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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ke up 化妆(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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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在十多岁的时候被人欺负过。”和我同期进公司的佳织说道。

快到晚上九点,公司里几乎没人了。我正在核对新商品的发布资料。就在这时,隔壁部门的佳织出现在我面前。她一脸对加班厌烦到了极点、打算找我聊天转换心情的样子。“在化妆品制造公司工作的我们却因为连续加班而皮肤变差,这也太奇怪了吧?简直像医生不注意养生,长距离打击者因为自打球而缺席比赛一样啊 (1) 。”

“我不知道你这比喻算不算恰当。”

从刚进公司时起,同期的佳织就因胆大而颇为引人注目。她会不经过深思熟虑地把心里想的事接二连三地说出口,因此一开始时我对她有些发怵。但大概是因为她的性格与我正相反,能够弥补我缺少的部分,使我感到安心,所以在接触的过程中,我渐渐对她产生了好感。现在除了我丈夫以外,她是能让我随心所欲地聊天的少数人之一。

聊到被人欺负的话题,是因为佳织说起了“讨人嫌的孩子能成大器”这句谚语。她说最近跟男朋友聊天,才知道自己一直误解了这句谚语的意思。“我一直以为讨人嫌的孩子是指被欺负的孩子呢,听上去很像不是吗?然后,我还以为后半句是指上厕所呢。” (2)

“因为听起来像上大号?”我为这过时的说法而笑了出来。

“对对,所以我还以为这句话是在说,被人欺负的小孩会被关进厕所里呢。”

“要真是那样,从这句谚语里能学到什么啊?”

“就是劝告被人欺负的小孩要小心,不要被关进厕所里啊。”佳织摇了摇头,一副对自己说出的话感到十分认同的样子,“不过,昨天我才从男朋友那里知道,原来不是这个意思。所谓讨人嫌的孩子,其实更像是在说那些欺负人的孩子,这句话的意思是说‘越是欺负人的孩子活得就越好’啊。”

我听后从产品上移开目光,并将手从鼠标上松开,转过身面向佳织,说:“我以前也被欺负过。”我无法抑制自己回想起痛苦的过去。这感觉就好像去试着触碰并揭开本以为已经完全结痂的伤疤,觉得伤口应该已经愈合了,却发现痛苦的伤口并没有那么容易愈合,甚至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鲜活,同时为此感到惊讶不已,心想“都过了十年了,还没好吗”?

“结衣啊,你看你长得好看,做事又认真,在高中时代会被欺负也是正常的。”

我好不容易才将险些爆发的愤怒压了下去。佳织她不知道真相,当然不能责怪她。

“高中时的我比现在胖多了,已经严重到……如果班里有阶级之分,那我就属于最下等的那类。”

“是男女同校的学校吗?”

“是啊,是栃木县一所升学率很高的学校。虽然大家都是高中生,已经没什么人会公开找碴儿了,但还是经常被人轻视。而且不走运的是,班里女生的中心人物,就是刚才你说的那种人。”

“刚才的哪种人?”

“能成大器的人。”

“讨人嫌的孩子?”

那个人无论什么时候都威风凛凛,总是处于女生圈子的中心,话也很多。外表虽不是非常出众,却打扮得漂亮时髦。她还经常像评论家一样批评同年级的学生。

“该说是批评好,还是评论好呢?她总会说‘某某这次的发型有些失败啊’之类的话。因为她很懂时尚,所以像我这种人就只知道‘嗯嗯’地附和。”

我那时长得胖,动作迟缓。虽然体重很重,在班里却被轻视,每天都要为了不被注意和不被讨厌而赔笑,和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是最常见的模式啊。”

“最常见?”

