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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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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你说了,”希瑞躺在地上,恼火地说,“别碰我。”

米希尔抽回手,还有刚刚用来挠希瑞脖子的草叶。她在希瑞身旁躺了下来,凝视着天空,双手垫在自己剃得干干净净的脖颈下。

“你最近表现有点怪,年轻的猎鹰。”

“我只希望你别碰我!”

“我只想找点乐子。”

“我知道。”希瑞抿起嘴唇,“只想找点乐子。你一直‘只想找点乐子’,但我已经受够了,你明白吗?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乐趣可言了!”

米希尔沉默良久。她躺在地上,注视着被白云分割开来的一道道蓝天。一只老鹰正在森林上方盘旋。

“你的梦。”她最后说,“是因为你的梦,对吧?你几乎每晚都会尖叫着惊醒。过去的经历会在你的梦中重现。这种事我并不陌生。”

希瑞没有回答。

“你从来不说自己的事。”米希尔再次打破沉默,“不说你过去的经历,还有你的家乡,有没有人等你回去……”

希瑞飞快地扬起手,拍向自己的脖子。但这一次,那儿只是爬上了一只瓢虫。

“的确有那么几个,”她轻声说着,却没看向自己的同伴,“我是说,我觉得有……只要他们愿意,就算到这世界尽头,他们也能找到我……只要他们还活着的话。哦,米希尔,你希望我说什么?向你吐露一切?”

“不用勉强。”

“那就好。因为,当然了,你只想找点乐子。你对我做的每件事都一样。”

“我不明白,”米希尔转过头去,“既然跟我在一起那么痛苦,那你为什么不离开?”

“我不想独自一人。”

“就因为这个?”

“这很重要。”

米希尔咬住嘴唇。她还没来得及再次开口,哨声就响了。她俩同时跳了起来,拂去衣服上的松针,跑向自己的坐骑。

“乐子就要开始了。”米希尔跳上马鞍,拔出剑,“这可是你最喜欢的乐子,法尔嘉。别以为我没发现。”

希瑞恼火地用脚跟踢了踢马腹,两匹马沿着溪谷边缘飞驰而去。耗子帮其他成员钻出大路另一侧的丛林,狂野的呼喊声清晰可闻。包围圈开始收拢。

私下召见结束了。瓦提尔·德·李道克斯——艾登子爵,恩希尔·瓦·恩瑞斯皇帝军情机构的首脑——朝百花之谷的女王行了个比外交礼仪还要恭敬的鞠躬礼。帝国密探鞠躬的动作既警惕又审慎,双眼始终不离正趴在精灵女王脚边的两头豹猫。金色眸子的大猫看上去昏昏欲睡,似乎很慵懒,但瓦提尔清楚,它们绝非可爱的宠物,而是警觉的护卫,随时准备将任何过于接近女王的人撕成碎片。

法兰茜丝卡·芬达贝——又名艾妮德·安·葛丽娜,亦即“山谷雏菊”——一直等到门在瓦提尔身后合拢,才摸了摸那两只豹猫。

“非常好,艾达。”她说。

艾达·艾敏·爱普·西维尼——精灵女术士,来自蓝山的自由精灵,在这次会面中始终用隐形咒语包裹全身——出现在图书馆一角,伸手抚平自己的衣裙和朱砂色红发。两头豹猫的反应只是略微睁大了眼睛。跟所有猫科动物一样,它们也能看到隐形之物,而且不会被简单的咒语欺骗。

“这场间谍游戏开始让我厌烦了。”法兰茜丝卡冷笑一声,在乌木椅上换个更舒服的姿势,“科德温的亨赛特不久前派来一位‘领事’。迪杰斯特拉派了一支‘贸易代表团’。现在连间谍头子瓦提尔·德·李道克斯本人都来了!哦,不久前,那个伟大帝国的小人物史提芬·史凯伦也转悠到这儿了,但我没接见他。我是女王,而史凯伦只是个小角色。他也许很有地位,但终究上不了台面。”

“史提芬·史凯伦,”艾达·艾敏慢吞吞地说,“也来拜访我们了,而且比在这儿走运。他跟菲拉凡德芮和瓦纳丁说上了话。”

“他是不是也跟瓦提尔一样,询问了有关威戈佛特兹、叶妮芙、里恩斯和卡西尔·莫瓦·迪弗林·爱普·契拉克的事?”

“是啊,不过他也问了别的问题。说起来也许会让您吃惊,因为他更感兴趣的其实是伊丝琳妮·艾格里·爱普·艾维尼恩的预言,尤其是跟aen hen ichaer——也就是‘上古之血’——相关的段落。他感兴趣的还有‘海鸥之塔’托尔·劳拉,以及传说中曾连接‘海鸥之塔’和‘雨燕之塔’托尔·吉薇艾儿的传送门。真是人类的典型做派,艾妮德。他们以为只要自己点点头,我们就得为他们解开各种谜团和谜题——哪怕我们自己也为此困扰了许多个世纪。”

法兰茜丝卡抬起一只手,审视着指头上的戒指。

“我很好奇,”她说,“菲丽芭是否知道史凯伦和瓦提尔古怪的关注目标?还有他俩的主子恩希尔·瓦·恩瑞斯的意图?”

“还是别假设她不知道为好。”艾达·艾敏用锐利的目光看向女王,“最好也别在蒙特卡沃的会议上向菲丽芭和其他参会者隐瞒。这会让我们显得很不光彩……而且我们希望组织能顺利成立。我们希望得到信任——我们,精灵女术士——免得被人当成两面派。”

“可我们确实是在两面讨好,艾达。我们同时也在玩火——跟尼弗迦德的白焰……”

“火焰既能烧灼,”艾达·艾敏抬起化了浓妆的眼睛,看向女王,“也能净化。这是必然的过程。风险是必须的,艾妮德。我们要让协会成立,让它发挥功用,发挥完全的功用。十二位女术士,包括预言中提到的那位。就算这只是一场游戏,我们也该信任她们。”

“如果这只是个圈套呢?”

