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仙记(1/2)
慧芬是麻省威士礼女子大学毕业的。她和我结了婚这些年经常还是有意无意地要提醒我:她在学校里晚上下餐厅时,一径是穿着晚礼服的。她在厨房里洗蔬菜的当儿,尤其爱讲她在威士礼时代出风头的事儿。她说她那时候的行头虽然比不上李彤,可是比起张嘉行和雷芷苓来,又略胜了一筹。她们四个人都是上海贵族中学中西女中的同班同学。四个人的家世都差不多地显赫,其中却以李彤家里最有钱,李彤的父亲官做得最大。那时她们在上海开舞会,总爱到李彤家虹桥路那幢别墅去。一来那幢德国式的别墅宽大堂皇,花园里两个大理石的喷水泉,在露天里跳舞,泉水映着灯光,景致十分华丽;二来李彤是独生女,她的父母从小把她捧在掌上长大的,每次宴会,她母亲都替她治备得周到异常,吃的,玩的,布满了一园子。
慧芬说一九四六年她们一同出国的那天,不约而同地都穿上了一袭红旗袍,四个人站在一块儿,宛如一片红霞,把上海的龙华机场都照亮了,她们互相看看,忍不住都笑弯了腰。李彤说她们是“四强”—— 二次大战后中美英俄同被列为“四强”。李彤自称是“中国”,她说她的旗袍红得最艳。没有人愿意当“俄国”,俄国女人又粗又大,而且那时上海还有许多白俄女人是操贱业的。李彤硬派张嘉行是“俄国”,因为张嘉行的块头最大。张嘉行很不乐意,上了飞机还在跟李彤斗嘴。机场里全是她们四人的亲戚朋友,有百把人,当她们踏上飞机回头挥手告别的当儿,机场里飞满了手帕,不停地向她们招摇,像一大群蝴蝶似的。她四个人那时全部是十七八岁,毫不懂得离情别意,李彤的母亲搂着李彤哭得十分伤心,连她父亲也在揩眼睛,可是李彤戴着一副很俏皮的吊梢太阳眼镜,咧着嘴一径笑嘻嘻的。一上了飞机,四个人就叽里呱啦谈个没了起来,飞机上有许多外国人,都看着她们四个周身穿着红通通的中国女孩儿点头微笑。慧芬说那时她们着实得意,好像真是代表“四强”飞往纽约开世界大会似的。
开始的时候,她们在威士礼的风头算是出足了。慧芬总爱告诉我周末约她出去玩的男孩子如何如何之多,尤其当我不太逢迎她的时候,她就要数给我听,某某人曾经追过她,某某人对她又如何如何,经常提醒我她当年的风华。我不太爱听她那些轶事,有时心里难免捻酸,可是当我看到慧芬那一双细白的手掌在厨房里让肥皂水泡得脱了皮时,我对她不禁格外地怜惜起来。慧芬到底是大家小姐,脾气难免娇贵些,可是她和我结婚以后,家里的杂役苦差,她都操劳得十分奋勇,使得我又不禁对她敬服三分。慧芬说在威士礼时她们虽然各有千秋,可是和李彤比起来,却都矮了一截。李彤一到威士礼,连那些美国的富家女都让她压倒了。威士礼是一个以衣相人的地方。李彤的衣裳多而别致,偏偏她又会装饰,一天一套,在学校里晃来晃去,着实惹目。有些美国人看见她一身绫罗绸缎,问她是不是中国的皇帝公主。不多久,她便成了威士礼的名人,被选为“五月皇后”。来约她出游的男孩子,难以数计。李彤自以为长得漂亮,对男孩子傲慢异常。有一个念哈佛法学院叫王珏的男学生,人品学问都是第一流,对李彤万分倾心,可是李彤表面总是淡淡的,玉珏失了望便不去找她了。慧芬说她知道李彤心里是喜欢王珏的,可是李彤装腔装惯了,一下子不愿迁就,所以才没有和王珏好起来。慧芬说她敢打赌李彤一定难过了好一阵子,只是李彤嘴硬,不肯承认罢了。
