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一部分(1/2)
第一章
“细姑娘1,劳驾帮个忙!”
从镜子里看到妙子从过道走进来,幸子头也不回地把自己正在擦脖子的粉扑儿递了过去,她像瞧陌生人那样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自己映在镜子里的风姿——穿着长衬衣、后颈裸露着。同时询问道:“雪子妹妹在楼下干啥?”
“在守着小悦练钢琴吧。”
楼下果真有弹练习曲的声音,原来雪子一打扮好就让悦子拉去看她练钢琴了。悦子这孩子只要雪子守在她身边,哪怕她妈妈外出也能乖乖地呆在家里。可是今天她妈妈和雪子、妙子三人一块儿出去,她就有些不高兴。后来知道两点钟开始的音乐会—结束,雪子在晚饭前先单独回家陪她,她才勉强顺从了。
“哦!细姑娘,雪子妹妹的亲事又有一门了。”
“是吗?”
妙子给姐姐抹粉,从脖子一直抹到肩膀,留下鲜明的粉痕。幸子的背并不驼,由于长得丰满,双肩到背上隆起滑腻的肌肉,在秋光下显得色泽丰润,看去精神得很,不像三十开外的人。
“井谷老板娘来说的亲。”
“是吗?”
“是个挣薪水的,据说是b化学工业公司的职员。”
“收入有多少?”
“月薪一百七八十元,加上奖金大概有二百五十元左右吧。”
“b化工是法国人开办的公司呀。”
“是呀,你什么都知道呢,细姑娘。”
“这点儿事情总知道吧。”
对于这类事情,两个姐姐都赶不上年纪最小的妙子那样精明。她几乎有点儿瞧不起两个姐姐对外界的一无所知,说起话来倒像自己是老大姐。
“这家公司的名称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据说总公司在巴黎,资本很雄厚。”
“就是在日本,神户的滨海大街不是还有他们的大厦吗?”
“是呀。据说他就在那里上班。”
“他能讲法语吗?”
“能。大阪外语学院法语系毕业,在巴黎又呆过一阵子。白天上班,晚上在夜校教法语,月薪大概是一百元,两项加在一起,每月有三百五十元的收入哩。”
“财产呢?”
“没有什么财产。乡下有一所老宅子,老娘住着,还有他本人住的六甲方面的房子和地皮。六甲方面的房子是分期付款买的小小的文化住宅,没什么大不了。”
“尽管这么说,省下房租,每月四百元以上的生活有着落了。”
“这门亲事对雪子究竟怎样?家累仅仅一个老娘,又住在乡下,来不了神户。本人四十一岁,据说还是第一次结婚。”
“四十一岁还没结过婚,为什么?”
“据说是挑长相耽误下来的。”
“嘿,靠不住!得仔细调查调查。”
“对方起劲得很呢。”
“雪姐的照片给人家了吗?”
幸子上面,长房还有一个姐姐鹤子。妙子从小管幸子叫“二姐”,管雪子叫“雪子姐”,叫快了听起来就成了“雪姐”。
“照片先前给过井谷老板娘一张,井谷自作主张给了对方。对方看了似乎很中意。”
“家里有对方的照片吗?”
1“细”这个词有“排行最小”的意思,我国南方地区多用。
楼下的钢琴声还没有停止,幸子估计雪子一时不会上楼。
“喏,就在最上面靠右边那个小抽屉里,你打开吧。”幸子拿起口红,像要和镜子里的人亲嘴那样努努嘴。“在那里吧?”
“有了。这张照片给雪姐看过没有?”
“给她看了。”
“雪姐怎么说?”
“还不是从前那个老样子,不表态。只说了一句‘啊!这个人’。细姑娘,你觉得怎么样?”
“这样的人,我看平庸得很。也许有几分可取之处。不过,总的看来还是小职员类型的人。”
“那还用说,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嘛!”
