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2)
杰洛特有理由怀疑——而且很早以前就开始怀疑——女术士的宴席跟普通人的有所不同。但他从没想过会是如此巨大的根本性差异。
叶妮芙希望他陪同自己参加巫师集会前的宴会,这让他有点吃惊,但还不算太意外,毕竟她不是头一回提类似的建议。以前住在一起、感情良好时,叶妮芙就希望他陪她一起出席会议与集会,当时他坚定地拒绝了。他认为,就算最好心的巫师,也只会把他当成怪胎和奇观;至于心胸狭隘的那些,更会把他视为入侵者和贱民。叶妮芙嘲笑了他的担忧,但从未坚持要他同去。考虑到叶妮芙在其他事情上向来天崩地裂也不动摇,于是杰洛特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
但这次他同意了,而且毫不犹豫。她在一场漫长、坦诚而又动情的谈话之后提出这个要求。这场谈话让他们恢复了原本的亲密,抛开了过去的冲突与不快,也融化了怨恨、骄傲和固执的坚冰。在希伦顿的堤道上讲和之后,叶妮芙提出任何要求,杰洛特都会欣然同意。就算她提议两人一同走进地狱,与浑身冒火的恶魔对饮滚烫的焦油,他也不会拒绝。
而更重要的原因却是希瑞:要不是她,这场碰面和谈话根本不可能发生。按柯德林格的说法,有个身份不明的术士对希瑞很感兴趣。杰洛特希望自己的出现能激怒那个术士,并迫使他出手。但这件事他对叶妮芙只字未提。
杰洛特、叶妮芙、希瑞和丹德里恩,一行四人从希伦顿直接去了仙尼德岛。他们第一站是位于东南山脚、庞大而复杂的洛夏宫。那座宫殿早已挤满与会代表与随行人员,但有人立刻为叶妮芙安排了住处。他们在洛夏度过了一整天——杰洛特与希瑞聊天;丹德里恩在宫殿里四处乱转,收集并散播谣言;女术士则挑选并定做衣物。等夜幕终于降临,猎魔人和叶妮芙加入色彩斑斓的队列,前往宴会所在地艾瑞图萨宫。尽管杰洛特早就发誓不再为任何事惊讶,声称世上也不会再有东西令他诧异,但在艾瑞图萨,他失算了。
这座宫殿庞大的中央大厅建成t字形。较长的那一竖有又窄又高的窗户,几乎与支撑天花板的圆柱顶部齐平。天花板很高,让人难以分辨拱顶装饰画的细节,尤其是其中最普遍的主题——那些裸体人物——的性别。每扇窗户都装着彩色玻璃,看起来耗资巨大,但大厅中人却能清楚地感觉到有风吹过。杰洛特起先惊讶于不会熄灭的蜡烛,但近看之后,他就明白了原因。那些枝状大烛台都施有魔法,甚至可能只是幻影。但不管怎么说,它们提供了充足的照明,且远比普通的蜡烛明亮得多。
他们走进大厅时,已有上百人到场。据猎魔人估算,如果按照传统,在大厅中央将餐桌摆成半圆形,这座大厅也能容纳至少三倍于此的人数。但现在看来,也许他们只能站着用餐了,因为大厅中间根本没有桌子。四周的厅壁装饰着挂毯、花环和三角旗,在冷风中不时拂动。一排排长桌靠在墙边,位于随风摇曳的挂毯和花环下方,精美的盘碟摆放在更加精美的桌布之上,还有精致的插花和华美的冰雕。走近之后,杰洛特发现,桌上的装饰远比食物多。
“没什么吃的。”他闷闷不乐地说,顺手抚平身上镶有银色饰带的黑色束腰短外衣。叶妮芙坚持要他穿这身。据说这叫紧身上衣,最近很流行。猎魔人不知道这名字是怎么来的,他也不想知道。
叶妮芙没搭话。这跟杰洛特预料的一样,他知道叶妮芙不会对这些言论做出反应。但他没有放弃,还在继续发牢骚。他单纯地只想抱怨几句而已。
“没有音乐,四下漏风,还没地方坐。我们是要站着吃喝吗?”
女术士用紫罗兰色的双眸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没错。”她的语气平静得出奇,“我们是得站着吃东西。你要知道,在餐桌旁停留太久会很失礼。”
“我会努力规矩点儿。”他喃喃道,“反正桌边也没什么好停留的。”
“饮酒不加节制也很失礼。”叶妮芙毫不理会他的抱怨,继续做着说明,“回避对话更是不可原谅的失礼行径……”
“那个穿着可笑马裤的瘦高个儿,一边跟他的两个女友聊天,一边冲我指指点点,”他插了一嘴,“是不是也很失礼?”
“对。但不严重。”
“叶,那我们该做些什么?”
