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紫儿(1/2)
却说源氏公子因患疟疾,四处找人念咒,画符,诵经,祈祷,均不见好,却仍旧发作。便有人提议道:“有一高明的修道增,住北山某寺。去夏疟疾流行,别人念咒都无效验,推此人神骏,医好无数病人。此病若拖延下去,特酿大难,万清早日一试。”源氏公子听得此言,便派使者到北山去唤请那位高僧。高僧推辞道:“贫僧年事已高,举步艰难,恕难从命。”使者归来如实禀报。源氏公子无可奈何。只得带了四五个亲随,在天色微明时微服前往北山。
高僧所在之寺隐于北山深处,虽时值三月下旬,京中花事已渐近尾声,山中樱花却开得正艳。入山渐深,但见春云绕树,随风飘移,甚是可爱。源氏公子生长在皇院深宫,不曾看过如此景色,又因身份高贵,难得远足出游,所以倍觉心旷神情。寺院所在之地,地势险峻异常:寺后山峰直插云天,周围巨岩环抱。那老和尚便居此仙境之中。源氏公子走进寺内,并不曾报得姓名。老和尚一见,此人虽衣着简朴,仍搞不住其高贵风采,便吃了一惊,说道:“这定是昨日召唤贫僧的那位公子了。有劳大驾,实不敢当!贫僧早已脱离尘世,符咒祈祷之事,渐已遗忘,怎敢屈尊亲临?”说时,打量公子,满面笑容。这位圣憎道行极高,他画了道符,请公子吞饮,又诵经祈祷,为公子消灾。此时红日初升,霞光四射,源氏公子便步出寺外,眺望四周景色。此处地势高峻,山中诸寺,尽收眼底。沿坡道曲折往下,有一所屋宇,也同这里一般围着茅垣,然而甚为整洁,内有齐整的房屋和边廊,庭中树木森森,颇有生趣。源氏公子问道:“何人居住在此?”随从答道:“是那位僧都,公子认识的,在此处已两年了。”公子叹道:“原来是有涵养的高僧仙居之处,看来,我此番微行,恐不成体统呢!大概他已经知道我到此罢。”此时,见宇中走出几个童男童女,个个眉清目秀,有的汲净水,有的采花,皆了然分明。随从人在下窃窃闲谈:“看,那里有女人呢。谱都不该会养女人吧。那么,究竟是些什么人呢?”有的下去窥探,回来报道:“里面有漂亮的年轻女人和女童。”
赏玩之后,源氏公子回到寺内,诵了一会经。近正午时,便开始担心疟疾是否发作。随从说道:“公子不如到外去散散心,倒可忘掉那病根也未可知。”他便依言出得寺来,登上后山,向京城方向眺望。但见云霞满天,四处弥漫;万木葱茏,时隐时现。他赞道:“真像画儿一般。住在里面的人,定如神仙般无忧无虑。”随从中有人言道:“这风景还算木上最好的。如果公子再走远些,到那高山大海边去,一定更是开心,那光景才胜似图画呢。譬如东部的富士山,某某岳……”也有人将西部的某浦、某矾的风景活灵活现地描绘出来。这些人说东道西,好让公子释怀,终于忘了疟疾。
有一名叫良清的随从,告诉公子道:“京城附近播磨国地方有个明石浦,风景极好。那地方无深幽之趣,却临大海。眺望海面,别是一番气象,真是海阔天空啊!此地的前任国守有一座远近闻名的邸宅,宏壮之极。还有个女儿,如花似玉,非常可爱。这个人出身高贵,按理仕途应当顺利。但他脾气古怪,落落寡欢,难以与众人相合。弃了好端端的近卫中将不作,却到这里来当国守。谁知又得不到播磨国人的拥护,还颇瞧不起他。他悲伤之极,叹道:‘上下不是,活在这尘世还有何意义!’就此削发为僧了。这人也真是奇怪,既然遁入空门,那就应该迁居深山,他却选择海岸居住。这播磨一地,宜于静修的山乡比比皆是啊!大概顾虑深山之中人迹稀少,景象萧条,年轻的妻女常住不惯;抑或因为那所如意称。心的邸宅吧,所以他不肯入山。前些时回乡省亲,我曾经去过他家。尽管京城失意,郡人也瞧不起他,却有广阔的土地和壮丽的宅院。此皆靠了国守的职权而备办起来的。这种人晚年无须操心,尽可富足安乐。而他当了法师后,反倒热心起来,为后世修福,做得不少好事呢!”
