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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可人,年方十七~ [2]
对于国内大部分的地方,1970年是动荡不安、变幻莫测的一年,但“木兰道”上的这个家一切井然有序、平静无波。十岁的塔莉·哈特在屋里玩游戏,她坐在凉凉的木地板上用林肯积木帮芭比娃娃 [3] 盖房子,娃娃们躺在粉红面纸上睡觉。如果是在她的房间,她一定会用玩具唱片机播放杰克逊五兄弟乐队 [4] 的四十五转唱片,但是客厅里连收音机都没有。
外婆不太喜欢音乐,也不喜欢电视或桌上游戏,大部分的时间外婆都像现在这样坐在摇椅上忙针线活。她做了好几百幅小型刺绣,内容大多是《圣经》中的句子,圣诞节时将全部捐献给教堂义卖筹募基金。
至于外公……唉,他不想安静都不行。中风之后他只能躺在床上,偶尔会摇铃叫人,只有这种时候塔莉才会看到外婆匆忙的模样——铃声一响起,她会微笑着说声“噢,老天”,然后踩着睡鞋尽可能以最快的速度赶往走廊。
塔莉声音很轻地哼着猴子乐队的《白日梦信徒》,拿起黄色头发的巨魔娃娃和卡拉密缇娃娃随着旋律共舞,歌唱到一半,外面传来三下敲门声。
因为太过意想不到,塔莉停止游戏,抬头张望。这个家从来没有访客,只有星期日毕多先生和毕多太太会来带她们上教堂。
外婆将针线放进椅子旁的粉红塑料袋,站起身,慢吞吞拖着脚步去应门,最近几年她几乎都是这样走路。外婆打开门,沉默许久之后才说:“噢,老天。”
塔莉觉得外婆的语气不大对劲,于是她歪头看向门边,外面站着一位高个子女士,她留着一头散乱的长发,脸上的笑容撑起来又垮下。她是塔莉看过最漂亮的女人,肤色有如牛奶,鼻子又挺又翘,高耸的颧骨下方有着小巧的下巴,水汪汪的棕眸开和合都很慢。
“女儿离家这么久,这样的欢迎不太够吧?”那位女士由外婆身边挤进门,直直走向塔莉,她弯下腰问:“这是我的小塔露拉·萝丝吗?”
女儿?也就是说——
“妈妈?”她又惊又喜地低声唤,不敢相信是真的,这一刻她等待了好久,梦想了好久。妈妈回来了。
“你想我吗?”
“噢,想死了。”塔莉努力不笑出声,但她真的好开心。
外婆关上门,“去厨房喝杯咖啡吧?”
“我回来不是为了喝咖啡。我要带走我的女儿。”
“你破产了。”外婆的语气很疲惫。
妈妈一脸暴躁,“那又怎样?”
“塔莉需要——”
“她是我的女儿,我知道她需要什么。”妈妈好像很努力想站稳,却总是办不到,她有点摇摇晃晃,眼神也怪怪的。她用一只手指缠绕着一束波浪长发。
外婆走过来,“养孩子是很重的责任,多萝西。你应该先搬回来住一阵子多了解塔莉一点,准备好之后——”她停住,接着蹙眉低声说,“你喝醉了。”
妈妈哧哧笑着对塔莉眨一下眼睛。
塔莉也对她眨一下。喝醉不是坏事,外公病倒之前很爱喝酒,就连外婆偶尔也会来杯葡萄酒。
“妈,今天是我的生日,你忘记了?”
“你的生日?”塔莉飞快跳起来,“等我一下。”说完,她便跑回房间。她的心跳得好快,翻着宝物抽屉,将东西随手乱丢,寻找去年在圣经班用通心粉和珠子串成的项链,那是要送给妈妈的礼物。外婆看到项链时皱着眉头叫她别抱太大的希望,但塔莉做不到,她怀抱希望好多年了。她将项链塞进口袋冲出去,正好听见妈妈说——
“亲爱的老妈,我没醉。三年来我第一次和女儿重逢,爱是最强的兴奋剂。”
“六年。上次你把她扔在这里时她才四岁。”
“那么久了?”妈妈的表情很困惑。
“搬回来吧,多萝西,我可以帮你。”
“像上次那样?不,谢了。”
上次?妈妈以前回来过?