“对于雪姐倒有个好处,可以跟他学点法语。”
幸子脸部的化妆已大体就绪,她刚要解开印有“小槌屋绸缎庄”店号的纸包上的带子,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来。
“对了,我是‘缺b’的。细姑娘,请你下楼去吩咐一声,让谁把注射器消消毒。”
脚气可以说是阪神地区1的一种地方病,也许由于这个缘故,这一家人从当家的两口子到刚上小学一年级的悦子,每年夏秋两季都闹脚气,注射维生素b就成了习惯。近来连医生那儿也不去了,家里常备有高效维生素注射剂,连没有什么毛病的时候也互相打针。只要什么地方有点儿不舒服,就归之于缺少维生素b。也不知是谁先说开的,碰到这种情况,就称之为“缺b”。
钢琴声停止了。妙子把照片放回抽屉,走到楼梯口,但没下楼,站在那里向楼下瞧了瞧,高声喊道:“喂!下面有人吗?太太要打针,把注射器消一下毒。”
第二章
井谷是神户东方饭店附近一家美容院的老板娘,幸子姐妹是那里的老主顾。由于听说这位老板娘爱替人做媒,幸子早就托她为雪子找个对象,还给了她—张雪子的照片。前几天幸子去她那里做头发,做完头发,井谷说:“太太,去喝杯茶好吗?”便抽空邀幸子去了东方饭店的休息室,和幸子谈起这件事。她说:“一个半月以前我把雪子小姐的照片给男家看了,因为生恐磨磨蹭蹭会错过良缘,事前没有和您商量,非常抱歉。后来很久没有消息,这件事也就被淡忘了。大概对方在那段时间里调查了府上的情况,包括大阪的长房、二房您这里、雪子小姐本人以及她读书的那个女子中学,还有雪子小姐的书法老师和茶道老师那里,也都去调查了,对于府上的家庭情况了解得一清二楚,连那次报载记事有误一事,也特地去报馆作了调查,弄清了事情的原委。不过,我还劝对方莫如先见一面,看看人家是不是那种闹桃色新闻的小姐。对方却谦虚地说,一个靠低薪生活的人,本来高攀不上莳冈先生家那样的大家闺秀,何况嫁到穷人家来要操劳吃苦,实在于心不安。不过万一天假之缘,能结成婚姻,那就太好了,所以希望说合一下试试。据我所知,对方的祖父过去是北陆一个小诸侯的宰相,目前乡下还留着一所邸宅,门第上双方相差不大。您府上自然是世家大族,提起‘莳冈’,当初在大阪看来是无人不晓。可是,请勿见怪,恕我说句直爽话,要是一味惦念着过去,到头来只能耽误雪子小姐的前程,我看能将就还是将就一下,您觉得怎样?男方现在钱虽挣得不多,可是人家才四十一岁,工资还有希望提高。再说,那家公司和日本公司不同,本人比较空闲,夜校教书的时间可以大大增加,每月四百元以上的收入毫无问题,所以结婚以后家里可以雇女佣。至于人品方面,他是我二弟中学里的同学,从小就很了解,所以我弟弟说他可以打保票。尽管如此,您最好还是亲自调查一下。至于晚婚的原因,完全是由于挑长相,这一点是可信的。对方到过巴黎,年纪又四十开外,大概不可能完全没近过女色。不过,据我上次见面的印象,确实是个正派的职员,寻花问柳那种人的样子丝毫也没有。类似这种规规矩矩的人,往往爱挑长相。对方又是到过巴黎的,正因为这样,反倒想挑一个纯日本式的美人做太太。洋服穿得不合式倒不在乎,性格要温柔,举止要稳重,仪态要大方,和服穿得要合身,相貌当然不用说,首先手和脚要长得好看。以上这些条件,对于雪子小姐来说,根本不在话下。”
1大阪、神户两地合称阪神地区。
井谷一边供养着因中风而长期卧床不起的丈夫,一边经营着美容院,还把她的一个弟弟培养成医学博士。今年春天,又把女儿送到目白1去上学。她这个人脑筋动得比一般妇女快得多,万事都深得要领,缺少那种女商人的气质。说起话来开门见山,不转弯抹角,有什么说什么,无非是说出必要的实情,所以听的人也没什么反感。幸子最初听到井谷口若悬河的长篇大论,心里觉得这个人未免太那个,可是听着听着,就听出她那气质胜似男子的大老板派头的谈吐,完全出于一片好心。她的话不仅条理井然,无懈可击,而且把听话的人说得服服帖帖。最后分手的时候,她还叮嘱幸子赶快和长房的人商量,男方的身世由她负责调查。
1属东京文京区,日本女子大学所在地。
幸子下面挨肩的妹妹雪子,年纪已经三十岁,还没有结婚。人家怀疑其中说不定有什么深刻的原因,其实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最大的原因乃是她们姐妹三个——长房的大姐鹤子、幸子、连同雪子本人,都执着于她们父亲晚年那种豪奢的生活,以及过去莳冈家的名望地位,总想找个门当户对的攀亲。最初来做媒的人一个接一个,她们总觉得不满意而谢绝了,从而引起人家的反感。后来渐渐地没有人登门求婚了,同时她们的家运也一天不如一天。所以井谷说的“千万不要老惦念过去”,确实是为她们着想的金玉良言。莳冈家的全盛时代,至多不过持续到大正末年,现在也只有很少一部分大阪人记得他家当初的情况。更坦率点说,即使在大正末年他们家门鼎盛的年代,由于她们父亲生活和营业上没有节制,致使各方面已逐渐露出破绽。不久父亲一死,营业规模缩小,接着就把开设在船场1的百年老铺拱手让给了别人。幸子和雪子永远忘不了父亲在世时的那段日子,每当姐妹俩走过那依稀保留着往年面貌的、附设有仓库的老铺——现在已经改建成洋楼的门口,总要恋恋不舍地向暗沉沉的门帘里觑上几眼。