“在大厅里转几圈,跟别人打打招呼,恭维几句,聊聊天……别再扯你的紧身上衣,也别再整理头发了。”
“你不让我系头带……”
“你的头带太招摇。好了,挽住我的胳膊,我们走。在入口附近久站同样失礼。”
他们信步穿过大厅,其他宾客陆续进场。杰洛特饥肠辘辘,但他很快发现,叶妮芙刚才的话并非是在说笑。很明显,巫师的礼节确实会让宾客在冷风里缺吃少喝,更过分的是,每次停留在餐桌前,社交义务都会随之而来。有人会认出你,并为这一事实表示喜悦,随后走上前来嘘寒问暖,语气既热情又虚伪。在强制性的隔空吻或绵软无力的握手之后,在虚假的笑容和缺乏诚意但巧妙动听的恭维之后,则是简短沉闷、毫无营养的对话。
猎魔人急切地打量四周,寻找熟悉的面孔,主要是为证实,自己并非这场魔法联谊会上唯一格格不入的人。叶妮芙曾保证说还有别的局外人到场,但他却找不到任何非巫师来宾,至少没有他认识的。
侍者端着托盘,来往于宾客之间,奉上酒水。叶妮芙滴酒未沾。猎魔人很想喝个酩酊大醉,但也只能想想而已。他的紧身上衣绷得紧紧的。
女术士挽着杰洛特的手臂,娴熟地拖着他离开餐桌,领他到大厅中央,来到众目睽睽之下。他的反抗徒劳无功。他终于明白了此行的目的:单纯只为展示而已。
心中明了之后,杰洛特坚忍而冷静地忍受着女术士们病态而好奇的目光,以及巫师们神秘莫测的微笑。尽管叶妮芙向他保证说,出于礼节和世故,巫师在这种场合不会使用魔法,但他不相信他们的自控力,尤其是叶妮芙挑衅般地将他推到众人注目的中心之后。他的判断是正确的。他能感觉到胸口的徽章颤动了好几次,皮肤也有魔法波动带来的麻刺感。有些巫师——更准确地说,有些女术士——厚颜无耻地想读他的心。但他早有准备,也想到了回应的办法。他看着走在身边的叶妮芙,看着一身黑白搭配、珠光宝气的叶妮芙,看着她渡鸦般的黑发和紫罗兰色的双眸,让那些试图打探他心声的巫师迷惑不安。面对他的幸福与满足,他们显然失去了镇定与冷静。没错 ,他在脑海中答道,你们没搞错。只有她,只有此时此地在我身边的叶妮芙,才是我所关心的。此时,此地。至于她从前是何种身份,身处何处,与谁相伴,我一点也不在乎。此时,此地,她与我置身在你们中间。她的身边人是我,不是别人。我现在只想这件事,只想她一人,无休无止地想她,闻着她香水的味道,感受着她的体温。你们所有人,都带着嫉妒见鬼去吧。
女术士握紧他的手臂,贴近他的身子。
“谢谢。”她低声说着,再次领他朝桌边走去,“如果不介意的话,还是别再过分炫耀了。”
“你们巫师一向把真诚看作炫耀吗?所以就算读了人的心,也不相信那些想法是真诚的?”
“对。是这原因。”
“那你为什么谢我?”
“因为我相信你。”她将他的手臂握得更紧,拿起一只餐碟,“猎魔人,帮我拿点鲑鱼。再来点螃蟹。”
“那是波维斯产的螃蟹,光运过来就得一个月,最近天还这么热。你就不担心……”
“这些螃蟹,”她打断他,“今早还趴在海底。传送术是个奇妙的发明。”
“的确。”他赞同道,“真该想办法普及,不是吗?”
“我们正在努力。来吧,帮我拿点儿。我饿了。”
“我爱你,叶。”
“我说了,别再炫耀……”她突然闭嘴,抬起头,拨开脸颊前的黑色发卷,瞪大紫罗兰色的双眼,“杰洛特!你还是头一回说这话!”
“不可能。你在跟我开玩笑。”
“不,不是。你过去只这么想过,可你今天说出口了。”
“有区别吗?”
“很大区别。”
“叶……”
“吃东西时别说话。我也爱你。我没对你说过吗?天哪,你噎住了!抬胳膊,我帮你拍拍背。做几下深呼吸。”
“叶……”
“深呼吸,很快就好。”
“叶!”
“没错。我在用真诚回报真诚。”
“你还好吧?”
“我一直在等。”她把柠檬汁挤到鲑鱼肉上,“如果你只有想法,我是不会回应的。我一直等你说出口。我能给你答复,也给了你答复。我简直不能再好了。”
“你到底怎么了?”
“以后再告诉你。吃吧。鲑鱼味道不错,以我的魔力发誓,实在美味极了。”
“我能吻你吗?此时,此地,在所有人面前?”
“不行。”
“叶妮芙!”一位黑发女术士挣开同伴的手臂,走了过来,“你真的来了?哦,这可太好了!我好久没见你了!”
“萨宾娜!”叶妮芙的喜悦溢于言表,足能骗过除杰洛特以外的任何人,“亲爱的!真是太好了!”
