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城堡（1/1）

艾蒂安向看监狱的、守城堡的、和他一样被囚禁的人挨个儿乞求。“我孙女，我的侄孙女，她是个盲人，她现在一个人……”他告诉他们，他都六十三岁了，不是他们说的六十岁，他的证明被非法没收，他不是恐怖分子；他在负责的中士面前晃来晃去，结结巴巴地挤出几个德语——“你一定要帮我！”“我侄女就在那里！”——但是中士和其他人一样耸耸肩，望着海对面燃烧的城市，好像在说：这种情形下，你能做什么呢？

突然，一枚美国炮弹从天而降，伤员在军需库里哀号，死人被埋在浪尖上的岩石下，艾蒂安沉默了。

海浪溜走再反扑回来。艾蒂安剩下的精力都在平抚脑子里的噪声。有时候，他好像能透过海边那些高楼大厦的废墟看见城西北角自己家的屋顶，他差一点儿就说服自己房子仍在那里的时候，突然面前的一切都随着硝烟而不见踪影。

没有枕头、没有毯子。随地大小便。食物供应没有规律，看守的妻子到老城城墙内取饭，在落潮的时候冒着炮火经过四百多米长的石板路把饭送来。永远吃不饱。艾蒂安把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对逃跑的幻想上。从墙上翻过去、游几百米、被海浪推上岸、冲过海滩上没有掩体的地雷阵，最后被一道上了锁的城门拦住。必死无疑。

这里的囚犯先看见炮弹落在城里，稍后才听见响声。经历过“一战”的艾蒂安知道，炮兵通过望远镜里天空的颜色可以判断出炮弹击中的对象：灰色是砖石，棕色是土地，粉色是肉体。

艾蒂安闭上眼睛。他回忆在埃布拉尔先生灯火通明的书店里第一次听广播的情景；想起钻进教堂的唱诗班聆听亨利飞向天花板的歌声；想起父母带他们吃饭的那些拥挤的餐馆里玻璃窗的铅条和褶纹雕饰的嵌板；想起海盗别墅里扇形的装饰带、古希腊多立克式廊柱和嵌在墙里的金币；想起枪匠、船长、银行家和旅馆的店面；还有亨利在城墙上的涂鸦。我迫不及待地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他思念勒布朗的房子，他的家！它高耸、细长，正中的旋转楼梯就像一个竖起的螺壳，那里有哥哥的灵魂，他时不时地从墙里溜出来；那是马内科太太生活和辞世的地方；那里不久前还是他和玛丽洛尔一起在沙发上神游的地方，他们飞过夏威夷的火山、飞过秘鲁雾林，一周前，她盘腿坐在地板上给他念尼摩艇长和阿罗纳克斯教授穿着潜水服在锡兰岛边采珍珠，冲动的加拿大人尼德·兰正准备把鱼叉刺入鲨鱼的身体……这一切都在燃烧。他所有的记忆都在燃烧。

国家城堡上空，黎明更近了，晨光势不可当，银河消逝不见。他看着火势，心想：天地间全是燃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