“你比我更了解那些人。”

艾妮德·安·葛丽娜思索片刻。

“席儿·德·坦沙维耶,”最后她说道,“是位神秘莫测的隐居者,不向任何人效忠。特莉丝·梅利葛德和凯拉·梅兹曾经很忠诚,但现在都成了流民,因为弗尔泰斯特王把所有巫师都赶出了泰莫利亚。玛格丽塔·劳克斯-安蒂列只关心她的学院,别无其他。当然了,上述三人目前几乎对菲丽芭言听计从,而菲丽芭又是个不解之谜。萨宾娜·葛丽维希格不会放弃她在科德温的政治影响力,但也不会背叛协会。协会能赋予的权力对她太有诱惑力了。”

“那艾希蕾·瓦·阿纳兴呢?还有我们将在蒙特卡沃见到的另一个尼弗迦德女术士呢?”

“我对她们知之甚少。”法兰茜丝卡微微一笑,“但见到她们之后,我就能知道些什么了。等我见过她们的打扮之后。”

艾达·艾敏垂下涂着眼影的眼皮,但忍住了没再发问。

“这么一来,剩下的就只有那尊玉制小雕像了。”过了一会儿,她才说道,“伊丝琳妮预言里提到的可疑而又神秘的玉制小雕像。现在我觉得,是时候让她畅所欲言,并告诉她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需要我帮忙吗?”

“不,我自己来就好。你清楚解封会带来什么反应。旁观者越少,她的自尊受到的打击也就越小。”

法兰茜丝卡·芬达贝又确认了一次:防护力场的确已将庭院与宫殿的其他部分彻底隔绝,阻挡视线的同时也模糊了声音。她点燃三只黑色的蜡烛,烛台上还配备了抛物面镜。庭院的圆形马赛克铺路石上描绘着精灵黄道带“维卡”的八个符号,烛台则分别摆放在代表五月节、收获节和幽乐节的符号上。在黄道环内部,马赛克铺路石构成了另一个较小的环形,上面点缀着魔法符号,并围出五芒星的图案。法兰茜丝卡将三只小巧的铁制三脚架分别放在内环的三个符号上,然后小心翼翼地在每只三脚架顶端放上三块水晶。水晶的切面与三脚架的构造刚好吻合,意味着它们摆放的位置不会有丝毫差错。即便如此,法兰茜丝卡依然检查了好几遍。她不想冒任何风险。

附近有座喷泉,泉水从水泽仙女雕像手捧的大理石水壶中不断涌出,化作四股水流落入水池,让池中的睡莲颤动不止——莲叶间还有金鱼悠哉游弋。

法兰茜丝卡打开一只珠宝箱,取出一尊小巧发白的绿玉雕像,把它放在五芒星的正中央。她后退几步,又看了一眼旁边桌上的魔法书,深吸一口气,抬起双手,念出一段咒语。

蜡烛突然开始熊熊燃烧,水晶的切面亮了起来,闪现出一道道光束。那些光束朝小雕像射去,其色彩很快由绿转金,片刻后又变为透明。空气中洋溢着微光闪烁的魔法能量,并与防护力场发生碰撞。其中一支蜡烛迸射出火花,阴影投射到地板上,马赛克铺路石仿佛活了过来,上面的图案也随之变幻。但法兰茜丝卡没有放下双手,也没停止念诵咒语。

雕像以闪电般的速度变大,开始悸动、颤抖,结构和形状也在迅速变化,仿佛一团在地板上蔓延开来的烟雾。水晶射出的强光穿透了空气,光线中出现了蠕动并渐渐凝结的物质。片刻过后,一具人类的身体突然出现在魔法圆环的正中央。那是个黑发女人,正软软地躺在地板上。

蜡烛冒出烟雾,水晶的光芒黯淡下来。法兰茜丝卡放下双臂,活动一下手指,拭去额头的汗水。

地上的黑发女人蜷起身子,发出尖叫。

“你叫什么名字?”法兰茜丝卡喘息着问道。

女人不断抽搐和哀号,双手始终捂着下腹。

“你叫什么名字?”

“叶……叶妮……叶妮芙!!!呃啊啊啊啊……”

精灵松了口气。那女人继续扭动和哀号,双拳捶打着地板,干呕不止。法兰茜丝卡耐心而平静地等待着。方才还是绿玉雕像的女人正处在痛苦当中,这点十分明显,而且十分正常。但她的大脑没有受损。

“好吧,叶妮芙,”长长的停顿过后,精灵打断了女人的呻吟,“我这么做也是情非得已,不是吗?”

叶妮芙用双手和膝盖艰难地撑起身子,拿手腕蹭了蹭鼻子,茫然地扫视四周。她的目光掠过法兰茜丝卡——好像女精灵根本不在庭院内——停在那座有清水潺潺流出的喷泉上,双眼跟着一亮。叶妮芙无比艰难地爬到喷泉旁边,费力地攀上池缘,哗啦一声摔进水里。她被水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连连吐出唾沫。她分开睡莲,爬到水泽仙女雕像前,背靠底座坐了下来。池水没过她的胸口。

“法兰茜丝卡,”她抚摸着脖子上的星形黑曜石,喃喃说道,同时用清澈了少许的目光看向女精灵,“是你……”

“是我。你还记得什么?”

“你把我封装起来……该死,是你把我封装起来的!”

“我把你封装起来,然后又给你解了封。你还记得什么?”