两位女术士小心地拥抱一下,亲吻彼此的耳侧和耳环——两人分别佩戴着钻石和缟玛瑙。她俩的耳环形状一模一样,就像一串缩小的葡萄,但强烈的敌意立刻弥漫在二人中间。
“杰洛特,这位是我校友,阿德·卡莱的萨宾娜·葛丽维希格。”
猎魔人鞠了一躬,亲吻对方抬起的手背。他早就发现,所有女术士都热衷于吻手礼,说得委婉点儿,这能让她们享受到与公主相同的待遇。萨宾娜·葛丽维希格抬起头,耳环晃动,叮当作响。她动作轻柔,却又张扬而放肆。
“我一直期待与你见面,杰洛特。”她笑着说道。像所有女术士一样,她并不认同贵族之间那些“大人”、“阁下”之类的称呼。“你肯定想不到我有多高兴。你终于把他带来见我们了,叶娜。说实话,我很惊讶,你竟然拖了这么久。其实没什么好难为情的。”
“我同意。”叶妮芙若无其事地回答。她略微眯起眼睛,张扬地拨开耳环边上的头发。“你的衬衣真漂亮,萨宾娜。美得让人目瞪口呆。不是吗,杰洛特?”
猎魔人点点头,咽了口口水。萨宾娜·葛丽维希格的衬衣用黑色薄绸制成,令其凹凸有致的身段一览无余。她深红色的裙子上系着银色腰带,配以玫瑰状的硕大带扣。裙子侧面开衩——当下流行这个,只是流行的款式是开到大腿,但萨宾娜的裙子却一直开到臀部。而且她的臀部相当有看头。
“科德温有什么新鲜事吗?”叶妮芙假装没注意杰洛特在看哪儿,“你的亨赛特王还在浪费资源与精力追捕森林里的松鼠党?他还在考虑对多尔·布雷坦纳的精灵发动报复性征讨?”
“暂时别谈政治了。”萨宾娜笑道。她鼻子略长,眼神如猛禽一般,一副典型的女巫形象。“在明天的会议上,我们有的是时间讨论,而且还会听到许多说教。关于和平共处……关于友谊……以及考虑到国王们的计划和野心,我们应该站在什么立场……还有什么没听说的,叶妮芙?除了巫师会和威戈佛特兹准备的说教,还有什么?”
“那就别谈政治了。”
萨宾娜·葛丽维希格发出银铃般的笑声,伴着耳环的叮当响。
“是啊。等到明天吧。明天……等到明天,一切都会明朗起来。哦,政治,还有无休无止的争论,这些太影响皮肤质量了。幸好我有罐上好的乳霜。相信我,亲爱的,皱纹会像晨雾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要我给你配方吗?”
“谢谢,亲爱的,不过我用不着。真的。”
“哦,我知道。我在学校就一直羡慕你的皮肤。诸神在上,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叶妮芙假装向正在经过的某人回以问候,这时,萨宾娜冲猎魔人笑了笑,快活地挺起胸,将黑色薄绸掩藏不住的春色展现在他眼前。杰洛特又吞了口口水,努力不去盯着透明衣料下清晰可见的粉红色乳头。他尴尬地瞥了眼叶妮芙。女术士露出微笑,但他太了解她了。她已经出奇愤怒了。
“哦,请原谅。”叶妮芙突然说,“我看到菲丽芭在那边。我得找她说说话。跟我来,杰洛特。再见啦,萨宾娜。”
“再见啦,叶娜。”萨宾娜·葛丽维希格盯着猎魔人的眼睛说,“我得再次称赞你的……品味。”
“谢谢。”叶妮芙的语气出奇地冰冷,“谢谢你,亲爱的。”
菲丽芭·艾哈特的男伴是迪杰斯特拉。杰洛特曾与这位瑞达尼亚密探有过短暂接触,按理说他应该高兴才对:他终于遇上了自己认识的人,而且那人跟他一样,都不是巫师。但他一点也不高兴。
“见到你可真好,叶娜。”菲丽芭说着,送给叶妮芙一个隔空吻,“你好啊,杰洛特。你们两位都认识迪杰斯特拉伯爵,对吧?”
“谁不认识他呢?”叶妮芙垂下头,把手伸给迪杰斯特拉。密探头子恭恭敬敬地亲吻一下。“见到您真令我欣喜,大人。”
“能与您再见也让我高兴,叶妮芙。”维兹米尔王麾下的密探头子答道,“何况您还有一位如此讨喜的同伴。杰洛特,我发自内心地向你致敬……”
杰洛特忍住出言讥讽的冲动,同对方握了握手——或者说,试着握了握手。那只手的尺寸实在超常,让“握手”变得压根不可能。
身躯庞大的密探穿着一件米黄色紧身薄上衣,大大咧咧地敞着怀。显然,这件衣服没让他感觉不自在。
“我刚才看到,”菲丽芭说,“你在跟萨宾娜讲话。”
“没错。”叶妮芙哼了一声,“看到她的衣服没?只有毫无品味和恬不知耻之人才会……这婆娘比我年纪还大——算了,不提了,好像她有什么可炫耀的似的!令人厌恶的母牛!”
“她没问你什么问题?人人都知道,她在为科德温的亨赛特打探情报。”
“真的?”叶妮芙装出震惊的样子,但明眼人都能看出她在说笑。
“还有您,大人,喜欢我们的庆典吗?”等菲丽芭和迪杰斯特拉笑声停止,叶妮芙问道。
“非常喜欢。”维兹米尔王的密探礼貌地鞠了一躬。
“如果说,”菲丽芭笑着说,“伯爵来这儿是为公事,那他这话就是极度的赞美。但跟所有类似的赞美一样,他还不够真诚。就在不久前,他还说自己更喜欢昏暗宜人的氛围,喜欢木柴燃烧和肉叉烤肉的味道。他怀念传统的洒满酱汁和啤酒的桌子,这样就能和着醉汉的下流小曲,用酒杯敲打桌子,还可以在凌晨时分听着嚼骨头的声音,躺在桌子底下安然入睡。虽然我争论说,眼下这种宴请方式也有许多优势,可他充耳不闻。”
“是吗?”猎魔人打量密探头子的眼神亲切了些,“我能问问都有哪些优势吗?”
