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古典文学 > 死了七次的男人 > 第三章 登场人物会聚一堂

第三章 登场人物会聚一堂(1/2)

目录

“新年快乐!”外公的秘书兼司机——槌矢龙一先生深深鞠了一躬,老好人似的笑容仿佛依然停留在半空中,“恭贺新禧!”

“恭贺新禧,哎,恭贺新禧。过去的一年里,承蒙您的照顾。”妈妈对着和自己同一辈分的槌矢先生不断地点头哈腰,说着客套话,态度几近谦卑。不知为何,年初来外公家串门的妈妈,显得格外客气。“新的一年里还请您多多关照。”

“哪里哪里,我才是要请您多多关照。”

“我这边才是真的要请您多多关照。啊哈,啊,对了,这个。”妈妈降低声调,强行把一个小纸袋塞到槌矢先生的手里。看样子那应该是个红包。“一份薄礼不成敬意。”

“哪里哪里,夫人。”一脸困惑表情的槌矢先生仿佛不知该把手放在哪里才好,大概是因为穿了一身没有口袋的衣服,才为此而发愁吧。“我怎么能收下您这么贵重的礼物呢。”

“一份薄礼,您千万别见怪。”妈妈虽然嘴上说这是“一份薄礼”,但是却比她给她儿子的那份要“厚实”多了。尽管如此,我却没有觉得吃惊。“对了……”

“您想问叶流名夫人的事情,对吧?”

仿佛可以从妈妈的举止当中察觉出她想问的问题似的,槌矢先生抢先说出了妈妈妹妹的名字。槌矢先生十分聪明,虽然年纪不大,但已经被外公视为得力心腹了。

“叶流名夫人已经来了。和小姐一起来的。”他偷偷地打量了一下站在妈妈身后的我们兄弟三人,“今天您先生没来吗?”

“哎?啊……啊,那个,他有点……”有些惊慌失措的妈妈嗖地抡起胳膊,打中了站在她身后的富士高哥哥的手臂。哥哥一脸痛苦地板起脸,但妈妈却全然没有在意。

“怎么说呢,他跟我说他身体不太舒服,啊哈哈哈哈,真是个不懂规矩的人呢。”

“这么说来,先生病情如何?”

“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病。没什么事儿的。真的真的,哎,怎么说呢,可能是因为上了年纪的缘故,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真是不太常见呢。”妈妈十分做作地高声笑道,这不禁让槌矢先生皱了皱眉头,“其实,叶流名夫人的先生今年也没有过来。”

“是吗?钟之江先生吗?”

母亲的眼神开始游离起来。她似乎正在心里迅速评估这件事:这个消息对自己是好是坏呢?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他的身体不舒服吗?还是说……”

“啊——”富士高哥哥的一声呢喃,打断了正歪着脑袋思索的槌矢先生,“是因为那件事情吧。”

“什么?你说什么,富士高?”妈妈眼角往上一挑,眼睛变成了三角形,那样子仿佛在说作为自己私人财产的儿子对自己应该诚惶诚恐,坦白一切,任何隐瞒都是不可饶恕的,“你知道什么?要是知道的话就赶紧说,别死鱼不张嘴啊。”

“那个咱们待会儿再说吧,”或许已经洞悉到形势不妙,槌矢先生赶忙解围,“夫人请进,董事长和社长都在里面等着您呢。”

“好的,我知道了,不过……”妈妈再一次毫不客气地俯视槌矢先生的头顶。槌矢先生穿着一身宽松的黑色运动衫,上身还套着一件藏青色的长棉坎肩。如果说穿成这副打扮是一种幽默的话,那么以这种幽默的打扮来迎接上司的家人也实在是过于愚蠢了。

“必须穿成这样才能进去吗?哎呀,真是的,不穿这身衣服不行吗?能不能想想办法啊?”

“非常对不起,董事长特别嘱咐过,不换衣服的人不许入内。”

“真是难为人啊。爸爸心血来潮,想起什么就是什么。”妈妈虽然这么抱怨着,但她事先已经穿好了容易脱换的衣服,“唉,那就算了吧。”

“夫人,这边请。”槌矢先生指着正房的方向,“友理小姐也在里面,还请您多多照顾。”

“我们几个也请您多费心了。”妈妈回头看了我们一眼,仿佛想把对槌矢先生的那种谦卑赚回来似的,口气立刻变得犹如一名独裁者一般。她对我们命令道:“你们还不快点换衣服。快点!”

