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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里斯坦0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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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底,有个严寒的日子,比以前任何一天都更加纯净和明亮,整个“爱茵弗里德”都弥漫着一股放纵的情绪。患心脏病的先生们在交谈,双颊闪着红光;害糖尿病的将军唱着山歌,就像年轻人一样;两腿不听指挥的绅士们,也抛开了一切禁忌。是怎么一回事呢?这事非同小可,要举行一次团体旅行,一次雪橇游览,乘好几辆马车,在叮当的铃响和噼啪的马鞭声中,到群山深处去游玩:这是列昂德医生决定的,好让他的病人散散心。

当然啰,“重病号”必须呆在家里。可怜的“重病号”!大伙儿点头示意,相互约定不要让他们知道这桩事,能够借此表示一点同情和关怀,使大家都感到舒畅些。但也有些人,虽然毫无问题可以参加郊游,却不肯跟大家一起去。至于冯·奥斯特罗小姐呢,她不愿意去,自然受到大家的体谅。像她那样负有一身职责的人,压根儿就别想参加什么雪橇游览。家里绝对少不了她,一句话,她不得不留在“爱茵弗里德”。可是,当科勒特扬夫人宣称她也要留在家里时,大伙儿都感到不痛快了。列昂德医生劝她,出门呼吸点新鲜空气,会对她有好处,但也没有用;她坚持说,她没有这个兴致,头痛得厉害,全身疲倦无力,于是大家也就无可奈何了。那位说话俏皮、喜欢嘲讽的绅士,却趁机表示道:

“请注意吧,现在那‘败坏的婴儿’也不会去啦。”

这话果然灵验,史平奈尔先生透露出来,他当天下午打算工作——他非常喜欢用“工作”这个字眼来表示他那可疑的活动。不过,他不去,反正没有人会感到遗憾。同样,当史巴兹夫人决定留下给年轻的女友做伴时——因为乘车会使她头晕——谁也不特别惋惜。

这一天还不到十二点就开午饭,饭刚吃完,橇车就停在“爱茵弗里德”门口了。一群群兴致勃勃的客人,穿得暖暖的,又好奇又激动,从花园里穿过去。科勒特扬夫人跟史巴兹太太一起,站在通往阳台的玻璃门旁,史平奈尔先生守在自己房间的窗口,看客人们出发。他们看到在诙谐和嬉笑中,为了占取最好的座位,发生了一些小争夺;看到冯·奥斯特罗小姐,脖子上围着毛皮领,从这辆车奔到那辆车,把一篮篮食物塞在座位下面;看到列昂德医生,毛皮小帽紧扣到额上,眼镜闪闪发光,最后再巡视一遍,也登上座位,发出启程的号令……马儿开始用劲拉车子,几位太太尖叫起来,向后倒去,铃儿叮当地摇,短柄皮鞭噼啪地响,皮鞭的长绦子在橇车木架外面的雪地上拖曳。冯·奥斯特罗小姐站在铁栅门旁,挥舞手帕,直到雪上滑过去的橇车在公路转角处不见了,快乐的喧嚷消逝为止。随后,她穿过花园回来,赶忙去履行她的职责。两位太太离开了玻璃门,而几乎就在同时,史平奈尔先生也从他的瞭望处走开。

“爱茵弗里德”疗养院里一片寂静。探险队不到天黑不会回来。“重病号”则躺在自己的房间里,忍受病痛。科勒特扬夫人跟她年长的女友散了一会儿步,然后各自回到房间里。史平奈尔先生也呆在自己屋里,忙他自己的事。大约四点钟,仆役给两位太太端上半升牛奶,史平奈尔先生也得到他那杯清茶。过了片刻,科勒特扬夫人敲了敲她和史巴兹夫人屋子之间的墙说:

“我们到楼下客厅里去吧,参议员夫人?这儿我简直闷得慌。”

“立刻就来,亲爱的!”参议员夫人回答说。“允许我穿上靴子。你得知道,我刚才躺在床上哩。”

不出所料,客厅里没人。两位太太在壁炉旁边坐下。史巴兹夫人在一块十字网布上绣花,科勒特扬夫人也绣了几针,然后就把那活儿放在膝上,靠着安乐椅背,发呆地梦想起来。她终于说了什么简直不值得启齿的话。尽管这样,史巴兹太太还是问:“什么?”于是她只好耐住性子把整个句子重复一遍。“什么?”史巴兹太太又问。就在这当儿,前廊上响起了脚步声,门打开了,史平奈尔先生走了进来。

“我打扰吗?”他在门槛上就温柔地问,眼睛只瞅着科勒特扬夫人,文质彬彬地向前俯下身子……年轻的夫人回答道:

“哎,怎么会呢?首先,这屋子可以说是个自由港,史平奈尔先生;再说,你会在哪方面打扰我们呢?我觉得,我肯定使参议员夫人感到憋闷了……”

他无话以对,只好微笑着露出蛀牙,在夫人们的注视下,跨着相当拘束的步子,一直走到玻璃门口,在那儿站住,向门外探望,不大礼貌地把背对着两位太太。随后,他转过半个身子,一面继续瞧花园,一面说:

“太阳落坡了,天空不知不觉布满了云。开始黑啦。”

“可不是吗,一切都罩上了阴影,”科勒特扬夫人回答说。“看来,我们的游客还要碰上一场雪哩。昨天这时候还是大白天,现在却已经昏暗了。”

“唉,”他说,“接连几个礼拜都是阳光明媚,天阴暗一下,倒使眼睛舒服些。这个太阳,不管美的还是丑的,全都照得一清二楚,现在终于稍微隐蔽起来,我倒要感激它哩。”

“你不喜欢太阳吗,史平奈尔先生?”

“我既然不是画家……没有太阳,人会变得更内倾些。——天上一片灰蒙蒙的厚云层。这也许预示着明天将是融雪的天气。顺便说一下,夫人,我劝你不要在那后边费眼神做活儿。”

“啊,别担心,我本来就没瞧它啦。但有什么事好做呢?”

他在钢琴前面的旋转椅上坐下,一只胳臂靠在钢琴盖上。

“音乐……”他说。“要是现在能听到一点音乐该多么好!只不过有时英国小孩唱几首黑人歌曲罢了。”

“昨天下午,冯·奥斯特罗小姐还在百忙中弹过《修道院的钟声》哩。”科勒特扬夫人提醒道。

“可是你会弹钢琴呀,夫人,”他恳求地说,站了起来。……“过去你每天都跟令尊大人一起弹奏。”

“是的,史平奈尔先生,那是过去呀!是在喷泉时代,你知道吗……”

“今天再弹一次吧!”他恳求着。“就这次弹一两节给我们听听!要是你知道,我多么渴望……”

“我们的家庭医生,还有列昂德医生,都特别禁止我弹琴,史平奈尔先生。”

“他们不在这儿,两个都不在!我们是自由的……你是自由的,夫人!一两节可怜的和音……”

“不,史平奈尔先生,办不到。天晓得你指望我弹得多么美妙!我已经完全荒疏了,请相信我,几乎记不起什么调子。”

“啊,那么就弹那几乎记不起的吧!况且这儿乐谱多得是,就在钢琴上面。不,这没什么意思,但这儿有肖邦……”

“肖邦?”

“是的,他的夜曲。现在只需要我点燃蜡烛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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