“加斯唐宫……精灵。希瑞。你。还有突然落到我头上的可怕重量。法器压制……”

“你的记忆没问题。很好。”

叶妮芙垂下头,看向自己的股间。金鱼在她腿边游来游去。

“这池子水得换了,艾妮德,”她嘟囔道,“我刚刚尿在里面了。”

“没关系。”法兰茜丝卡笑着说,“不过你得看看水里有没有血。众所周知,封装过程会对肾脏造成损伤。”

“只有肾脏?”叶妮芙小心翼翼地吸了口气,“恐怕我体内没有一个器官是完好无损的……至少感觉上是这样。该死的,艾妮德,我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会让你这么对我……”

“从水池里出来。”

“不,我喜欢这儿。”

“我明白。你现在严重缺乏水分。”

“还有尊严。我的尊严!为什么这么对我?”

“出来,叶妮芙。”

女术士用双手扶住大理石雕像,费力地站起身。她甩掉身上的睡莲叶,又用力扯下滴水的衣裙,一丝不挂地站在喷泉前,站在涌出的泉水下。等清洗完全身,又喝了几大口泉水,她才走出水池,坐在池边,拧干头发,然后四下张望。

“我在哪儿?”

“多尔·布雷坦纳。”

叶妮芙擤了擤鼻子。

“仙尼德岛的冲突还在继续吗?”

“不,一个半月前就结束了。”

“我肯定做了什么事,在你看来罪大恶极。”过了一会儿,叶妮芙说,“我肯定真的让你很生气,艾妮德。不过这回就算扯平了吧。你已经无情地报复了我,虽然残忍得有点儿过头。你就不能直接割断我的喉咙吗?”

“别说胡话了。”精灵皱起眉头,“我把你封装起来带出加斯唐宫,为的是保全你的性命。稍后我会向你说明的。拿好这块毛巾,还有被单。等你洗完澡,有人会给你送去新裙子——我是说,在更得体的地方,用装满温水的澡盆洗过之后。你就别再糟蹋我的金鱼了。”

艾达·艾敏和法兰茜丝卡在喝酒。叶妮芙喝的却是糖水和胡萝卜汁,而且分量惊人。

“总结起来就是,”听完法兰茜丝卡的讲述,叶妮芙说道,“尼弗迦德征服了莱里亚,并与科德温联手瓜分了亚甸,烧毁了温格堡,令维登称臣,眼下还在摧毁布鲁格和索登。威戈佛特兹消失得无影无踪。蒂莎娅·德·维瑞斯自杀了,而你成了百花之谷的女王。恩希尔皇帝用王冠和权杖向你换走了我的希瑞。他追捕希瑞这么久,如今终于把她攥进了掌心,听凭他的发落。你把我封装成玉制小雕像,在盒子里存放了一个半月,还指望我对你感激涕零。”

“就算不出于礼貌,你确实也该感谢我。”法兰茜丝卡·芬达贝冷冷地回答,“在仙尼德岛,有个叫里恩斯的人发誓要慢慢折磨死你,说这事关名誉,威戈佛特兹则提议给你个痛快。这个里恩斯在加斯唐宫到处搜捕你,但却与你失之交臂。因为你已经变成了一尊玉制小雕像,藏在我的乳沟中间。”

“然后我就当了四十七天的雕像?”

“没错。在此期间,哪怕有人问起,我也可以回答温格堡的叶妮芙确实不在多尔·布雷坦纳。因为他们问的是叶妮芙,不是雕像。”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你决定给我解封?”

“很多事。我这就给你解释。”

“麻烦你先解释另一件事:猎魔人也在仙尼德岛上,我是说杰洛特。你应该还记得,在艾瑞图萨,我向你介绍过他。他怎么样了?”

“请冷静。他还活着。”

“我很冷静。告诉我,艾妮德。”

“仅仅一个钟头,”法兰茜丝卡说,“你的猎魔人就完成了许多人倾其一生也无法实现的壮举。简略地说:他打断了迪杰斯特拉的腿,砍掉了阿尔托·特拉诺瓦的脑袋,杀死了十多个松鼠党。哦,我差点忘了,他还叫凯拉·梅兹欲火焚身,左思右想。”

“真可怕。”叶妮芙做了个鬼脸,“但我想,凯拉应该已经忘掉这事了。希望她别记恨他。他没跟她上床纯粹因为时间不够,而不是对她缺乏尊重。请代我向她说明一下。”

“要不了多久,”山谷雏菊冷冷地说,“你就可以自己跟她说了。虽然你蹩脚地假装满不在乎,不过我们还是先转回正题吧。你的猎魔人在保护希瑞这件事上热心得过了头,做出了非常鲁莽的举动。他跟威戈佛特兹动手了,结果反被暴揍一顿。威戈佛特兹没杀他,想必也是因为时间不够,而非下不了决心。怎么,你还要假装自己什么都不在乎吗?”

“不。”叶妮芙的脸色变得痛苦,讽刺的表情消失了,“不,艾妮德,我在乎。某些人很快就会明白我有多在乎。记住我的话。”

法兰茜丝卡却不在乎叶妮芙的威胁,正如她毫不在乎对方的讽刺。

“特莉丝·梅利葛德把半死不活的猎魔人传送到布洛克莱昂森林。”她陈述道,“就我所知,树精们还在给他疗伤。据说他的伤势已经有所好转,不过他还是别出那座森林为好。迪杰斯特拉的密探和所有王国的军情人员都在找他。话说回来,你的情况跟他一样。”

“我到底做了什么,能如此劳他们大驾?我又没打断迪杰斯特拉的腿……哦,先别说,让我猜猜看。我在仙尼德岛消失得无影无踪。没人想到我变成了一尊雕像,藏在你的乳沟里。所有人都以为,我跟其他同谋一起逃去了尼弗迦德。当然了,我的同谋除外,但他们不会站出来纠正这个错误,因为眼下正在打仗,而假情报无论何时都是值得利用的武器。而现在,四十七天之后,轮到你来使用这件武器了。我在温格堡的家被人付之一炬,我自己也遭到追捕。我已经别无选择了,只能加入松鼠党的突击队,或以别的方式为精灵的自由而战。”

叶妮芙抿了口胡萝卜汁,注视着依然缄默而镇定的艾达·艾敏·爱普·西维尼。

“哦,艾达女士,来自蓝山的自由精灵,我的猜测正确吗?你为什么这么沉默寡言?”