她们的父亲没有生男孩,晚年退休以后就把家业交给赘婿辰雄掌管。次女幸子也招了一个女婿分居了。三女雪子很不幸,一则因为当时她已到了结婚的年龄而终于未能由父亲给物色个美满的婚姻,再则她和大姐夫辰雄意见不合。辰雄是银行家的儿子,入赘前一直在大阪一家银行里工作。尽管名义上继承了岳家的产业,实际工作仍然由他岳父和掌柜在干。岳父一死,他不顾小姨和亲戚们的反对,把一爿加把劲也许就可以支撑下去的店铺拱手让给莳冈家的一个伙计,他自己却回银行去干他的老本行。辰雄的性格和他那位讲究排场的岳父不同,他作风稳健,甚至有点儿胆小怕事。要他克服经营上的困难,重振自己不熟悉的家业,他觉得很不在行,出于赘婿的责任感,他选择了一条比较安全的道路。可是雪子却一味留恋过去,对姐夫的做法心怀不满,认为已故的父亲一定和自己同样想法,在九泉之下也会怪怨姐夫没有魄力。正好在这个时候——父亲刚死不久,姐夫非常热心地为雪子物色到一个对象,竭力怂恿她结婚。男家是丰桥市的大财主,本人是当地一家银行的董事。姐夫任职的银行是那家银行的后台老板。由于这样一种关系,对方的人品和财产,姐夫都非常清楚。提起丰桥市的三枝家,气派也着实不小,对于目前的莳冈家来说,简直是高攀。男的本人忠厚老实,在相亲以前,事情差不多已经说停当了。等到两下一见面,雪子说什么也不肯嫁过去。推究其原因,并不是男的相貌猥琐,而是给人一种乡下绅士的印象,土头土脑,没有一点儿秀气。据说中学毕业时害了一场病,从此就没有升学,看来读书一定不聪明。雪子这方面呢,从女子中学到英专毕业,成绩一直很优秀,即使嫁了过去,只怕将来也很难相敬如宾。再说有产家庭的后代,生活上尽管有保障,可是在丰桥那样的小城市过日子,将会寂寞不堪。幸子特别同情雪子,说什么决不能让她去受那个罪。姐夫这方面呢,觉得小姨子学习上尽管很不错,为人却深思熟虑,过分因循守旧,耽于日本趣味;所以让她到刺激较少的小城市去过悠闲岁月,是比较合适的,想必本人也不至于反对。哪里知道出乎他的意外,雪子的为人,看去怯生生的,怕羞害臊,谈锋又不健,其实人不可以貌相,她并不是那种百依百顺的女子,从这桩婚事上,她姐夫才第一次了解雪子的性格。
1大阪市商业中心。
不过,雪子既然内心决不同意这桩亲事,早该坦率声明,不该吞吞吐吐含糊其辞,使人误解,直到最后还不对她大姐夫和大姐说明,只对幸子表了态。那是因为姐夫太热心了,当面拒绝难于启齿;沉默寡言又是她的老毛病。因此她姐夫就误认为本人内心并不反对。男家相亲以后,忽然变得积极起来,派人来表示求婚的诚意,事情发展到骑虎难下的地步时,雪子才断然拒绝。一旦表示拒绝后,任凭她姐夫和姐姐苦口婆心地劝说,她始终不答应。最初,她姐夫以为这桩婚事如能成功,岳父在九泉之下也会高兴,哪里知道结果使他大失所望。最难堪的是他无话可以应付男家以及为这桩婚事说合的他银行里的上司。为此,急得他直冒冷汗。要是能举出拒婚的正当理由倒也罢了。现在吹毛求疵,说人家长得不秀气,把一桩不可再得的大好良缘一口回绝,只能怪雪子太任性了。要是恶意猜测的话,甚至可以认为雪子是存心使她姐夫进退两难。
从此以后,她姐夫吃一堑,长一智,对于雪子的亲事,人家要是来做媒,他还是高高兴兴地倾听,至于主动插手或者提什么具体意见,能避免他就避免了。
第三章
雪子迟迟没有结婚的另一个原因,就是井谷上回提到的“见报事件”。
那是五六年以前的事情了,当时还只有二十岁的小妹妙子,和船场另一大户——开银楼的奥畑家的儿子恋爱,两人离家出走。两个年轻人认为,要抢在雪子前面结婚,一般是不可能的,因此两下商定好采取这样的非常手段。动机似乎很单纯,可是双方的家庭决不容许有这样的事情,所以马上把他们找了回来。事情到此表面上似乎简单地结束了,可偏偏不走运,让大阪一家小报把它登载了出来。更糟的是把妙子误作雪子,而且年龄也错成雪子的了。当时辰雄是一家之主,为了这件事,他大伤脑筋。如果为了雪子而要求报馆收回那则消息,结果无异于证实那件事是妙子干的,这一办法很不高明;那么付之不闻不问怎么样呢?他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后来他觉得不管犯错误的人会有什么下场,也不该让平白无辜的人背黑锅,最后还是要求报馆收回那则消息。岂知报上刊登出来的不是否认,而是更正,妙子的名字也上了报。