不久李彤家里便出了事,国内战事爆发了,李彤一家人从上海逃难出来,乘太平轮到台湾,轮船中途出了事,李彤的父母罹了难,家当也全淹没了。李彤得到消息时在医院里躺了一个多月,她不肯吃东西,医生把她绑起来,天天打葡萄糖和盐水针。李彤出院后沉默了好一阵子,直到毕业时,她才恢复了往日的谈笑。可是她们一致都觉得李彤却变得不讨人喜欢了。况且那个时候,每个人的家里都遭到战乱的打击,大家因此没有心情再去出风头,只好用功读书起来。慧芬提到她在威士礼的时代,总要冠上:当我是phoore的时候。后两年,她是不大要提的。
我亲自看到李彤,还是在我和慧芬的婚宴上。我和慧芬是在波士顿认识的,我那时在麻省理工学院念书,慧芬在纽约做事,她常到波城来探亲。可是慧芬却坚持要在纽约举行婚礼,并且以常住纽约为结婚条件之一。她说她的老朋友都在纽约做事,只有住在纽约才不觉得居住在外国。我们的招待会在long isnd的新居举行,只邀了我们两人要好的朋友。慧芬卸了新娘礼服出来便把李彤、张嘉行和雷芷苓拉到我跟前正式介绍一番。其实她不必介绍我已经觉得跟她们熟得不能再熟了。慧芬老早在我跟前把她们从头到脚不知形容了多少遍。见面以后,张嘉行和雷芷苓还差不了哪里去,张胖雷瘦,都是神气十足的女孩子。至于李彤的模样儿我却觉得慧芬过分低估了些。李彤不仅自以为漂亮,她着实美得惊人。像一轮骤从海里跳出来的太阳,周身一道道的光芒扎得人眼睛发疼的。李彤的身材十分高挑,五官轮廓都异常飞扬显突,一双炯炯露光的眼睛,一闪便把人罩住了,她那一头大鬈蓬松的乌发,有三分之二掠过左额,堆泻到肩上来,左边平着耳际却插着一枚碎钻镶成的大蜘蛛,蜘蛛的四对足紧紧蟠在鬓发上,一个鼓圆的身子却高高地飞翘起来。李彤那天穿着一袭银白底子飘满了枫叶的闪光缎子旗袍,那些枫叶全有巴掌大,红得像一球球火焰一般。女人看女人到底不太准确,我不禁猜疑慧芬不愿夸赞李彤的模样,恐怕心里也有几分不服。我那位十分美丽的新娘和李彤站在一起却被李彤那片艳光很专横地盖过去了。那天逢着自己的喜事,又遇见慧芬那些漂亮的朋友,心中感到特别喜悦。
“原来就是你把我们的牌搭子拆散了,我来和你算账!”
李彤见了我,把我狠狠地打量了几下笑着说道。李彤笑起来的样子很奇特,下巴翘起,左边嘴角挑得老高,一双眼皮儿却倏地挂了下来,好像把世人都要从她的眼睛里撵出去似的。慧芬告诉过我,她们四个女孩子在纽约做事时,合住在一间四房一厅的公寓里,下了班常聚在一起搓麻将,她们自称是四强俱乐部。慧芬搬出后,那三个也各自散开,另外搬了家。
“那么让我加入你们的四强俱乐部交些会费好不好?”我向李彤她们微微地欠了一下身笑着说道。我的麻将和扑克都是在美国学的,这里的朋友聚在一起总爱成个牌局,所以我的牌艺也跟着通练了。三个女孩听见我这样说,都笑了起来说道:
“欢迎!欢迎!幸亏你会打牌,要不然我们便不准黄慧芬嫁给你了。我们当初约好,不会打牌的男士,我们的会员是不许嫁的。”
“我早已打听清楚你们的规矩了。”我说,“连你们四强的国籍我都记牢了。李彤是‘中国’对吗?”
“还提这个呢?”李彤嚷着答道,“我这个‘中国’逢打必输,输得一塌糊涂。碰见这几个专和小牌的人,我只有吃败仗的份。你去问问张嘉行,我的薪水倒有一半是替她赚的呢!”
“自己牌不行,就不要乱赖别人!”张嘉行说道。
“李彤顶没有sportsanship 。”雷芷苓说。
“陈寅,”李彤凑近我指着张嘉行她们说道,“我先给你一个警告:和这几个人打牌—— 包括你的新娘子在内—— 千万不要做大牌。她们都是小和大王,我这个人打牌要就和辣子,要不就宁愿不和牌!”
