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有什么（1/1）

什么时候是白天，什么时候是黑夜？依靠灯光的明灭判断似乎是个不错的办法：福尔克海默的战地灯开了关，关了开。

维尔纳在余光中凝视着福尔克海默沾满灰尘的脸，看着他弯腰服侍贝恩德。他把水壶靠在贝恩德的嘴边，维尔纳看出来他在说“喝一点儿”。扫过坍塌的天花板的光影像是围成圆圈、准备狂欢的幽灵。

贝恩德转过脸来，眼里全是恐慌，他想看看自己的腿。

灯灭了，黑暗铺天盖地。

维尔纳的背包里装着儿时的笔记本、毯子和干袜子。三份口粮。这是他们全部的食物。福尔克海默什么都没有。贝恩德也一点儿没剩。他们只有两个水壶，还都是不满的。福尔克海默在角落里发现了一个装油漆刷子的桶，桶底存着一些黏糊糊的液体。必须喝它的时候，他们该是多么的绝望呢？

他们有两只24型木柄手榴弹[21]，分别装在福尔克海默的外衣口袋里。手榴弹的手柄是中空的，顶部的钢弹帽里填充着炸药——舒尔普福塔的男孩子把这种小型的手持式炸弹叫作马铃薯捣碎器。贝恩德已经求过福尔克海默两次了，让他炸开楼梯口，看看他们是不是能够炸出一条出路。但是在这儿，用这个，这么近的距离，碎石之下很可能还散落着88毫米高射炮的未爆炸弹，无异于自杀。

还有一支步枪：福尔克海默的毛瑟kar98k步枪[22]，装有五发子弹。维尔纳想，够了，足够了。他们只需要三颗。每人一颗。

在昏天黑地的地下室里，维尔纳的眼前有时闪过丝丝缕缕的光，或许是碎砖的荧光，酷似八月黄昏临近时的天空，淡淡的红色四溢。过了一会儿，他领悟到即使是漆黑一片也不是绝对的黑暗；他不止一次地张开手指在眼前晃动，他相信自己看见了。

维尔纳回忆起小时候，冬日的清晨，空气中悬浮着一片一片的煤灰，落在窗台上，落在孩子们的耳朵里，落进他们的肺里。而在这个洞里，完全相反，是白灰。现在，他仿佛被困在和杀死他父亲的矿井一样、只是颜色相反的深井里。

黑了。亮了。福尔克海默荒诞的土脸突然出现在维尔纳面前，他肩头的军衔肩章有一部分已经破烂不堪。他用战地灯照着手里的两把弯螺丝刀和一盒保险丝让维尔纳看。他对着维尔纳的好耳朵说：“那个电台。”

“你睡着了吗？”

福尔克海默举灯对着自己的脸，让维尔纳看清楚自己的口型：“在我们的电池用完之前。”

维尔纳摇头。电台没指望了。他想闭上眼睛、忘记、放弃，等着枪口抵在他的太阳穴上。但福尔克海默非要和他讨论生存的意义。

战地灯的灯丝发黄：快没电了。福尔克海默被照亮的嘴唇鲜红地对抗着黑暗。他的嘴唇显示：“我们快没时间了。”房子在呻吟。维尔纳看见青青绿草，看见到处乱撞的苍蝇，看见阳光。夏天敞开了大门。死亡降临到贝恩德的时候也许会顺手捎上他，免得再回来一次。

福尔克海默说：“你妹妹，想想你妹妹。”

[21] 24型木柄手榴弹（德语：stielhandgranate 24）为德国陆军自第一次世界大战末期至第二次世界大战末期所使用的手榴弹，1915年首次推出，其设计随着“一战”一同演进。此手榴弹使用摩擦点燃装置，引信长5秒。它非常独特的外表使它被称作“柄状榴弹”，或是英国陆军俚语中的“马铃薯捣碎器”，是20世纪最易辨识的步兵武器之一。 ——编者注

[22] 毛瑟kar98k（karaber 98k，简称kar98k或k98k），是“二战”期间纳粹德国军队装备的制式手动步枪，其原型为1898年的毛瑟792毫米口径式步枪（德国陆军命名为wehr 98，简称g98）。“毛瑟98系列步枪”在近50年的时间里作为德军制式装备，在两次大战中被配发给大部分德国步兵，证明了它的高可靠性，亦成为枪械历史上的经典。 ——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