辰雄本想事先征求一下雪子的意见,后来觉得即使去征求意见,平常特别不轻易和他谈话的雪子,决不会有什么明确的答复;而且一旦和小姨子们商量起来,说不定反而要在利害关系不一致的两姐妹中间引起纠纷。因此,向报馆申请收回错误消息这件事,他只和自己的妻子鹤子讲了,没有和两个小姨子商量。这一举动,他想由他单独负责。说实在话,他的下意识里也许有不惜牺牲妙子以清洗雪子的冤屈,来博取雪子欢心的意图。因为在辰雄的心目中,表面上稳重老实的雪子,从来不肯对自己讲真心话,永远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是个最不好对付的人,所以想趁此机会讨她的好。可是这次又落了空,雪子和妙子对他都产生了反感。雪子认为报上登出错误的消息,只能怪自己倒楣,登报否认,往往总是在不显眼的犄角旮旯里刊出几个字,起不了什么作用。否认也罢,别的什么手段也罢,总之,从她们姐妹俩的立场来说,都不愿再多一次见报,最明智的办法是置之不闻不问。雪子想,姐夫给自己恢复名誉,自己很感激。可是这样一来,细姑娘又将怎么办?细姑娘的行为固然有缺点,但毕竟是年幼无知犯下的错误,要是追究起责任来,倒应该归罪于双方家教不严。至少在细姑娘这件事情上,不仅姐夫有责任,连自己也推脱不了。这样说也许有点儿那个,本人的无辜,知道的人一定能够谅解,这种小报上的消息,对自己并不见得能起多大的损害作用。倒是细姑娘如果因此而破罐破摔,以致堕落成为女流氓,那将怎么办?姐夫做事,件件摆大道理,就是缺少人情味。这样一件大事,和自己利害关系最密切,可是姐夫一句话也没有和自己商量就行动起来,实在太专横了。妙子又有妙子的看法,她认为姐夫要为雪子洗刷污名,那是理所当然。可是难道没有别的方法可想,一定要在报纸上登出她的名字来吗?对方是一张小报,完全可以设法使之屈服,姐夫在这种地方舍不得花钱,就是不对。——这在她那个年龄来说是个早熟的见解。
为了这桩登报事件,辰雄当时觉得没脸见人,甚至要提出辞呈,后来经过劝说,总算平安无事。可是雪子所受的损失实在太大了。偶尔有少数几个人注意到那则更正的消息,知道她的冤屈。她本人尽管白璧无瑕,社会上却普遍知道她有那样一个妹妹,无论本人怎样自负,由于这件事,雪子的婚事也就更加无人问津了。不管雪子心里怎样想,表面上她始终认为小报上那点儿误传无损于己,并没有因为这件事和妙子伤感情,在姐夫面前反而处处袒护妙子。过去她们姐妹两个总轮流居住在上本町九条的长房家和阪急芦屋川的二房幸子家,自从出了那件事情以后,两人不约而同地一道来到幸子家,一住就住上半个月。幸子的丈夫贞之助是个会计师,每天去大阪会计师事务所上班,用岳家分到的一部分遗产贴补家用。贞之助这个人和长房大姐夫的一味严格不同,不像一个商科大学的毕业生,他爱好文学,平常还喜欢写写和歌1。在两个小姨子面前不摆家长的架子,从任何方面讲,都不是两个小姨子所畏惧的人。不过有时雪子姐妹俩住得太长久了,他顾虑到长房那方面,往往会提醒幸子说:“让她们回去住几天怎么样?”幸子每次总是这样回答:“这事大姐是谅解的,您就不用担心了。如今长房孩子多,房子也挤,她们两姐妹常来这里住住,大姐倒能多歇息,她们爱住多久就让住多久,没有关系。”从此,他们不知不觉地就习以为常了。
这样过了几年,雪子的境况没有什么大变化,妙子这方面却有了意外的发展,到头来或多或少影响雪子的命运。妙子从中学生时代起就擅长做布娃娃,一有工夫,她就摆弄碎布玩儿,日积月累,技术进步了,作品竟然陈列到百货公司的货架上去了。她的作品花色繁多,有法国式的洋娃娃,也有纯日本趣味的歌舞伎式的娃娃,无论哪方面的作品都显示出她匠心独运的才能,是别人难以效仿的。这也说明她平时对电影、戏剧、美术、文学等其他方面的爱好和素养。总之,她手里做出来的小巧玲珑的艺术品,越来越博得人家的赏识。去年,幸子还为她租借到心斋桥附近的一家画廊,开了一次个人作品展。起初她嫌长房孩子多,嘈杂不安,就在幸子家里制作;后来想有一间更像样些的工作室,于是就在夙川的松涛公寓租了一间屋子,那里离幸子家不到半小时的路程,而且又在同一电车线上。长房的大姐夫不赞成妙子变成女职工,更不赞成她租屋子。这些都被幸子说服了。她说妙子过去犯了点错误,婚姻问题比雪子更难解决,也许还是让她有点儿事情干干比较好;至于租屋子也只是为了工作方便,不是去住宿。碰巧有个死了丈夫的女朋友开设一家公寓,便托她搞到一间屋子,那里离家又近,自己可以经常去察看情况。经过幸子这样一解释,先斩后奏获得了认可。
