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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提琴手(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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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在我现在住的地方,他当然算是喜欢音乐的。至少他去听音乐会。然后到餐厅吃饭的时候,他会就刚刚听的东西大加赞美。所以我想他是喜欢音乐的。”

“可是他……欣赏您吗?”

“他知道跟一个音乐大师一起生活不容易。”她叹了口气。“我一辈子都有这个问题。你也一样。可是你和我,我们别无选择。我们有我们的路要走。”

她没有再提起彼得。可是从那以后,他们的关系又加深了一些。当他演奏完、她陷入沉思的时候,当他们一起坐在广场上,她看着旁边的阳伞默不做声的时候,蒂博尔一点儿也不会觉得不自在。他知道麦科马克小姐不是不理睬他,反而是感谢有他在。

一天下午,蒂博尔拉完一曲后,麦科马克小姐叫他把接近尾声的一个八小节再拉一遍。他照做了,然后看见麦科马克小姐仍旧微微地皱着眉。

“拉的不是我们,”她摇摇头,说。麦科马克小姐和平常一样坐在落地窗前侧对着蒂博尔。“其他部分都很好。剩下的全部都是我们。可是这一小段……”她轻轻地哆嗦了一下。

他用不同的方法又演奏了一遍,但其实并不清楚他到底应该怎么拉,所以看见麦科马克小姐再次摇头他不奇怪。

“请原谅,”蒂博尔说道。“请您说得明白一点。我不明白您说的‘不是我们’是什么意思。”

“你是要我示范给你看吗?你是这意思吗?”

她的语气平静,转过脸来看着蒂博尔,蒂博尔感到气氛紧张。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近乎挑战,等着他回答。

最后,蒂博尔说道:“不是,我再试一次。”

“可你在想我为什么不示范给你看,对不对?为什么不借你的琴来说明我的意思。”

“没有……”蒂博尔摇摇头,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没有。我觉得现在这样很好。您口述,我拉琴。这样我才不是在模仿、模仿、模仿。您的话给我打开了一扇扇窗子。要是您来拉,窗子就不会打开。我就只是在模仿。”

麦科马克小姐想了想,说:“也许你说得对。好吧,我尽量解释得明白一点。”

接下来的几分钟,麦科马克小姐跟他解释乐曲的尾声与桥段的差别。然后蒂博尔把那一小段又拉了一遍,麦科马克小姐笑了笑,赞许地点点头。

然而这个小插曲以后,他们的下午时光就蒙上了一层阴影。也许阴影一直都在,只不过现在不小心从瓶子里跑出来,萦绕着他们。又有一次,他们坐在广场上,蒂博尔说起他的大提琴的前一任主人怎么在苏联时代用几条美国牛仔裤换得这把琴。故事讲完以后,麦科马克小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

“这是把好琴。声音不错。可我碰都没碰过,说不准。”

蒂博尔知道她又在试图闯入那个领域,马上把目光转向别处,说道:

“它不适合像您这种地位的人。就算是我,现在也感觉不太够用了。”

蒂博尔发现他再也不能无忧无虑地与麦科马克小姐交谈了。他害怕麦科马克小姐重新提起这件事,又回到那里。即便是在他们交谈甚欢的时候,蒂博尔大脑的一部分也在提防着,她一想从别的突破口转到那里去,蒂博尔马上把门关上。即便如此,蒂博尔也不是每一次都能把话题转开,于是当她说:“哦,要是我能示范给你看就容易多了!”之类的话时,他只能装作没听见。

九月下旬——风渐渐转凉——詹卡洛接到考夫曼先生从阿姆斯特丹打来的电话: 在市中心的一家五星级饭店里一支小型室内乐队需要一个大提琴手。乐队在一个俯瞰餐厅的音乐席上演奏,一周演出四次。除了演出,乐手们在酒店里还有其他“与音乐无关的、轻松的工作”,包食宿。考夫曼先生马上想到蒂博尔,把空缺给他留着。我们立即把这个消息告诉蒂博尔——就在考夫曼先生打来电话的当晚,在咖啡厅里——我想大家都被蒂博尔的冷淡反应吓了一跳。与之前我们安排考夫曼先生对他进行“试听”时判若两人。尤其是詹卡洛非常生气。

“你还有什么好考虑的?”他质问蒂博尔。“你想要什么样儿的?卡内基音乐厅?”