公子追问道:“那女儿如何?”良清说道:“容貌与人品皆属上乘。每一任国守都特别看中她,向她父亲求婚。可这法师一概不准,并立下遗言,道:‘我今生一事无成,只待来世了。只此一女儿,但愿她将来能出人头地。倘若我身先死,她又发迹无缘,倒不如投身入海,与我共期来世。”’源氏公子听得这话颇觉好笑,随从者也笑道:“这个女儿真是个宝贝啊,要她当海龙王的王后哩!真乃心比海深!”这随从良清,即现任播磨守的儿子,今年已从六位藏人晋爵为五位。朋辈议论道:“这良清不怀好意,他想娶这女子作美,不时去那家窥探。不是要破坏和尚的遗言吗?”一人说道:‘脾,说得如此玄乎,恐怕不过是个村野姑娘吧!自幼生长于穷乡僻壤,父母又如此古板,能好到哪去?”良清说道:“此言差矣!这姑娘母亲极有来历,交游甚广,遍访京城富贵之家,在来许多年轻侍女和女童,专选那些容貌姣好者,充当女儿的礼仪老师,排场可不小呢!”有人插言道:“但或她双亲死了,变成孤儿,怕摆不起排场了吧。”源氏公子也来了兴致,玩笑道:“为什么非要到海底去呢?那里只长着水藻,怕不好看呢。”随从们对公子的心思十分清楚,他们想:“我们这位公子元以慰藉,偏好离奇之事,虽是一位村野女子,恐怕他也记在心里了。”
游罢后山,公子一行返回寺里。是时天色渐晚,随从人提醒公子回京。那老僧即劝阻道:“最好今夜在此地耽搁一晚,静静诵经祈祷,以去贵体妖魔,明日回去不迟。”随从等人皆以为然。不料此话也正中源氏公于下怀,他感到这种夜宿深山的机会难得,便欣然同意。
春日天黑迟。源氏公于无所事事,便乘着暮色,信步走到坡下,米到白日所见的那所屋宇的茅坦旁边。他遣散身边随从,只留惟光陪于身边。向室内看去,只见西间里供着佛像,室中立着一根柱子,帘子半卷。一个尼姑正在佛前供花。供花完毕,她靠柱子坐下,将佛经放在一张矮几上,静心低头念起经来。这尼姑年龄约四十上下,体态轻盈,皮肤白皙,身体虽瘦,但面庞饱满,眉目清秀,看起来仪态高贵,非同一般。虽留着短发,似比长发更为得体,别有一番风韵。源氏公子看了颇觉新奇。尼姑身边还有两个中年诗文,亦生得清秀异常,几个女孩戏要着跑进跑出。其中有一十岁左右女孩,衬衣雪白,配件核棠色外衣,模样甚是可爱。源氏公子想道:“这女孩与众不同,长大以后,定是个绝代住人。”她头发斜披肩上,飘曳不止。脸色鲜活红艳,大概是刚哭过吧,她走到尼姑面前站定。尼姑抬起头来看她,问道:“又怎么了?和她们吵架了么?”两人的面貌有些相似。源氏公子便想:“二人可是母女广这女孩诉道:“犬君把小麻雀放走了,我好好关于熏笼里的麻雀,让犬君放走。”有个侍女在旁说道:“这个毛手毛脚的犬君,真该追骂呷,尽闯些祸来。那小麻雀近来养得越发可爱了,现在不知在哪儿,真可惜啊!若乌鸦见着可就糟了。”说着便走了出去。她的头发又密又长,几乎飘动起来。听有人叫她“少纳言乳母”,猜想她便是这女孩的保姆了。尼姑道:“你这孩子,尽拿些无聊的事烦我,真不懂事!我身子日衰,性命朝不保夕,你却只知道玩麻雀。生物皆有灵性,你这般玩弄,实是罪过,我不是常常对你说的么?”便吩咐那女孩到自己身边坐下。女孩的相貌十分乖巧,一股清秀之气流露眉间,粉额白嫩,短发俊美。源氏公子想道:“此女成人之后,不知何等艳丽悦人!”眼睛凝视着她。不久又想:“却道此女子何等勾我心魄,原来她似我那意中人呢!”一想到藤壶妃子,公子不免滴下泪来。
只见那尼姑伸手给小女孩梳头,说道:“长得一头好头发,却不知梳理!你这孩子,这般大了,还让我操心。全不似你那死去的母亲,十二岁时已十分懂事了。若我死后,你该如何是好?”说罢,叹息不已。源氏公子看这光景,亦觉不忍。这女孩似有所知,抬起头来,眼泪汪汪地注视着尼姑。又驯服地垂下眼睛,埋头默坐。额上绝给头发,柔滑可爱。尼姑吟诗道:
“悲怜细草生难保,绿霞将尽未忍消。”旁边的一个待女忍不住掩泪答道:
“嫩草青青犹未长,珍珠毅露岂能消?”
