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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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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有些人会有隆重的纪念碑,让活着的人记住你们受的罪。有些人只会有粗糙的木头十字架或者彩色石块,其他的人呢,就只能藏匿在历史的阴影中。无论如何,你们都是一个古老进程的一部分,所以当初立巨人冢,有可能就是为了纪念这个地方很久以前发生过的类似悲剧——年轻的无辜者在战争中遭到屠杀。除此之外,很难想到立此巨冢的其他原因。如果建在低一点的地方,我们的祖先也许是为了纪念一场胜利或一位国王。但是,为什么要选一个这么高、这么远的地方,把沉重的大石头堆得比一个人还高呢?

我敢肯定,埃克索疲惫地走上山坡时,同样也为这个问题感到疑惑。那个小姑娘第一次提到巨人冢时,他想到的是一个东西立在大土堆上。但这个石冢却在山坡上突然出现,周围没有任何其他东西提醒人们它的存在。不过,山羊似乎立即意识到这是个特殊的地方,石冢刚一出现,像一根黑色的手指指向天空时,它就马上疯狂地挣扎起来。“它明白自己的命,”高文爵士说道。他拉着马往山上走,比特丽丝坐在马背上。

现在呢,山羊似乎忘记了之前的恐惧,正心满意足地啃着草。

“有没有可能是因为魁瑞格的气息,对人和山羊都能起作用?”

问这话的是比特丽丝,她正用双手抓着拴羊的绳子。埃克索这下子把羊交给她,自己正用石头把一根木桩砸进土里,拴羊的绳子绑在木桩上。

“谁知道啊,公主。但是如果上帝真关心山羊的话,那就该快点把母龙引来,否则这可怜的东西孤零零地要等很久啊。”

“如果羊先死了,埃克索,你觉得母龙会吃死动物身上不新鲜的肉吗?”

“母龙喜欢什么肉,谁知道呢?不过这里有些草,公主,虽然不怎么样,但能让山羊活一阵子。”

“你看那儿,埃克索。我们两人都累了,我还以为骑士会帮忙呢。可他已经忘记了他平常的礼貌。”

的确如此,到了石冢之后,高文爵士就异常沉默。“这就是你们要找的地方,”他几乎有些生气地说,然后就转身走开了。现在,他背对着他们站着,盯着天上的云。

“高文爵士,”埃克索停下手头的活儿,喊道。“你能帮忙拉着这头羊吗?我可怜的妻子已经拉不动了。”

老骑士没有反应,埃克索以为他没听见,正准备再说一遍,高文却突然转过身来,脸上庄重得可怕,以至于他们两人都瞪大了眼睛。

“我看到他们在下面,”老骑士说。“现在,谁也拦不住他们啦。”

“你看到谁了呢,先生?”埃克索问。骑士没有说话,他又问:“是士兵吗?之前我们看到过,很远的地平线上有个长长的队伍,但我们以为他们是朝另一边走,离我们越来越远。”

“我说的是你最近的伙伴们,先生。昨天我们见面的时候,你和他们一起走的。他们从下面的树林里出来了,现在谁能拦住他们呢?有一下子,我还希望那只是两名黑寡妇,离开了那个该死的队伍。但那只是天上的云耍的把戏,是他们俩,没错。”

“这么说,维斯坦阁下还是从修道院里逃了出来,”埃克索说。

“是逃出来了,先生。现在他来了,也拉着绳子,绑的不是山羊,而是那个给他当向导的撒克逊男孩。”

最后,高文爵士终于注意到比特丽丝正在拼命拽住山羊,赶紧从悬崖边上赶过来,抓住了绳子。但比特丽丝并没有放手,有一下子,好像她和骑士两人在争夺这只羊。过了一会儿,两人都站稳了,都抓着绳子,老骑士在比特丽丝前方,隔着一两步的距离。

“我们的朋友也看见我们了吗,高文爵士?”埃克索问道,转身继续干活。

“我敢打赌,武士眼睛很尖,现在就能看到我们站在高处,背后就是天空,正在和山羊拔河比力气呢!”他笑了一声,但声音中仍然有一丝忧郁。“是的,”他又说道。“我想他能清楚地看到我们。”

“那他就会和我们联手,”比特丽丝说,“一起杀死母龙。”

高文爵士不安地轮流打量着他们俩。然后他说道:“埃克索阁下,你现在仍然相信这一点?”

“相信什么,高文爵士?”

“在这个偏僻的地方相聚,我们俩是战友?”