“我不是不领情。可我总得考虑一下。给在吃饭聊天的人演奏,还有酒店的其他工作,是不是真的适合我?”

詹卡洛是个容易冲动的人,我们大家赶紧拦住他,不让他抓住蒂博尔的衣服,冲他大嚷。我们当中的一些人帮蒂博尔说话,说毕竟这是他自己的事,他没有义务接受他觉得不合适的工作。事情终于平静下来,这时蒂博尔也说这份工作若作为一份临时工作,也是有诸多优点的。他冷冷地指出,这座城市过了旅游旺季就是一潭死水,阿姆斯特丹好歹是个文化中心。

“我会好好考虑的,”最后他说道。“麻烦你转告考夫曼先生,我会在三天之内给他答复。”

詹卡洛对这个结果一点儿都不满意——他原本期望蒂博尔会对他感恩戴德——可他还是去给考夫曼先生打了电话。整个晚上,没有人提起埃洛伊丝·麦科马克,然而大家都清楚蒂博尔会说那些话都是因为她。

“那个女人把他变成了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笨蛋,”蒂博尔离开以后欧内斯托说。“让他就这副德性去阿姆斯特丹吧。很快他就会尝到苦头了。”

蒂博尔从未跟埃洛伊丝提起考夫曼先生的试听。他好几次想把事情说出来,却总是开不了口。他们的友谊越深,蒂博尔就越觉得若他接受了这份工作就像是背叛了埃洛伊丝。因此蒂博尔自然不会把事情的最新进展与埃洛伊丝商量,甚至都没有让她知道。可是蒂博尔从来就不善于隐藏秘密,他决定不让埃洛伊丝知道这件事,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

那天下午异常暖和。蒂博尔像往常一样来到酒店,开始把他准备的新曲子演奏给埃洛伊丝听。但是刚拉了三分钟,埃洛伊丝就叫他停下,说道:

“你有心事,你一进来我就看出来了。我现在很了解你了,蒂博尔,我几乎从你敲门的声音就能听出来。听你拉琴以后,我更肯定了。没用的,你瞒不过我。”

蒂博尔沮丧地放下琴弓,正准备和盘托出时,埃洛伊丝举起一只手,说道:

“这件事我们逃避不了。你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没用的。我想谈一谈。这一个星期以来,我一直想谈一谈。”

“真的?”蒂博尔惊讶地看着她。

“对,”她说道,并且把椅子转过来,第一次正对着蒂博尔。“我从没有要骗你,蒂博尔。过去这几周,我很不好受,你是这么好的一个朋友。若你觉得我是个无耻的骗子,我会非常非常难过的。不,求你,别再拦着我了。我要说出来。如果现在你把琴给我,叫我拉,我只能说不行,我拉不了。不是因为那把琴不好,不是的。要是你现在觉得我是一个骗子、我是一个冒牌货,那我要告诉你,你错了。看看我们一起取得的成绩。难道还不足以证明我是货真价实的?没错,我跟你说我是一个大师。好吧,我来解释一下我这么说的意思。我天生拥有非常特殊的天赋,像你一样。你和我,我们拥有其他大多数大提琴手没有的东西,这种东西不管他们怎么努力练习,都没法得到。我在教堂里第一次听你演出时,就在你身上看见了这种东西。而你一定也从哪里看出我身上的这种东西,所以你当初才会决定到酒店来找我。

“像我们这种人不多,蒂博尔,而我们认识了彼此。就算我还没学会拉琴,又有什么关系。你得明白,我确实是一个大师。只是我的才能还没得到挖掘。你也一样,你的才能还没有被完全挖掘出来。这就是我这几周以来一直在做的事情,帮你剥去外面的表层。但是我从没有要骗你。百分之九十九的大提琴手表层下面没东西了,没有才能可挖。所以我们这类人应该互相帮助。当我们在一个拥挤的广场,还是别的什么地方发现对方时,应该主动伸出援手,因为像我们这样的人太少了。”