慧芬和其他两个女孩子都一致抗议,一齐向李彤攻击。李彤却微昂着首,倔强地笑着,不肯输嘴。她发鬓上那枚蜘蛛闪得晶光乱转,很是生动。我看见这几个漂亮的女孩子互相争吵,非常感到兴味。
“我也是专喜和大牌的。”我觉得李彤在三个女孩子的围攻下显得有点孤单,便附和她说道。
“是吗?是吗?”李彤亢奋地叫了起来,伸出手跟我重重地握了一下,“这下我可找到对手了!过几天我们来较量较量。”
那天的招待会上,只见到李彤一个人的身影穿来插去,她那一身的红叶子全在熊熊地燃烧着一般,十分地惹目。我那些单身的男朋友好像遭那些火头扫中了似的,都显得有些不安起来。我以前在大学的同房朋友周大庆那晚曾经向我几次打听李彤。
我和慧芬度完蜜月回到纽约以后,周大庆打电话给我要请我们去central park 的tavern on the green 去吃饭跳舞,他要我替他约李彤做他的舞伴。周大庆在学校喜欢过几个女孩子,可是一次也没有成功。他的人品很好,长得也端正,却不大会应付女孩们。他每次爱上一个人都十分认真,因此受过不少挫折。我知道他又喜欢上李彤了。我去和慧芬商量时,慧芬却说关于李彤的事情我最好不要管,李彤太过任性。我知道周大庆是个非常诚实的人,所以一定央求慧芬去帮他约李彤出来。
我们去把李彤接到了central park ,她穿了一袭云红纱的晚礼服,相当潇洒,可是她那枚大蜘蛛不知怎地却爬到了她的肩膀的发尾上来,甩荡甩荡的,好像吊在蛛丝上一般,十分刺目。周大庆早在tavern on the green 里等我们。他新理了头发,耳际上两条发线修得十分整齐。他看见我们时立刻站了起来,脸上笑得有点僵硬,还像在大学里站在女生宿舍门口等候舞伴那么紧张。我们坐定后,周大庆打开了桌子上一个金纸包的玻璃盒,里面盛着一朵紫色的大蝴蝶兰。周大庆说那是给李彤的礼物。李彤垂下眼皮笑了起来,拈起那朵蝴蝶兰别在她腰际的飘带上。周大庆替我们叫了香槟,李彤却把侍者唤来换了一杯anhattan 。
“我最讨厌香槟了,”李彤说道,“像喝水似的。”
“anhattan 是很烈的酒呢!”周大庆看见李彤一口便将手中那杯酒喝掉一半,脸上带着忧虑的神情向李彤说道。
“就是这个顶合我的胃口。”李彤说道,几下便把一杯anhattan 喝尽了,然后用手将杯子里那枚红樱桃撮了起来塞到嘴里去。有一个侍者走过来,李彤用夹在手指上那截香烟指指空杯说道:
“再来一杯anhattan 。”
李彤一面喝酒,一面同我大谈她在yonkers 赌马的事情。她说她守不住财,总是先赢后输。她问我会不会扑克,我说很精通。李彤便伸出手来隔着台子和我重重握了一下,然后对慧芬说道:
“黄慧芬,你的先生真可爱,把他让给我算了,我和他可以合开一家赌场。”
我们都笑了起来。周大庆笑得有点局促,他什么赌博都不会。李彤坐下来后一直不大理睬他,他有几次插进嘴来想转开话题,都遭李彤挡住了。
“那么你把他拿去吧。”慧芬推着我的肩膀笑着说道。李彤立了起来拉着我的手走到舞池里,头靠在我肩上和我跳起舞来。舞池是露天的,周围悬着许多琥珀色的柱灯,照在李彤的鬓发及衣服上十分好看。
“周大庆很喜欢你呢,李彤。”我在李彤耳边说道,周大庆和慧芬也下到了舞池里来。
“哦,是吗?”李彤抬起头来笑道,“叫他先学会了赌钱再来追我吧!”
