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8围场(1976―1983年) 第五十四章(1/2)
卡梅隆·杜瓦的上司基斯·多塞特,是个长着姜黄色头发的矮胖男人。和多数中央情报局的人一样,他穿着很普通。这天,他穿着棕色的花呢夹克衫、灰色的法兰绒裤子、带有棕色竖条的白衬衫,脖子上戴着条灰绿色的领带。在街上看到多塞特,你很容易忽略他,把他当成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卡梅隆觉得,多塞特也许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但也许他只是品味差了点而已。
“我找你来,是想和你谈你女朋友莉德卡的事情。”基斯坐在美国大使馆的一张大办公桌后说。
卡梅隆确信莉德卡没有牵涉到任何不好的事情当中,但他希望能证实这一点。
基斯说:“你的要求被否决了。”
卡梅隆很吃惊。“你在说什么呢?”
“你的要求被否决了。这句话你理解有困难吗?”
有时中央情报局的人举止像军人似的,下起命令来丝毫不给下属质疑的余地。但卡梅隆不是那么容易被恐吓吓倒的。毕竟,他曾经在白宫工作过。“为什么被否决?”他问。
“我不必告诉你理由。”
到了三十四岁,卡梅隆才交上了第一个女朋友。被拒绝了二十来年以后,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只为了让他高兴而和他睡觉的女人。想到会失去莉德卡,卡梅隆变得不顾一切起来。“你也不必如此混账。”他厉声说。
“你竟敢对我说这种话。你再说一句,我就让你坐下一班飞机回家。”
卡梅隆不想被遣返回家。他退缩了。“我道歉。但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想知道要求被否决的原因。”
“你和她有着被我们称为‘连续和亲密’的接触,是吗?”
“是的,而且我已经亲口告诉你了。这怎么就成为一个问题了呢?”
“这是由统计数字决定的。根据调查,大多数被抓的背叛美国的叛徒都有外国的亲戚或朋友。”
卡梅隆一猜就是这么回事。“我不想因为统计数字上的理由而放弃她。你有特别针对她的证据吗?”
“凭什么你觉得自己有权盘问我?”
“你是说你没证据是不?”
“我早就告诉过你,别在这样和我油腔滑调。”
特工托尼·萨维诺的出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托尼手里拿了张纸。“我刚看了早晨新闻发布会的参加人员名单,”他说,“其中有来自塔斯社的坦尼娅·德沃尔金。”托尼看了看卡梅隆,“她就是在埃及大使馆和你说话的那个女人?”
“没错。”卡梅隆说。
基斯问:“新闻发布会的主题是什么?”
“通告上写着,新闻发布会的主题是波兰和美国的博物馆相互把艺术品借给对方的协议草案。”托尼看了看手里的纸,抬起头,“塔斯社的记者应该不会对这个感兴趣,不是吗?”
卡梅隆说:“她一定是来见我的。”
一走进美国大使馆的新闻中心,坦尼娅就看见了卡梅隆·杜瓦。高大瘦削的他像根电线杆一样站在后面。如果他不来,坦尼娅会在新闻发布会结束了以后去找他。但他在就最好了,这样不会惹人注意。
但坦尼娅不想显得是来找卡梅隆的,因此她决定先听听新闻发布的内容。坦尼娅坐在相交甚好的波兰记者达努塔·戈尔斯基身旁。达努塔是一个名叫防卫委员会的半地下组织的一员,这个组织常制作一些反映工人困苦和抗议侵犯人权的传单。波兰人把这种非法印刷品称为比布拉。达努塔和坦尼娅住在同一幢房子里。
新闻发言人在诵读通稿之前,已经把打印好的文稿分发给记者了。达努塔小声对坦尼娅说:“也许你想到格但斯克去。”
“为什么要去?”
“列宁船厂会举行一次罢工。”
“波兰各地到处都有罢工。”工人们提出增加工资,使他们能够买得起大幅提价的食品。坦尼娅在报道中称之为“停工”,因为罢工只会发生在资本主义国家。
“告诉你,”他说,“这次罢工与其他地方的不一样。”
波兰政府对罢工应对地很迅捷,一般都会在当地物价水平的基础上提高工资或作出其他让步,以免抗议活动迅速蔓延。持不同政见者想利用这类罢工威胁政权的根基,达到改朝换代的目的,共产党政府才不会让他们得逞呢!
“怎么不同了?”
“厂房解雇了我们委员会的一个吊车操作工——这回他们欺负错人了。安娜·瓦伦蒂诺维茨是个五十一岁的寡妇。”
“因此她得到了具有侠义精神的波兰人的广泛同情是吗?”