正巧此时增都走了进来,对那女人说:“你在这儿,外边都瞧得见。为何不放下帘子来呢?我才听得:山上老和尚那里,源氏中将祈病来了。他此次微行,十分隐秘呢。我居于此处,该去向他请安的。”尼姑说道:“这如何是好?这般模样,怕已被他们瞧见了!”便赶忙将帘子放下。只听得僧都说道:“光源氏公子,风采照人,天下闻名。你可愿拜见一番?似我这般和尚,虽已看破红尘,但遇见此人,也觉神志清爽,去病延年哩。我与他送个信去。”源氏公子怕被他撞见,赶忙返回。他心中想道:“今天真是奇遇。有这等美人,难怪世间人外出寻花问柳,四下寻觅呢!我难得出京游玩,如今也碰得这般美事。”不禁兴趣盎然。接着想道:“那个女孩实在使人心动,却不知是何家女子。我很想要她朝夕相伴,陪于身边,免去我与那人的相思之苦。”
回到山l寺里,源氏公子匆匆躺下。僧都的徒弟随后而至,叫出惟光,向他传达僧都口信。相隔不远,公子只听那徒弟道:“贫僧在此修行,乃公子素知。大驾到此,贫增刚刚闻知,本应即刻前来请安。但念公子秘密微行,怕不足与外人道,因此未敢贸然相扰。请泊宿山下寺中,以受供奉。”源氏公子求之不得,命惟光回他道:“十余日前,因忽患疟疾,久治不愈,便受人指点,来此求治。此寺高僧,德高望重,与众不同。但或治病不验,传扬开去,便对他不起,故而微服前来。我即刻前来拜访责处。”徒弟去通信不久僧都便至。此僧都,人品甚高,万人敬仰。源氏公子自觉衣着简陋,与他相见,不甚自然。僧都见状,佯装不知,将入山修行情况,与公子-一道来。随后相邀道:“敝处乃一普通草庵,有一水池,或可聊供赏阅。”说得言词恳切。源氏公子想起他在尼姑面前的夸奖,此时便没了信心。但又想起那可爱的女孩,便随即答应去访。
这儿草木与山上确实并无不同,然而布置独具匠心,巧妙别致,雅趣十足。这晚没有月亮,庭中池塘四周燃着黄火,吊灯也点亮了。朝南一室,陈设也极为雅致整洁,佛前名香弥漫,沁人心脾,却不知出自何处。源氏公子的衣香更是别具风味,吸引内室妇女。谱都讲述起人世无常,来世因果报应之类佛说,源氏公子便想到自己的种种罪过,感到内心满是卑鄙无聊,一生一世恐会愁苦不休。至于来世,更不知将得何种沉痛报应!一想到此,心中不胜惶恐,也欲入山修行了。不料那女孩可爱的面貌,总挥之不去,不时浮现出来。便说道:“我曾在梦中问你:‘寺中住的什么人?’不想今日应验了。”
谱都有些诧异,不禁笑道:“公子这梦有些奇怪呢。蒙公子下问,我便如实相告,只怕你听了扫兴。也许公子不认识那个按察大纳言吧。他已去世多年,他夫人即是我妹妹。大纳言故世之后,妹妹便出家为尼。近来因患疾病,前来投靠于我,在此修行。”公子又试探着问道:“随便问一下:听说这按察大纳言有位女儿,现在何处呢?”僧都答道:“大纳言去世大约也有十来年了吧。生前总想叫这女儿入宫,故而呕心沥血,悉心教养。可惜世事难料,大纳吉早亡,这女儿便由那尼姑母亲抚养成人。这期间,也不知是何人牵线,使这女儿和那位兵部卿亲王私通了。此事传到兵部卿的正夫人耳里。这贵夫人哪能容她,百般恐吓,使这女儿不得安居,终于郁郁而死。真是‘忧能伤人’啊!”