“他的人很好。”我说。
“不会赌钱的人再好也没用。”李彤伏在我肩上又笑了起来。
一餐饭下来,李彤已喝掉了五六杯酒,李彤每叫一杯,周大庆便望着她讪讪地笑着。
“怎么?你舍不得请我喝酒是不是?”李彤突然转过头来对周大庆道,她的两颧已经泛起了酒晕,嘴角笑得高高地挑起,周大庆窘住了,赶快嗫嚅地辩说道:
“不是的,我是怕这个酒太凶了。”
“告诉你吧,没有喝够酒,我是没劲陪你跳舞的。”说着李彤朝侍者弹了一下手指又要了一杯anhattan 。喝完以后,她便立起身来邀周大庆去跳舞。乐队正在奏着一支“恰恰”,几个南美人敲打得十分热闹。
“我不大会跳恰恰。”周大庆迟疑地立起身来说。
“我来教你。”李彤径自走进了舞池,周大庆跟了她进去。
李彤的身子一摆便合上了那支“恰恰”激烈狂乱的拍子。她的舞跳得十分奔放自如,周大庆跟不上她,显得有点笨拙。起先李彤还将就着周大庆的步子,跳了一会儿,她便十分忘形地自己舞动起来。她的身子忽起忽落,愈转圈子愈大,步子愈踏愈颠踬,那一阵“恰恰”的旋律好像一流狂风,吹得李彤的长发飘带一起扬起,她发上那枚晶光四射的大蜘蛛衔住她的发尾横飞起来。她飘带上那朵蝴蝶兰被她抖落了,像一团紫绣球似的滚到地上,遭她踩得稀烂。李彤仰起头,垂着眼,眉头皱起,身子急切地左右摆动,好像一条受魔笛制住了的眼镜蛇,不由己在痛苦地舞动着,舞得要解体了一般。几个乐师愈敲愈起劲,奏到高潮一齐大声喝唱起来。别的舞客都停了下来,看着李彤,只有周大庆还在勉强地跟随着她。一曲舞罢,乐师们和别的舞客都朝李彤鼓掌喝彩起来,李彤朝乐师们挥了一挥手,回到了座位,她脸上挂满汗珠,一绺头发覆到脸上来了。周大庆一脸紫胀,不停地在用手帕揩汗。李彤一坐下便叫侍者要酒来。慧芬拍了一拍李彤的手背止住她道:
“李彤,你再喝就要醉了。”李彤双手按住慧芬的脖子笑道:
“黄慧芬,我的好黄慧芬,今晚你不要阻拦我好不好?你不知道我现在多么开心,我从来没有这样开心过!”
李彤指着她的胸口嚷着,她眼睛里射出来的光芒好像烧得发黑了一般。她又喝了两杯anhattan 才肯离开,走出舞厅时,她的步子都不稳了。门口有个黑人侍者替她开门,她抽出一张十元美金给那个侍者摇摇晃晃地说道:
“你们这儿的anhattan 全世界数第一!”
回到家中慧芬埋怨了我一阵说:
“我叫你不要管李彤的事,她那么任性,我真替周大庆过意不去。”
我和慧芬在纽约头一两年过得像曼哈顿的地下车那么闹忙那么急促。白天我们都上班,晚上一到家,便被慧芬那班朋友撮了出去。周末的两天,总有盛宴,日程常常一两个月前已经排定。张嘉行和雷芷苓都有了固定的男友。张的是一个姓王的医生,雷的是一个叫江腾的工程师。他们都爱打牌,大家见面,不是麻将便是扑克。两对恋人的恋爱时间,倒有泰半是在牌桌上消磨过去的。李彤一直没有固定的对象,她的男伴经常掉换。李彤对于麻将失去了兴趣,她说麻将太温吞。有一个星期六,李彤提议去赌马,于是我们一行八人便到了yonkers 跑马场。李彤的男伴是个叫邓茂昌的中年男人,邓是从香港来的,在第五街上开了一个相当体面的中国古玩店。李彤说邓是个跑马专家,十押九中。那天的太阳很大,四个女孩子都戴了阔边遮阳帽,李彤穿了一条紫红色的短裤子,白衬衫的领子高高倒翻起来,很是好看。
马场子里挤满了人,除了邓茂昌外,我们都不谙赛马的窍门。他非常热心,跑上跑下替我们打听消息,然后很带权威地指挥我们你押这一匹、押那一匹。头一、二场,我们都赢了三、四十块。到第三场时邓茂昌说有一匹叫cky的马一定中标,要我们下大注,可是李彤却不听他的指示说道:
“我偏不要这一匹,我要自己选。”
“李彤,你听我这次话好不好?cky 一定中彩的。”邓茂昌焦急地劝说李彤,手里捏着一大沓我们给他下注的钞票。李彤翻着赛马名单指给邓茂昌道:
“我要买bold d 。”
“cky 一定会赢钱的,李彤。”邓茂昌说。
“我要买bold d ,他的名字好玩,你替我下五十块。”
“李彤,那是一匹坏马啊!”邓茂昌叫道。
“那样你就替我下一百块。”李彤把一沓钞票塞到邓茂昌手里,邓茂昌还要和李彤争辩,张嘉行向邓茂昌说道:
“反正她一个月赚一千多,你让她输输吧。”
“怎么见得我一定会输?”李彤扬起头向张嘉行冷笑道,“你们专赶热门,我偏要走冷门!”