“她是个公众人物,人们尊称她为安妮夫人。”
“我也许会去看看。”德米卡希望得知波兰抗议活动愈发严重的消息,以制止克里姆林宫可能的镇压。
新闻发布会结束以后,坦尼娅从卡梅隆·杜瓦身边经过时轻声用俄语说,“星期五两点去圣约翰大教堂。到那以后,你抬头看着巴茨科维斯基十字架就行。”
“那不是个碰头的好地方。”卡梅隆飞快地说。
“别讨价还价,不去就算了。”
“你必须告诉我去那儿干什么。”卡梅隆坚定地说。
坦尼娅意识到自己必须冒险和他多说几句。“有关于在苏联入侵西欧时建立一条联络通道的事情,”她说,“一些波兰军官想在那时投奔西方,我们想探讨一下是否有这种可能性。”
卡梅隆惊呆了。“哦……哦……”他结结巴巴地说,“没问题,好的。”
坦尼娅朝卡梅隆笑了笑。“满意了吗?”
“他叫什么名字?”
坦尼娅犹豫了。
卡梅隆说:“他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坦尼娅决定相信眼前这个男人。她已经把自己的生命交托在了他手上。“斯塔尼斯劳·帕拉克,”她说,“昵称斯塔兹。”
“告诉斯塔兹,为了安全考虑,不能和大使馆里除我以外的任何人谈起这件事。”
那天晚上,坦尼娅把白天和卡梅隆的交谈告诉了斯塔兹。第二天,坦尼娅和斯塔兹吻别,向北驱车二百英里,来到波罗的海海滨的格但斯克。坦尼娅有辆用了很久,有两只平行放置的车头灯,开得却很平稳的梅赛德斯-奔驰280s。傍晚时,坦尼娅在格但斯克老城区和奥斯特罗岛上列宁船厂的码头和干船坞隔河相望的一家旅馆办理了入住手续。
第二天正好是安娜·瓦伦蒂诺维茨被解雇一周的日子。
坦尼娅早早起床,穿上帆布工作服,过桥到了奥斯特罗岛,在日出前到达造船厂门口,和几个青年工人漫步走进船厂。
这天是她的幸运日。
船厂用糨糊新张贴了要求安妮夫人复职的海报。一小群人正聚集在海报四周。一些人正在分发传单。坦尼娅拿到份传单,翻译出传单上的波兰语文字。
因为激发其他工人的示范效应,安娜·瓦伦蒂诺维茨成了厂方的心病。厂方之所以觉得她麻烦是因为她为其他人争取权益,而且能把同事们组织起来。当局总想孤立有领袖气质的人。如果我们不奋起抗争的话,当厂方提高工作份额,当医疗和安全管理规定被违背,当厂方强制工人加班的时候,就没人为我们说话了。
坦尼娅被传单上的文字打动了。传单上没提到增加收入,减少劳动时间:而是有关和共产党特权阶层相独立,拥有把工人们组织起来的权力。坦尼娅觉得这是个显著的进步。她的内心里产生了微小的希望之光。
她在渐渐加强的日光下在厂区四处走动。船厂的规模令人生畏:几千个工人,几千吨钢材,无数个铆钉。在建中船只的一边高耸在坦尼娅头顶,数不清的脚手架支撑着船只的重量,巨大的吊车像俯瞰着马槽的东方三博士一样把头低在船只上。
坦尼娅所到之处,工人们放下工具,一边阅读传单,一边讨论着当下的形势。
一些工人开始进行游行,坦尼娅跟在他们后面,他们举着将就做成的标语牌列队绕着厂区走了一圈。他们号召围观的工人加入游行队伍,很快游行的人数就庞大起来。最后他们来到工厂的大门口,告诉来上班的工人他们正在进行罢工。
他们关上厂门,拉起汽笛,在厂门旁边的一幢楼上飘扬起波兰国旗。
接着他们选举出罢工委员会。
正当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的时候,罢工突然被打断了。一个穿西装的男人攀上挖掘机,开始对人群大喊。坦尼娅一点都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但大致猜得出他是在反对罢工委员会的成立——工人们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了,听他在讲些什么。坦尼娅问旁边的人这个人是谁。“这里的厂长克莱门斯·格尼希,”她被告知。“这个人还不错。”
坦尼娅惊呆了。这些人太软弱了。
格尼希答应,只要工人先回去工作,厂方就可以和工人进行协商。坦尼娅觉得他摆明了是在糊弄工人。许多人发出嘘声起哄,但其他一些人却点头同意。几个人走开了,显然返回了工作现场。游行群众这么快就被打散了吗?