源氏公子猜想这寺中女孩为那女子所生。便想道:“难怪如此相像。由此观之,这女孩有兵部卿亲王的血缘,是我那意中人的侄女呢。”心里与这女孩又多了一分亲近。想道:“此女孩血统高贵,品貌端庄秀美,幼年元靖,与人容易相处,我或可随意调教她吧!”他想证实一下,又问:“那么这位木幸的女儿可生有儿女?僧都答道:“死前生了一个女孩,现在靠外婆扶养。这老尼姑年老多病,照料外孙女不免吃力,也只得叹务呢。”源氏公子心中暗喜,便开口道:“我有一事贸然相求:劳烦你同老师姑作主,将这女孩交与我抚养,可否?我虽已有妻室,终因人生旨趣有别,便与她不合,经常分居而卧。也许你们会按世俗常理,以为年龄太不相称,不甚妥当吧?”
谱都闻之,脸色一沉,冷冷答道:“公子美意,实在令人感激s恐怕这孩子毕竟年龄太小,不请世事,为公子作戏耍伴侣也还差得远呢。女孩子总须受人照顾,方能成人。但贫增已早脱凡尘,此事不便独自作主,恕我与其外祖母商榷后,再作决定。”源氏公子听得此话有些尴尬,便暂不提此事。僧都即想退下,说道:“此刻正安设佛堂,须做功德。待初夜诵经结束之后,当即前来奉陪公子。”说罢,便起身去了。
源氏公子遭此冷落,正在烦恼之时,一阵小雨飘然而至。山风吹拂,寒气逼人。远处瀑布在风中哀鸣,其间夹杂着起起落落的诵经声,声音混浊凄凉。此情此景,愚冥之人尚且懂得悲伤愁叹,何况多情善感的源氏公子。他辗转反侧,毫无睡意。夜深之时,还不见增都前来。内屋里的妇女也在诵经,念珠碰撞矮见之声,隐约可闻,不时还有衣衫察车之音。源氏公子等待不及,便悄悄起身走到这房间门前,将外面围屏轻轻推开,拍拍扇子,向里面招呼。里面的人分明未曾料到,又不好佯装不理。其间一待女膝行到门口,又退回两步,惊诧道:“难呀?我没听错吧?”源氏公子说:“有佛菩萨指引,岂能走错?”这声音温柔优雅,高贵元比。那侍女当下觉得相形见细,不敢言语了。半天才问道:‘情问公子想面晤何人,承蒙开导。”源氏公子道:“今日唐突冒昧之极,怪不得你惊诧。你当明白:
细草芳委自窥后,
游子落泪青衫湿。烦请通报入内。”侍女心下疑惑,回道:“此处并无公子受诗之人,与谁通报呢?”公子便说:“我呈此诗,自有其理,务请通报罢了!”待女无话可说,只得入内通报那老尼姑。老尼姑吓得想道:“这源氏公子也太风流多情了!该不会是我家那小孩子吧。可是那‘细草’之句又作何解呢?”她顾虑重重,心烦意乱。却不愿就此失礼,便吟道:
“游人夜泣湿青衫,山人孤身销权寒?我等有流不尽的泪呢。”
侍女将诗句转给源氏公子。公子心中焦急,说道:“近在咫尺,却要间接传言通话,我颇感不惯。值此良机,乞盼郑重面晤,具体申诉。愿此待命,不胜惶恐之至。”侍女便将此回报。老尼姑说:“此事叫老尼好生为难,想必公子有所误解。如何答复这位贵公子呢?”傅女们说:“若不会面,反被他怪罪,让他进来吧。”老尼姑道:“此言极是。若是年轻,当有所嫌。老身有何不便?既然他如此郑重,就不用回避了。”便走了出来。源氏公子抢先说道:“小生贸然造访,甚是轻率。乞望恕罪!但念小生心地赤诚,并无恶意。我佛在上,定蒙鉴察。”