“因为我,叶妮芙女士,”红发女精灵答道,“在没什么话好说时,宁可选择不开口。这总比做出毫无根据的推测,或用闲聊来掩饰焦虑要好得多。艾妮德,说重点吧。把我们的目的告诉给叶妮芙女士。”

“我洗耳恭听。”叶妮芙摸了摸丝绒缎带上的星形黑曜石,“说吧,法兰茜丝卡。”

山谷雏菊将下巴搁在交扣的双手上。

“今夜,”她大声说,“是满月后的第二个夜晚。再过不久,我们将会传送到菲丽芭·艾哈特的根据地蒙特卡沃城堡。我们会参加某个组织的集会,而你对这个组织应该很感兴趣。毕竟你向来赞同魔法的价值高于一切,高于所有争论、冲突、政治选择、个人兴趣、怨恨、情感和敌意。如果你听说在不久之前,有个推崇同样理念的机构已经为此打下了牢固的基石,想必会欣喜若狂吧。这个组织类似于秘密协会,成立的目的就是维护魔法的利益,并确保魔法在这个世界的统治阶层中占据应有的地位。我动用了向协会推荐新成员的特权,冒昧地向她们推荐了两位候选人——艾达·艾敏·爱普·西维尼,还有你。”

“真是意料之外的殊荣。”叶妮芙讽刺地说,“前一秒我还是尊雕像,下一秒就加入了超越私人恩怨、简直无所不能的秘密精英结社。可我当真合适吗?我真的坚强到能放下所有怨恨的程度吗?我真能原谅夺走希瑞、残忍地殴打我珍视的男人、又把我封装……”

“我相信,”女精灵打断她,“你的确有这么坚强,叶妮芙。我了解你,知道你并不缺乏这样的人格力量。你也不缺乏野心,而这足以打消你的疑虑。但如果你真想知道的话,我会向你坦白的:我把你推荐给协会,是因为我相信,你有资格成为协会的一员,能为这项事业做出重大的贡献。”

“谢谢。”叶妮芙答道,但她嘴角讽刺的微笑并未消失,“谢谢你,艾妮德。我确实感觉到了不断涌出的野心、傲慢和自我崇拜感。我自我膨胀得都快爆炸了。不过在这之前,我很想知道,你们干吗不再找个多尔·布雷坦纳或蓝山的精灵来替代我?”

“到了蒙特卡沃之后,你会明白原因的。”法兰茜丝卡冷冷地回答。

“我更想现在就明白。”

“告诉她。”艾达·艾敏低声道。

“因为希瑞。”思忖片刻后,法兰茜丝卡用高深莫测的双眼看向叶妮芙,开口道,“协会对她很感兴趣,而再没有别人比你更了解那个女孩了。至于其他原因,等我们到了你自然就明白了。”

“我懂了。”叶妮芙用力挠了挠肩胛骨。她全身的皮肤因曾被压制而变得干燥,依然瘙痒难耐。“现在,告诉我其他成员的名字——除了你和菲丽芭。”

“玛格丽塔·劳克斯-安蒂列、特莉丝·梅利葛德、凯拉·梅兹、柯维尔的席儿·德·坦沙维耶、萨宾娜·葛丽维希格,还有两个尼弗迦德的女术士。”

“这是个国际性女术士协会?”

“可以这么说。”

“她们肯定还以为我是威戈佛特兹的帮凶。她们真会接受我吗?”

“她们连我都接受了,剩下的就得看你自己了。她们会要求你讲述你与希瑞的关系,从最开始讲起——多亏了你那位猎魔人——也就是从十五年前的辛特拉讲起,一直到一个半月前的仙尼德岛事件为止。烦请你务必坦白、诚实,这也将证明你对协会的忠诚。”

“等等,我还要证明什么?现在提忠诚是不是太早了?我甚至还不清楚这个新组织的章程和安排……”

“叶妮芙,”女精灵略微皱起眉头,打断道,“我是在建议你加入协会。但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尤其是强迫你效忠。你当然有选择的权力。”

“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

“你想得没错。但如何选择仍是你的自由。就我个人来说,我依然衷心希望你能加入协会。相信我,与其单枪匹马蹚这摊浑水——你肯定会蹚的——你在协会里反而更能帮上希瑞的忙。希瑞的性命危在旦夕,只有我们联合起来才能解救她。等你听过集会上的发言,你就会明白,我说的是实话……叶妮芙,我不喜欢你的眼神。答应我,你不会试图逃跑。”

“不。”叶妮芙摇摇头,手按丝绒缎带上的星形黑曜石,“不,我不能答应你,法兰茜丝卡。”

“亲爱的,我必须郑重地提醒你:蒙特卡沃的常规传送门都有歪曲封锁机制,任何未经菲丽芭许可就进出城堡的人都会被送进铺设有阻魔金的地牢。如果没有合适的施法材料,你也没法开启自己的传送门。我不想没收你的黑曜石,因为我必须让你保持最佳状态。但如果你耍什么把戏……叶妮芙,我不会允许……协会也不会允许你独自前去营救希瑞或采取什么复仇行动,这么做太不理智。我手上有你的身体参数和咒语算法,我可以把你再次缩小并封装成玉石雕像。这次会是好几个月。有必要的话,甚至好几年。”

“多谢你的提醒。但我还是不会向你发誓。”