这时有人跳上挖掘机,拍了拍厂长的肩膀。这个人身材矮小,肩膀厚实,长了一口茂密的胡子。尽管坦尼娅觉得这个人不太显眼,但认出他的人群却欢呼雀跃起来。他们肯定知道这是谁。“你还记得我吗?”小个子用所有人都听得见的嗓音高声问,“我在这儿工作了十年——接着你却把我解雇了。”
“他是谁?”坦尼娅问身旁的人。
“莱赫·瓦文萨。他只是个电工,但所有人都认识他。”
厂长试着和瓦文萨在人群面前辩论,但黑胡子小个子男人却丝毫不留面子。“我宣布进行占厂罢工!”他咆哮道,人群大呼着表示支持。
厂长和瓦文萨分别从挖掘机上走了下来。游行群众似乎都无条件地接受瓦文萨的发号施令。瓦文萨命令厂长的司机开豪华轿车把安娜·瓦伦蒂诺维茨接过来,司机马上照办,更让人吃惊的是,厂长竟然没有表示反对。
瓦文萨组织了罢工委员会的选举。豪华轿车接来了安娜,安娜的到来赢得了雷鸣般的掌声。安娜是个头发和男人一样短的矮个子女人。她戴着圆镜片眼镜,穿着件粗条子的宽松上衣。
厂长和罢工委员会成员走进卫生安全中心进行谈判。坦尼娅本想跟在他们后面混进去,但决定不去碰运气:能走进厂门已经很好运了。工人们欢迎西方媒体,但坦尼娅的采访证却显示她是个为塔斯社工作的苏联记者,如果被罢工者知道身份的话,她很快就会被工人们赶出去。
不过谈判者在桌子上放了麦克风,所有的讨论被扬声器传到站在外面的人群中——这让坦尼娅感到极度震撼。罢工者可以用嘘声和欢呼来表达他们对谈判内容的爱憎。
除了重新聘用安娜以外,罢工者们还提出了包括不对罢工者进行报复在内的几项要求。令人惊奇的是,厂长竟无法接受在船厂门外为反对1970年食物涨价被工厂警卫屠戮的示威者建立纪念碑的要求。
坦尼娅不知道这次罢工是否也会以一场大屠杀而告终。她心惊胆战地意识到,如果真有大屠杀的话,自己正站在能被机枪扫到的第一排。
格尼希解释说,正门前面的那块地被指定给一所医院了。
罢工者说他们就想在那建座纪念碑。
厂长建议他们在厂里另选别处建造纪念碑。
罢工者拒绝了厂长的建议。
麦克风里传来一个工人代表不耐烦的声音:“我们别像路灯下的乞丐那样围绕牺牲英雄讨价还价好吗?”
卫生安全中心门外的工人们开始鼓起了掌。
另一个谈判代表直接向聚集在门外的人群发问:你们想要纪念碑吗?
人们高声说要。
厂长离开卫生安全中心,去和上司协商。
厂门外已经站了几千个罢工的支持者,他们给罢工者带来了配给的食物。波兰几乎没有家庭会把分配所得的食物拿出来送人,但罢工的支持者们却拿了十几袋食物递给厂门内的男男女女,让罢工者吃上了一顿午饭。
下午,厂长回到谈判桌前,宣布当局原则上批准了建立纪念碑的诉求。
瓦文萨宣称只有全部要求得到满足,工人才会复工。
临了他又像是刚想到似的补充了一句,工人们还想讨论讨论自由的独立工会的组成问题。
现在,坦尼娅心想,形势变得真正有趣了。
周五午饭以后,卡梅隆·杜瓦开车去了华沙老城区。
马里奥和奥利仍旧开车跟在他的车后面。
华沙的大部分地方在战争中被夷为平地。波兰人在废墟的旧址上建立起包括笔直马路、宽阔人行道和现代化建筑在内的新城区。但新城区不适合私下见面以及情报交换。但老城区的改造完全不一样,设计者们在旧址的基础上增添了圆石路面,幽深的小巷和不规则形状的房子。老城区有点改造得太过完美了,线条、格局和色彩像电影场景似的看上去过于新式。但这里的环境比市里其他地方更适于进行间谍的秘密活动。
卡梅隆停下车,向一幢高大的房屋走了过去。这里的二楼是个相当于华盛顿“自梳女”按摩沙龙的地方。遇见莉德卡之前,卡梅隆是这里的常客。
几个女孩穿着贴身的内衣裤坐在大房间里看电视抽烟。看见卡梅隆,一个丰饶的金发女郎马上站了起来。她故意让睡袍的前襟敞开,好让卡梅隆看见她丰腴的大腿和睡袍里面穿着的蕾丝内衣。“伙计,你好,我们好几个星期没见你了。”
“佩拉,你好。”卡梅隆走到窗边,俯视着楼下的酒吧。和以往一样,马里奥和奥利坐在对面的酒吧,一边喝啤酒,一边审视着来往穿着漂亮衣裙的姑娘们。他们希望卡梅隆逗留半个小时,最好是一个小时。
至今为止,一切进行得非常顺利。
佩拉问:“怎么啦?是不是你老婆在跟踪你?”
