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或：淹死在空中（1/1）

在澳大利亚，迷航的鲸鱼搁浅的消息一传开，住在城郊的所有人都会跑到海边。人们轮流值班，不遗余力地把一桶桶水浇在鲸鱼光滑的皮肤上，试图劝诱它回家。一身嬉皮打扮的老太太坚称她们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显然，你只能对它说：“走吧，走吧，我的好兄弟。”如果有必要，也可以是“我的好姐妹”。最好闭起眼睛，把你的能量传一点给它。

小小的人影终日聚集在海滩上，等待涨潮，让潮水把它带回海里。也做了别的尝试：在船后绑紧拖网，想把它拖进海里。然而，那庞然大物很快就会变得死沉死沉的，对求生之事无动于衷。难怪人们会说这是“自杀”。一群社会活动家也会到场，为了申诉动物的死亡权：只要它们想死，就该让它们死去。凭什么只有人类能享有自杀的特权？也许，每一个生命体都有自己设定的生命期限，肉眼不可见，但一旦期限已满，生命力就会自动消逝。此时正在悉尼或布里斯班起草的《动物权利宣言》应该考虑到这一点。亲爱的兄弟们，我们赋予你们选择死亡方式的权利。

萨满也会来到垂死的鲸鱼身边，施一番法术，那样子不免让人起疑，还会引来摄影爱好者和专门追踪特异事件的看客。还有个乡村小学的老师把整个班的学生都带来了，布置给孩子们的绘画作业命题为《永别了，鲸鱼》。

鲸鱼死去通常要好几天。在那段时间里，海岸上的人很快就习惯了这个安静、威严、心意坚决但令人费解的生物。有人会给它起名字，通常是人类的名字。地方电视台会到现场做直播，借助卫星电视，整个澳大利亚，乃至全世界都会参与到这场死亡事件中。三大洲的每一个新闻频道都会播报搁浅海滩的这个生命体所引发的问题。他们会借机大谈特谈全球气候变暖及各种生态问题。学者专家们会被请到演播厅激辩一场，政客们会在选举演讲时特别提到环保议题。鲸鱼为什么要这样做？鱼类学家和生态学家们各有各的答案。

生态系统崩解。海洋污染。在海底爆炸的热核弹，哪怕没有哪个国家会承认是自己投放的。也许这不是大象做出的那种决定？年龄太大？希望破灭？毕竟，鲸鱼的大脑和人类的大脑非常相似，根据最新的研究显示，鲸鱼的大脑甚至拥有智人所没有的脑体部分，就在最发达、最有用的额叶区。

到最后，鲸鱼彻底死亡，人们不得不把尸体从海滩搬走。那时候，人群基本已散尽——事实上，谁都不会留下来，海滩上只有身穿荧光绿外套的工作人员，他们要把鲸尸切割成块，搬上拖车，再送往某处。如果世上有鲸鱼墓园，他们肯定会把车开去那里的。

名叫“比利”的虎鲸，淹死在空气中了。

每个人都很悲恸。

不过，也有人们成功拯救鲸鱼的先例。在志愿者们悉心的照料、不懈的努力下，那些鲸鱼会有所反应：深呼吸，扭头回游到海里。它们会喷出那种最有名的水柱，欢快地跃向天际，接着，它们就会潜入深海。聚在海边的人们会鼓掌欢庆。

几星期后，它们可能会在日本海域不幸被捕，精美而温润的身体将被做成狗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