妈妈那口气好像所有一切都是因为我们磨磨蹭蹭造成的,她自顾自地把我们臭骂一通之后,便迅速地消失在正房的方向。我们兄弟几个在槌矢先生的引导下来到别馆的男更衣室。别馆在正房的对面,和正房中间还夹着中庭。

“唉——”被引导着换上黄色运动衫的世史夫哥哥叹了一口气,“为什么我们一个个都得换上这种土里土气的衣服啊。每年都是。过年的时候难道不是应该人人穿上盛装、精心打扮起来吗?你说是不是啊,槌矢先生?”

“您说的话不无道理。”被征求同意的槌矢先生感到十分为难,他态度暧昧地点了点头,说道,“先生们也就算了,倒是女士们……”

“是啊。您说得没错。毕竟一年只有一次新年,既然如此,看看女士们的盛装亮相又有什么不好呢?您说是吧?可惜啊可惜。”世史夫哥哥一边长吁短叹,一边穿上蓝色长棉坎肩,随即说道,“我们为什么非得穿上这么一身土里土气、吊儿郎当、好像去逛便利店一样的衣服来参加酒会啊?我们又不是孤苦伶仃的穷学生,啊,真烦人!我真想看看琉奈穿上和服的样子。”

这句话顿时让更衣室里弥漫起了一种奇妙的紧张感。我心想,情况有些不妙。琉奈姐姐是叶流名三姨的二女儿,和我们是表亲关系。但是世史夫哥哥却从来不掩饰自己对琉奈姐姐的爱慕之情。不过看样子,富士高哥哥虽然没有明说,但心里也同样喜欢着琉奈姐姐。不,并不止富士高哥哥一个人,槌矢先生似乎也在私下偷偷地仰慕着琉奈姐姐。他们两人都用一种恐怖的眼神偷偷地盯着世史夫哥哥。

“哥哥你又走运了,你拿到的是一件黄色运动衫。”莫名其妙地被卷进这种让人战战兢兢的气氛,实在是无聊透顶。我提出一个新的话题,打算缓和一下屋内的氛围。

“我的是红色的哦。红色的运动衫配上长棉马甲,真有一种世界末日的感觉。”

我们大庭一家是从最近几年开始,在新年的时候来外公渊上零治郎家聚会的。这之前,我们家因为一些事情和外公一直比较疏远。不仅仅是我们大庭一家,叶流名三姨下嫁的钟之江一家在这之前也几乎和外公没有什么来往。他们和我们家一样,也是从最近几年才开始在新年的时候来给外公拜年的。

在这里,我向各位简单地说明一下我的外公渊上零治郎和他的公司——ed-up餐饮连锁集团。外公原本在安槻市郊外的一处地方,和妻子深江两个人一起经营着一家小西餐厅。身为厨师的外公,手艺是相当出色的。但他却是那种吃喝嫖赌五毒俱全的浪荡人。他甚至曾经非常坦然地把餐厅的所有收入都输在了赌局里。为此,外婆深江吃了不少苦头。

外公和外婆有三个孩子。我们的妈妈加实寿是大女儿,二女儿是胡留乃二姨,三女儿是叶流名三姨。大概这三个人都出于自己的理由对将贫困和痛苦强加给自己和母亲的父亲感到深恶痛绝吧。外公从来没有给她们姐妹三人买过衣服,甚至连她们的伙食费都拿去赌博。面对这样的父亲,真是想尊敬也尊敬不起来。再加上渊上零治郎经常严厉要求三个女儿——姐妹三人当中至少得有一人——找一个女婿来入赘,继承渊上家的姓氏。可谁会去继承这个只会强加给自己苦难、债台高筑的姓氏呢?这样的家庭,这样的父亲,无论是谁都想尽早逃出去吧。有着这样想法的姐妹三人,又有谁能去责备她们呢?