其他女孩都笑了起来。
卡梅隆取出钱,把平时做一次手淫的费用递给佩拉。“今天我要你帮个忙,”他说,“介意让我从后门溜出去吗?”
“你妻子是不是要来这捣乱啊?”
“不是我妻子,”卡梅隆说,“是我女朋友的丈夫。如果他来找麻烦的话,你就替他免费做个口交,事后我来付钱。”
佩拉耸了耸肩。
卡梅隆走下后楼梯,穿过院子,感觉非常棒。他在跟踪者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甩掉了他们。他会在一小时内回来,那时他会从前门出去。马里奥和奥利不会知道他曾离开过公寓。
他匆匆地穿过老城区市场广场,沿着斯维特扬斯卡街走到被毁于战争,战后重建的圣约翰教堂。卡梅隆的身后已经没有了波兰秘密警察——但他们可能会跟踪斯塔尼斯劳·帕拉克。
中央情报局华沙站为决定如何进行这次接触进行了长时间的会议。每一步都精心地考量过。
卡梅隆在教堂外见到了上司基斯·多塞特。这天他穿上了波兰店里买来的四四方方的灰色西装,他只有在进行谍报活动时才会穿上这套西装。他的西服口袋里塞了顶帽子。多塞特发出的信号很清晰。带着帽子意味着教堂里潜伏有波兰的秘密警察,这次会面将会被终止。
卡梅隆从西边的哥特式门进入教堂。教堂建筑令人敬畏,大殿里弥漫着一股圣洁的气息,卡梅隆心里的不详感愈发浓厚。他将和敌方的重要线人进行接触,这将是个千钧一发的时刻。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卡梅隆将继续以间谍的身份在国际政坛驰骋。如果出了岔子,他很快会被遣送回兰利,重新进行案头工作。
卡梅隆对斯塔兹假称在美国大使馆的人里只能见他。卡梅隆撒这个谎的目的是让基斯难以把他送回美国。尽管调查显示莉德卡既不属于波兰的秘密警察组织,也不是共产党员,但基斯就是不让卡梅隆和她交往。不过如果卡梅隆能成功地招募到一位波兰上校为美国做间谍的话,这个功劳可以使他公然地和基斯展开对抗。
他看了看周围,寻找四周有没有秘密警察,不过看到的只是游客、礼拜者和牧师。
卡梅隆沿着北走廊走到一个放着著名十六世纪十字架的小堂。英俊的波兰军官正站在十字架前,看着十字架上耶稣基督的表情。卡梅隆站在军官身边。小堂里这时只有他们两个人。
卡梅隆用俄语对波兰军官说。“这是我们最后一次交谈。”
斯塔尼斯劳同样用俄语问:“为什么?”
“太危险了。”
“对你来说吗?”
“不,是对你来说。”
“我们如何联系呢?通过坦尼娅吗?”
“不。事实上,从现在开始,不要告诉她任何你我之间的事情。把她隔离在你我的圈子外面。如果正和她一起睡觉的话,你们可以继续睡下去。”
“那真要谢谢你了。”斯塔尼斯劳用嘲讽的语气说。
卡梅隆没有理会他的讽刺。“你开什么车?”
“一辆1975年产的绿色萨博99。”斯塔兹把车牌号码告诉了卡梅隆。
卡梅隆记下了车牌号码。“你把车晚上停在哪儿?”
“停在我家附近的亚娜·奥尔布拉查路上。”
“停车时,给车窗留条细缝,我们会塞个信封进去。”
“太危险了,被别人读到便条上的内容该怎么办啊?”
“别担心。里面会有张洗车店的低价招揽广告。但如果你拿熨斗在纸上烫一遍,就会立即显现出传递给你的消息。纸上会告诉你什么时候、去哪儿和我们会合。如果你因为某种原因无法到达会面地点,那也没什么要紧,我们会再送个信封给你。”
“会面时会做些什么事?”
“我正要说,”经过同意,卡梅隆有一长串的事情要告诉斯塔兹,他必须尽快说完,“是有关于你的同道们的。”
“这是什么意思?”
“别过早抱团。”
“为什么不能?”
“你们会暴露的。人一多总会暴露。必须等到最后一刻再把你的同道组织起来。”
“那我们该怎么办?”