“小头目嘛,爱扮成审判别人的角色。她们会在不知不觉间占领这个位置,然后无论帅气还是老土,还是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都由她来评判。而且,这样的孩子很擅于情报战,只要一察觉到自己被讨厌了,或是有其他同学的势力要崛起了……”

“什么崛起,好像豪门权贵似的。”

“都一样、都一样。”佳织一脸嫌麻烦的样子,让我觉得她很有权威,“这个时候,那孩子就会抢先发动情报攻势。像是向大家传播一些对那个新崛起的同学不利的谣言,或是营造一些继续做她的同伴会有好处的氛围之类的。”

“你怎么知道?!”我大声地说道。

我的那位同学正是她说的这类人。当时我的一个朋友休假没来上学,她却说“她最近一味地依赖我,真是太烦人了”。她巧妙地让这句话听上去不像是在说别人的坏话,而像是倾诉自己的烦恼。她居然会用这种话来降低别人对那位没来上学的女生的评价,使我感到惊讶不已。我暗想,她和那个女生明明整天很高兴地聚在一起,还叫彼此为“死党”,竟然还会对对方抱有这种想法。

“那,结衣你是怎么被她刁难的?”佳织把手伸向前,好像一个拿着话筒正在做采访的记者。

“我受到过各种欺负,其中比较严重的一次是在发表会的活动上。”我试着揭开最难以痊愈的那块伤疤。

“发表会?”

“班里组成几个小组,在全校活动上表演节目,比如讲段落语什么的。”

“还有乐队演奏?”

“对对。虽然都是业余的,水平也就那么回事,但擅长魔术的男生和会跳舞的女生还是会引来大家的关注。我们选的是唱歌,唱当时一个流行女子组合的一首欢乐的歌曲,还加了舞蹈。”

“啊——结衣你也跳了吗?”

“毕竟承蒙她们的邀请,我也加入了那个小组啊。”

“什么承蒙邀请,你也太谦卑了。”佳织揶揄我。然而高中时的我确实一直拼命保持谦卑,缩在小团体的一角,想着“像我这样的人居然能成为这个团体的一员,真是太幸运了”。

“为了不拉大家的后腿,再加上会有家长来观看,肥胖的我努力地练习了跳舞。”

“真令人想哭啊。”

更令人想哭的事发生在发表会当天。当我走上舞台、调整呼吸,准备开始跳的时候,喇叭里传出来的却是一首陌生的歌曲。

“怎么回事?”佳织皱起了眉,“放错歌了?”

我摇了摇头。“歌曲换了。舞步也自然跟着换了。我那时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手忙脚乱。”

“那是肯定的啊。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是那个中心人物在两天前提出“换首歌吧”。当时我不在场,好像是因为课外班还是什么原因。总之,其他朋友在我不在时练习了别的曲子。

正式表演结束后,其中一人来问我:“难道你不知道曲子换了的事吗?”她看起来并非在装傻,只是单纯地对我表达惊讶和同情。

“怎么看都是那个中心人物干的。”

“真是个讨人嫌的孩子啊。”

“据说她曾经说过‘我之后会告诉高木的’。啊,高木是我的旧姓。”

“是那个讨人嫌的孩子故意没告诉你啊。呜哇,太恶劣了。”

“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

“你没去质问她吗?没去逼她说出来?”

“那时候的我做不到啊。虽然心里很乱,但我也没去问她‘你是故意找我碴儿吗’,就更谈不上责备她了。但是,我曾经听见她笑着对别人说:‘那个胖子在舞台上慌成一团,真是杰作啊。’”

“呜哇,那绝对是在说发表会的事啊,她绝对是故意的。真是太坏了,那个女人。这种人,就爱这样给别人找麻烦,好让自己沉浸在优越感里。”佳织怒不可遏地挥动着拳头,仿佛现在就要穿越时空,回到十年前我的高中一样。然而,当看到自己的手表时,她突然说:“啊,数据计算应该已经结束了,那拜拜啦。”随即兴冲冲地回到了自己的桌前。

“窪田,你的丈夫会对你的妆容发表什么言论吗?”

被上司山田在电梯里一问,我慌张地觉得一定是自己的妆容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想要看电梯里的镜子来确认。山田小姐是宣传部部长的候选人,而且候选人只是名义上的,实际上她已经代替了空有头衔的部长,管理整个部门。考虑到她只有三十五岁左右,不得不说是件很了不起的事。

“咱们毕竟是做化妆品的公司嘛,所以我在想,你丈夫会不会也对这方面感兴趣。”山田小姐一边仰视着显示电梯层数的亮灯,一边说道。

“唉,我丈夫几乎不看我的脸,连发型变了都不会注意到。”

“可是,你们刚结婚没多久吧?”