芙琳吉拉·薇歌摆出勇敢的表情,但她实际上既焦虑又紧张。她经常责骂年轻一代的尼弗迦德巫师,说他们总爱全盘接受陈腐的观点和想法。而与此同时,她本人却经常嘲笑谣言和宣传中描述的“北方女术士”——说她们的美艳纯属人工雕琢,说她们的傲慢、虚荣和任性无以复加,甚至常常超越底线。此时此刻,她正通过一连串传送术接近蒙特卡沃城堡,同时担心自己会在这场秘密集会上看到什么,前方等待她的又会有什么。在信马由缰的想象中,她看到了美艳不可方物的女人——她们戴着钻石项链,双乳赤裸,乳尖涂着胭脂;她们嘴唇湿润,眼神因酒精和麻醉品而闪着迷离的光。在芙琳吉拉的脑海中,她仿佛已经看到会议变成了一场狂野而堕落的纵欲狂欢,四下满是疯狂的音乐和催情的药物,还有手持奇异用品的男女奴隶。

最后一次传送让她出现在两根黑色大理石圆柱中间。她嘴唇发干,双眼被魔法之风吹出了眼泪,手指则紧紧攥着脖子上填满方形领口的翡翠项链。艾希蕾·瓦·阿纳兴出现在她身旁,表情同样焦虑不安。尽管如此,芙琳吉拉有理由相信,她朋友的不适仅仅来自于她自己那身新奇的装束—— 一条朴素却十分优雅的蓝紫色长裙,配上一条小巧的紫翠玉项链。

到了城堡,她的担忧立刻消失无踪。城堡大厅凉爽而安静,点着魔法提灯以供照明。这里没有赤身裸体的奴隶在敲鼓,没有只用亮片遮羞的女孩在桌上翩翩起舞,空气中更没有大麻的味道。迎接两位尼弗迦德女术士的,只有城堡的女主人菲丽芭·艾哈特——她衣着雅致,表情严肃而又庄重,举手投足落落大方。这时,其他人也走上前来,分别做了自我介绍,让芙琳吉拉暗自松了口气。出身北方的女术士容颜美丽,服饰鲜亮,身上的珠宝熠熠生辉,眼中却看不到半点麻醉物的迹象,也看不到任何色眯眯的淫欲,她们脸上的淡妆更是突出了这一点。到场之人没有一个袒胸露乳,恰恰相反,其中两个还穿着极其庄重的礼袍,脖颈处用束带收紧——一位是席儿·德·坦沙维耶,她一袭黑衣,神色严肃;另一位是年轻的特莉丝·梅利葛德,她有双蓝色的眸子和漂亮的红褐色秀发。黑发的萨宾娜·葛丽维希格、金发的玛格丽塔·劳克斯-安蒂列及凯拉·梅兹虽然穿着低胸长裙,但她们的领口也就比芙琳吉拉稍低一点而已。

等待其他与会者到场的间隙,众人用礼貌的聊天打发时间,与此同时,每个人都在抓紧机会展示一下自己。菲丽芭·艾哈特用机智的言语迅速解冻了坚冰,虽然大厅里的实体冰块只存在于餐桌上,跟牡蛎一起堆成了小山。身为学者,席儿·德·坦沙维耶立刻发现自己与渊博的艾希蕾·瓦·阿纳兴有许多共同点,芙琳吉拉也很快对快活的特莉丝·梅利葛德产生了好感。她们一边闲聊,一边津津有味地品尝牡蛎,只有萨宾娜·葛丽维希格一口没动。她显然更喜欢产自科德温森林的食物,还毫不留情地嘲笑这堆“黏糊糊的脏东西”,并表示自己很想吃一块搭配李子的冷鹿肉。面对她的侮辱,菲丽芭·艾哈特并没有高傲地充耳不闻,而是拉响了铃铛。片刻后,仆人将鹿肉悄无声息地端上了桌。芙琳吉拉的惊讶之情难以言表。哦, 她心想,在这奇怪的国度里,还真是什么样的怪人都有喔。

突然,两根圆柱间的传送门强光闪现,伴之以震颤和嗡鸣。萨宾娜·葛丽维希格的脸上浮现出莫名惊诧的表情。凯拉·梅兹把手上的牡蛎和餐刀丢到冰块间。特莉丝倒吸一口冷气。

三位女术士走出传送门——看上去像是三个女精灵。其中一位有着暗金色头发,另一位发色朱红,第三位的头发则像渡鸦一样乌黑。

“欢迎,法兰茜丝卡。”菲丽芭说道,只是她的语气明显跟眼神不搭。她随即眯起眼睛,续道,“也欢迎你,叶妮芙。”

“你们给了我填补两张空席的特权。”人称“法兰茜丝卡”的金发女精灵用悦耳的声音说道,无疑她注意到了菲丽芭的惊讶,“这两位就是我带来的候选人。温格堡的叶妮芙,她应该不需要我再介绍了。还有艾达·艾敏·爱普·西维尼女士,来自蓝山地区的‘艾恩·萨维尼’。”

一头红色卷发的艾达·艾敏略微点头,一袭黄水仙色的轻盈衣裙沙沙作响。

“容我问一句,”法兰茜丝卡张望四周,“人都到齐了吧?”