“两件事。第一,做好准备工作。在脑子里拟定一张你信任的人的名单。判断清楚这些人在战争爆发的时候是不是会反对苏联。让瓦文萨这样的持不同政见者知道你,但一定不能告诉他们你要做什么。去电视台做一番探查,拟定夺取电视台的计划。但你要切记,这些事你务必都搁在脑子里,不要对任何人提及。”
“那第二件事呢?”
“为我们提供信息。”卡梅隆试图遮掩自己的紧张。这是个稍嫌过分的请求,斯塔尼斯劳也许会拒绝这样的请求。“我们需要苏联以及其他华沙条约组织国家的战斗序列方面的信息:参战人数,坦克数量,战斗机数量——”
“我很清楚战斗序列是什么意思。”
“还有他们在危急时刻的战斗方案。”
停顿了很长时间,斯塔尼斯劳说:“这些我都能弄到。”
“很好。”卡梅隆略带感情地说。
“我能得到什么作为回报呢?”
“我会给你一个电话号码和一个密码字。你只能在苏联入侵西欧的时候用到它们。拨通这个电话以后,五角大楼的一名高级军官会用波兰语接你电话。他会把你当成波兰反抗苏联入侵的代表。事实上,那时你就成了自由波兰的领导人。”
斯塔尼斯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卡梅隆知道,斯塔兹已经被他的邀约吸引了。过了一会儿,斯塔兹说:“如果答应了,我等于把命交给你了。”
“你已经把命交给我了。”卡梅隆说。
格但斯克列宁船厂的罢工者让国际媒体报道了罢工运动的全过程。讽刺的是,这是罢工者和波兰人民联络的最佳渠道。波兰有新闻检查制度,不会报道罢工的新闻。西方报纸的报道会被美国投资的自由欧洲电台所选取,然后播送回波兰。自由欧洲的报道是波兰人了解自己国家正在发生的事实的主要渠道。
莉莉·弗兰克通过西德的电视台得知了波兰正在发生的事情。东柏林人只要把电视天线对准正确的角度就能接收到西德电视台的节目。
让莉莉高兴的是,尽管波兰政府想尽办法阻挠,但罢工却在蔓延。格丁尼亚的船厂罢工了,同情船厂工人罢工的公共交通工人也接着罢了工。他们组成了厂际罢工委员会,并把总部设在格但斯克的列宁船厂。他们的第一个要求就是组成自由的工会组织。
和许多东德家庭一样,弗兰克一家经常在柏林米特区独幢式住宅二楼客厅的电视机前津津有味地谈论这些事情。铁幕已经出现了一丝丝裂缝,他们急切地估计着形势演变会走向何方。如果波兰人可以揭竿而起的话,东德人或许也行。
波兰政府试着挨个厂子协商,许诺给脱离厂际罢工委员会的工人大幅提高工资,并及时予以结清。但政府的策略失败了。
短短一周以内,三百家罢工企业加入了厂际罢工委员会。
步履蹒跚的波兰经济经不起太长时间这样的折腾。政府最终接受事实,派副总理前往格但斯克处理罢工的事情。
一星期后达成了协议。罢工者们被赋予了建立自由工会的权力。这个胜利震惊了全世界。
如果波兰人能够赢得自由,东德人会是下一个吗?
基斯对卡梅隆说:“你仍然在和那个波兰女孩约会。”
卡梅隆什么话都没说。他自然仍旧在和莉德卡约会。卡梅隆像是进了糖果店的小孩一般快乐。只要他想要,莉德卡可以随时和他做爱。在这之前,几乎没有女孩肯和他做爱。“喜欢这样吗?”两人做爱时莉德卡常会这样问。如果卡梅隆承认,她会问:“你是有一点喜欢,很喜欢,还是喜欢得愿意去死?”
这时基斯却告诉他:“我已经说过,你的请求被否决了。”
“但你没说为什么。”
基斯看上去很生气。“我已经作出了决定。”
“但这是个正确的决定吗?”
“你是在挑战我的权威吗?”
“是你在质疑我的女朋友。”
基斯更生气了。“因为斯塔尼斯劳不愿意和除你以外的任何人交谈,你就觉得可以随意摆布我了吗?”
