在找他。我听见抢匪在柜台那边恐吓店员,告诉警方,歹徒只有一人。”她转向角落。
她看到一个老人盘腿坐在地上,抱着一盒狗饲料,“你是凯柏的爷爷吗?”她低声问。
“他没事吧?”
“他很好,只是受了惊吓,现在在糖果架旁边。你看到了什么?”
“我从窗户看到抢匪开着一辆蓝色车子过来。”他看看她的肩膀,“你应该——”
“我要靠近一点。”她用力压住伤口上的卫生棉,忍着痛等晕眩过去,这次放开时手上有血,她不予理会,虽然听不见主播的声音,但她继续对他说话,“迈可,显然这名抢匪是独自开着蓝色车辆来到这里,车子停在一扇窗户外面。我很高兴告诉大家,凯柏的爷爷活着而且没有受伤。现在我正往柜台前进,我听见抢匪大吼说应该不止这点钱,店员说他没办法开保险箱。我看到外面有闪光,应该是警方抵达了,他们用探照灯照亮店铺,要求抢匪举起双手走出去。”她快步跑过一块没有掩蔽的地方,随后躲在玛丽·卢·雷顿 [59] 吃麦片的人形立牌下。“迈可,告诉警方犯人脱下面罩了,他是金发,蛇形刺青绕过整个脖子。枪手非常惊慌,大声骂着脏话挥舞枪支,我认为——”
又一声枪响,玻璃碎裂,几秒后,霹雳小组由窗口冲进来。
“塔莉!”强尼大声呼唤她。
“我没事。”她缓缓站起来,一动就觉得剧痛难耐、头晕目眩。她由破掉的窗户看到转播车,马特站在那儿拍摄所有经过,但她没看到强尼。“西雅图霹雳小组击破玻璃窗进来,抢匪已经被制伏在地上了。我尽可能靠近,看看能不能进行访问。”
她由立牌后面走出来,慢动作前进,接近麦片货架时,她瞬间冒出一个念头:穆勒齐家星期六的早餐,穆勒齐伯母会让她吃卡通玉米片,不过只限周末。
这是她最后一道清晰的思绪,接着就昏倒了。
去医院的车程非常漫长,好像永远到不了。城市车阵走走停停,凯蒂坐在臭气熏人的出租车里,一路祈祷塔莉平安无事。车子终于停在医院前,时间已经超过十一点了,她付了车费,随即冲进灯火通明的大厅。
强尼和马特在里面,神色憔悴,瘫坐在很不舒服的塑料椅上。一看到她进去,强尼立刻站起来。
她跑过去,“我看到新闻了。怎么回事?”
“抢匪开枪击中她的肩膀,但她继续报道。穆勒齐,你真该看看她那时候的模样,非常出色,毫无畏惧。”
他的语气与眼神里满是爱慕,换作其他时候,那毫不掩饰的与有荣焉或许会让凯蒂伤心,但此刻她却火冒三丈,“所以你才那么爱她,是吗?因为她拥有你所欠缺的胆识。你让她去冒险、害她受枪击,再来赞赏她的热情。”她的声音颤抖,最后那个词尾音拉得长长的,有如包裹剧毒的太妃糖,“去你的英雄事迹!我关心的不是新闻,而是她的命。你有没有去问过她的状况?”
她的暴怒让他一脸错愕,“她在动手术,她——”
“凯蒂!”
她听见查德叫唤她的名字,转身看到他跑进大厅,他们抱在一起,如同风和雨一般自然地互相依靠。
“她还好吗?”他在她耳边低语,他的声音流露出脆弱,就像她一样。
她退开,“在动手术,我只知道这么多。不过她不会有事的,子弹无法抵挡风暴。”
“虽然她老爱逞强,但其实没那么坚强,你我都知道,不是吗,凯蒂?”
她咽了一下口水,点点头。在别扭的沉默中他们并肩站着,对塔莉的关怀像一条无形的绳索将他们绑在一起。她从他的眼神中清清楚楚地看出,他真的爱塔莉,而且他非常害怕。
“我去打电话通知我爸妈,他们应该也想过来。”
她等着他响应,但他只是呆站在原处,眼神迷茫,双手握拳放在身侧,有如随时准备拔枪的西部枪手。她疲惫地笑了笑,转身走开,经过强尼身边时,她忍不住说:“现实中的人会像那样互相扶持渡过难关。”
她来到一排公用电话前,投进四枚两角五分的硬币,拨打家里的号码。爸爸接起电话,她说明状况之后挂断,深深庆幸接电话的人不是妈妈,因为听见妈妈的声音她会崩溃。
她转过身,强尼在旁边等候,“对不起。”
“你的确该道歉。”
“凯蒂,要做这一行就得学会将内心分隔,以报道为最优先,这是职业伤害。”
“对你和塔莉这样的人而言,报道永远最重要。”她扔下他独自站在那里,坐在沙发上低着头再次祷告。
不久之后,她感觉他来到身边但一直没开口,于是她抬起头。
他没有动,甚至没有眨眼,但她看得出他非常紧绷,他似乎死命撑住冷静的表象,但边缘的破绽越来越明显。
“穆勒齐,你看起来温和,其实很强悍。”
“有时候。”她本来想说爱给了她力量,尤其是在这种时刻,但是她不敢看着他说出那个字。
他动作缓慢地在她身边坐下,“你怎么会这么了解我?”
“办公室就那么一点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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