这一次,他的问题也被当成了说笑。两位女术士同时大笑起来。
“哦,你们这些男人啊,”菲丽芭说,“真是什么都不懂。要是坐在烟雾缭绕、光线昏暗的桌子后面,你该怎么展示裙子和身段呢?”
杰洛特不知如何作答,只好鞠了一躬。叶妮芙轻捏他的胳膊。
“哦,”她说,“我看到特莉丝·梅利葛德了。我得跟她说几句话……抱歉,我先告退了。保重,菲丽芭。我们肯定还有机会聊天的。您说呢,大人?”
“毫无疑问。”迪杰斯特拉深鞠一躬,笑道,“听候您的吩咐,叶妮芙。需要的话尽管开口。”
他们找到了特莉丝,后者一身蓝色与淡绿相间的衣裙,显得光彩照人。看到二人到来,特莉丝中断与两位巫师的谈话,露出欣喜的笑容。她先拥抱了叶妮芙,然后又重复一遍亲吻彼此耳边空气的仪式。杰洛特握住她伸出的手,但决定反其道而行之——他拥抱了红发女术士,亲吻她像桃子一样柔软的脸颊。特莉丝的脸微微发红。
两位巫师做了自我介绍。一位是庞德·维尼斯的德雷瑟姆,另一位是他兄弟戴斯摩。他们都效命于柯维尔的伊斯特拉德王。二人沉默寡言,很快便借故离开。
“你们刚才在跟菲丽芭和崔托格的迪杰斯特拉说话,”特莉丝把玩着颈间嵌有白银和钻石的天青色心形挂坠,“你们肯定都认识迪杰斯特拉吧?”
“没错。”叶妮芙说,“他也跟你说话了?有没有向你套话?”
“有啊。”女术士狡黠地吃吃笑了起来,“手段还很巧妙呢。不过菲丽芭很擅长打乱他的步调。我觉得他们相处得不错。”
“他们相处得简直太好了。”叶妮芙严肃地提醒她,“当心,特莉丝。关于——你知道的那个人,一个字也别告诉他。”
“我明白。我会小心的。顺便一问……”特莉丝压低声音,“她怎么样了?我能不能见见她?”
“如果你下定决心去艾瑞图萨授课,”叶妮芙笑道,“就能经常见到她了。”
“哦,”特莉丝瞪大了眼睛,“我懂了。希瑞她……”
“别说了,特莉丝。回头再谈。明天。等会议结束之后。”
“明天?”特莉丝露出古怪的微笑。叶妮芙皱起眉头,但没等她发问,大厅里突然一阵小小的骚动。
“他们来了。”特莉丝清清嗓子,“终于来了。”
“是啊,”叶妮芙赞同地说着,视线移开她朋友的双眼,“他们来了。杰洛特,你终于有机会跟巫师会及高阶评议会的成员见面了。如果有机会,我会介绍他们给你认识,不过提前知道一下谁是谁也没坏处。”
巫师们让到两旁,向步入大厅的要人们鞠躬行礼。为首的是个已到中年、但看起来精力充沛的男人,身着质朴的羊毛衣物。走在他身边的是个五官分明的高挑女子,一头黑发梳理得整整齐齐。
“这位是埃勒的格哈特,又名亨·格迪米狄斯,是在世巫师中最年长的一位。”叶妮芙小声告诉杰洛特,“他身边的女人是蒂莎娅·德·维瑞斯,不比亨年轻多少,但从不吝惜用灵药掩盖自己的年龄。”
在那二人身后,一个迷人的女子走进大厅。她有一头长长的暗金色头发,灰绿色的衣裙镶有花边,随着脚步沙沙作响。
“法兰茜丝卡·芬达贝,又名艾妮德·安·葛丽娜,意思是‘山谷雏菊’。别傻盯着她看,猎魔人。很多人都觉得她是全世界最美的女人。”
“她也是巫师会成员?”他惊讶地低声问道,“她看起来这么年轻,也是魔法灵药的作用?”
“她不是。法兰茜丝卡是纯血精灵。再看看护送她的男人吧,洛格伊文的威戈佛特兹,他是当真年轻,但天赋异禀。”
杰洛特知道,对巫师来说,所谓的“年轻”是指百岁和百岁以下。威戈佛特兹看上去也就三十五岁,高大健壮,穿着骑士风格的短上衣——当然了,上面没有纹章。而且他英俊得惊人。尽管身旁是光彩照人的法兰茜丝卡·芬达贝——她美得令人窒息,大眼睛如温顺的母鹿——但巫师本人仍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威戈佛特兹旁边的矮个子是阿尔托·特拉诺瓦。”特莉丝·梅利葛德说,“这五人组成了巫师会……”
“那个面孔很奇怪、跟在威戈佛特兹身后的女孩呢?”