他见这老尼姑面貌肃然,气度高雅,心中大失坦然。不免畏缩起来,要说的言语,只是闷在胸中,开不得口。老尼姑答道:“公子大驾光临,意外之至,实乃三生有幸。承蒙不吝赐教,我等受益匪浅!”源氏公子直接说道:“闻尊处有一小孩,自小丧母。小生愿代为抚育,不知能否蒙得惠许?小生不幸幼失慈母,孤苦伶仃,难以言述。因我俩同病相怜,正合大生良伴。今日得见尊颜,实机缘难得。因此冒昧剖诚。”老尼姑答道:“公子如此展等,有此念头,老身感激不尽。惟恐传闻失实,令公子失望。虽有一无母之儿,与老村一起艰辛度日。但她年纪尚幼,不晓世事。公子气度宽宏,对此亦绝难容忍。因此难以奉命。”故有此言。源氏公子说道:“所育种种,小生皆已详悉,师姑不必多虚。小生惜恋小姐,用心切切,务求察鉴。”老尼姑原以为公子尚不知情,二人年龄甚不相称,遂沉默不语。而公子呢,见老尼姑并不为之所动,而增都又将到来。只得告退,说道:“小生即已陈明心事,以后再议吧。”便回到室内。
天将破晓之时,佛堂里传出“法华仔法”的朗诵声,夹杂着瀑布和山风的吼叫声,这深山寺宇一派肃穆之色。僧都一到,源氏公子便赋诗道:
“山风浩荡惊梦人,瀑布声声催泪流。”
这僧都是何等雅致之人,随即答诗道:
“君闻风水频垂泪,我老山林不动想来是久闻不惊吧疗此时天色微明,东边霞光冉冉,缩丽动人。林中山鸟争鸣,野禽乱叫。本名的草木花卉,漫山遍野,五彩斑澜,美若锦缎。其间有康鹿游曳,或行或立。源氏公子观得如此奇景,心中大悦,烦恼也随即烟消云散。山上寺里那老增年迈体衰,行动不便,但也不辞辛劳,下山来为公子作护身祈祷。他念陀罗尼经文的嘶哑声音,从稀疏的齿缝里漏出,听起来却甚为微妙而庄严。
公子准备下山返京了,宫中也派来使者迎接公子。临行之前,僧都搜集许多果物,罗致种种珍品,皆俗世所无,为公子饯行。他说道:“贫增因曾立誓言,年内不出此山,因此恕不能远送。此次公子来去匆忙,反倒让人生出不少遗憾。”便举杯敬酒。公子答谢道:“留连山水之间,我也不舍离去。无奈父是挂念,不便久留。山樱未谢时,定当复来拜访。即吟诗道:
住山美景告官人,樱花开时邀重来。”公子气度优雅,声音清朗无比,见者皆神往。这僧都答诗:“只盼伏昙花,平常樱花何足赏。”源氏公子对憎都笑道:“这优昙花三千年才开一次,难得一见吧。”同时赏酒与山上的老增。这老憎感激不尽,几乎流下泪来,为公子吟道:“松底岩页个方启,平生初次识英姿。”最后老僧为答谢,赠献公子金刚待一具,为护身之用。僧都则按自己的身份,奉赠公子一串金刚子数珠,装在一只中国式盒子里,外面套着给有五叶松枝的楼空花纹袋。此乃百济之物,为圣德太子所赐。另又奉赠药品种种,均装在红青色的琉璃瓶中,瓶上用藤花枝和樱花枝作为饰物,十分受看。
源氏公子派人从京中取来诸种珍贵物品,上至老增,下至诵经法师,各有赏赐。连人夫童仆也不例外。僧都趁正在诵经礼佛,众人准备回驾之时,人得内室,将源氏公子昨夜所托之事具告老尼姑。老尼姑说道:“如果公子真有心于她,过四五年再说不迟。眼下不易草率。”公子得僧都回复,心中不悦,作诗一首送与老尼姑道:
“花貌隐约因是夜,游云今朝不忍归。”老尼姑答诗道:
“心怜花客语真否?应识游云变幻无?”随意挥洒,趣味却高雅之至。
源氏公子正欲起驾回京,左大臣家诸公子及众人赶到。他们吵嚷道:“公子未与我等言明行踪,原来隐行于此!”其中头中将及左中共等人,与公子平素异常亲近,此时喷怪公子道:“独自寻了这等好去处,也木相约共赏,未免太无情吧广源氏公子道:“此间花色甚美,不妨就此稍稍小想,也不负这良辰美景。”众人便在巨石下面的青苔地上,席地而坐,一起举杯畅饮。一旁山泉仅归,瀑布声声,别有一番情趣。头中将兴致勃发,从怀中取出笛来,吹出一支曲调,笛声清幽悦耳,与这情景甚为相合。左中并以扇击书,唱道:“闻道葛城寺,位在丰浦境……
“正是催马乐之歌。此两位贵公子,自是卓尔超群,不同凡响。而源氏公子病体初愈,略显清瘦,倦依岩石之旁,丰姿秀美异常,引得众目凝滞,嗟叹不已。随后又有一个吹率第的随从,一个吹整的少年,大家尽情欢乐。僧都抱来一张七弦琴,恳请公子道:“公子妙手,若弹奏一曲,定当声震林宇,山鸟惊飞。”源氏公子心情钦乱,推辞不过,也只弹奏一曲,随后与众人一同下山。
送别众人,山中僧众及童孺,均慨叹惋惜,庆幸今日开得眼界。老尼姑等人,议论纷纷,相与赞叹道:“真是神仙下凡!”连见多识广的僧都也叹道:“如此天仙般人,而生于这污浊的尘世,反而令人于心不忍啊!”说罢不由生出悲伤,举袖拭泪。那女孩虽小,也羡慕不已。她说道:“这个人比爸爸好看呢!”众侍女便逗她道:“既如此,姑娘做他的女儿吧!”她听得此言,党面露喜色,甚为向往。以后,每摆弄玩具或画画,心中总要假定一个源氏公子,替他穿衣打扮,爱护不已。
源氏公子返京之后,便入宫参见父皇。皇上向公子详细探问老僧祈祷,治病,以及效验诸事。公子如实禀复。是上感叹道:“此人修行功夫如此之深,堪与阿阁梨相比,而满朝文武竟无一人闻知。”又见公子消瘦了许多,甚是担心。此时左大臣人见。见源氏公子在侧,便说道:“闻听公子乃微服出行,恐有不便,末前来迎接。请与我回哪好好将息_两回吧厂源氏公子虽不情愿,却也不便推辞,只得随同前往。左大臣百般体贴这爱婿,将车前自己的座位让与他,自己却坐于车后。源氏公子心中甚觉不安。
左大臣家已早作准备,迎接源氏公子到来。但见玉楼金屋,装饰一新;诸般用品,井然有序。公子久不至此,不觉耳目一新。却照例不见葵姬出来迎接。左大臣多香规劝,半天才缓缓而出。然而见了公子,也只正襟危坐,泥塑木雕一般,冷格异常。公子想道:“此番山中见闻,胸中观感,多想有人听我畅叙,共同分享。可这人一味冷若冰霜,不愿开诚解怀。长此以往,会更生隔膜,叫人好不烦恼!”便对她说道:“我希望偶尔也见一见夫妇亲近和睦之状,可至今未能如愿。向来如此,原不为怪,只是我近日患病,痛苦木堪。你尚且如此冷落于我,使我心中不免怨恨。”葵姬这才开口答道:“你也知晓被人冷落的痛苦么?”说时秋波暗递,高贵的颜面上满是娇羞和无限怨恨。公子说:‘你难开金日,可一开口说话就叫人难以理解。‘被人冷落是痛苦的’,乃情人之语,你我正式夫妻,怎说此话?你一向对我冷淡,我一直等你有所转变,百般讨好你。可到头来你对我仍这般厌恶。唉,看来只有等到我死的那回了。”说罢,不欲再与她交谈,便步入寝室。过了一会儿,葵姬才进去。公子已无谈兴,长叹一声,宽衣就寝。他佯装睡着,脑中却浮想联翩。