妈妈加实寿是一个只在学业方面值得称道的女儿。“就算念完高中又有什么用?”“有那闲工夫还不如早点来店里帮忙呢!”她一直忍受着外公的挖苦和斥责,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绩从公立高中毕业,考进了国立安槻大学,并获得了大学提供的奖学金。

说穿了,学业是妈妈逃出这个家庭的唯一途径。因为,如果莽撞地离家出走,那等待自己的只能是另外一种悲惨的生活。想找到工作,想找到有经济能力的男人,必须先上大学才行。正是在这种想法的支持下,妈妈才会坚持不懈地努力下去。

仿佛是要呼应妈妈的这种执着,外婆在妈妈大学毕业前夕突然因脑溢血而病逝。操办完外婆的葬礼之后,妈妈便和一个与自己同岁的大学同学结婚,从此再也没有回过娘家。妈妈的那个同学便是我们的爸爸大庭道也。据说在结婚仪式上,妈妈不但没有邀请外公零治郎,连自己的两个妹妹都没有让她们参加。这样的行为大概昭示了妈妈永远和渊上家断绝关系的决心吧。

接下来妈妈的两个妹妹开始慌张起来。大姐出嫁,多少会站在自己这边的母亲去世,这个名为“零治郎”的包袱眼看着就要落在自己的肩头了。

这并不是在开玩笑。

当时的三女儿叶流名刚刚勉强考进一所高中。学校是一所偏差值并不算高的女子高中。不知道当初她是否也想像姐姐那样靠奖学金读完大学,但最后却突然中途退学了。

原来她搬到了学校的一位年纪不大的男老师家里,这便是她现在的丈夫钟之江等。大概叶流名当时觉得就算和同龄的男子结婚,也会因为经济能力不足导致未来的生活没有保障吧。因此颇有远见的叶流名做出了一个符合她风格的选择。在生下大女儿舞之后,他们举行了结婚典礼。当然了,她也没有邀请外公零治郎参加自己的结婚典礼。

就这样,渊上零治郎的身边只剩下二女儿胡留乃一个人了。姐姐和妹妹都逃走了,只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当时的胡留乃才十九岁。初中毕业以后她并没有选择继续读书,而是到父亲的西餐厅帮忙。她一直很粗枝大叶,以为身为二女儿的自己不会继承父亲的家业。比起自己的姐姐和妹妹,她并不算是一个有心计的女儿。

胡留乃是姐妹三人当中性情最为温和敦厚的。但被姐姐和妹妹背叛之后,她发现自己已经和爸爸这个累赘死死地绑在了一起。这让她十分不安,变得极为暴躁。有一段时间,胡留乃还因为引人注目的怪异言行,不得不经常去精神科看病。

妻子先于自己去世,就算是零治郎这样的人也会感到意志消沉。本来以为啰唆的妻子不在了,自己便可以无忧无虑地花天酒地,但事实却全然不是这样的,他反而完全没有了玩乐的心情。

唉,男人原来就是这样的一种动物啊。

再加上大女儿和三女儿都因为厌恶自己而离家出走,独自留在家里的二女儿也因为绝望而变得歇斯底里,这让零治郎一时间陷入了四面楚歌之中。虽然他也反省过“这一切的一切是否都是因为自己的失德而招致的”,但这个时候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零治郎将能卖掉的东西全部卖掉,带着胡留乃出去旅行。话虽如此,这却是一次有去无回的旅行。由于零治郎还欠着一屁股债,所以他和胡留乃是趁夜逃走的。出于彻底的绝望,他已经有了逼着女儿一起自杀的打算。不过,零治郎想多少弥补一下之前犯下的罪孽,因此他用变卖家产换来的钱给胡留乃买了漂亮的衣服,请她吃美味的佳肴,极尽奢华之能事。他打算在这之后带着女儿一起投海自尽。

不过,命运却在这个时候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计划在死前花光手里所有钱的零治郎突然一时兴起打算去买马票。当然了,这时候的他已经全然没有了之前那种对赢钱的渴望。他只是想把手里的钱全部花光而已,因此他也没有做什么分析,只是把筹码胡乱地投注到一些大冷门上面。

不过——

这次零治郎居然中了。所有号码全部命中。本来打算全部花光的钱一下子翻了几十倍。零治郎感到一阵眩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买马票的,怎么反而中了。

“这一定是恶魔对自己的诱惑,绝对错不了。”外公心想。

“看来你的人生还没有享受完,用这些钱再放荡一回好了。这次完完全全地毁灭自己就好了。”零治郎觉得仿佛有一个恶魔在自己的耳边不怀好意地低声说道。

被冲昏头脑的零治郎决定去买股票。当然了,这次他打算让自己血本无归,因此股价越跌越买。零治郎买的都是一些看起来不太可能反弹的股票。不过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他买进的股票全部大涨特涨,结果零治郎居然因此赚了一笔,手头也有了一些可以称得上“个人资产”的金钱。