“我们是两年前结的婚,他和我都二十六岁。并不是我们关系不好,只是离得太近,反而注意不到变化了。”

“离得太近也不行啊。”山田小姐笑了笑,又说,“二十六岁,正好是我下定决心要努力工作的时候啊。”

“是吗?”

“我决定在公司孤注一掷地努力一把的时候,大概就是在二十六七岁。”

我仿佛看到了山田小姐的另一面。

“结果您确实成功了,真厉害啊。”

“还不好说啊。”山田小姐苦笑着歪了歪头,“只是因为我有一个朋友跟世界冠军结婚了而已。”

“啊?冠军?”

“看到那位冠军练习时的样子,我就觉得不能输。”

听完之后,我还是不知道山田小姐在说什么,也不知道那个冠军到底是什么运动的冠军,只能随便回了一句:“咦?怎么回事?”

山田小姐似乎不打算再细说下去。

“刚才我们是在聊什么来着?啊啊,对了,是在聊你丈夫会不会注意你的妆容。”山田小姐点了点头,又继续说道,“‘你的妆容,没有被发觉’。”

“您在说什么啊?”

“这是上次有个广告公司提出的一个文案草案。”

“‘没有被发觉’,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啊。”

“是啊,但是咱们公司居然挺喜欢这种‘暧昧不清’的广告的,真是伤脑筋啊。”

电梯停了下来,门打开,我们沿着走廊走向会议室,准备去参加说明会。对于我们公司新商品的推广,有很多家广告公司有意承接。这次我们要去见其中一家,并向对方说明商品的基本信息。

“山田小姐,请问,为什么又多了一家公司呢?”

已经有两家公司的三个团队参加了竞选,商品说明也都已进行完毕,现在却又有一家新的广告公司参与了进来。

“虽然他们晚了一步,但他们是个大公司啊。何况以前和我们有过来往。”

我不知道广告界是否存在权威性排行榜,但就知名度而言,接下来我们要见的这家公司是能够排到一二名的一流公司。

以前这家公司与我们公司的关系非常密切,甚至还一起开发过商品。然而对方犯了个错,似乎是私人方面对我们公司的社长做了什么失礼的事。总之,从那之后,我们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合作过。

“如今我们的社长换了人,他们似乎也在半年前进行了成员重组。都过了这么久了,该罚的都罚了,彼此都觉得是时候和好了。所以这次我们的项目推出之后,对方也跃跃欲试。我们的新商品可是个诱人的蛋糕啊,你说是吧?”

“啊,是啊。”

我们这次推出的新商品的目标人群是四十多岁近五十的女性。这次我们不仅打算推广单品,还想以淡红色为整体概念色,开展大规模的宣传活动,就像在唱片公司里建一个新的厂牌一样。

我们的对象是那些随着年龄的增长,积累了很多化妆经验,已经知道自己适合怎样的妆容的女性。比起把自己涂得花枝招展,她们更喜欢自然的、不会引人不快的妆容。我们此次的概念就是为这样的女性提供简单又能带来少许新鲜感的化妆品。就像豪华蛋糕和高级红酒固然美味,但偶尔吃一次好吃的杏仁豆腐,心情也会变得很好一样——这是从一开始就参与了这个项目的山田小姐的评价。

“他们估计是觉得这么大的项目,无论如何也要争取一下,表现出他们的业界地位吧。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听到比稿的消息的。唉,反正是同一领域的,总会泄露出去。不过听说他们还跟我们的上级打了招呼。”

“于是就来插一脚?”

“他们的总监叫照川,最近频频制作出许多热门广告,简直是势不可挡,连天上飞的鸟都要被他的气势压下来了。所以平心而论,如果他们真的有好创意,我们公司也希望能够与他们合作。”

我一边走着,一边恍惚地想着被压下来的飞鸟的心情。看到会议室时,我感到有些紧张。我刚来这个部门没多久,而且我本来就不擅长与人交流,也不擅长在谈工作的同时还要顾及彼此的地位和实力。我更适合勤勤恳恳地搞一些计算或者做资料之类的、不用与人见面的工作。

看穿了我的紧张,山田小姐在开门前停下了,她笑着对我说:“没事的。虽然这种说法不太好,但从彼此的立场来说,我们才是地位更高的一方。”

“啊?”

“你看啊,他们要负责做提案演示,来说服我们选择他们为我们宣传,不是吗?他们是被选的一方,我们是选择的一方。虽然这种说法有些露骨,但只要这么想,就不会紧张了,对吧?”