蒂博尔发现她的眼睛里噙着泪水,但声音却始终平稳。如今她不说话了,再次把脸转开。

“这么说您相信自己将来会成为一名特别的大提琴演奏家,”片刻的沉默之后蒂博尔说道。“一位大师。我们其他人,埃洛伊丝小姐,按您的话说,我们得鼓起勇气挖掘自己,却始终不确定能挖到什么。而您,您不在乎什么挖掘。您什么都不做。但您很肯定自己是个大师……”

“请别生气。我知道我说的像疯话。可我说的是真的,事实就是如此。我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发现了我的天赋。我至少很感激她这一点。可是她给我找的那些老师,我四岁的那个,七岁的,十一岁的,统统不好。妈妈不知道,可我知道。虽然我还只是个孩子,可是我有这种直觉。我知道我得保护我的天赋,不让别人给毁了,不管这些人多么好心。于是我把这些人统统赶走了。你也一样,蒂博尔。你的天赋很宝贵。”

“请原谅,”蒂博尔打断埃洛伊丝,但语气没有刚才那么冲了。“你是说你小时候拉过琴。可现在……”

“我从十一岁以后就再也没碰过琴了,从我向我母亲解释我不能再跟罗斯先生学琴的那天起。她理解。她同意最好等等,先什么都别做。最重要的是不要破坏我的天赋。总有一天我的时机会到。好吧,有时候我也觉得拖得太久了。我今年四十一了。可至少我没有破坏我与生俱来的那些东西。这些年来我遇到了多少自称能帮助我的老师,可是我把他们看透了。就算是我们,有时候也很难辨别出来,蒂博尔。这些人,他们太……太专业了,他们讲得头头是道,你听着,然后就被骗了,以为,啊,终于有人能帮我了,他跟我们是一类。可后来你就知道他根本不是。这个时候你就得坚决地把自己关起来。记住,蒂博尔,宁可再等一等。有时候我也感到痛苦,我的才华还没被挖掘出来。可我也还没把它给毁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蒂博尔终于把他准备的曲子拉了两首给麦科马克小姐听,但是两个人心情都不好,就早早结束了练习。他们来到广场上喝咖啡,很少说话,直到蒂博尔告诉麦科马克小姐他打算离开这里几天。他说他一直想到附近的乡村去走一走,所以给自己安排了一个短假。

“放个假好,”麦科马克小姐平静地说。“可别去太久。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蒂博尔保证说他顶多一个星期就回来。可当他们分手的时候,麦科马克小姐的样子还是有些不安。

蒂博尔说他要离开不全是实话: 他还什么都没准备。但是那天下午与埃洛伊丝道别以后,他回到家里,打了几通电话,最后在翁布里亚附近山区的一家青年旅馆订了一张床位。那天晚上他来咖啡厅里看我们,同时告诉我们他准备去旅行——我们七嘴八舌地告诉他应该去哪里、应该看些什么——他还怯怯地请詹卡洛告诉考夫曼先生说他愿意接受那份工作。

“不然我能怎么办?”他说。“等我回来就分文不剩了。”

蒂博尔在附近的乡村度过了一个不错的假期。他没有告诉我们多少旅行见闻,只说和几个徒步旅行的德国游客交了朋友,在山坡上的小饭馆多花了些钱。他去了一个星期,回来以后明显精神了许多,但也急于想知道埃洛伊丝·麦科马克是不是还在这里。

那时游客已经逐渐变少,店里的服务生也把室外暖气搬了出来、放在餐桌旁。蒂博尔回来的那天下午就拿着琴,在跟平时一样的时间,来到怡东酒店。他高兴地发现埃洛伊丝不仅在等他,而且看得出来还在想念他。埃洛伊丝热情地欢迎他,就好像一般人激动的时候会拿一大堆吃的或者喝的招待客人一样,埃洛伊丝一把把蒂博尔推到他平时坐的那把椅子上,迫不及待地打开琴盒,说:“拉琴给我听!快点!快拉吧!”