靠着零治郎短暂的父爱,胡留乃的精神状态逐渐稳定下来。零治郎在和胡留乃商量之后,决定回到安槻。他靠炒股赚来的钱还清了债务,并和胡留乃开了一家不知道是哪国风味的西餐厅。大概是身体里被遗忘已久的厨师血液再度沸腾的缘故,在胡留乃的帮助下,零治郎不再沉溺于玩乐,专心致志地努力工作起来。

零治郎不断地开发新菜,用卓越的口感和别致的外观赢得了年轻女顾客的青睐。餐厅自然是连日爆满。最初,他们的餐厅只是开在市内的一处混杂着各种生意的建筑里,渐渐地,他们把餐厅移到了国道旁边的一处砖房里。

餐厅的生意在这之后也是一帆风顺。一转眼的工夫,连锁店一家接着一家地开张营业。结果,餐厅发展成了一家在全国拥有三十七家店面的大型企业。这是最近的十年里发生的事情。

在得知这一切之后,妈妈和叶流名三姨开始坐立不安。零治郎外公今年已经八十二岁了。他已经从企业的第一线退了下来,悠闲地担任着ed-up餐饮连锁集团的董事长一职。集团的经营权、不动产以及资产加起来是一个不小的数目。按这种情况来看,外公零治郎去世以后,这些庞大的遗产应该都会留给ed-up餐饮连锁集团的现任社长胡留乃二姨。

当然了,根据民法里有关继承权的条款,若是外公零治郎没有留下遗嘱便去世了的话,妈妈和叶流名三姨都有权分到一部分财产。不过,像是在故意嘲笑她们的这种期待似的,外公近十年来每年都会在新年的时候立下新的遗嘱,这已经成了一种惯例。当然了,遗嘱里不可能有把所有财产都留给胡留乃二姨一个人的内容,但是,不管怎么说,当初主动和外公断绝关系的毕竟是妈妈和三姨。因此,就算外公一分都不留给她们,她们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这样一来,妈妈和三姨开始搓着双手、计划着和外公重归于好。对此,外公一开始的态度十分强硬。

“明明是你们当初把我和胡留乃扔下不管的,事到如今你们还有脸回来?”

不过,最近外公的态度开始有所缓和。据我的观察,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胡留乃二姨没有子嗣。

或许是为了扩张父亲的事业而过于操劳,身为现任集团社长的胡留乃二姨至今仍然是独身一人。二姨没有结过婚。因此,有关渊上家继承人的问题便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外公和胡留乃二姨去世以后该如何是好?

胡留乃二姨今年四十八岁。只要她一直保持健康,不遇上什么事故,一时半会儿就不会死,但集团继承人的问题依然是一个必须尽早打算的事情。

这便给了妈妈和叶流名三姨一个绝佳的机会。妈妈有三个儿子,可以让胡留乃二姨随便挑选一个收为养子。不过叶流名三姨那边也说了,我这边有两个女儿,你随便挑一个以后再找一个上门女婿就行了。

在妈妈和叶流名三姨之间,上演了一场欲望横流、互相拆台的丑剧。

虽说都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但外公还是对她们的厚颜无耻感到束手无策。在一段时间里,外公甚至不许妈妈和叶流名三姨迈进家门一步。只要是她们卑躬屈膝、阿谀逢迎地一靠近玄关,外公便会态度冷漠地让她们回去。

在几年前,外公终于允许她们在新年的时候前来拜年请安。不过,外公却在新年的当口提出了奇怪的条件——凡是进入渊上家的人必须换上指定的服装。而且,在渊上家停留的这段时间,必须一直穿着这种衣服。如果不能遵守这个条件,就不许踏进渊上家的大门一步。这些指定的服装不是别的,正是这种五颜六色的运动衫和长棉马甲。

“富士高哥哥的是蓝色的,和长棉马甲搭配起来真是很协调呢!”我做出一副十分难为情的样子,拽着自己红色运动衫的下襟让大家看。我把换下来的衣服连同钱包、手表等随身物品摘下,放进准备好的篮子里。倒不是说不许带私人物品,只不过一来里面没有使用钱包的机会,二来运动衫上也没有口袋。