“啊,是的……”

“如果你是个会摆架子的人,我就不会这么说了。但窪田你不像是那种人,我才这么说的。”

“啊,好的。”我话音刚落,门就开了。我走进了会议室。

长长的桌子连在一起排成四边形。深处坐着五个广告公司的人。他们看见我们,一齐站了起来。

“山田小姐,百忙之中打扰您了。”他们不知何时已经在我和山田小姐面前排成了一列,手里拿着名片。

打头的男性是创意总监,一看就很时尚。年龄大概不到四十岁,感觉还像个青年。为了掩饰娃娃脸,他在下巴上留了胡须,但显得很干净。

“感谢您给我们这次机会。”

“我们才要为照川先生的参加而感到荣幸。”山田小姐微笑了起来。虽然可能是生意场上的客套假笑,但从她的笑容中确实可以看出她对对方的尊敬。“这位是我的部下窪田,是个很优秀的新人。”

“没有没有。”我干脆地否定,并交换了名片。随后又接着与其他人打招呼和递名片。事情就发生在我与照川先生的两位助手,也就是宣传负责人和营业负责人打招呼的时候。

在我看来,彼此打招呼,说“请您多多指教”,是个十分和平的时刻。由于即使他们做了提案演示也不一定能得到工作,所以我心里还感到有些内疚。虽然我从没有过脚踏两只船、对哪一方都若即若离的经历,却还是产生了罪恶感。

我是在交换名片环节的最后阶段意识到“那件事”的。我惊讶地连呼吸都快停止了,拼命抑制住了声音,也没有做出一些奇怪的举动,简直都想表扬自己了。我的脑海中并没有变得空空如也,而是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炸裂开来,将语言轰成了碎片。我拼命地把语言的碎片组织起来,努力佯装平静,打了声招呼。

最后一位递上名片的女性营业负责人低头说道:“请您多多指教。我的姓氏里也有kubo,我们真像啊。” (3) 不用看收到的名片,我已经知道她是谁了。

小久保亚季。

那个在高中时期成为全班中心人物的女生。

“出现了啊,这是。”

佳织一脸生气勃勃。

“复仇的时刻出现了啊。”

下班后,我们一起来到健身房。半年前,佳织向我抱怨她的脂肪和男朋友让她减肥的事,并对我说:“我想去健身房,我们一起去吧。”那时我其实并没有多大兴趣,但觉得运动运动也不赖,就办了会员。结果现在比她来得还要勤快。今天佳织是难得地跟我一起来了。

我骑了会儿动感单车,又使用了一些健身器材,之后在更衣室对她说了我那天遇到的事。即高中时代班里的中心人物居然成了广告公司的职员,还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什么复仇啊……”

“这简直是神明的安排啊。高中时代把结衣你当作笑料的可恨敌人,现在居然会以这种角色登场。神真是好厉害,安排得真是绝了。”

“这种角色?”

“你看啊,这是事关我们公司新产品发布的重要工作,而且对方还得求着我们跟他们恢复关系,拼了命地想拿下这笔单子啊。从立场上来看,正如山田小姐所说,我们是选择的一方,他们是被选的一方。这完全是对结衣你有利啊。对方在见到你之后肯定很后悔吧,搞不好会大叫‘都怪我咎由自取啊’!”

“就算是对我有利,这件事也不是我说了算啊。她也只是个职员,我和她都是打杂的。而且我觉得她应该没有发现我是她的高中同学。”

此时佳织脱下了运动装,正要把脚伸进牛仔裤里。她一脸震惊地停下了动作,光着一条腿跳来跳去,好保持平衡。“啊?没有发现?”她边跳边有节奏地说道。

“是的。”

最根本的原因大概是我的外表改变了太多。高中时代的我不仅身体,连大腿都很丰满,就像个慢吞吞地走来走去的木桶一样。发型也只是简单地扎成一束,跟时尚一点儿都沾不上边。

我从柜子里拿出夹克衫,披在身上。

“而且结婚后我的姓氏也变了,她还说我们的姓氏里都有‘kubo’呢,看来是没太注意到我的名字吧。结衣这个名字也挺普遍的。我的高中同学里有个男生也姓窪田,窪田也不是那么少见的姓氏。而且,还有那个的力量啊。”

“哪个?”