“就差威戈佛特兹了。”萨宾娜·葛丽维希格语气平静,脸上却带着毫不掩饰的愤怒,同时怀疑地看着叶妮芙。

“还有藏在地窖里的松鼠党。”凯拉·梅兹嘟囔道。特莉丝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菲丽芭替她们做了介绍。芙琳吉拉好奇地看着法兰茜丝卡·芬达贝——也就是艾妮德·安·葛丽娜,山谷雏菊,大名鼎鼎的多尔·布雷坦纳的统治者,不久前刚刚光复王国的精灵女王。所有关于法兰茜丝卡美貌的传闻都不算夸大, 芙琳吉拉心想。

大眼睛的红发女精灵艾达·艾敏也勾起了所有人的兴趣,包括来自尼弗迦德的两位女术士。蓝山地区的自由精灵从不与人类来往——包括跟人类住得更近的同胞。自由精灵中少有的几位艾恩·萨维尼——也就是所谓的“通晓者”——更是神秘得近乎传奇。即便在精灵当中,也只有极少数敢夸口自己与艾恩·萨维尼关系密切。艾达之所以显得鹤立鸡群,并不单单因为她的发色。她身上的珠宝既没有哪怕一盎司的金属,也没有哪怕一克拉的宝石。她佩戴的只有珍珠、珊瑚和琥珀。

出人意料的是,在新来的几位女术士当中,最引人注目的竟是第三人——服饰黑白相间、发色乌黑的叶妮芙——虽然她并非精灵。她出现在蒙特卡沃显然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而且惊吓的成分明显多于惊喜。芙琳吉拉能感觉到,某几位女术士身上正散发出源源不断的憎恶与敌意。

等到菲丽芭介绍两位尼弗迦德女术士时,叶妮芙用蓝紫色的双眸看向芙琳吉拉。她的眼神透出疲惫,眼眶周围还带着黑眼圈,就连浓妆也无法掩饰。

“我们认识。”她一边说,一边摸了摸丝绒缎带上的星形黑曜石。

压抑的沉默突然笼罩了整座大厅。

“我们以前见过面。”叶妮芙再次开口。

“我没有印象了。”芙琳吉拉没有移开目光。

“这不奇怪,但我对长相和身形有很好的记忆力。我在索登山上见过你。”

“那你应该没记错。”芙琳吉拉·薇歌骄傲地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我确实参与过索登山之战。”

菲丽芭·艾哈特抢先作出回答。

“当时我也在那儿,”她说,“而且我记得很多事。但我觉得,过度挖掘和翻找那段记忆不会给现在的我们带来任何好处。忘却、宽恕与和解才有助于我们当前的目标。叶妮芙,你同意吗?”

黑发女术士甩开额前的卷发。

“等我搞清楚你们想在这儿干吗,”她答道,“菲丽芭,我自然会告诉你我同意什么,不同意什么。”

“这样的话,我们最好马上开始。请各自就座吧,女士们。”

圆桌周围的座位上都放着姓名牌——只有一张除外。芙琳吉拉坐在艾希蕾·瓦·阿纳兴旁边,右边的位置没有姓名牌,将她与席儿·德·坦沙维耶分隔开来,再往右分别是萨宾娜·葛丽维希格和凯拉·梅兹。艾希蕾的左边依次坐着艾达·艾敏、法兰茜丝卡·芬达贝和叶妮芙。菲丽芭·艾哈特坐在艾希蕾正对面,她右手边是玛格丽塔·劳克斯-安蒂列,左边则是特莉丝·梅利葛德。

每张椅子的扶手都刻成斯芬克斯的形状。

菲丽芭首先发言。她再次表示欢迎,然后立刻进入正题。芙琳吉拉听艾希蕾详细讲述过上次会议的内容,所以这番介绍对她来说没什么营养。接下来是每位女术士加入协会前的宣言,她们最开始所说的内容也都在芙琳吉拉意料之中。但听到有人提及帝国和北方王国间的战争时,她突然惶恐起来。她们甚至提到了不久前在索登和布鲁格地区展开的军事行动,而帝国军队目前正在那里与泰莫利亚军交锋。尽管协会的宗旨是保持政治中立,但女术士们显然无法掩饰自己内心的想法,其中几个更是因尼弗迦德大军压境而忧心忡忡。芙琳吉拉的心情很是矛盾。她本以为,这些学识渊博的人应该明白,帝国为北方诸国带来的是文化、繁荣、秩序和政治上的稳定。但另一方面,如果她的祖国正遭到入侵,她也不清楚自己会做出什么反应。

不过,菲丽芭·艾哈特显然听够了有关战争的话题。

“没人能预料到这场战争的结果。”她说,“更重要的是,预测根本就毫无意义。是时候用客观冷静的眼光看待这件事了。首先,战争并不是多么可怕的事。反而是人口过剩的结果更让我担忧,因为以现在的农业和工业增长速度,饥荒必定接踵而至。其次,战争只是政治的延伸而已。现在的统治者有多少能活到一百年后?显然一个都没有。有多少王朝能延续到以后?没人预料得到。等到一百年后,现在的领土争端和王朝冲突、现在的野心和希望,都将化作历史书上的尘埃。但如果我们不保护自己,如果我们任由自己卷入战争,那我们也会化为尘土。如果我们的目光能越过战斗的旗帜,不去在意那些战争和爱国的呼吁,我们就能幸存下来。我们也必须幸存下来,因为我们肩负着责任。这份责任无关国王和他们局限于各自王国内的利益。我们要对全世界负责。对进步负责。对伴随进步而来的改变负责。我们要为将来负责。”

“恐怕蒂莎娅·德·维瑞斯会有不同看法。”法兰茜丝卡·芬达贝说,“她始终认为,最重要的是向普通人负责。不是为了将来,而是为了此时此刻。”

“蒂莎娅·德·维瑞斯死了。如果她还在世,肯定也会坐在这张桌子旁边。”

“毫无疑问。”山谷雏菊微笑着说,“但我相信,她不会认同‘战争是解决饥荒和人口过剩的良方’这套理论的。请注意我们在这儿使用的语言,可敬的姐妹们。我们用通用语争论,是为了相互理解。但对我来说,通用语是门外语,而且正变得越来越陌生。在我的母语里,‘人口过剩’这个词根本不存在,‘精灵过剩’更是匪夷所思。已故而可敬的蒂莎娅·德·维瑞斯关心平凡人类的命运,而我关心平凡精灵的命运。我很乐意为你‘今日转瞬即逝,不妨着眼未来’的观点喝彩。但我要遗憾地告诉你,正是今天铺就了通往明天的道路,而没有明天,未来更是无从谈起。或许在你们人类看来,为一丛因战乱而烧毁的丁香花落泪简直荒谬可笑。毕竟丁香花到处都有,就算没了这一丛,也会有另一丛。哪怕丁香花一朵都没剩下,好吧,还有金合欢呢。请原谅我用植物打比方,但烦请记住,有些事在你们人类看来只是政治活动,但对精灵来说却生死攸关。”