“就我一个人穿的是一身红色的运动衫。”

没错。我们不可能按照自己的好恶来挑选颜色。谁穿什么颜色的衣服都是由外公事先指定好的。

首先,外公的衣服是咖啡色的。秘书槌矢先生穿的是黑色衣服。胡留乃二姨以及妈妈她们姐妹三人及其配偶穿的都是绿色衣服。胡留乃二姨的秘书友理绘美小姐和槌矢先生穿的一样,都是黑色的衣服。

“我说,q太郎啊,怎么想红色都是时髦的颜色啊。”世史夫哥哥又开始了他那貌似冠冕堂皇的奇妙说教,“红色不是恭祝六十大寿时候的颜色吗?对于老气横秋的你来说实在是太合适了。我的衣服可是黄色的,你说说看,女人穿黄色衣服就算了,男人穿上是不是就有点让人恶心了?”

“这不是挺好的吗?和琉奈姐姐的衣服一样。”我一不小心,说走了嘴。我故意把话题岔开,本想缓和一下盘踞在琉奈姐姐三个追求者之间的紧张感,但没想到却给自己找了个麻烦。

顺便说一句,我的两位表姐一个叫舞,一个叫琉奈。

“啊……没有……那个,总而言之,运动衫本身就是一种落伍的东西,和颜色也没什么关系嘛。”

“外公他,”富士高哥哥无视结结巴巴急于掩饰的我,自言自语似的嘟囔道,“难道说,外公他有点痴呆了不成?”

“咦?”世史夫哥哥有点惊慌失措。他大概有些顾忌槌矢先生的面子。“什么意思,你这话?”

“因为有些痴呆了,所以无法区分我们这些子孙了,难道不是这样的吗?”富士高哥哥一脸不耐烦的样子,像往常一样以一种自言自语似的口气叽叽咕咕地嘟囔道,完全没有顾及在场的其他人。

富士高哥哥的眼神有些飘忽不定,接着说道:“这之前我在街上偶然遇见他了,外公错把我当成世史夫了。”

“居然有这种事情?”

被人视为颇有爸爸“全盛时期”豪放风范的世史夫哥哥,这时候也忘记顾及槌矢先生的面子了。他显露出一种毫不掩饰的兴趣,说道:“也就是说,因为外公开始出现痴呆的症状,分辨不出自己的孙辈了,这才让所有人都穿上颜色各异的运动衫,好更容易地辨别每个人,是这样的吗?”

“在下认为根本没有这回事!”槌矢先生斩钉截铁地否定道。他的表情显得有些顾虑,但责任感十足。他把之前妈妈送给他的红包放进自己面前篮子里的衬衣口袋里。“因为如果是这样的话,让两个以上的人身穿同样颜色的运动衫就没有任何意义了,难道不是这样吗?”

“不过,不管怎么说,外公还是能区分出男人和女人的吧?目前衣服颜色出现重复的只有哥哥和舞姐姐——他们都是蓝色。还有我和琉奈的衣服,都是黄色。同样性别的人并没有出现重复,不是吗?”

“可是小姐们。”这里的“小姐们”是指妈妈她们姐妹三人。在和她们本人接触的场合,槌矢先生使用的是“夫人们”这个词,由此可见他是一个心思缜密的人。“她们穿的都是绿色的衣服啊。”

“因为只把孙辈们区分开就好了啊。不过,如果在让我们都穿上了五颜六色运动衫的情况下,还不能分出我们谁是谁的话,痴呆的事情大概就会被人发现。因此,为了掩饰这一点,他让所有人都换上了运动衫,连槌矢先生和友理小姐也不例外。这便是证据。”世史夫哥哥对自己所说的话满怀着自信,他还趁势拍了一下手,“你们看,贵代子夫人就是一副普通的打扮。”

贵代子是渊上家的女用人,似乎是已经去世的外婆的侄女。大概在十年前,她因为无家可归而流落街头,后来被外公带回了家。

“靠运动衫的颜色来区分孙辈的想法,未免有点过于荒谬了吧。”

世史夫哥哥十分意外地被富士高哥哥打断,士气大挫。

“要是他不知道哪种颜色代表谁的话不是也一样吗?要是为了不认错人而去记什么颜色代表什么人的话,有那个工夫,还不如直接去记长相呢。”

“可是,比起长相来,颜色更简单好记吧。”世史夫哥哥一脸迷茫地摇了摇头,反驳道,“而且,这可是大哥你先提出来的观点啊。”

“我又没说运动衫的颜色怎么样。我只说外公可能变得有点痴呆了而已。”

“你说什么?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吗?哦,对了对了。”世史夫哥哥立刻回过神来,“大哥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事情?是关于钟之江姨夫今年为什么没有来的问题,是不是?你知道的吧?我说,到底为什么啊,快告诉我们吧,快说啊!”