他心中寻思:“那女孩虽若细草一般,长大后定是个绝色佳人。可老尼姑以为年龄悬殊,实在叫我难以开口。找得设法将她接到此处,朝夕看待她,以慰我心。这女孩不似她父亲兵部卿亲王,生得艳丽无比。使人一望便想到藤壶妃子。这大概是同一母后血统所致吧?”想到此处,更觉依恋不舍,费尽。动力思虑起来。
第二日,公子叫人带信给北山老尼姑与增都,一再提及此事。他在信中言道:“前日请求,未蒙准允,不胜惶恐。未能详诉衷情,心甚遗憾,故今朝专函说明。小生之心,上天可鉴。若蒙体察,荣幸之至。”另一纸条,折叠成结,上面写道:
“山樱倩影动梦魂,此花更系无限情。但恐夜风将此花吹散。”包封小巧,手笔秀美,香艳绔丽无比,见之目眩。老尼姑与增都收到此信,甚感为难,不知如何作答。思虑再三,谨回信道:“前日公子所谈之事,我等皆现为一时戏言。如今公子特地传书,令人感激不已。然外孙女年轻幼稚,连《难波津之歌沪都还写不规范,实难奉命。何况:
山风厉吹花易散,片刻寄情何足凭。也无不叫人担忧。”源氏公子见信后,心中不悦,整日郁郁寡欢。如此过得二三日,公子又吩咐惟光去北山,与那少纳言乳母详谈。惟光忆起那晚见到那女孩模样,。心想主人对女子用尽心思,连稚拙无知的小孩,也不愿放过,颇觉好笑。他先去见那谱都,奉上公子书信。谱都心中自是感激,便安排惟光与少钢言乳母见面。惟光将公子意图与自己所目睹的大致情状,-一详告这乳母。他巧言善辩,说得头头是道。少纳言乳母却想:如此黄毛稚于,源氏公子何以情有所钟呢?实在是奇怪啊。源氏公子于信中说道:“我甚至想看看她那稚拙的习字。”言词十分恳切。照例另附一纸,折叠成结,上面写道:“千尺情海尽相思,却恨万重蓬山隔。”老尼姑答诗道:
“来日须悔我深知,今朝三辞不足惜。”惟光只得返回,具实禀告公子道:“老尼姑言明病愈迁京之后,再谋此事。”源氏公子心中不免惆怅不已。
此时藤壶妃子不幸身患小恙,暂回三条院娘家调养。皇上为此忧愁叹息。源氏公子见了,心中也觉不安。但又忍耐不住,一心想乘此时机,与藤壶妃子幽会,以致整日精神恍愧,疏懒了各处恋人。到了晚上,则去找那王命妇想法。王命妇也竭忠尽智,不辱使命,竟将两人拉拢来了。相会之时,两人如在梦境,心中不胜凄凉!藤壶妃子心有余悸,想起从前那伤心事,本已决意誓不再犯,岂料如今又遭此际遇!他细一想,更是黯然神伤,愁闷满怀!但此人历来温柔敦厚,腼腆多情。尽管暗里饮恨,外表却尽力克制,雍容不失高贵之相。源氏公子怪道:“此人何以如此完美无缺呢?”一时竟有些难以忍受。无亲相逢时短,岂能畅叙?惟愿天长地久,双栖双宿于此黑夜。仅春宵苦短,黎明在即。又只得依依惜别。真乃“相见时难别亦难”!公子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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