他们在一起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下午。来之前蒂博尔还在担心在她“坦白”了以后,在他们上次那样分手了以后,事情会变成什么样。但是所有的紧张好像都消失了,他们之间的气氛比以前更融洽了。即便是在他拉完一曲,埃洛伊丝闭着眼睛,开始长篇大论、尖刻地批评他的演奏的时候,他也不觉得生气,只希望自己尽可能地理解她的意思。第二天、第三天都一样: 气氛轻松,有时还开开玩笑。蒂博尔觉得自己的琴从来没拉得这么好过。他们没有再提起他离开之前的那次谈话,埃洛伊丝也没有问起他在乡下的旅行。他们只谈论音乐。

到了他回来以后的第四天,接二连三的小意外——包括他房里马桶的蓄水池漏水了——害他没法准时到怡东酒店去。等他从咖啡厅走过去的时候,天已经开始暗了,服务生已经把小玻璃碗里的蜡烛点亮了,我们也已经演奏了两个晚餐的节目。他朝我们挥挥手,穿过广场朝酒店走去,因为背着琴,走起路来看上去一瘸一拐的。

蒂博尔注意到前台在打电话给埃洛伊丝之前稍稍犹豫了一下。埃洛伊塞打开门,热情地欢迎他,但感觉跟平时不太一样。不等蒂博尔开口,埃洛伊丝就很快地说道:

“蒂博尔,真高兴你来了。我正把你的事说给彼得听呢。没错,彼得终于找到我了!”说完,她朝屋里喊道,“彼得,他来了!蒂博尔来了。还带着琴!”

蒂博尔走进房间,看见一个穿着浅色开领短袖衬衫、身材高大、步履蹒跚、头发灰白的男人微笑着站了起来。彼得紧紧地握住蒂博尔的手说:“哦,我听说了你所有的事。埃洛伊丝肯定你将来会是个大明星。”

“彼得不肯放弃,”埃洛伊丝说。“我就知道他迟早会找到我的。”

“别想躲着我,”说着,彼得拉来一把椅子请蒂博尔坐下,从壁橱上的冰桶里给他倒了一杯香槟。“来吧,蒂博尔,为我们庆祝重逢。”

蒂博尔抿了一口酒,注意到彼得给他的椅子刚好是他平时坐的那把“琴椅”。埃洛伊丝不知哪里去了,只剩蒂博尔和彼得一面喝酒一面聊天。彼得很友善的样子,问了很多问题。他问蒂博尔是怎么在匈牙利那样的地方长大的。他刚到西欧来的时候有没有感到震撼?

“会乐器真好,”彼得说。“你真幸运。我也想学。可我想有点迟了。”

“哦,永远不会太迟,亨德森先生,”蒂博尔说。

“说得对。永不言迟。说太迟了永远只是借口。不,事实是,我是个大忙人,我对自己说我太忙了,没时间学法语,没时间学乐器,没时间读《战争与和平》等等我一直想做的事。埃洛伊丝小时候拉过琴,我想她跟你说了。”

“是,她说过。我知道她很有天赋。”

“哦,没错。认识她的人都看得出来。她有对音乐的敏感。她就应该学音乐。至于我,我只是个香蕉手。”他举起手,笑了。“我想弹钢琴,可这手怎么弹?倒是很适合挖土,我家祖祖辈辈就是干这个的。可那位女士”——他用拿着酒杯的手指了指房门——“她有对音乐的敏感。”

埃洛伊丝终于从房里出来了,穿着一件深色晚礼服,戴着满身珠宝。

“彼得,别烦蒂博尔了,”她说。“他对高尔夫不感兴趣。”

彼得伸出手,恳求地看着蒂博尔。“告诉我,蒂博尔。我跟你提起过高尔夫一个字吗?”

蒂博尔说他得走了;他看得出来他耽搁他们去吃晚饭了。他的话遭到了两人的反对,彼得说:

“看看我。我这打扮像要去吃饭吗?”