我们在槌矢先生的引导下走出别馆来到本馆,因此刚才的那个话题也只好暂告一个段落。穿过像酒店大厅一样宽敞的玄关,便是会客大厅,再往里走则是一个传达室兼会客厅似的房间,妈妈早已经坐在里面了。当然了,她身穿一身绿色的运动衫和长棉马甲,那样子就像居住在住宅小区里被生活折磨得疲惫不堪的家庭主妇。她的目光越过槌矢先生,射向我们兄弟三人,那样子好像在说:“你们磨磨蹭蹭的,太慢了。”

虽说名义上叫会客厅,但这间屋子其实相当宽敞,估计得有三十张榻榻米那么大吧。叶流名三姨和她的大女儿舞姐姐坐在会客厅的沙发上。二女儿琉奈姐姐伫立在窗户旁边。

“新年快乐,恭贺新禧!”

胡留乃二姨的秘书——友理绘美小姐向我们鞠了一躬,一脸不知是和蔼还是冷漠的“中立”笑容,让人一时无从辨别。

“请!”

她推着手推车,将饮料分发给众人。贵代子夫人在会客大厅那边准备宴会,因此她这才过来暂时帮一下忙。

当然了,友理小姐也穿着和槌矢先生一模一样的黑色运动衫。友理小姐没有化妆,大概是觉得这种衣服无论怎么穿都很难穿出“型”来吧。不过这反而将她高贵别致的面庞突显出来。尽管如此,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大家反而说不好她到底算是个美女还是个丑女了。

当然了,我全然不知道平时的友理小姐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因为我只有在每年新年的时候才能见到她,也只见过她穿着一身黑色运动衫和长棉马甲的样子。或许,就像变色龙会根据自己周边的环境不断改变身体的颜色一样,友理小姐也会在无意识之间根据自己所接待之人的身份来改变自己。

在执行作为自己工作内容之一的接待任务之时——也就是接待像我们这样的人的时候——为了不给对方可乘之机,友理小姐必须和对方保持距离,态度既不能和蔼可亲也不能冷漠无情,打扮既不能太出众也不能太寒酸。当然了,在面对自己恋人的时候,她大概会毫无保留地表现出自己有如绽放的花朵一般的热情吧。友理小姐就是这么一种气质独特的人,会让人做出这种联想。

世史夫哥哥从友理小姐手中接过盛满水的玻璃杯后,便一边轻松愉快地和她打着招呼,一边三步并两步地走到琉奈姐姐身边。

富士高哥哥看起来多少有点迷惘,只好另外找了张沙发坐了下来。槌矢先生不知有什么事情,朝着会客大厅的方向走了过去。看得出来,他对琉奈姐姐十分在意。

“哎哟。”叶流名三姨来回打量着我们兄弟三人,然后又侧眼看了看妈妈。她是一个不管什么时候脸上都带着随随便便、有气无力笑容的人。

“今年大庭道也先生怎么没来啊?怎么了他?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钟之江等先生不是也没来吗?”

妈妈保持了她一贯的风格,眼睛立刻变成了三角形。她努力掩饰着自己内心的慌乱,做着徒劳的抵抗,仿佛在大声地向对方宣告自己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似的。

“他为什么今年不来啊?难道是得了感冒吗?”

“有点儿。”

“有点儿什么啊?真的是感冒吗?还是说他突然有什么急事要办?”

“都说了,有点儿嘛。”

“有点儿有点儿的,有点儿什么啊到底?这是什么话嘛。”妈妈的声音瞬间变得尖锐刺耳,“请你把话说得清楚点儿,咱姐儿俩又不是什么外人,是不是?我这是在担心你嘛。”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书页 目录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