妙子的,性格和雪子相反,本来比较开朗,常爱说几句俏皮话或开个玩笑。自从闹了那次出奔,她就变得阴郁了,整天阴阳怪气地想心事。新天地的开辟挽救了她,近来又恢复了以前那种开朗的性格,在这一点上幸子的估计是正确的。妙子每月从长房那儿拿零用钱,此外,她做出来的洋娃娃又能高价出售,手头也就自然宽裕起来。经常不是提着一个新奇的手提包,就是穿了一双进口的高级皮鞋。她大姐和二姐看在眼里,为她担心,曾劝她把挣到的钱存入银行。其实哪用姐姐们叮嘱,她早就机灵地把钱存进邮局,存折只给幸子看,还叫她不要让大姐知道。说什么“二姐要是缺零用钱,我借给你”。弄得幸子张口结舌,不知所对。有一次,人家提醒幸子说:“看到你家细姑娘和奥畑家的启哥儿在夙川的大堤上散步。”幸子不由得吃了一惊。不久以前,幸子发现妙子口袋里除了手绢而外,还有打火机,觉察到妙子背着她吸起烟来了。其实二十五六岁的人吸几支烟,也是情理之中,无可厚非的事。她当下把妙子叫来一问,答称确有这件事。再追问下去,说是那次出事以来,两下一直不通音信。上次开展览会的时候,奥畑来参观,而且买了妙子最得意的杰作,从此以后,两下又来往了。尽管来往,但双方都很清白,而且见面的次数也不多。还说她已经长大成人,不比以前了,要姐姐相信她。可是,经她这样一解释,幸子对于她在外面租屋子就不放心了,而且觉得对长房也不好交代。至于妙子的工作,完全取决于她的兴致,再加上本人以艺术家自居,干活不是每天排定进程,有时接连休息几天,兴致来的时候,一干就干个通宵,第二天浮肿着脸回家。本来不让她在公寓里过夜,后来渐渐的行不通了。她什么时候去上本町长房那儿或夙川公寓,什么时候应该回芦屋,从来没有事前和自己联系过,一想到这些,幸子觉得自己真太糊涂了。一天,她窥探到妙子不在公寓,就去那里找那位老板娘朋友,不露痕迹地打听出许多情况。据那位老板娘说,细姑娘近来发迹了,她招收了两三个跟她学手艺的徒弟,看去都是人家的太太和小姐,男客大抵是经常来取货或者送原材料的。细姑娘干起活来非常专心,往往一干就干到早晨三四点钟。由于没有被褥,只能抽烟等天亮,赶头班电车回芦屋,这番话在时间和地点上都对得上号。还有原来租的是六铺席大的日本式房间,最近换了宽敞的屋子。去到那里一看,是西式房间附带一个四铺席半的日本式屋子,里面摆满了参考书、杂志、缝纫机、碎布以及其他原材料和未完成的作品,墙上还用针钉着许多照片。虽然像一个艺术家的工作室那样,显得有些杂,但毕竟是年轻姑娘工作的地方,给人一种新鲜的感觉。屋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收拾得整整齐齐,烟灰缸子里连烟头都没有,抽屉和信插里也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
1五句三十一音的日本诗。
幸子本来以为也许能发现物证一类的东西,离家时还有点儿怕怕缩缩的,鼓不起劲。及至进入公寓一看,毫无所得,才放下了心,觉得幸而亲自来察看一趟。对于妙子,反而比以前更加信任了。这样又过了一两个月,这件事在她已经淡忘了。——天,妙子不在家,到夙川去了,奥畑突然来访,求见当家太太。船场时代他们两家就是近邻,幸子不是全不相识,只能接见。一见面奥畑就说:“突然拜访,很失礼。不过有件事特地来恳求您体谅。”他先表白了一番,然后接着说:“几年前我们的举动太不择手段,但决不是出于一时的轻浮;尽管当时我们被隔离,不过我和细姑娘(“细姑娘”是“小姑娘”的意思,大阪人一般都这样称呼家里最小的女儿。当初奥畑不仅管妙子叫“细姑娘”,还管幸子叫“姐姐”)已经约好,不管等多少年,我们决心等候家长们的谅解。家父家兄最初误认细姑娘是阿飞,现在方才知道她人品正直,而且富于艺术才能,知道我们的恋爱是健康的,所以他们今天不再反对我们结婚了。不过,细姑娘对我讲,雪子姐姐还没有许配,要等她的婚姻问题解决之后,我们的婚事才有指望。所以我们两个商量了,由我来向您陈情。我们决不着急,准备一直等下去,等到适当时机的到来。只不过想让姐姐了解我们已经订了约,并且相信我们。有机会还想请您对长房的姐夫和姐姐适当关说一下,使我们能如愿以偿,那就更加感激不尽了。姐姐最理解我们,而且同情细姑娘,所以我才敢冒昧地说出自己的愿望。”经他这样一讲,幸子只能回说大体上明白了,不置可否地敷衍几句就把他打发走了。奥畑的话倘若句句属实,那是想象所及的,并没使幸子感到那么意外。老实说,他们两人的关系既然闹到登上了报,最理想的出路就是让他们结婚,长房的姐夫和姐姐到头来也会得出同样的结论。不过顾虑到这事对雪子的心理影响,所以能拖总想往后拖—下。
幸子有个习惯,一到无事可干就弹钢琴。那天,她送走了奥畑觉得无聊,就独自走进客厅,坐在钢琴前翻看琴谱,东挑西拣地弹起来。她一面弹琴,一面心里在捉摸去夙川的人也该回来了,不料妙子已经坦然地走了进来。幸子一见到她,停下手来叫了一声“细姑娘”,接着就说:“奥畑家的启哥儿刚刚走。”
“是吗?”
