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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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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离开教室之后,”汤米记得,“那时我第一次听到他们讲怪话。他们根本不在乎我听得到。”

我猜想,早在他画那幅大象之前,就已经觉得自己有些跟不上——尤其他画的画,就像是比他低好几年级的孩子的水平——于是他就尽可能地遮掩,故意画一些幼稚的作品。但是在那幅大象画之后,一切都摆到桌面上来了,如今大家都看着他,下一步会怎么做。有一段时间他似乎的确是很努力,但是每当他开始做点什么,周围就会充满讥笑和嘲讽。实际上,他越是努力,做出的成果就越好笑。因此过了不久汤米就退回了最初的抵御策略,画一些故意显得幼稚的画作,这些作品明摆着说他完全不在乎。从那开始,情形越陷越深。

一度他只是在艺术课上需要忍受——可这也够受的,因为我们小学时代艺术课很多。但后来越搞越大。玩游戏的时候他落单,吃晚餐的时候男孩子们拒绝挨着他坐,或者在宿舍里,熄灯之后他讲话的时候,别人假装没听到。开始还没有那么残酷。可能会有几个月都平安无事,他都以为整件事已经完全过去了,然后他做了什么——不然就是他的对头之一,比如亚瑟·h做了什么——又会让一切重新开始。

我不确定他的脾气大发作是从何时开始的。在我自己的记忆中,汤米一直就是出了名的脾气大,从婴幼儿时代就是,但他告诉我说,只是在那些作弄变得很糟糕的时候,他的脾气才开始发作。总之,恰恰是他这种脾气大发作,才真的让人们变本加厉使劲整他,到了我说的这段时间——就是我们中学二年级的夏天,我们十三岁的时候——这种迫害达到了顶峰。

然后一切就停止了,虽不是一夜之间,但也是很快的变换。就像我所说的,这时候我一直认真观察着整个局面,因此我在大多数人发现之前就看到了迹象。开始是有个阶段的——可能有一个月,也许更久——这些恶作剧仍在持续稳定发生,但汤米没有发脾气。有时候我看得出他马上要发火了,但他还是设法控制住了自己;还有些时候,他只是心平气和地耸耸肩,或是做出一副完全没注意到的样子。一开始他的这些反应让人失望,也许人们甚至心怀怨恨,因为他没让这些人得逞。后来渐渐地人们自己也厌倦了,这些恶作剧都不用心了,直到有一天我突然发现,已经一个多星期没有任何作弄他的活动了。

这事本身可能也没有那么重要,但我还发现了其他的变化。一些小事,比如亚历山大·j和彼得·n跟他一起穿过院子朝操场走去,三个人很自然地聊着天;还有人们提到他名字的时候,声音里那种微妙却又明确的改变。后来有一次,下午的休息时间快结束时,我们一群人坐在离南操场很近的草坪上,男孩子们跟往常一样在踢球。我跟着大家在聊天,但目光一直留意着汤米,我发现他正是赛场上的核心人物。有一次他被别倒了,于是站起身,将球放到地面,他来踢任意球。男孩们散开来准备接球,这时我看到亚瑟·h——是折磨汤米最起劲的人之一——就站在汤米背后几码远,开始模仿他,故意摆出个蠢样子,学汤米脚踩着球,双手扶胯的样子。我认真观察,但其他人完全没有接亚瑟的茬儿。他们一定都看到了,因为所有人的眼睛都望着汤米,等着他开球,而亚瑟就在他正后方——可是没人感兴趣。汤米一脚将球飞过草坪,比赛继续,亚瑟·h也没有再兴风作浪。

这种发展变化让我感到高兴,同时也感到奇妙。汤米的水平并没有真正的变化——他的“创作”声誉一如既往的低。我看得出,他不再发脾气这点确实起了很大作用,但造成这种变化的关键因素到底是什么,似乎很难摸清。跟汤米本人有关系——他行为举止的样子,讲话时望着别人的眼睛,坦然大方、友好善意——都跟从前不一样,这也反过来影响了周围人们对待他的方式。然而所有这些改变是什么造成的,却模糊不清。