外婆叹口气,重新强硬起来,“那件事你要记恨多久?”
“那种事没有保存期限,对吧?来吧,塔露拉。”妈妈已经踏着踉跄的脚步往门口走去。
塔莉皱起眉头。不对,不应该是这样。妈妈没有抱她、吻她,也没有问她过得好不好,而且大家都知道出远门要准备行李。她指着卧房门,“我的东西——”
“塔露拉,你不需要那些物质主义的狗屁东西。”
塔莉不懂妈妈在说什么。
外婆过来抱住塔莉,她闻到爽身粉和发胶甜美熟悉的气味。外婆是唯一拥抱过她的人,只有外婆能让她觉得安心,忽然,她害怕起来。“外婆?”她说着退开身,“发生什么事了?”
“你要跟我走。”妈妈伸手扶着门框站稳。
外婆紧抓着塔莉的肩膀轻轻摇了一下,“你知道我们的电话号码吧?万一你觉得害怕或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打电话给我们。”她在哭,看到坚强平静的外婆哭泣让塔莉好害怕。怎么回事?她做错什么事了吗?
“外婆,对不起,我——”
妈妈冲过来一把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摇。“永远不要说对不起,道歉只会让你显得很可悲。快走吧。”她牵起塔莉的手拽着她往门口走。
塔莉跌跌撞撞地跟在母亲身后,走出家门,下了阶梯,穿越马路,那里停着一辆生锈的大众面包车,车身满是塑料贴花,侧边画着大大的和平符号。
车门开了,飘出一阵滚滚灰烟,隔着迷蒙浓雾,她看到车上有三个人。驾驶座上坐着一个黑人,巨大的爆炸头上系着红发带;后座有一男一女,女的穿着流苏背心配条纹长裤,金发上包着棕色头巾,旁边那个男人穿着大喇叭裤和破旧t恤。车底铺着棕色地毯,几支烟斗随意乱放,到处是空啤酒瓶、食物包装袋和录音带。
“这是我女儿塔露拉。”妈妈说。
塔莉讨厌塔露拉这个名字,但她没有开口。等和妈妈单独在一起时再说吧。
“酷毙了。”其中一个人说。
“点点,她长得和你一模一样,我快感动死了。”
“快上车,”驾驶员粗声说,“要迟到了。”
穿着脏t恤的男人伸手握住塔莉的腰,一把将她抱上车,她戒备地跪坐着。
妈妈接着上车,用力关上车门。车厢内播放着节奏强烈的怪音乐,她只能约略听懂几个字:在这里发生……烟雾让所有东西变得柔和又有些模糊。
塔莉往内移动靠向金属车身,空出位子给妈妈,但她坐在包头巾的女人旁边。他们立刻聊起猪、游行和一个叫肯特 [5] 的人,塔莉一句都听不懂,缭绕的烟雾使她头晕,旁边的男人点起烟管,她忍不住发出失望的低声叹息。
那个人听见了,转过头对着她的脸呼了口灰烟,微笑着说:“跟着感觉走,小丫头。”
“看看我妈把她打扮成什么样子。”妈妈酸溜溜地说,“简直像个洋娃娃。如果连衣服都不能弄脏,她又怎么可能拥有真正的自我?”
“对极了,点点。”那个男的说,边呼出烟边往后靠。
妈妈第一次看着塔莉,认真地注视她。“记住了,孩子,人生并非洗衣、煮饭、生小孩,而是要追寻自由,做自己想做的事。如果你想,你甚至可以当上他妈的美国总统。”
“我们的确需要换个总统。”驾驶员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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