“请把意思说清楚,骑士阁下。”

高文牵着羊来到埃克索跪着的地方,他没察觉到比特丽丝在后面跟着,手里还抓着绳子的另一端。

“埃克索阁下,我们多年前不就已经分道扬镳了吗?我仍然跟着亚瑟,而你呢……”这时候,他似乎意识到比特丽丝在身后,于是他转过身,礼貌地鞠了个躬。“亲爱的女士,我请你放开绳子,休息吧。我不会让羊跑掉的。到那边的石冢旁坐下来。至少可以挡一挡风。”

“谢谢你,高文爵士,”比特丽丝说。“那我就把羊交给你啦,它对我们可很宝贵啊。”

她迈步朝石冢走去,身体前倾、肩膀缩着,以抵挡大风,那样子让埃克索隐隐约约回想起了什么往事。这在他心中激起了特殊的情感,还没来得及压制,就已经让他备感意外,甚至感到震惊,因为他一方面强烈渴望立即走到她身边,为她遮风挡雨,另一方面却又清晰地感受到了愤怒与怨恨。她说起过,某一个漫长的夜晚,她独自一人,因为他不在而备受煎熬。然而,有没有可能,他自己也曾有过某个同样痛苦的夜晚,甚至几个这样的夜晚?比特丽丝在石冢前停下来,对着那些石块低下头,好像道歉一样,这时他感到记忆更加清晰,愤怒也更加强烈了,一种恐惧感袭来,让他转过脸去不再看她。这时候他才注意到,高文爵士也在凝望着比特丽丝,眼里露出温柔的神情,似乎陷入了沉思。随后骑士回过神来,靠到埃克索身旁,弯下腰来,似乎是要排除一切被比特丽丝听到的可能。

“你选的道路也许更加神圣,谁又敢说不是呢?”他说道。“丢开战争与和平的大事。丢开那条让人更亲近上帝的好法律。永远丢开亚瑟,一心去……”他又朝比特丽丝那边望了一眼,她仍旧站着,为了避开大风,额头几乎都要碰到那些堆砌起来的石块了。“一心去陪伴你的好妻子,先生。我注意到了,她在你身边走着,像一个温暖的影子。我当初也该这样做吗?可是,上帝将我们引上了不同的道路。我有职责。哈哈!现在我害怕他吗?不怕,先生,从没怕过。我对你没有任何指责。你帮助推行的那条伟大律法被撕碎了,沾满了血!但是,有一段时间,那法律的确生了效。撕碎了,沾满了血!现在谁为这事责怪我们呢?我害怕年轻吗?单凭年轻就能打败对手吗?让他来吧,让他来。这一点你记住,先生!那一天我亲眼见到了你,你说耳朵里有孩子和婴儿的哭声。我也听到啦,先生,可是那与医生帐篷里传出来的病人的哭声,有什么不同吗?治疗虽然带来痛苦,却能让一个人保住性命。但是,这一点我承认。有些日子里,我也希望有个温暖的影子跟着我。现在我一转身,还希望能看到一个呢。地上的每个动物、天上的每只鸟,不都渴望有温柔的伴侣吗?有那么一两个,为了她们,我倒愿意舍弃大好年华。我现在为什么要怕他?我斗过长着獠牙的挪威人,鼻子像驯鹿一样——那不是面具!给你,先生,把你的山羊拴好吧。你还要把那根桩砸多深啊?你这是要拴山羊还是拴狮子?”

高文把绳子递给埃克索,大步走开了,一直走到大地边缘似乎与天空相接的地方,才停下脚步。埃克索单膝跪在草上,把绳子紧紧绕在木桩的槽口上,然后又一次望着妻子。她站在石冢旁,和之前差不多,她那姿势又让他心中一动,但让他欣慰的是,之前那种怨恨的感觉,这次没有了。相反,他感到一股极其强烈的冲动,要去保护她,不仅是要遮挡猛烈的风,而且是要挡住另一种又大又暗,正在他们周围聚集的东西。他站起身,急忙朝她走去。

“羊拴牢了,公主,”他说。“等你准备好了,我们就沿着这山坡离开吧。对孩子们和我们自己承诺的任务,不是已经完成了吗?”

“噢,埃克索,我不想回到那树林里去。”

“你说什么呢,公主?”

“埃克索,你没到池塘边,你在忙着和这位骑士说话。你没朝那冰冷的水里看。”

“风太大,公主,你是累了。”

“我看见他们的脸仰着,好像躺在床上睡觉一样。”

“谁啊,公主?”