“他的助手,莉迪亚·凡·布雷德沃特。”叶妮芙冷冷地说,“她的身份无足轻重,但直视她的脸却是严重的失礼行为。注意后面的三个男人,他们都是高阶术士评议会的成员。希达里斯的费卡特、牛堡的莱德克里夫,以及朗·爱塞特的卡杜因。”
“这就是评议会的全体成员?就这么几个?我以为不止这些呢。”
“巫师会共有五人,高阶评议会也是五人。菲丽芭·艾哈特是评议会成员之一。”
“人数还是对不上。”杰洛特摇摇头。特莉丝吃吃地笑起来。
“你还没告诉他?杰洛特,你真不知道?”
“知道什么?”
“叶妮芙也是评议会成员啊。索登大战之后就是了。亲爱的,你没跟他炫耀过?”
“没有呢,亲爱的。”女术士直视好友的双眼,“首先,我不喜欢炫耀。其次,我没那个机会。我跟杰洛特已经好久没见了,待办事项的清单也列得很长,我们打算一点点解决。”
“懂了。”特莉丝有些犹豫,“嗯……我明白,你们好久没见了,肯定有很多事要谈……”
“谈话呢,”叶妮芙暧昧地一笑,给了猎魔人一个充满暗示的眼神,“可以排到后面。应该说排在最后才对,特莉丝。”
这句回答让红发女术士猝不及防,脸也微微发红。
“我明白了。”她摆弄着天青色的挂坠,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那真再好不过。杰洛特,帮我们拿点酒。不,别从那位侍者的盘子里拿。找那边那位。”
叶妮芙的语气不容反驳,杰洛特只好照做。他从侍者的托盘里拿起两杯酒,同时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两位女术士。叶妮芙压低声音,语速飞快,特莉丝·梅利葛德则低着头,专心聆听。等他回来时,特莉丝已经走了。叶妮芙显然对酒毫无兴趣,于是他把杯子放到旁边的桌子上。
“你没说得太过分吧?”他冷冷地问。叶妮芙的双眸燃起紫罗兰色的怒火。
“别拿我当傻瓜。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跟她的事?”
“如果说这就是你生气的……”
“这就是!”她打断他的话,“别摆出那副傻乎乎的表情,别再多嘴,更重要的是,别再对我撒谎。我认识特莉丝比你更久。我们很合得来。我们一直很了解对方,虽然偶尔会有些……小摩擦。在我看来,她心里有点想不开,但我帮她解决了,就这样。这事就此打住吧。”
他本来也没有再提的打算。叶妮芙拨开颊前的一缕卷发。
“现在我要离开一会儿,去跟蒂莎娅和法兰茜丝卡说几句话。再吃点东西吧,你的肚子都咕咕叫了。还有,警惕点儿。肯定会有人找你搭讪。别让他们欺负你,也别损坏我的名声。”
“这你大可放心。”
“杰洛特?”
“嗯。”
“就在刚才,你说你想在这儿、在所有人面前吻我。现在你还这么想吗?”
“想。”
“只要别弄花我的唇膏。”
与叶妮芙亲吻时,他用眼角余光打量人群。不少人在看,但没太当回事。菲丽芭·艾哈特与一群年轻巫师站在旁边,冲他眨眨眼,装模作样地鼓起掌来。
叶妮芙抽身退开,重重地叹了口气。
“想不到这种小事也能叫人如此开心。”她满足地说,“好了,我去了。很快就回来。等宴会结束……嗯……”
“你说什么?”
“拜托,别吃加蒜的菜。”
等她离开,猎魔人立刻抛下条条框框,松开紧身上衣的扣子,把那两杯酒喝光。他打算找点正经的食物吃,结果一无所获。
“杰洛特。”
“大人。”
“敬称就免了。”迪杰斯特拉皱起眉头,“我才不是什么伯爵。我是农民出身,但维兹米尔命令我自称伯爵,免得冒犯大臣和巫师们。好了,你用这身行头和身材抓人眼球的计划进展如何?是不是还得装出开心的样子?”
“用不着。我能来这儿不是凭地位。”
“那可有趣了。”密探头子笑着说,“不过按一般人的观点,这恰好说明你很特别,说明你独树一帜。因为其他到场者凭的都是自己的地位。”
“我就是担心这个。”杰洛特努力露出微笑,“我也觉得自己独树一帜,或者说,格格不入。”
密探头子审视附近的餐盘,拿起杰洛特从没见过的某种绿色豆荚,一口吃了下去。
“对了,”他说,“多谢你杀了米舍莱兄弟。你在牛堡港口砍了他们四个的消息传到瑞达尼亚,让很多人松了口气。有个大学医师奉命验伤,听说他的结论,我差点笑岔了气——他说伤口是被一个马上骑士用大镰刀砍出来的。”
杰洛特未置一词。迪杰斯特拉又往嘴里丢了颗豆荚。
“可惜的是,”他一边咀嚼一边续道,“砍掉人头之后,你没报告市长。他们可都顶着悬赏呢,不论死活,都是一笔巨额赏金。”
“我该纳的税早就是笔烂账了。”猎魔人也尝了尝豆荚,却发现它的味道就像肥皂水泡过的芹菜,“除此以外,我必须尽快离开,因为……你应该早就听说了。你什么都知道。”
“我半个字也没听说。”密探头子笑道,“真的。话说回来,我该从哪儿知道这些呢?”