“我对政治不感兴趣。”玛格丽塔·劳克斯-安蒂列,魔法学院的女校长大声宣布,“我只是不希望我的学生——我费尽心血教导的孩子们——因为这场战争而沦为雇佣兵,被所谓的爱国标语蒙蔽了双眼。她们的祖国是魔法,我也始终这么教导她们。如果有人让我的学生卷入战争,让她们站在新的索登山上,那么无论战斗的结果如何,她们都会迷失方向。我能理解你的顾虑,艾妮德,但我们来到这里是为谈论魔法的未来,不是种族纠纷。”

“我们要谈论的是魔法的未来,”萨宾娜·葛丽维希格复述道,“但魔法的未来又由巫师的地位决定——是我们的地位、我们的重要性、我们在社会中扮演的角色,还有获得的信任和尊敬:要让世人相信我们能带来益处,相信魔法不可或缺。我们面临的选择似乎很简单:要么放弃地位,隐居在象牙塔里,要么选择服务。即便是在索登山上,即便是作为雇佣兵……”

“那作为仆人和听差呢?”特莉丝·梅利葛德把她漂亮的红发甩到身后,插嘴道,“卑躬屈膝,对君王唯命是从?一旦尼弗迦德帝国征服北方诸国,这就将是那位伟大的皇帝赐予我们的地位。”

“如果事态演变至此,”菲丽芭用强调的语气说道,“我们就别无选择了,因为我们必须服务。但我们只能为魔法服务,不是为某个国王或皇帝服务,也不是为他们的政治活动服务,更不是为种族融合服务,因为这也是政治活动的目标之一。亲爱的女士们,我们成立协会,不是为让自己适应当今的政治活动和战局变化,也不是为了见风使舵,在眼下的局面求生。我们的协会必须采取主动,同时保持低调,为达成这个目的,我们必须用尽一切手段。”

“如果我没理解错,”席儿·德·坦沙维耶抬起头,“你是想说服我们主动影响事态的走向?还要不择手段?包括违法的手段?”

“你说‘违法’是指什么法?统治暴民的法律?写在法典上、由我们起草,再口述给御用法学家的法律?能约束我们的只有一条律法——我们自己!”

“我懂了,”来自柯维尔的女术士笑道,“我们应当主动影响事态的走向,如果诸王的政治活动不合我们的心意,我们就直接改变它。菲丽芭,是这样吗?还是说,不如干脆推翻所有头戴王冠的蠢货,废黜他们,赶走他们,然后我们自己掌握权力?”

“在过去,我们扶植了给予我们方便的国王。不幸的是,我们没能让魔法坐上王位。我们没能赋予魔法绝对的权力。是时候纠正这个错误了。”

“你肯定是在说你自己吧?”萨宾娜·葛丽维希格身子前倾,“让你自己坐上瑞达尼亚的王位,对吗?菲丽芭一世女王陛下?再让迪杰斯特拉当你的配偶亲王?”

“我想的不是自己,也不是瑞达尼亚王国。我心里想的是北方王国,由如今的柯维尔壮大而成的王国。它的实力将足以与尼弗迦德抗衡,也能让极度动荡的世界恢复平衡。它将是一个由魔法统治的帝国,而我们只要让柯维尔的王太子与一位女术士成婚,就能将帝国的宝座收入囊中。是的,亲爱的姐妹们,你们没听错,你们看的方向也没有错。是的,就在这儿,就在这张桌子旁边,在这张空位上,我们将迎来协会的第十二位女术士。然后,我们会将她送上王座。”

席儿·德·坦沙维耶打破了随之而来的沉默。

“这的确是个野心勃勃的计划,”她的语气带着一丝嘲讽,“也的确没有浪费在座各位宝贵的时间。它切实证明了成立这种组织的正当性。说到底,任何不够崇高的使命——即使是现实度与可行性都微乎其微的那些——对我们来说都是个侮辱。就像用星盘来敲钉子。不,不,我们还是从这个绝不可能达成的使命开始吧。”

“为什么说绝不可能?”

“行行好吧,菲丽芭。”萨宾娜·葛丽维希格叹了口气,“没有哪个国王会跟女术士成婚的。也没有哪个国家会允许女术士坐上王位。古老的传统会阻挠你的计划。哪怕这传统很愚蠢,可它毕竟是传统。”

“除此以外,”玛格丽塔·劳克斯-安蒂列补充道,“还有我称之为‘技术性’的阻碍存在。加入柯维尔王室的女术士需要遵守许多规矩,包括出于我们立场的规矩和柯维尔王室自身的规矩。而这些规矩会相互排斥,产生明显的矛盾。菲丽芭,难道你想不到这些吗?对我们来说,这人必须学过魔法,并能全身心投入其中。她要理解自己的身份,并能灵活巧妙地运用,同时又不会引起任何人的猜疑。她不需要指引或敦促,也不需要幕后的操纵者——因为一旦发生叛乱,这样的人会是反叛分子最痛恨的目标。柯维尔王太子本人必须亲自选她为妻,我们还不能在明面上向他施压。”

“这是当然。”

“所以,如果柯维尔王国有自由选择的机会,你觉得他们会选谁呢?当然是出身王室家族的女孩,其王室血统可以追溯到许多个世代之前。她还必须非常年轻,才能配得上年轻的王子。她必须有生育的能力,因为这关乎王朝的未来。这些先决条件首先就排除了你,菲丽芭。也排除了我和凯拉,甚至是我们当中最年轻的特莉丝。这些条件同样排除了我学院里的所有新生,不过反正也没人把她们当回事。现在的她们只是花蕾,花瓣的色彩还是个未知数。让她们当中的任何一个坐上那张空位都是不可想象的事。总而言之,就算柯维尔王国的人都发了疯,想让他们的王太子娶一位女术士,我们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那么,能成为北方女王的人会是谁呢?”