虽然蒂博尔觉得彼得这样穿就很得体,但他还是会意地笑了。彼得又说道:

“你得给我们弹点什么才能走。我听说了很多你的琴技。”

蒂博尔不知如何是好,打开琴盒正准备把琴拿出来,突然听见埃洛伊丝坚定地说道,语气跟刚刚不太一样:

“蒂博尔说得对。时间不早了。这里的饭店你不准时去的话,他们不会给你留着位置的。彼得,去换衣服吧。也许把脸也刮一下?我送蒂博尔出去。我想和他单独谈谈。”

电梯里,他们脉脉地相视而笑,但没有说话。他们走出酒店,发现广场上已经华灯初上。放暑假回来的当地孩子们有的在踢球,有的在喷泉边追逐嬉戏。夜晚的行人熙来攘往,我想我们的音乐应该传到了他们的耳朵里。

“咳,就是这样了,”她终于开口说道。“他找到了我,所以我想他应该得到我。”

“他很有魅力,”蒂博尔说。“那您要回美国去了?”

“我想过几天就会回去了吧。”

“您要结婚?”

“我想是吧。”一时间埃洛伊丝严肃地看着蒂博尔,但马上把脸转开了。“我想是吧,”她重复道。

“我衷心地祝您幸福。他是个好人。而且喜欢音乐。这点对您来说很重要。”

“是的,很重要。”

“刚才您换衣服的时候,我们不是在聊高尔夫,我们在聊学音乐。”

“哦,真的?他学还是我学?”

“都有。不过我想在俄勒冈波特兰没有多少人能教您。”

她笑了一声。“就像我说的,我们这类人不好过。”

“是,我明白。经过这几周我更加明白这个道理。”蒂博尔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埃洛伊丝小姐,我们道别之前我有件事情要告诉您。我很快就要去阿姆斯特丹了。我在那里的一家大酒店里找到了一份工作。”

“你要去当门卫?”

“不是。我要在酒店餐厅的小乐队里演出。在客人吃饭的时候提供娱乐。”

蒂博尔凝视着埃洛伊丝,看见她的眼睛里闪过一道火花,然后慢慢褪去。她一手搭在蒂博尔的手臂上,笑了。

“那祝你好运。”她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那些酒店里的客人有耳福了。”

“希望如此。”

一时间他们俩默默地站在那里,站在酒店前门的灯光照不到的地方,硕大的提琴立在他们中间。

“我也祝愿您与彼得先生过得幸福。”蒂博尔说。

“我也希望如此。”埃洛伊丝说道,又笑了笑。接着她亲了亲蒂博尔的脸颊,给了他一个匆匆的拥抱,说道:“保重。”

蒂博尔道了声谢,不等他反应过来,就只看见埃洛伊丝走进怡东酒店的背影。

不久之后蒂博尔就离开了这里。他最后一次跟我们喝酒时好好地感谢了詹卡洛和欧内斯托帮他找到这份工作,也感谢我们大家的友谊,但我不由得感觉他的态度有点冷淡。不只我,其他人也这么想,可是直性子的詹卡洛现在又站在蒂博尔一边,说他只是对人生的这下一步感到兴奋、紧张。

“兴奋?他怎么可能兴奋?”欧内斯托说。“整个夏天他都被别人叫做天才。到酒店工作是委屈了他。坐在这里跟我们聊天也是委屈了他。夏天刚到那会儿他还是个好孩子。可那女人对他做了那些事以后,我很高兴能看见他回来。”

我说过了,这是七年前的事了。詹卡洛、欧内斯托,当时乐队里的其他人,除了我和费边都走了。我很久没再想起我们这位年轻的匈牙利天才,直到那天偶然在广场上发现他。他没怎么变,只是胖了些,脖子粗了好一圈。他用手指头招呼服务生的动作——也许是我的想象——有些不耐烦,有些粗鲁,自然而然就有些愤恨。我这么说可能不公平,毕竟我只瞥了他几眼。但我还是觉得他似乎失去了年轻时的快活劲儿和以前认认真真的态度。你可能会说在这世上这不是什么坏事。

我本想过去跟他聊聊,可是等表演结束,他已经走了。据我所知,他只在广场上待了一个下午。他穿着西装——不是什么特别好的,普通西装而已——所以我猜他现在白天在哪里坐办公室。他可能是到附近办事,想起以前的时光,顺路到这里来一下,谁知道?要是他再到广场上来时我不在演出的话,我一定过去跟他聊聊。

[1] 本杰明·布里顿(1913—1976),英国著名作曲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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