“从……呃,比如说,菲丽芭·艾哈特给你的报告里?”
“报告、故事、流言。我是得听这些东西,工作使然嘛,但工作也要求我用细筛仔细筛检每条细节。好比最近,我听说臭名昭著的教授和他两个同伙死在某人剑下。这事就发生在锚地村的一间小旅店外。干掉匪徒的人同样没时间去领赏。”
杰洛特耸耸肩:“流言就是这样。好好筛筛,你才能知道剩下些什么。”
“没这个必要,我知道会剩下什么。大多数情况下都是蓄意散播的假情报。哦,既然说到假情报,小希瑞菈怎么样了?那个可怜的、病恹恹的小姑娘得了白喉病?我想她应该很健康吧?”
“迪杰斯特拉,别跟我说这个。”猎魔人盯着密探头子的眼睛,冷冷地回答,“我知道你能来这儿是凭自己的身份,但你还是别太热衷工作为好。”
密探头子哈哈大笑,两个路过的女术士惊讶地看着他。她们看起来很感兴趣。
“我每解开一个谜团,”迪杰斯特拉止住笑声,“维兹米尔王都会给我额外的奖赏。热衷工作能让我过上体面的生活。你可以笑话我,但我得养老婆孩子。”
“一点也不好笑。你当然可以卖力工作供养妻儿,但不介意的话,请别因此让我蒙受损失。在我看来,这个大厅里一点也不缺少谜题和疑团。”
“的确。整个艾瑞图萨就是个不解之谜。你肯定也注意到了,杰洛特,这儿的气氛有些异常。澄清一句,我指的不是那些烛台。”
“我不明白。”
“我相信你。其实我也不明白,但我很想弄明白。你说呢?哦,请原谅。你肯定早就听说了。从……呃,比如说,迷人的温格堡的叶妮芙给你的报告里?话说回来,我从叶妮芙那儿也打探过好几次消息。哎呀,去年哪些地方下过雪呢?”
“我当真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迪杰斯特拉。你能不能尽力讲得更清楚些?先把你的职业习惯放一放。请原谅,但我不打算从你这儿赚一笔额外奖赏。”
“你觉得我在无耻地欺骗你?”密探头子皱起眉头,“你觉得我在骗你说出情报?你弄错了,杰洛特。我只想知道,你有没有察觉一件事?在我看来再明显不过的事。”
“哪件事?”
“这儿连一个戴王冠的人都没有,你就不觉得惊讶?”
“我半点也不惊讶。”杰洛特费力地用牙签戳起一颗腌橄榄,“我相信国王们更喜欢传统宴会,坐在桌边一直玩乐到凌晨,然后倒在桌下呼呼大睡。更重要的是……”
“更重要的是?”迪杰斯特拉毫不客气地伸出手,从碗里抓起四颗橄榄,塞进嘴里。
“更重要的是,”猎魔人看着正穿过大厅的几位大人物,“国王懒得亲自前来。他们会派出大批密探打探消息,看谁到场,谁又没到。可能他们也想查清这儿的气氛为何如此异常。”
迪杰斯特拉把橄榄核吐到桌上,从银托盘里拿起长叉,在一只大号水晶碗里翻找起来。
“而威戈佛特兹,”他一边翻找一边说,“还要确保密探无一缺席。他把所有王家密探都集中到这儿了。猎魔人,威戈佛特兹为什么这么做?”
“我怎么知道?我对这些不感兴趣。我说了,我是以个人身份前来的。我可不想——该怎么说呢?——蹚这摊浑水。”
维兹米尔王的密探头子从碗里叉起一只小章鱼,厌恶地打量着。
“谁会吃这玩意儿?”他带着虚伪的同情摇摇头,转身看着杰洛特。“仔细听我说,猎魔人,”他平静地道,“你坚信自己以个人身份前来,认定自己对什么事都不在乎,也不可能去在乎任何事……这让我有种冲动想打个赌。你想赌一把吗?”
“麻烦你说清楚点儿。”
“我建议打个赌。”迪杰斯特拉举起戳着小章鱼的叉子,“我赌接下来一小时内,威戈佛特兹会找你长谈一番。我敢说,在这番谈话中,他会向你证明你既不是以个人身份前来,也已经蹚进了这摊浑水。如果我说错了,我就在你面前吃掉这长触手的鬼东西。你接受吗?”
“如果输了,我该吃什么?”