“当然是个出身于王室家族的女孩。”菲丽芭平静地回答,“她的血管里流淌着王族血液,延续了好几个强大王朝的血统。她非常年轻,也有生育能力。这个女孩拥有出众的魔法与预言天赋,也像预言中所说的那样,是上古血脉的后裔。即使没人指引、敦促、奉承和幕后操纵,这个女孩也能泰然自如地演好自己的角色,因为这正是她的命运。只有我们知道这个女孩的真正能力——她就是希瑞菈,辛特拉公主帕薇塔的女儿,‘辛特拉雌狮’卡兰瑟王后的外孙女。她是上古血脉之子,是北方的白焰,既是毁灭者又是重建者。她就是许多个世纪前预言里提到之人。辛特拉的希瑞,北方的女王。而她的血液将孕育出整个世界的女王。”

见到耗子帮冲出埋伏圈,两名护送马车的骑手掉头就跑,可惜纯属徒劳。在瑞夫和伊思克菈的帮助下,吉赛尔赫截住两人的去路,并在短暂的搏斗后将他们砍成碎片。凯雷、埃瑟和米希尔攻向另外两人——他们打算拼死保护车厢和拉车的四匹马。希瑞感觉到深深的失望和难以遏制的怒火。他们一个也没留给她。她想杀人却找不到目标。

但不承想,稍远的前方还有一个骑手。他是这支队伍的前卫,身着轻甲,骑着快马。他本来可以逃跑的,现在却掉转马头,挥舞长剑,朝希瑞直冲过来。

她任由他靠近,甚至还放缓了马速。等他踩着马镫站起身,向她发起攻击时,她将身体探出马鞍,老练地避过锋芒,然后利用马镫一借力,重新坐正。那骑手身手敏捷,再次发起攻击。这一次她倾斜剑身,格开对方的攻击,并趁对方剑刃荡向一旁的机会,自下往上短促地刺出一剑,命中那人的手腕,紧接着朝他的面部虚晃一招。他不由自主地用左手挡住面门,她则敏锐地扭转剑身,砍伤了他的腋窝——这招是她在凯尔·莫罕花费好些钟头才练会的。尼弗迦德人滑下马鞍,坠落地面,然后跪坐起来,发出野兽般的哀号,拼命想要止住从断裂的动脉泉涌而出的鲜血。希瑞盯着他看了片刻,像以往一样,他人拼尽全力与死亡抗衡的景象令她着迷。她一直等到他因流血过多而死,才甩动缰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伏击战结束了,护卫队全军覆没。埃瑟和瑞夫拦住马车,抓住前面那两匹马的缰绳。左马驭者 (1) 是个身穿彩色制服的少年,被他们推下马背,正跪在地上哭泣求饶。车夫抛下缰绳,也在乞求饶命,他双手合十,好像是在祈祷。吉赛尔赫、伊思克菈和米希尔骑马慢慢走近,凯雷则跳下马鞍,拽开车门。希瑞策马靠近后也跳下马背,手里仍握着鲜血淋漓的长剑。

马车里坐着个身穿老式礼袍、头戴软帽的胖保姆,怀里抱个脸色发白、身穿蕾丝领黑裙的少女。希瑞注意到她的裙子上别着一枚胸针,非常漂亮的胸针。

“哦,斑点马!”伊思克菈看着拉车的马,大叫道,“真漂亮!这四匹马肯定能换好几个弗罗林!”

“等我们给车夫和左马驭者绑上挽具,”凯雷冲胖保姆和女孩咧嘴一笑,“他们会把马车拉到镇上去的。爬坡时,这两位好心的女士应该也会帮忙!”

“好心的强盗先生们!”身穿老式礼袍的保姆呜咽道,比起希瑞手中血淋淋的钢剑,她显然更怕凯雷可怕的笑脸,“我恳求各位大人!千万不要侵犯这位年轻的小姐。”

“嘿,米希尔,”凯雷露出讥讽的笑,大喊道,“她在恳求我们这些大人呢!”

“闭嘴吧你。”吉赛尔赫骑在马上,皱着眉头说,“没人觉得你的笑话好笑。还有你,女人,冷静点儿。我们是耗子帮,从不伤害女人。瑞夫、伊思克菈,把挽具解开!米希尔,牵上马,我们要走了!”

“我们耗子帮从不伤害女人。”凯雷又咧嘴笑了笑,看着身着黑裙、脸色苍白的女孩,“我们只是偶尔跟她们找点乐子,只要她们愿意的话。所以,年轻的女士,你怎么说?你两腿之间是不是有点发痒?别害羞嘛,只要点点你的小脑袋就好。”

“放尊重点儿!”穿老式礼袍的胖女人尖叫道,尽管她的嗓音有些发抖,“你这强盗,竟敢用这种语气跟德高望重的男爵大人之女讲话!”

凯雷放声大笑,夸张地鞠了一躬。

“请原谅,我没有冒犯的意思。怎么,我连问问都不行吗?”

“凯雷!”伊思克菈喊道,“别磨蹭了,赶紧过来!帮我们解开挽具!法尔嘉!你也过来!”

希瑞的目光却无法离开车门上的纹章——黑色田野上的一只银色独角兽。一只独角兽, 她心想,我见过这样的独角兽……但是在什么时候呢?另一段人生里吗?也许那只是个梦而已。

“法尔嘉!你怎么了?”

我是法尔嘉。但我并非一直都是法尔嘉。并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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