我很好奇,决定下次我们有机会私下交谈的时候,要跟他深入了解一下。不久机会就来了,我在排队打午饭的时候,发现他就在同一个队列中往前几位站着。

我猜这听起来大概有点古怪,但是在黑尔舍姆,午餐排队恰恰是私下聊天的好时机。这跟大厅的声音效果有关系;周围的各种嘈杂和高高的天花板就意味着只要你压低声音,靠近站立,确保旁边的人也全心投入自己的聊天,你就有很高的机会不被别人偷听。不管怎么说,我们其实没有太多选择。“安静的”地方通常最糟糕,因为总是可能会有人路过,距离近得刚好能听到。何况,一旦当你看起来像是要溜出去讲悄悄话,几分钟之内全屋的人似乎都能感觉得到,你就没机会了。

因此当我看到汤米在我前面隔着几位的时候,我就挥手招呼他过来——规矩是不能往前插队,主动退后几位则没问题。他面带愉快的笑容过来了,我们在一起站了一会儿,没说什么——倒不是出于尴尬,而是因为我们要等一等,让汤米退后所引起的兴趣消退再说。然后我对他说:

“这些天你好像心情好多了,汤米。你好像情况好多了。”

“你什么都看在眼里,是不是,凯丝?”他说这话完全没有讽刺的意味,“没错,一切都很好。我过得还不错。”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是找到上帝了还是怎么了?”

“上帝?”汤米似乎呆了一秒钟。随后他笑道:“噢,我明白了。你是说我没有……那么生气了。”

“不光是这个,汤米。你为自己扭转了局面。我一直在观察。所以我才这样问你。”

汤米耸耸肩。“我长大了一点吧,我猜。也许其他人也是。不能总是搞老一套,会厌烦的。”

我没说什么,只是径直不转眼地望着他,直到他再次轻笑起来,说道:“凯丝,你真是穷追不舍。好吧,我猜的确有点缘故。确实发生了一件事。如果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

“好啊,那你接着说。”

“我会告诉你的,凯丝,但你一定不能说出去,可不可以?几个月之前,我跟露西小姐谈过一次话。那之后我感觉好了很多。这很难解释。但她说了些什么,让我感觉好多了。”

“她到底说了什么?”

“这个……其实说来可能有点怪。开始我觉得有点怪。她当时说,如果我不想去创作,如果我真的不喜欢,那也完全可以。一点问题都没有,她说。”

“她就这样告诉你的?”

汤米点头,但我已经要转身离开了。

“这是胡说,汤米。如果你要跟我玩这种傻花样,我恕不奉陪。”

我真心感到愤怒,因为我觉得他是在跟我撒谎,而我本该值得他信任。我看到身后隔几位有个我认识的姑娘,于是走到她旁边去了,把汤米一个人落在当地。我看得出他很困惑,垂头丧气,可是我为他担心了好几个月之后,这时的感觉是遭到了背叛,我才不管他什么感受呢。我跟朋友聊了一会儿——我想那是玛蒂尔达——尽量表现得兴高采烈,站队等待的剩余时间里,我几乎不再朝他的方向看了。

但是,当我拿着餐盘朝桌旁走去的时候,汤米来到我身后,很快地说:

“凯丝,我不是逗你玩的,如果你是这样想的话。事情就是这样。如果你给我哪怕半点机会,我都会告诉你的。”

“不要胡说,汤米。”

“凯丝,我讲给你听。午餐之后我要去池塘边。如果你来我就告诉你。”

我有些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没有答话就走开了,但我猜几乎立刻我就开始设想,关于露西小姐的那些话也许并不是他瞎编的。等到我跟朋友们一起坐下来的时候,我已经在努力设法,看之后如何能够趁大家不注意,溜到池塘边去。

(1)  凯丝是凯西的名字将尾音吞掉,作为昵称。

(2)  一码约等于零点九一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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