卡梅隆正是这么想的,但是他却给予了否认。“这和斯塔兹没关系,我只是不想无缘无故地放弃她。”
“我也许必须得解雇你。”
“我仍旧不想放弃她,事实上——”卡梅隆犹豫了。他想要说的话只是一时的头脑发热,但还是对基斯说了。“事实上,我想娶她为妻。”
基斯的口气变了。“卡梅隆,”他说,“她也许不是波兰秘密警察的特工,但和你睡觉也许会另有所图。”
卡梅隆吹了声口哨。“如果和情报工作没关系,那也就和你没关系了。”
基斯仍然试图说服他,但说话声柔和了点,似乎不想伤害卡梅隆的感情。“你应该清楚,很多波兰女孩都很想去美国。”
卡梅隆知道这点。他早就想到莉德卡是为了去美国而和他恋爱的。但这话出自基斯之口,他却感到受到了羞辱。他仍旧板着脸。“我知道。”他说。
“原谅我这么说,不过她很可能因为想去美国而欺骗你,”基斯说。“你考虑过这种可能性吗?”
“考虑过,”卡梅隆说,“但我压根儿不在乎。”
摆在莫斯科面前的重大问题是是否要入侵波兰。
政治局讨论的前一天,德米卡和娜塔亚在尼娜·奥尼洛娃厅的预备会议上和叶夫根尼·菲利波夫又起了冲突。菲利波夫说:“我们在波兰的同志们需要立刻得到军事上的支援,以抵抗帝国主义支持下的叛变者的进攻。”
娜塔亚说:“你希望苏军像1956年进入匈牙利,1968年进入捷克斯洛伐克那样进入波兰吗?”
菲利波夫没有给予否认。“当社会主义制度的利益受到损害时,苏联有权入侵任何国家。这是勃列日涅夫的信条。”
德米卡说:“我反对军事行动。”
“这倒奇怪了。”菲利波夫讽刺地说。
德米卡没有理会他的讽刺。“在波兰和捷克斯洛伐克,反革命运动都由共产党统治阶层的修正主义元素所领导,”他说,“因此我们只要像从小鸡身上把头砍掉那样把这些元素清除就可以了。他们没有得到广泛的支持。”
“这次危机为什么和前两次不一样呢?”
“因为波兰的反革命分子由广大工人阶级支持的工人阶级领袖所领导。莱赫·瓦文萨是个电工。安娜·瓦伦蒂诺维茨是个吊车司机。现在波兰已经有几百家工厂罢工停产了。我们对付的是基础广泛的群众运动。”
“我们还是要将其粉碎。你真想建议我们放弃在波兰实行社会主义制度吗?”
“这是另一个问题,”娜塔亚插话说,“钱的问题。1968年,苏联和盟国没有欠几亿美元的外债,今天我们这些国家完全靠西方的贷款在支撑。你一定听过卡特总统在华沙的演讲了吧。西方的贷款是要和人权挂钩的。”
“那又怎么样……”
“如果我们把坦克开进波兰,他们会取消我们的信用额度。这样一来,菲利波夫同志,你们的入侵将摧毁整个华约组织国家的经济。”
尼娜·奥尼洛娃厅一阵沉默。
德米卡问:“其他人还有什么别的建议吗?”
对卡梅隆来说,在波兰工人反对共产主义暴政的同时说服一个波兰军官反对红军简直是个天大的吉兆。两起事件是同一种转变的标志。前往会合地点见斯塔尼斯劳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也许会是某种历史巨变的一部分。
他离开大使馆,坐上车。和预料的一样,马里奥和奥利开车跟在了后面。和斯塔尼斯劳见面时有他们监视至关重要。如果两人的见面按计划进行的话,马里奥和奥利将如实地报告称没有任何可疑的事发生。
卡梅隆希望斯塔尼斯劳收到并明白他的指示。
卡梅隆把车停在老城区的市场广场。他手拿一张波兰官方报纸《人民论坛报》,漫步走过市场广场。马里奥下了车,在他身后跟着他。半分钟以后,奥利也远远地跟上了。
卡梅隆带着跟在身后的两个秘密警察朝一条小街里走。
他走进一间酒吧,坐在窗户边,要了杯啤酒。他看见跟踪的两个秘密警察在酒吧外徘徊。啤酒一上来,他就付了酒钱,这样他就能在想离开酒吧的时候很快离开了。
喝啤酒的同时,他不住地看着表上的时间。
三点差一分的时候,卡梅隆走出酒吧。
他在弗吉尼亚威廉斯堡中央情报局培训营佩里营反反复复练习过交换情报的技巧。训练时他可以完美地交换情报。但这将是他在实践中第一次进行交换。
走到小街尽头的时候,卡梅隆稍稍加快了步伐。转过一个弯以后,他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马里奥在后方三十码处。
