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1/1)
新流言。它们沙沙地响在植物园的小路上,风一样嗖嗖地穿过各个展馆;一群躲在与世隔绝的壁垒里研究异国苔藓的老植物学家也听到了它的回声。它们说德国人要来了。
一个园艺家煞有介事地说,德国人有六万伞兵,他们可以连续行军数天不用吃饭,他们非礼每一个碰到的女学生;售票处的一个女人说德国人装着迷魂药,系着能飞的腰带。他们的制服,她压低声音说,是用特殊材料制成的,比钢板还硬。
玛丽洛尔坐在软体动物展柜旁的长凳上练习听力,识别过往的人流。一个男孩脱口而出:“他们有一枚炸弹叫‘暗号’。它一响,所有听见的人都会穿着裤子冲进厕所!”
哄堂大笑。
“我听说他们分发有毒的巧克力。”
“我听说他们把所到之处的残疾人和傻子都关起来了。”
但是,每次玛丽洛尔转述流言的时候,爸爸总是用质疑的语气重复:“德国?”好像每回都是头一次听到。他说不用担心奥地利人的接管。他还说所有人都对上次战争记忆犹新,没有人傻到愿意再经历一次。馆长不急,部门主任也不急,有功课要做的小女孩更不必操心。
看起来爸爸说得没错:除了时间流逝,一切照常。每天早上,玛丽洛尔睁开眼睛、穿好衣服,跟着爸爸穿过2号门,听他跟值夜的警卫和看守相互问候。“早上好。”“你好。”“早上好。”“你好。”科学家和图书管理员还是一大早来取钥匙,然后接着研究他们古老的象牙、外国的水母和植物标本;秘书们一如既往地聊着时尚;馆长照旧从豪华的双色德拉奇轿车里走下来;一到下午,非洲小贩就踏实地把三明治小车停在展馆外,轻声吆喝“黑麦加鸡蛋,黑麦加鸡蛋”。
玛丽洛尔无论走到哪儿都捧着儒勒·凡尔纳的《海底两万里》,钥匙管理处、厕所、走廊、大厅的长凳、植物园的碎石路。她反反复复看了无数遍,已经倒背如流。
大海就是一切!它覆盖了地球十分之七的表面……大海只是一种超自然和奇妙生活的载体;它不是别的什么,而是运动,是热爱;大海就是无限的生命力。
晚上,躺在自己的床上,她登上尼摩艇长的“鹦鹉螺号”潜水艇,珊瑚的华盖在头顶漂移,带起阵阵轻风。
热法尔博士告诉她贝壳的名字——蜘蛛螺、黄宝螺、杨梅卷管螺,并且让她逐个感受螺肋、壳口和螺层的区别。他讲解海洋的演变和地质周期。在她最幸福的时光里,她穿越了一千年、百万年、千万年,游历了无限的时空。
“洛雷特,几乎每一个存在过的物种都将灭绝。不要想当然地认为我们人类会有什么不同!”他近乎激动地说出这些话,猛地倒了一杯红酒。玛丽洛尔觉得他的脑子就是一个大柜子,里面有成千上万个小抽屉。
整个夏天,雨水滋润,空气中弥漫着朴树和雏菊的气味。她和爸爸一起做梨子馅儿饼,不小心烤过了头。爸爸打开所有的窗子放烟,她听见楼下传来小提琴的声音。初秋时节,每周总有那么一两天,当玛丽洛尔坐在植物园结实的树篱下,或者坐在爸爸的工作台边读书的时候,能在某阵风里闻到汽油味儿。她抬起头,望向天空,似乎有东西像奔流不息的大河一样,缓慢而执着地朝她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