“那些婴儿,就在水面之下不远。一开始我以为他们在微笑,有些在招手,等走近一看,才发现他们躺在那儿,一动不动。”

“这就是你刚才靠着树休息时做的一个梦。我记得看到你睡着啦,当时心里还觉得宽慰呢,尽管我在和老骑士谈话。”

“我真的看见了他们,埃克索。在绿色的水草里。我们不要回到树林去,因为我肯定,那儿有恶魔。”

高文爵士凝视着山下,一条胳膊已经举在空中,这时他并没有转身,但嘴里喊了起来,声音随着风传过来。“他们很快就到了!正急匆匆上坡。”

“我们到他那儿去吧,公主,但你把斗篷裹紧点。我真是傻,不该带你走这么远,但我们很快又能找到遮风的地方。不过,我们先看看这好心的骑士究竟在担心什么。”

他们走过去的时候,那只山羊在拉绳子,不过木桩并没有动。埃克索很想看看山下来的人离这儿还有多远,可这时老骑士转身朝他们走过来,在离山羊不远的地方,三人都停下了脚步。

“高文爵士,”埃克索说,“我妻子身体虚弱,必须回去找个地方休息,吃点东西。我们能像上山的时候一样,让你的马驮着她吗?”

“你这提的是什么要求?太过分啦,先生!在梅林的树林中见面的时候,我不是告诉你们不要再往山上爬了吗?是你们两人坚持要到这儿来。”

“也许我们是傻,先生,但我们是怀着一个目标的,如果我们自个儿下山的话,你必须答应我们,不要把山羊放掉,把羊拉上山可花了我们很多气力。”

“把羊放掉?我为什么要在乎你的羊呢,先生?那个撒克逊武士很快就要来了,他可不是等闲之辈!去吧,不相信的话自己去看看!我为什么要在乎你的羊呢?埃克索阁下,看到你在我面前,让我想起了那个晚上。风也很猛,和现在一样。你呢,当着亚瑟的面骂他,而我们其他人都低着头站着!把你打倒的任务,谁愿意接受呢?我们每个人都避开国王的眼睛,害怕他以目光示意,下令将你打倒,虽然你没带武器。可是,你看啊,先生,亚瑟是位伟大的国王,这又多了一项证明!你当着他最优秀的骑士的面咒骂他,可他却温和地回答你的话。你还记得吧,先生?”

“我一点儿也不记得,高文爵士。你们那条母龙的气息,把这一切全挡住了。”

“我像其他人一样低着头,眼睛看着脚,心里却担心你的头随时可能会从我脚旁滚过!可是,亚瑟却温和地与你说话!你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那天晚上的风几乎和现在一样猛烈,我们的帐篷随时会飞到黑暗的天空中。可是,亚瑟却用温和的言语来回应咒骂。他感谢你的贡献。感谢你的友谊。他要求我们记住你的荣耀。你大怒离开,冲进狂风暴雨之中,先生,我自己则低声跟你告了别。你没有听见,因为我说得很轻,但那也是真诚的告别,而且这样做的也不止我一个。我们多少也都理解你的愤怒,先生,虽然你犯了大错,不该咒骂亚瑟,还是在他取得伟大胜利的日子!现在你说魁瑞格的气息挡住了记忆,或者只是因为上了年纪,甚至是这足以将最明智的僧侣变成傻瓜的山风?”

“我不在乎那些记忆,高文爵士。今天我要找的记忆,是我妻子提到的另外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我给了你一个真诚的告别,先生,让我坦白吧,你骂亚瑟的时候,也说出了我一部分心里话。因为你帮助推行的是一项伟大的约定,而且遵守了很多年。因为这项约定,哪怕是在战斗的前夕,所有的人不都睡得更好吗,无论基督徒还是异教徒?作战的时候知道我们的无辜老幼在村子里很安全?可是呢,先生,战争没有结束啊。以前我们为土地、为上帝而战,现在我们又要作战,为死去的战友们报仇,而那些人本身也是在复仇之中被杀害的。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婴儿长成大人,只知道年年打仗。而你的伟大法律已经遭到破坏……”

“高文爵士,那天之前,双方没有人破坏过法律,”埃克索说。“破坏法律是亵渎神明的事情。”

“啊,现在你记起来了!”

“我的记忆是,上帝被背叛了,先生。如果迷雾把我的记忆全部带走,我也不感到遗憾。”

“有一阵子,埃克索阁下,我也希望这样。但很快我就理解了一位真正伟大的国王的战略。因为战争终于停止了,难道不是吗,先生?那天之后,我们不一直处于和平之中吗?”