“你们的事情我知道了。……现在暂时搁一搁,我给你们办吧。”
“嗯。”
“如果现在就提出来,雪子太可怜了。”
“嗯。”
“你明白了吧,细姑娘?”
妙子有点儿不好意思,强作镇静地只管“嗯”、“嗯”的随声附和。
第四章
妙子和奥畑最近来往的情况,幸子最初没有告诉雪子,也没有对任何人讲。有一天,妙子和奥畑又一道出去散步,从夙川去香栌园,中途要穿过阪神公路,凑巧雪子乘公共汽车路经该地下车,两下碰见了,雪子没有声张出去。过了半个月,妙子把这件事告诉了幸子。这样一来,他们两人的来往如果再瞒住雪子不讲,妙子会遭到不必要的误解,因此幸子就把前些日子奥畑来访的情形对雪子讲了,并且告诉她将来只能让他们结婚,目前不急,要等她订婚以后再办这件事。那时,为了取得长房的谅解,还得仰仗她出把力。幸子一边解释,一边暗暗察看雪子的面部表情。雪子照常平心静气地听完幸子的话,回答说自己认为让他们两个先结婚好,不要单为顾虑次序颠倒的问题而把这事往后拖,自己决不会由于妹妹先结婚而受到什么打击,也不会抛弃希望。自己有这样一种预感,幸福的日子自会到来。幸子觉得她的话既不是讥讽,也不是逞强。
可是,不管本人怎样想,姐姐先出嫁是天经地义的。再说妙子的婚事几乎已成定局,所以雪子的亲事更应该赶快办。雪子的晚婚,除了以上举出的那些原因而外,还有一个使她不幸的原因,就是她是未年出世的羊婆。一般丙午年出生的女子嫁不出去1;可是羊年出生的女子不受欢迎这个迷信,关东地方没有,所以东京人对此会觉得奇怪。在关西地方,人们认为未年生的女子命苦,到老无人要,特别是做生意的人忌配属羊的老婆,甚至还有“不教羊婆当家”的谚语。大阪这个地方商人特别多,历来不愿娶羊婆,因此,长房的大姐常说雪子妹妹的晚婚是受了这个迷信的影响。这样一误再误,姐夫和姐姐们渐渐明白再也不该提出苛刻的条件了,比如女方是第一次结婚,要求男方也是第一次结婚,就不合理;即使做人家的填房也可以,只要没有孩子,或者有孩子也可以,只要不超过两个;至于年龄,比二姐夫贞之助大一两岁也可以,只要外表不衰老,一步一步地把标准降低下来。雪子本人也说,只要姐夫和姐姐们都同意,叫我嫁到哪家就去哪家,上面那些条件自己不反对,只是如果嫁到有孩子的人家去,最好是一个面貌招人喜欢的小女孩,过门以后,自己能真心疼爱她;嫁的如果是四十岁以上的人,眼看对方已经没有多大前程,经济状况也不会有什么改善,自己做寡妇的可能性很大,所以尽管不要求对方家财百万,但也必须要有安度晚年的生活保障。雪子这两条补充意见,长房和二房的人都认为很有道理,就一并提了出来作为择配的条件。
井谷介绍的这桩亲事,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提出的。衡量起来,除了财产一项不符合条件外,其余大体上都和女方的要求相差不远。而且年龄才四十一岁,比贞之助还年轻一两岁,前途还大有可为。最初尽管说年龄比姐夫大几岁也无妨,现在反倒比姐夫年轻,那就再合适也没有了。最突出的一点,对方是第一次结婚,这在女方是—直认为没有这种可能,不抱任何幻想的,现在居然遇到这种今后决不可能再得的机会,因此就成为最有吸引力的一条。总之,虽然别的条件还稍有些不足之处,只此初婚一条,就足以弥补一切欠缺而有余。尽管那个人是靠工资生活的,但他受过法国的教育,对于法国的美术、文艺多少知道一些,在这方面幸子估计雪子也许会中意的。不知道的人都以为雪子是纯日本趣味的姑娘,那只是对她的服饰、体态以及谈吐举止方面的表面认识,其实并不是这样,眼前她就在学法语,她对西洋音乐的理解比对日本音乐的理解还深。幸子暗地里还走了b化学工业公司的门路,托人打听濑越这个人的名声,又从其他方面作了调查,对于这个人的人格,没有一个人说不好的,因此幸子觉得也许良缘就在眼前,打算过几天去和长房商量。不料一星期前,井谷突然坐了出租汽车来到芦屋,动问这桩亲事考虑过没有,催促赶快进行,同时把对方的照片也送了来。面对井谷滔滔不绝的谈锋,幸子不能告诉她正要去和长房商量,因为这样就显出对这事抓得不紧,所以只能对她说是桩非常理想的良缘,长房正在调查对方的情况,估计再过一星期就可以奉告了。井谷就说,这种事情越快越好,要是有意的话,务请赶快进行。濑越先生天天打电话来催问有没有消息,而且把他的照片送上过目,还要我顺便到府上了解一下情况,因此我才赶来一趟,一星期后听这里的好消息吧。井谷只坐了五分钟,简明扼要地讲了这一番话,就坐上等在门口的汽车回去了。