“咱们公司的化妆品。”我笑着指向自己的脸,“估计是化妆的力量,使我看上去与高中时代像是两个人。”

“但是你现在妆花了。”

我苦笑起来。“哎呀,这不是运动之后出了汗嘛。”

佳织开始为“要怎么才能向欺负人的孩子出了这口气”而浮想联翩,兴奋不已。

“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告状了。你可以对他们广告公司的某位领导说‘其实她是我的高中同学,以前干过这样那样过分的事哦’之类的。”

“这样真的行不通。”我表示了反对,“把那么久远的事说出来告状,只会让对方觉得我的心眼太小了吧。”

“但是,那家伙就知道欺负人,给别人造成了那么大的伤害啊。就算我们小心眼,也是她的错啊!你要是不这么想,可是会输给她的。就是因为周围的人都姑息这种人,才会让她们成大器的。”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做不到。”我回应道。

“隔了这么久再见到她,感觉怎么样?她还是老样子吗?还是有了一些成长?”

她现在到底是什么样子呢?在与小久保亚季面对面交换名片时,我由于太过震惊,什么都没想。还因为满脑子都在担心她有没有发现我而狼狈不堪,只能拼命地抑制,努力不把狼狈流露于表面。

“高中毕业之后你就没再见过她了?”

“我们不在同一所大学,我也没去过同学会。我记得她上了私立大学,是一所优秀的名媛大学。”

“她肯定在那里也横行霸道。外表怎么样?”

“精干又时尚,看起来应该很受欢迎。”高中时代的小久保亚季虽然很时尚,脸上却有点鼓,鼓出来的那部分使她看起来有点像不满的领导,给人以压迫感。而现在,已经过了二十五岁的她皮肤紧致,面容姣好。

“唉,精明的女人是很受欢迎的啊。”

我笑了起来。“佳织你也太先入为主了,连见都没见过她呢,却已经描绘出一个讨人厌的形象了。”

“谁叫我太单纯了呢。看新闻的时候我也特别容易受影响,会相信‘那个艺人喜欢玩弄女人’,‘那起案件的罪犯肯定是那家人的父亲’之类的。”

“为什么还说得这么自豪啊?”

佳织小声地叹了口气。“我没有自豪啊。我自己也觉得有些困扰,实在是太容易受影响了。”

我们俩都换好了衣服,从更衣室走了出去。一出健身房,含着冬意的冷风便直吹衣领。

“那么,”站在地铁站台上,佳织说道,“那么,你打算怎么复仇啊?”

“也不用非得复仇不可。”我回答道。

“可是你想想高中的事,不觉得生气吗?”

“唉,我尽量不去想。”在前几天和佳织说起之前,我一直将那段令人不快的记忆封存起来。我对伤疤下的伤口还如此鲜活而感到惊讶,同时又觉得将它重新封存并忘掉,才是最好的选择。

“你应该回家去跟你丈夫商量一下。”

“商量要不要复仇?”

“对。依你丈夫的性格,你觉得他会对此做出什么回应?”

“嗯……”我想了想,回答道,“大概跟佳织你很像。”

佳织笑着说:“那还是不要跟他商量比较好。”

“他现在正出差呢。”

“是吗……”佳织敷衍地回应,看起来对我的丈夫没什么兴趣。接着她“嘶”地吸了一口气,粗暴地许愿说:“祝她提案失败!”同时举起了拳头。

我与小久保亚季再次相遇了。

下了班的我走向车站的自动检票机时,发现对面走来了一位穿着紧身外套的可爱女性。她满脸笑容地跟我打了招呼:“窪田小姐。”

当我知道那是她的瞬间,脑海中的灯泡“啪”地炸开,思考能力完全丧失。我慌忙集中起精神,就像用备用电源强制恢复了平静一般。

“刚下班吗?”