“不要再提醒我了,高文爵士。我并不领情。让我看着和亲爱的妻子一起度过的日子吧,她在我身旁发抖呢。你不愿意把马借给我们吗,先生?至少到我们见面的那个树林。我们会把马安全地留在那儿等着你。”

“噢,埃克索,我不愿意回到树林!为什么一定要我们现在离开,下山到那个地方去呢?丈夫啊,你是不是仍然害怕迷雾消散,尽管我对你作了承诺?”

“我的马,先生?你这是暗示说,我已经用不着我的霍拉斯了?这你说得太轻率啦,先生!我可不害怕他,尽管他年轻,占了便宜!”

“我没有暗示什么,高文爵士,只请求你这匹好马帮忙,驮我妻子下山休息……”

“我的马,先生?你要坚持把他的眼睛蒙起来,不让他看着主人倒下?那是匹战马,先生!可不是在毛茛丛里撒欢的小矮马!战马啊,先生,无论上帝旨意如何,让我倒下还是获胜,他都敢看!”

“如果我妻子只能由我自己背下山的话,骑士阁下,那就这样吧。我还以为你能让我们用一下你的马,至少到树林那么多路……”

“我要待在这儿,埃克索,别管这残酷的山风了,如果维斯坦阁下马上要来,我们就留下来,看看能活过今天的,是他还是母龙。丈夫啊,难道你还是不愿意这迷雾消退吗?”

“我以前见过很多次啦,先生!急不可待的年轻人,被经验丰富的老家伙打倒。很多次啦!”

“先生,我再次请求你回想一下你的绅士风度。这风把我妻子的气力都耗尽了。”

“我已经向你发过誓了,就在今天早上,无论迷雾消散之后出现什么情况,我都不会忘记我今天心里对你的感情,丈夫啊,难道这还不够吗?”

“难道你无法理解一位伟大国王的行动吗,先生?我们只能看着,只能赞赏。一位伟大的国王,像上帝本人一样,必须做出令常人畏缩的行动!你以为我的眼睛就看不见吗?路上看到一两朵娇柔的花儿,我难道就不想放在胸口?难道床上就只能让这身铁衣裳给我作伴?谁说我是个懦夫,先生?谁说我屠杀婴儿?那天你上哪儿去啦?和我们在一起吗?我的头盔!我丢在树林里啦!可现在要头盔有什么用呢?这身盔甲我都想脱掉,只是这盔甲下面的身体,像只剥了皮的狐狸,我担心你们看到了会笑话!”

有一下子,三个人都在相互叫喊,大风呼号,成了与他们抗衡的第四个声音,但现在埃克索突然意识到,高文和妻子都已经住了口,盯着他身后看。他一转身,看见武士和那名撒克逊男孩站在悬崖边上,高文爵士之前也曾站在同一地点,若有所思地眺望着远方。这时天上阴云密布,所以在埃克索看来,这两位似乎是驾着云凌空而降的。他们的剪影,看起来特别像一幅定格的图画:武士双手紧紧拉着缰绳,像驾驶战车一样;男孩身体向前倾着,与地面形成一定角度,双臂向前伸展,似乎是为了平衡身体。风里传来了一个新的声音,接着埃克索听见高文说:“啊!这孩子又唱起来了!你就不能让他停下来吗,先生?”

维斯坦笑了一声,两个身影都动了起来,男孩在前面拉着,两人走了过来。

“很抱歉,”武士说道。“我只能想出这个办法来阻止他,否则他要踩着石头一路跳过来,把自己折腾死为止。”

“这男孩是怎么了,埃克索?”比特丽丝在他耳边说道,听到她声音里又恢复了往日的温柔亲密,埃克索心生感激。“那条狗出现之前,他就是这个样子。”

“他一定要唱得这么难听吗?”高文爵士又对武士说。“我倒想打他几耳光,但是恐怕他都感觉不到!”

武士越走越近,又笑了起来,然后他高兴地看了一眼埃克索和比特丽丝。“我的朋友们,这可没想到啊。我还以为这时候你们早到儿子的村庄了。怎么到这个偏僻的地方来了呢?”

