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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彬和莉莉是第二天傍晚离开的。临走前,同彬再次劝说春琴病愈后与我一同去南京。春琴当时还没什么力气说话,在枕头上坚决地摇了摇头。我送他们两口子到楼下。同彬嘱咐我说,春琴虽说已过了危险期,但身体还很虚弱,大夫说还得静养一阵子,“我在结算中心预交了一笔钱,足够你们住上一个月的。南京那边还有些事,我们先回去一趟,过几天再来看你们。”
两个人上了门前停着的出租车。莉莉上车后,又把后排的窗户玻璃摇了下来,把头伸出来,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我,笑道:“等我们好消息。”
三天后,春琴被转到了普通病房。她已经能够下床扶着墙慢慢走动了。打完点滴,我陪她到院外的树荫下乘凉。我向她说起了莉莉临走前的那句话。“等我们好消息”,这句话听上去总觉得有点奇怪,不知这两口子又在搞什么鬼名堂。春琴斜着眼瞅着我,笑道:“都落到这步田地了,你还能盼来什么好消息。莫非是他们给你找了一个新媳妇?”
几天来,我还是头一回看见她笑。
第二天一早,我去了一趟青龙山采石场,准备向单位请假。传达室新来了一个老头。他坐在门前的一张折叠椅上,跷着二郎腿,正在听收音机。他说他姓卞,昨天刚来这里上班,是矿长的侄子介绍进来的。我心猛地往下一沉,马上意识到自己的职位已经让人顶了缺。我赶到厂部的办公室,找到了一位副经理,打算跟他好好解释一下几天前为何不辞而别。副经理冲我一摆手,让我什么话都不要说,“谁都有个急事,你偶尔离开几个钟头,没人怪你。可是你不辞而别、无缘无故地离开了三四天,性质就不一样了。传达室不能一日无人。没办法,我们只好另外找个人来替你。”
“那我怎么办?”我还有点不死心。
“还能怎么办?”副经理反问了一句,就抱着茶杯去隔壁的房间串门去了。
我回到传达室,央求那个姓卞的老头,等我找到新的工作之后再来搬取行李。老头是个厚道人,一连说了几个“不碍事”,客客气气地把我送到了门外。
我搭上一辆电动三轮车返回朱方镇,尽量不去想自己的前途。早晨的凉风吹到脸上,不知为什么,心里忽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喜悦。如果你也曾像一条狗一样,被人撵得到处乱跑,你就应当知道我所说的喜悦到底是个什么滋味了。
为了不让春琴为我担忧,丢掉工作的事,我对她只字未提。正好,病房里的一个老太太凌晨去世了,靠近卫生间的那张床铺暂时还空着。我可以在那儿对付一阵子。
一天晚上,我扶着春琴,出了医院的大门,走到外面的林荫道上散步。春琴告诉我,在龙冬被送去戒毒的第二天,桂秋就把一个谢了顶的中年人带回了家里,“两个人在床上弄出的声音,惊天动地,我就是关上房门,也都听得一清二楚。她是存心在气我,存心要赶我走。我当时就想从窗户里跳下去。只是吃不准,打四楼跳下去能不能摔死。天快亮的时候,我浑身发冷,打起摆子来。人一生病就没胃口,我在床上饿了两天之后,就想起了老福。人要是不吃饭,用不了多久,一准就会死。我打算像老福那样,不再吃东西,就那样躺着,饿死鬼就饿死鬼,我也管不了那许多了。”
我们沿着那条开满槐花的小马路走了两个来回,春琴忽然问我,要是吸毒上了瘾,到底还能不能戒掉?我记得,这是她第二次向我提出这个问题了。这一次,我马上给了她肯定的答复:
“当然没问题。他们既然送龙冬去戒毒,就一定能戒掉。否则的话,为什么还要建戒毒所呢?”
两个星期之后,虽然春琴的身体还有些虚弱,她已经成天闹着要出院了。“人家靠装修挣来的几个钱,都被我给打了水漂。再住下去,就有点不识相了。”春琴说,“你打电话跟同彬说一声,我们明天就出院。看病的这笔钱,我将来慢慢还他。”
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体已经恢复如常,她坚持不用我搀扶,一口气爬到了住院部的三楼。主治医师的意见有点模棱两可,“出院可以,再住两天,观察观察,也可以,你们看着办。”我给同彬打了电话,他劝我们再待两天,最多就两天。等他那边的事处理完了,这就过来结账。
那些日子,我已经瞒着春琴,在街上四处为她寻找栖身的房子了。考虑到她的身体,我打算替她租一套底楼的单元,一时还未碰上合适的,也劝春琴再耽搁两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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