那一场一起步, cky 果然便冲到了前面,两三圈就已经超过别的马一大段了,张嘉行、雷芷苓和慧芬三个人都兴奋得跳了起来。李彤押的那匹 bold d 却一直落在后面。李彤把帽子摘了下来,在空中拼命摇着,大声喊道:
“e on,y boy!e on! ”
李彤蹦着喊着,满面胀得通红,声音都嘶哑了,可是她那匹马仍旧没有起色,遥遥落在后面。那一场下来,cky中了头彩,我们每人都赢了一大笔,只有李彤一个人却输掉了。下几场,李彤乱押一阵,专挑名字古怪的冷马下注。赛完后,我和慧芬赢得最多,两人一共赢了五百多元,而李彤一个人却输掉了四百多。慧芬很高兴,她提议我们请吃晚饭,大家一同开到百老汇上一家中国酒馆去叫一大桌酒席。席间邓茂昌一直在谈他在香港赌马的经验,张嘉行她们听得很感兴味,不停地向他请教。李彤却指着邓茂昌道:
“今天就是你穷捣蛋,害得我输了那么多。”
“要是你听我的话就不会输了。”邓茂昌笑着答道。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李彤放下筷子朝着邓茂昌道,她那露光的眼睛闪得好像要跳出来了似的。
“好啦,好啦,下次我们去赌马,我不参加意见好不好……”邓茂昌赔笑说道。
“谁要下次跟你去赌马?”李彤斩断了邓茂昌的话冷冷说道,“要去,我一个人不会去?”
邓茂昌没有再答话,一径望着李彤尴尬地赔着笑脸,我们也觉得不自然起来,那顿饭大家都没有吃舒服。
在纽约的第三个年头,慧芬患了严重的失眠症。医生说是她神经过于紧张的缘故,然而我却认为是我们在纽约的生活太不正常损害到她的健康。没有等到慧芬同意,我便向公司请调,到纽约州北部buffalo的分公司去当工程师。搬出纽约的时候,慧芬嘴里虽然不说,心中是极不愿意的。张嘉行却打电话来责备我说,把她们的黄慧芬拐跑了。在 buffalo 住了六年,我们只回到纽约两次。一次是因为雷芷苓和江腾结婚,另一次却是赴张嘉行和王医生的婚礼。两次婚礼上都碰到李彤。张嘉行结婚,李彤替她做伴娘。李彤消瘦了不少,可是在人堆子里,还是那么突出,那么扎眼。招待会是在王医生 central park west 上的大公寓里举行的,王医生的社交很广,与会的人很多,两个大厅都挤得满满的,李彤从人堆里闪到我跟前要我陪她出去走走,她把我拉到慧芬身边笑着说道:
“黄慧芬,把你先生借给我一下行不行?”
“你拿去吧,我不要他了。”慧芬笑道。
“当心李彤把你丈夫拐跑了。”雷芷苓笑道。
“那么正好,我便不必回buffalo 去了。”慧芬笑着说。
我和李彤走进 central park 的时候,李彤对我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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