“和你一样,维斯坦阁下。这条母龙夺走了我们宝贵的记忆,我们渴望看到她的末日。你看,先生,我们带来了一头有毒的山羊,让它帮我们达成心愿。”

维斯坦打量着山羊,然后摇了摇头。“朋友们,我们要面对的,肯定是个庞大而狡猾的家伙。恐怕你们的山羊对她没什么作用,最多打一两个嗝而已。”

“把羊牵到这儿来,可花了我们不少力气,维斯坦阁下,”比特丽丝说,“尽管上山的时候又遇到了这位好心的骑士,得到了他的帮助。但是在这儿看到你,我很高兴,因为看来我们不用完全指望这头山羊啦。”

但是,这时候埃德温的歌声让大家很难听见对方的话,而且他在拼命拉绳子,目标显然是下一道山坡坡顶的某个地方。维斯坦狠狠拉了一下绳子,然后说道:

“埃德温阁下似乎急于赶到那边山上去。高文爵士,那山里有什么?我看到石头叠在一起,好像是要隐藏一个坑洞或巢穴啊。”

“为什么问我呢,先生?”高文爵士说。“问你年轻的同伴吧,他也许连歌都可以不唱了呢!”

“我用绳子拉着他,先生,但我没法控制他——简直和发疯的小妖精一样。”

“维斯坦阁下,”埃克索说,“我们都有责任不让这个男孩受到伤害。在这么高的地方,我们要仔细盯着他。”

“说得好,先生。如果可以的话,我就把他绑在你拴山羊的那根木桩上。”

武士牵着埃德温,来到埃克索钉的木桩旁,蹲下身子,开始把捆男孩的绳子系上去。的确,在埃克索看来,维斯坦这件事似乎做得特别仔细,每个结紧不紧,埃克索的木桩是否牢靠,都要反复测试。同时,男孩自己仍旧对周围浑然不觉。他多少安静了一些,但目光一直盯着坡顶的岩石,而且仍旧在安静而执拗地拽着绳子。他的歌声远没有刚才那么尖锐,但有一种绝不放弃的味道,让埃克索想起疲惫的士兵唱着歌以继续行军。山羊呢,在绳子许可的范围内,已经走到了最远的地方,不过眼睛仍然在傻傻地盯着前方,好像很感兴趣一样。

至于高文爵士,他一直仔细地观察着维斯坦的每一个动作,而且——在埃克索看来——他的眼睛里慢慢露出了某种狡黠的神色。撒克逊武士专心做着手头的事情,骑士则悄悄走到近前,拔出剑,插在泥土里,然后将两条胳膊放在宽大的剑柄上,让剑支撑着身体。现在,他保持着这个姿势,正在观察维斯坦,埃克索想到,他也许在回忆关于武士的各种细节:身高、攻击范围、小腿的力量、绑着绷带的左臂。

维斯坦满意地系好了绳子,站起身来,转身面对着高文爵士。两人互相看着,短短一瞬间,他们的眼神中有种奇怪的焦虑感,随后维斯坦便热情地笑了。

“这个习惯呢,就能看出不列颠人和撒克逊人的不同了,”他用手指着,说道。“你看那儿,先生。你的剑拔出来了,你用它来支撑身体,好像那是椅子或板凳之类的东西。虽然教我的是不列颠人,但对任何撒克逊武士来说,这都是个奇怪的做法。”

“活到我这把风烛残年吧,先生,你就知道是不是那么奇怪了!这是和平年代,我想一把好剑能作用总是高兴的吧,哪怕是用来给主人歇歇这把老骨头。有什么奇怪的呢,先生?”

“可是,高文爵士,你仔细看看,剑都插进土里了。对我们撒克逊人来说,剑的刃口是连睡觉都要关心的事情。我们甚至都不让刃口接触到空气,担心它失去哪怕一丁点儿锋刃。”

“是这样吗?锋利的剑刃很重要,维斯坦阁下,这我不打算争辩。不过,也不是什么都靠剑刃吧?好的步伐,可靠的战略,镇定自若的勇气。还要有那么一点儿野路子,让人难以捉摸。先生,这些才是决定竞技的要素。还要相信获胜是上帝的旨意。所以呢,还是让老人家歇歇脚吧。而且,剑插在剑鞘里,有时候不是来不及拔吗?我在很多战场上都是这么站着喘气的,心里很踏实,因为我的剑已经拔出来了,随时可以出击,绝不会等我要用它的时候,它却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问我,这是下午呢,还是早晨啊。”

“看来我们撒克逊人对剑更狠心一些。因为我们根本不许它睡觉,哪怕在黑暗的剑鞘中休息时也不许睡。看看我自己的剑吧,先生。它很了解我的脾气。它知道,一旦呼吸了空气,很快就会碰上皮肉和骨头。”

“看来是风俗不同吧,先生。这让我想起以前认识的一个撒克逊人,一个不错的家伙,我和他在一个寒冷的夜晚搜集柴火。我忙着用剑砍一棵死树,而他就在我旁边,只用双手,有时候用块钝石头。‘你忘记你的剑了吗,我的朋友?’我问他。‘为什么要空手,像头有利爪的熊呢?’但他不听我的。当时我以为他疯了,现在呢,你让我明白道理啦。就是活到我这么大年纪,还是有功课要学习啊!”