1日本人迷信丙午年(马年)出生的女子要杀夫。
幸子的生活作风一切都是上方1方式,遇事从容不迫,慢悠悠的;对于雪子这件终身大事,她觉得如果把它当作日常事务那样处理,未免鲁莽轻率。可是,这次让井谷催逼得她一变往常行动迟缓的作风,第二天马上就去上本町长房那儿看她姐姐,把事情的大致经过讲了一遍,并且说明对方急等回音。可是遇到行动比她更迟缓的那位姐姐,对于这类事情尤其慎重,尽管觉得条件还不错,也得先和丈夫商量,认可以后委托信用调查所去调查,然后再派人去乡间调查对方的家庭情况,这样一来,所费的时间就多了。长房的姐姐既然这样主张,那么这件事情就决不是一星期内所能解决的了,至少得花一个月的时间,幸子正打算设法再拖上个把月。到了约定期限的昨天,门外又停了出租汽车,一想起当天有约,果然是井谷到来了。幸子连忙告诉她,昨天再一次催促长房的人,据说大体上没有问题,不过还有几处调查得不周到,请再等四五天。井谷不等幸子辩解完毕,接口就不容推托地说:“要是大体上同意的话,细节可以放到以后调查,双方当事人先见一次面怎么样?不用摆什么正式相亲的排场,由我出面邀请双方吃顿晚饭,长房的姐夫和姐姐不光临也可以,只要你们夫妇俩陪同出席就行,男家正在殷切盼望着呢。”
井谷心想这姐妹几个也未免太骄傲了,人家那么热心为她们奔走,她们却推三阻四地不给答复,究竟打算怎么样。不正是由于这种拖拖沓沓的作风,才把婚期耽误下来了吗?必须给以当头棒喝才行。所以,她说起话来就显得更加咄咄逼人了。幸子也约略看出了她的心意,就动问见面日期。井谷回说日子也许定得太仓猝了一点,明天是星期天,假如能定在明天,濑越先生和她都很合适。幸子说明天已经有了别的约会,对方马上说那么就后天吧。这样一来,幸子只能答应暂定后天赴约。至于去得成去不成,明天中午打电话给回音,这才把井谷送走。昨天约好今天得打电话给人家确定日期。
1日本关东地方对京都和大阪两地的称呼。
“喂!细姑娘……”
幸子不满意试穿在长衬衣外的那件衣裳,把它脱下扔在一边,刚要打开另一个纸包的时候,楼下停了半晌的钢琴声又响了起来,她又想起了什么似地说:“这件事真为难!”
“这件事究竟是什么事?”
“外出以前必须给井谷老板娘打个电话。”
“为什么?”
“她昨天又来了,要求今天相亲。”
“她这人老是那么着急。”
“她说不是正式相亲,只是一道吃顿便饭,不用太拘束,而且一定要我们应承。我对她说今天不成,她就问明天怎么样,我实在无法再推托了。”
“长房那边怎样说的?”
“大姐来接的电话,她让我们陪同你雪姐去。她说如果他们去了,以后就没有退步。井谷老板娘也说这样就行了。”
“雪姐是什么态度?”
“怎么讲呢,问题就在这里了。”
“她不愿意去吗?”
“她没有这样说。不过,她觉得昨天提出今天就相亲,太不郑重了。她不愿这样草率做事,可不是吗?总之,她不明确表态,不知道她的真意如何,只说莫如多调查一下对方的人品,无论我怎样劝说,她都没有答应说去。”
“那么怎样回答老板娘呢?”
“就是呀。如果不说出充分理由,对方一定会寻根究底的。……不管这次的结果怎样,要是惹恼了她,今后休想再要人家做媒,真为难哩!……喂,细姑娘,你也替我劝劝你雪姐,让她在这四五天内答应去和对方见见面,不一定今明两天。”
“说是可以说,不过,雪姐既然那样主张,我想说了也没用。”
“那倒不一定,她只是不满对方这次的要求过于突然,内心里似乎并不讨厌,只要你说得婉转一些,我看她会同意去的。”
幸子刚讲到这里,纸槅扇拉开了,雪子从过道里走了进来。幸子心想,刚才的几句话说不定让她听见了,就此再也没有开口。
第五章
雪子看到妙子在姐姐背后给系腰带,就问:“二姐系这条带子去吗?记得上次出席钢琴演奏会时,系的不正是这条带子吗?”