拐过弯就是一个出售香烟和雪茄的杂货铺。斯塔尼斯劳就站在卡梅隆想让他站着的地方,站在店外向窗户里的店堂观望。马里奥拐过这个弯还要三十秒——足够卡梅隆和斯塔兹交换手中的情报了。
如果不发生意外的话,他所要做的只是拿手里的报纸和斯塔尼斯劳手中那张一模一样的报纸进行交换,只是斯塔尼斯劳拿的那张报纸里藏有军队总部保险箱里的文件影印件。
但这时他却碰到了一个阻碍。
斯塔尼斯劳没拿报纸。
他手里拿着一个浅黄色的大信封。
他没有遵照信里的指示。斯塔兹不是没弄明白,就是觉得是否遵照信里的具体步骤根本无关紧要。
不管是何原因,现在已经出岔子了。
卡梅隆感到一阵恐惧。步伐变得蹒跚起来。他不知该怎么办,真想大声辱骂斯塔兹一通。
接着他控制住了自己。他强迫自己保持平静,并立刻作出了决定。继续交换情报,他会把这次任务进行到底。
他径直朝斯塔尼斯劳走去。
擦身而过时,卡梅隆用手中的报纸换来了斯塔兹的信封。
斯塔尼斯劳立刻拿着报纸走进店铺,在卡梅隆眼前消失了。
卡梅隆拿着一英寸厚,放有文件的信封继续朝前走。
在下一个路口,他回头看了眼,瞥见了马里奥。波兰特工这时离他二十码,一副放松自信的神情。他一点都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他甚至没看见斯塔尼斯劳。
他注意到卡梅隆拿的是个信封而非报纸了吗?如果发现了,他也许会逮捕卡梅隆,扣押他手中的信封。那样的话,卡梅隆的好运就到头了——斯塔尼斯劳的生命也将被终结。
这时是夏天。卡梅隆没穿可以隐藏信封的大衣。把信封藏起来会更糟糕:空着手的话,马里奥更可能生疑。
他经过一个街头报摊,但马上就意识到不能在马里奥的眼皮子底下买报纸,因为这会让马里奥意识到卡梅隆先前手里的那份报纸已经没了。
卡梅隆发现自己犯了个愚蠢的错误。他一直沉迷于交换报纸的传递情报方法,以致于完全没有想过发生意外情况时的应对之策。那时的应对其实很简单,他只要拿上信封,保留自己手拿的报纸就可以了。
再想弥补已经太晚了。
他觉得自己逃不掉了。卡梅隆心情沮丧,真想开口叫上一嗓子。因为一个纰漏,他制定的一整套完美计划竟然全毁了。
他可以走进一家店铺,另买一份报纸。他在街上寻找报刊杂志店。但这里是波兰,不是美国,并不是每条街上都有。
他又拐过一处街角,看到个垃圾桶。感谢主!他加快步伐,往垃圾桶里看了看。真不走运:垃圾桶里没报纸。垃圾桶里有份彩色封面的杂志。他抓起杂志,继续朝前走。他一边走,一边鬼鬼祟祟地叠起杂志,把封面叠在里面,让一页白纸黑字的杂志页面暴露在外。他皱了皱鼻子:垃圾箱里一定倒了令人恶心的垃圾,杂志上带有着垃圾发出的异味。把信封夹进杂志的时候,卡梅隆尽量不做太深的呼吸。
他感觉好上了点,现在他几乎和交换情报前完全一样了。
他回到车前,拿出钥匙。他们也许会在这一刻拦下他。他猜测马里奥也许会说:“等一等,让我看看你想藏的信封里放了些啥。”他以最快的速度打开了车门。
他发现马里奥离他只有几步路远。
卡梅隆坐进车,把杂志放在副驾驶座的踏脚地板上。
他抬起头,看见马里奥和奥利正朝自己的车走去。
看来他过了这一关。
一时间,他觉得自己虚弱得动都动不了。
接着他发动起汽车,把车开回了大使馆。
卡梅隆·杜瓦坐在莉德卡兼作起居室的卧室里,等她回家。
莉德卡在梳妆台上放了张他的照片。卡梅隆觉得如此举动太让人激动了,他感动的差点要哭。以前从没有哪个女孩想要他的照片,更别提镶在镜框里,放在自己的镜子旁边了。
这间卧室完全反映了莉德卡的个性。莉德卡最喜欢亮粉红色,因此她的床罩、桌布和垫子都用上了亮粉红色。她的衣橱里衣服很少,但都能凸显她曼妙的身材:短裙、v字领连衣裙,漂亮的人造珠宝,缀着小花或蝴蝶结的印花布服装。她的书架上放着所有简·奥斯丁著的英文原版书和托尔斯泰《安娜·卡列尼娜》的波兰文译本。莉德卡还在床下像是藏着黄色读物的盒子里放了些有关室内装饰的美国杂志,杂志上尽是些涂着明亮漆彩,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厨房照片。