“什么也不用。”迪杰斯特拉飞快地张望四周,“如果你输了,你得把跟威戈佛特兹的谈话内容原原本本全告诉我。”
猎魔人沉默片刻,冷静地看着密探头子。
“再会,大人。”他开了口,“感谢您这番话。真是金玉良言。”
迪杰斯特拉似乎有些恼火。
“你这话的意思是……”
“是的,没错。”杰洛特打断他,“再会。”
密探头子耸耸肩,把章鱼和叉子丢进碗里,转身走开。杰洛特没有目送他,而是缓缓走到下一张桌前。在莴苣叶和柠檬片中间有只银托盘,里面盛着粉白相间的大明虾,令他食指大动。但他有种感觉,似乎有人正好奇地打量他。考虑到礼仪和体面,他只好用缓慢到夸张的步子踱到桌边,谨慎而庄严地小口吃着。
萨宾娜·葛丽维希格站在临近的餐桌前,正跟一位火红发色的女术士专注地交谈。猎魔人不认识那个红发女人。只见她身穿白裙,搭配白色乔其纱衬衫。这件衬衫跟萨宾娜的很像,也是全透明的,但在重要部位巧妙地缝以花饰。杰洛特发现,这些花饰有个奇妙的特点——它们忽而透明,忽而暗淡,变幻不休。
两位女术士一边轻声谈话,一边吃着切片龙虾肉。她们用的是上古语,尽管没在看他,但谈话内容明显与他有关。他小心翼翼地集中敏锐的猎魔人听力,同时装出专心品尝明虾的样子。
“……跟叶妮芙?”红发女人把玩着盘在脖子上的珍珠项链——那玩意其实更像狗项圈——询问道,“你说真的,萨宾娜?”
“千真万确。”萨宾娜·葛丽维希格答道,“说出来你肯定不信,可已经有好几年了。他居然受得了那个泼妇,真让我吃惊。”
“有什么好吃惊的?她肯定对他施了法术,用魔法迷惑了他。你以为我没这么干过?”
“可他是个猎魔人!猎魔人不会被魔法迷惑,至少不会太久。”
“那肯定是因为爱情了。”红发女人叹道,“爱情是盲目的。”
“盲目的是他才对。”萨宾娜扮个鬼脸,“你相信吗,玛蒂?她竟向我介绍他,就像介绍一位校友。活见鬼,她的年纪足足比我大了……算了,不提这个了。我敢说,她为那猎魔人都打翻醋坛子了。小梅利葛德只对他笑了笑,那老巫婆就把她痛骂一顿,斩钉截铁地要她收拾东西走人。至于现在……瞧瞧吧,她正跟法兰茜丝卡说话,眼睛却始终盯着她的猎魔人。”
“她害怕了。”红发女人吃吃地笑道,“她怕我们勾引他,哪怕只是一夜春宵。萨宾娜,你有这个打算吗?咱们要不要试试?他看起来很健康,跟那些狂妄自大又软趴趴的家伙完全不一样……”
“别这么大声,玛蒂。”萨宾娜压低声音,“别看着他,别乱笑。叶妮芙也在看着我们呢。还有,注意形象。你真要勾引他吗?这可不是体面女人该做的。”
“唔,你说得对。”思索片刻之后,玛蒂表示赞同,“但他要是突然走过来,自己提起这档子事呢?”
“那样的话,”萨宾娜·葛丽维希格一边说,一边用墨黑的双眸向猎魔人投去猛禽般的目光,“我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就算在石头上做也行。”
“要是我,在刺猬身上做都没问题。”玛蒂窃笑着说。
猎魔人盯着桌布,用明虾和莴苣叶掩饰脸上的尴尬。他格外感激流淌在血管里的突变血液,多亏了它,他的脸才不会涨红。
“猎魔人杰洛特?”
他咽下嘴里的明虾,转过身去。是个巫师,长得很面熟,他脸上露出微笑,抚摸着紫色紧身上衣的绣花贴边。
“沃尔的多瑞加雷。我们见过,是在……”
“我记得。请原谅,我没能立刻认出你。很荣幸……”
巫师的笑容欢快了些。他从一位侍者的托盘里端起两只酒杯。
“我观察你好一阵儿了。”他将一只酒杯递给杰洛特,“你对叶妮芙介绍的每个人都说你过得很愉快。你是心口不一,还是不敢批评别人?”
“我这是礼貌。”
“跟他们讲礼貌?”多瑞加雷指着宴会的宾客们,“相信我,这么做不值得。他们就是一群虚荣、善妒又虚伪的家伙,不但没法领会你的礼貌,还会反当成讽刺。要跟他们打交道,猎魔人,你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摆出偏执、傲慢又粗鲁的态度,这一来,至少他们会对你印象深刻。愿意跟我喝一杯吗?”
“喝这种蚊子尿?”杰洛特露出愉快的微笑,“简直恶心透了。哦,如果你想喝的话……我可以强迫自己喝下去。”
萨宾娜和玛蒂正竖着耳朵偷听,闻言恼火地哼了一声。多瑞加雷轻蔑地瞥了她们一眼,转身跟猎魔人碰碰杯子,终于露出由衷的笑容。
“我只略微指点你一下,”他说,“你就马上学以致用了。你的机智是打哪儿来的,猎魔人?在你四处云游、猎杀濒危物种的旅途中?为你的健康干杯。说出来不怕你笑话,但在这大厅里,我想祝酒的人并不多,你是其中之一。”
“真的?”杰洛特轻晃酒杯,小口品尝,“即便我以捕杀濒危动物为生?”
“别冲我来劲儿。”巫师拍拍他的后背,“宴会才刚刚开始,肯定还会有人过来搭讪,所以省省你这些尖锐的回答吧。不过说到谋生的行当……你,杰洛特,至少还有自尊,不会拿战利品装饰自己。看看周围吧。听我的,抛开你的礼貌,他们喜欢别人盯着自己。”
猎魔人乖乖地将目光转向萨宾娜·葛丽维希格的胸部。
“你看,”多瑞加雷拉住他的袖子,指着从旁经过的一位身披薄纱的女术士,“有角飞龙皮制成的便鞋。注意到没?”