“嗯,是系的这条。”
“那时我坐在旁边,二姐呼吸的时候,它就吱吱地作响。”
“我不知道呀。”
“声音虽然很轻,但每次呼吸都听到吱吱地响,真难受。我看系这条带子去参加音乐会不行。”
“那么系哪条带子呢?”
幸子边说边打开衣柜,取出几个纸盒摆在手边,刚揭开纸盒,妙子从中挑出一条千堆雪图案的带子说:“用这条吧。”
“这条合适吗?”
“这条好,这条好,就用这条吧。”
雪子和妙子早已穿戴好,只等幸子一个人了。妙子像哄孩子似的拿了那条腰带又走到姐姐背后,好不容易给系上身。幸子重新坐到镜台前,刚一坐下就怪声叫了起来。
“不行!这条带子也不行!”
“为什么?”
“还问哩,你仔细听听,这条带子也吱吱地响呢。”
幸子说着故意吸了一口气,让带子的中央部发出吱吱的声音。
“真的在吱吱地响。”
“那就系那条草茵图案的吧。”
“不知究竟怎样,细姑娘,请你找出来试试看。”
姐妹三个,只有妙子穿的是西装,她伶俐地在那堆杂乱的纸盒里东挑西拣,终于找到了那条带子,又走到她姐姐背后给系上。幸子一手按住系好的鼓形结,站立着呼吸了两三次,说道:“这下似乎行了。”边说边取出衔在嘴里的带扣,穿进鼓形结,才一收紧,又吱吱地响了起来。
“怎么这条带子也响。”
“真的!呵呵呵呵!”
幸子腰部一发出响声,姐妹三个就笑得前仰后合。
“呵呵呵呵!筒式腰带系不得,这种带子不行。”雪子说。
“不,不是带子不行,而是质地的问题。”妙子说。
“可是,近来的筒式腰带不都是这种质地的吗?这种质地做成筒式的,非吱吱地发出声音来不可。”
“明白了,二姐,我明白了。”妙子又取出另一条腰带。
“系这条试试,我看这条不会再响了。”
“你那条不也是筒式的吗?”
“先照我说的试试看,发出响声的原因我知道了。”
“已经一点多钟了,不赶快去就听不上了。像今天这样的音乐会,正式演奏的时间是很短的。”
“怎么,雪妹,腰带问题不是你自己提出来的吗?”
“是我提出来的呀,专程去听音乐会,要是耳边响起这样的声音,不是白去了吗?”
“哎!多费事!系了解,解了又系,折腾得汗都冒出来了。”
“笑话!我才费劲呢。”妙子跪在她姐姐背后,一头收紧腰带一头说。
“针在这里打吗?”阿春捧着盘子走了进来。盘子里盛着消过毒的注射器、维生素药盒、酒精瓶、脱脂棉以及胶布那类东西。
“雪妹,劳驾给我打一下。”幸子说完这句,又冲着阿春的背影吩咐说:“喂!你去叫汽车吧,让车子十分钟以后开来。”
针每次都是雪子给打,她熟练地用砂轮划断瓶颈,把药水吸进注射器,拉过幸子的左臂,——幸子那时正站在镜台前把衬垫塞进鼓形结里,雪子用蘸着酒精的脱脂棉使劲擦了擦,灵巧地把针头扎了进去。
“哎呀!好痛!”
“今天许是有点儿痛,因为没有时间,不能像往常那样慢悠悠地打了。”
维生素b的强烈气味一瞬间充满了整个屋子,雪子给她贴上胶布,在进针处又拍又揉,使肌肉松弛下来。
“我这里也好了。”妙子说。
“这条带子配哪个带扣合适?”
“你那个就行,快点吧,快点吧。”
“别这样使劲催,越催就越糊涂,弄得我晕头转向的。”
“二姐,这条带子怎么样?你吸口气试试。”
幸子听了妙子的话,接连呼吸了几次。
“真的,这下子不响了。细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是新带子,就吱吱地响;这条带子是旧的,使用久了,所以就不响了。”
“真的,原来是这个道理。”
“稍稍想一下就明白了。”
这时,阿春从过道跑进来说:“太太,您的电话,是井谷老板娘打来的。”
“哎呀!糟了!忘了给她打电话了。”
“听!汽车好像来啦。”
“这怎么办?这怎么办?”幸子急得直喘气,雪子却文风不动,仿佛和她全不相干似的。
“我说,雪妹,怎么答复人家呀?”
“怎么答复都行。”
“可是,那个人要不好好应付,她是不会罢休的。”
“那就请你酌量着办吧。”
“不管怎样,明天的那个约会请她暂缓一下吧。”
“嗯。”
“这样可以吧?”
“嗯。”
雪子低着头坐在那里,站着的幸子无论怎样也看不到雪子的面部表情。
第六章
临出门时,雪子向那间西式屋子张望了一下,只见悦子正和小使女阿花在玩“过家家”,她就对悦子说:“小悦,我出去一趟,你要看好家,知道吗?”
“阿姨,我要的东西别忘了呀。”
“知道了,是前些日子看中的那套‘过家家’玩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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