这天,莉德卡开始了作为中央情报局特工潜在妻子受调查的冗长过程。这类调查比单纯的女友调查要彻底得多。她必须把以前经历的大事小事记录下来,接受几天的问询,参加一次范围很广的测谎测试。卡梅隆进行日常工作时,所有这些都在大使馆的其他地方进行。莉德卡回家之前,卡梅隆一直不能见她。
基斯·多塞特解雇卡梅隆变得越发困难了。斯塔兹提供的资料对美国来说非常宝贵。
卡梅隆交给斯塔兹一台苏联仿制莱卡的三十五毫米卓尔基相机,这样斯塔兹就不需要在秘书的大办公区用照相复印机复制文件,可以关上门在自己办公室里把文件拍下来了。斯塔兹可以用几卷胶卷传递给卡梅隆几百页的文件。
中央情报局华沙工作站最近向斯塔兹提出的问题是:红军的第二战略梯队在何种情况下会执行向西的进攻?斯塔兹回答这个问题所采用的文件非常详尽,基斯·多塞特受到了兰利少有的书面表彰。
马里奥和奥利还是没能抓住斯塔兹。
卡梅隆坚信自己不会被解雇。除非莉德卡被证明是克格勃特工,否则他们的婚姻不会被禁止。
与此同时,波兰正在朝自由飞奔。一千万人加入了名为团结工会的波兰历史上第一个可以自由加入的工会。这意味着,每三个波兰工人当中就有一个加入了团结工会。波兰当前的最大问题不在苏联,而是事关钱的问题。罢工以及罢工所导致的共产党领导的弱化使本已孱弱的波兰经济更加恶化。恶化的结果是所有物资都面临短缺。政府对肉食、黄油和面粉进行配给供应,工资得到大幅提升的工人发现拿钱买不到什么东西。黑市的美元汇率比牌价的两倍还高。牌价一百二十兹罗提能换到一美元,黑市则要二百五十兹罗提。总书记塞莱克被卡尼亚所接替,接着又被雅鲁泽尔斯基将军所替换,但经济衰退的大趋势却并没有改变。
令人着急的是,莱赫·瓦文萨和他的团结工会却在需不需要推翻社会主义的边缘徘徊不定了。总罢工已经万事俱备,最后一刻却在害怕发生流血冲突的教皇和新任美国总统罗纳德·里根的建议下被叫停。卡梅隆对里根的软弱感到非常失望。
他下了床,在桌子上放上餐具和盘子。卡梅隆带回家两块牛排。自然,外交官不必忍受影响波兰人的食品短缺之苦。他们领的是波兰人急需的美金:可以购买任何想要的东西。莉德卡吃的可能比共产党高层都好。
卡梅隆琢磨着是在吃牛排之前还是吃牛排之后和莉德卡做爱。有时享受一下期待的滋味也不错。大多数时候他都性子太急,一看到莉德卡就想做爱。莉德卡对这两种方式倒都不介意。
等了很久,莉德卡终于回到家。她吻了吻卡梅隆的面颊,放下包脱掉大衣,沿着走廊走进浴室。
莉德卡走进卧室以后,卡梅隆给她看了带回家的牛排。“很好。”莉德卡说,但她仍然没有正眼瞧他。
“发生了什么事对不?”卡梅隆问。他从来没见过莉德卡情绪低落的样子。这回的情况很不一般。
“我觉得我做不成中央情报局特工的妻子。”她说。
卡梅隆努力克服住恐慌。“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我明天不会再去了。我实在忍不了了。”
“出了什么问题?”
“我感觉自己像个罪犯。”
“怎么了?他们干什么了?”
莉德卡终于把目光对准了他。“你觉得我是为了去美国在利用你呢?”
“没,我从没这么想过。”
“那他们为何那样问我?”
“我不知道。”
“这问题和国家安全有关吗?”
“完全没有关系。”
“他们责备我撒谎。”
“你撒谎了吗?”
她耸了耸肩。“我没把所有事情告诉他们。我不是修女,我也曾有过恋人。我遗漏了一两个过去的恋人没说——但你们那些可怕的家伙竟然全都知道!他们一定去过我以前的学校。”
“我知道你以前有过恋人,我以前也有。”尽管没几个,卡梅隆想,不过他没把这话说出来,“我不介意。”
“他们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妓女。”
“对不起。但他们怎样想我们其实并不重要,只要能通过他们的诚信调查就行。”
“他们会告诉你许多我不堪的往事。这些事是讨厌我的人告诉他们的——嫉妒我的女孩以及我不愿和他们上床的男孩。”
“我才不信他们呢。”
“你能发誓吗?”
“我发誓。”
莉德卡坐在卡梅隆的膝盖上。“对不起我发牢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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