听到她的提问,我答道:“啊,是的。”她开朗地对我说了好几句话,我也一一作答,然而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我的记忆中,只有高中时代的她站在所有人的中心,对别人颐指气使的印象。所以看见她谈吐有礼、惹人喜爱、态度既不骄傲也不过分亲昵,一副标准社会人的样子,我感到有些惊讶。人果然是会成长、会改变的吧。

我恍惚地与小久保亚季打了招呼,并告了别。刚以为总算挺过来了,她却又从背后叫道:窪田小姐。”我差点儿“咿”地叫出声来。

“吓到你了,不好意思。”小久保亚季捂着嘴站在那里。

“啊,不,是我该说不好意思。”我唯唯诺诺地说道。

“窪田小姐,您现在有没有时间?”

“啊?”

“那个,我现在要去联谊,您要来吗?不,应该说,能拜托您来吗?”

我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邀请,只好吐出一堆断断续续、不明所以的短句。“啊?这是?为什么?啊,好的,呃。”

简单来说,就是参加联谊的成员少了一个,使原本男性五名对应女性五名的形式变成了五比四。虽然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最好还是双方人数能够一致。

“我是这次的组织者,已经向他们保证会找齐五个人了。”她说。

“但是,联谊当天有人突然有急事也是很正常的啊。”这又不是组织者的错,应该不会有人责怪她的。

她似乎也非常清楚,却还是说:“要是您能来就好了。”她双手合十,“要是有窪田小姐这样的人来,男性成员们肯定会很高兴的。”

“啊?”

“您看起来干净文雅,又沉着冷静。”

“那个,我已经结婚了。”我慌忙伸出手给她看戒指。

“没关系,说是联谊,其实也不是那种活动,只是一起喝酒而已,已婚者也没问题。”

要真是那样,就更不用在意人数比例了,更别提什么男性成员会高兴之类的话了。虽然我的心中有很多疑问,但最终我还是怀着闭着眼睛从这个悬崖跳到那个悬崖的心理准备,决定参加。

为什么?

因为我想知道,现在的她是不是还跟当时一样。应该不会。她已经走上了社会,作为一名公司职员,体会过上下级关系和工作的辛苦。恐怕她也对自己的傲慢和任性有所察觉,并做出了一些改变。我想确认这一点,这样一来,我的伤口大概就能痊愈。我想了解更多关于现在的她的事。

真的只是这样而已吗?

大脑内部响起了一个声音,一开始像是佳织在半开玩笑地教唆,后来我才发现那是我自己的声音。是与现在的我不同的、那个对自己毫无自信、只有赔笑是拿手好戏的我的声音。

你还是想复仇,不是吗?即使不复仇,也想对她说些什么,对不对?

我无法完全否定。

我一边跟着小久保亚季向饭店走去,一边隐隐希望“她还是一点都没变”。那样一来,我就可以毫无顾虑地报当时的一箭之仇了。

“我想提很多问题。”联谊的第二天,我趁午休时间把这件事告诉了佳织。佳织听后坏笑着对我说:“首先,你没想过自己的身份会暴露吗?不怕她知道你就是她的高中同学高木结衣?”

我把包放在膝盖上,从包里取出相册。“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我把这个带来了。”我打开高中毕业相册,这并不是什么让我感到自豪的东西,“你看,这就是那时的我。”

“哪个哪个?”挤过来看的佳织完全不打算隐藏自己的好奇心,简直像是一个企图性骚扰的中年上司,“啊,这个?嗯,确实给人的感觉不太一样。”

照片上的我有一张大圆脸,又厚又硬的黑发好不容易才扎成一束,表情由于拍照紧张而僵硬不已。这张照片与现在的我之间的反差应该很有喜剧效果,然而佳织却没有笑。虽然她平时粗枝大叶,不太顾及别人的心情,但在有可能伤害对方的时候,她绝不会随随便便。

“而且我老家不在东京,所以她应该不会想到我竟然是她的同学高木。说到这儿,你看,她还能看出有现在的影子的,对吧?”

我指向跟我在同一页的小久保亚季的照片。就在佳织“嗯嗯”地点头时,我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啊,什么看不看得出来,佳织你根本就没见过现在的她啊。”

“但是我能看出来,她有讨人嫌的孩子的那种……”

“那种什么?”

“气场。”

我苦笑起来。

“这么说来,她邀请结衣你去联谊,真的是为了凑人数?”

我的回答很暧昧,因为我也不太清楚。

“有人临时没来倒是真的,但我去后发现,根本没人在意人数的问题,也就没有硬让我加入的必要。恐怕她是为了跟我增进感情才邀我参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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