他不假思索地点点头。其实他只注意到那身透明薄纱没能遮掩住的部位。
“哦,你瞧,岩生眼镜蛇。”多瑞加雷目光敏锐,又认出一双踩过大厅地面的便鞋。那双鞋的鞋帮只比脚踝高一掌,让辨识的难度降低不少。“那边是……白色鬣蜥。火蜥蜴。翼龙。眼镜凯门鳄。石化蜥蜴……这些爬行类生物都是濒危物种。他们就不能穿牛皮或猪皮的鞋子吗?”
“多瑞加雷,又像平时一样谈论皮革呢?”菲丽芭·艾哈特在他们身边停下脚步,“还有鞣革和制鞋?真是粗俗,缺乏品味。”
“在不同人眼里,缺乏品味的东西并不一样。”多瑞加雷轻蔑地扮了个鬼脸,“你这条裙子的镶边真漂亮。我没弄错的话,是钻石貂吧?真有品味。我想你应该很清楚,这种生物在二十年前就因为漂亮的毛皮绝了种。”
“是三十年前。”菲丽芭一边纠正,一边将最后几只明虾——杰洛特还没来得及吃完——接二连三地塞进嘴里,“我知道,我知道。要是我让裁缝用生亚麻镶边,那些物种就会死而复生了。我考虑过,不过颜色不搭,我也没办法。”
“去那张桌子吧。”猎魔人用轻松的语气建议道,“我看到那儿有一大碗鱼子酱。看在拟铲鲟快要彻底灭绝的分上,我们最好快点儿。”
“跟你一起品尝鱼子酱?我梦寐以求。”菲丽芭眉飞色舞地勾住他的手臂,身上散发出肉桂和五福花的迷人味道,“那就赶快吧。多瑞加雷,你要一起来吗?不愿意?好吧,回头见,玩得开心。”
巫师打个响指,转身离开。萨宾娜·葛丽维希格和她的红发朋友看着他们,目光之毒辣堪比濒危的岩生眼镜蛇。
“多瑞加雷,”菲丽芭毫无顾忌地紧贴着杰洛特,低声说道,“是希达里斯的埃塞因王的密探。小心点儿。爬行动物和皮革只是盘问的前奏。而且萨宾娜·葛丽维希格就在不远处偷听……”
“……因为她是科德温的亨塞特王的密探。”杰洛特替她说完,“我知道,你之前提到过。还有她的红发朋友……”
“她才不是红发——那是染的。你没长眼睛吗?那是玛蒂·索德格伦。”
“她又是谁的密探?”
“玛蒂?”菲丽芭大笑起来,涂着鲜艳唇膏的双唇间亮出洁白的牙齿,“谁的也不是。玛蒂对政治不感兴趣。”
“难以置信!我以为这儿的所有人都是探子。”
“很多人都是,”女术士眯起眼睛,“但并非所有。玛蒂是个医师,性欲旺盛。哦见鬼,看啊!他们把鱼子酱全吃光了!一粒都没剩下,连盘子都舔干净了!现在怎么办?”
“现在,”杰洛特露出无辜的微笑,“你会宣称这儿的气氛有些异常。你会说服我放弃中立,做出选择。你会跟我打赌,而我却不晓得这会对我有什么好处,但我知道,一旦赌输,我就得为你做点什么。”
菲丽芭·艾哈特沉默良久,目光定格在他身上。
“我早该猜到的。”她平静地说,“迪杰斯特拉没忍住,对不对?虽然我警告过他,说你痛恨密探,但他还是要跟你打个赌?”
“我不恨密探,我只恨打探秘密的行为。而且我痛恨被人轻蔑。别跟我提什么打赌,菲丽芭。我当然知道气氛不对,就让它继续不对去吧。它不会影响到我,我也对它不感兴趣。”
“这些你已经告诉过我了。在牛堡。”
“你没忘记真是太好了。你应该还记得当时的情况。”
“历历在目。当时我没有告诉你,里恩斯——管他真名叫什么——的雇主是谁。我让他逃走了。哦,你当时很生我的气……”
“这已经是委婉的说法了。”
“但现在,是我自证清白的时候了。我明天就会把里恩斯交给你。别插嘴,也别露出那副表情。跟迪杰斯特拉的赌约不同,这是个承诺,而我向来守信。不,别问问题,等到明天再说。至于现在,我们还是专心品尝鱼子酱、说说无关紧要的话吧。”
“鱼子酱没了。”
“稍等。”
她飞快地扫视四周,然后挥挥手,低声念出一句咒语。银色餐盘里立刻盛满了濒临灭绝的拟铲鲟的鱼卵——恰好,餐盘的形状也像一条跃起的鱼。猎魔人笑了。
“幻象总不能填饱肚子吧?”
“的确不能,但解馋足够了。尝尝看。”
“唔……的确……必须说,比真鱼子酱还好吃……”
“而且不会发胖。”女术士自豪地说着,将柠檬汁挤在满满一勺鱼子酱上,“能帮我拿杯白葡萄酒吗?”
“乐意效劳。菲丽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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