两人都笑了笑,然后维斯坦说:

“高文爵士,站在我这边的也许不仅仅是风俗。他们总是教我,哪怕在我的剑刃穿过对手身体时,我的脑子里也必须为接下来的那一剑做准备。如果我的剑刃不够锋利,先生,剑的运行哪怕只慢一丁点儿,碰上骨头时顿了一下,或者在对手缠结的内脏中耽搁了,那么我的下一剑必然会慢,胜负也许就在这一瞬间。”

“你说得对,先生。我相信我是年纪大了,而且多年没有打仗,才这么粗心。从现在开始我要以你为榜样,可是我的膝盖因为爬山没了力气,求你给我这份小小的安慰吧。”

“当然啦,先生,你舒服就行。看见你这么休息,我想起了这一点而已。”

突然,埃德温停止歌唱,开始叫喊起来。他一遍一遍喊着相同的话,埃克索转过脸,低声问身旁的比特丽丝:“他说什么呢,公主?”

“他说,那山上有什么土匪的营地。要我们都跟他去。”

维斯坦和高文两人瞪大眼睛看着这男孩,神色都有些尴尬。埃德温一边喊叫,一边拽着绳子,过了一会儿,他安静下来,瘫软在地上,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似的。时间过得很慢,大家很久都没说话,只有大风呼号。

“高文爵士,”最后埃克索说道。“现在我们都看着你啦,先生。我们之间就不要遮遮掩掩了。你是母龙的守护人,不是吗?”

“是的,先生。”高文神色傲慢,轮流盯着大家,包括埃德温。“她的守护人,最近也是她唯一的朋友。僧侣们喂了她很多年,和你们一样,把动物拴在这个地方。但是现在他们自己吵了起来,魁瑞格察觉到了他们的背叛。不过她知道,我依然忠心耿耿。”

“那么,高文爵士,”维斯坦说,“你能不能告诉大家,我们现在站的地方,就在这母龙附近吗?”

“她就在附近,先生。你能找到这儿来,很不容易,尽管你运气好,碰到了这个男孩给你当向导。”

埃德温已经站起身,又开始唱起来,不过声音很低,像吟诵经文一样。

“埃德温阁下以后可能运气更好呢,”武士说。“因为我有直觉,这个学生很快就会超过他可怜的老师,总有一天会为他的同胞做出了不起的事情。也许和你们的亚瑟王差不多呢。”

“先生,你说什么?就这个像傻子一样又拉绳子又唱歌的男孩?”

“高文爵士,”比特丽丝插了一句,“能说的话,就跟我这个疲惫的老太太说说吧。你是位优秀的骑士,还是伟大的亚瑟王的外甥,怎么成了母龙的守护人呢?”

“夫人,也许维斯坦阁下很想解释这件事。”

“恰恰相反,我和比特丽丝夫人一样,很想听听你的说法。不过,以后还有时间。首先,我们要解决一个问题。我该放开埃德温阁下,看看他往哪儿跑吗?还是你,高文爵士,领我们去魁瑞格的巢穴?”

男孩正在挣扎,高文爵士瞪大眼睛看着,眼神空洞,然后他叹了口气。“把他留在这儿吧,”他语气沉重地说。“我来带路。”他挺直了身子,从地上拔起剑来,小心地插回剑鞘。

“我谢谢你啦,先生,”维斯坦说。“我们不让这孩子涉险,我很感谢。不过,现在就算没有向导,我或许也能猜出路来。我们要去的地方,就是下一道山坡顶上那些石头那儿,是不是啊?”

高文爵士又叹了口气,望了一眼埃克索,好像是要求助一样,然后又伤心地摇了摇头。“非常对,先生,”他说。“那些石头围成一圈,中间是个坑,可不是小坑哪,有采石场那么大。你们会发现魁瑞格在那儿睡觉。维斯坦阁下,如果你真想要斗它,那就必须爬到坑下面去。现在我问你,先生,你真打算做这么疯狂的事情吗?”

“先生,我走了这么远的路来,就是为了做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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