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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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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自己的翅膀一点点地在我面前展开,真是一双硕大无比的翅膀,比我原来想象的还要宽,在井中无法展开。我没办法相信一只翅鬼真的可以用翅膀飞翔,可是眼前的萧朗和他的翅膀让我对此事信了几分。我问:

“你……飞过吗?”

他说:

“没有,在外面干活的时候大多时候都带着链子,而且就算是没有链子,你觉得我一边干着苦活一边练习飞翔会有好下场吗?”

我一时语塞,自己确实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他盯着自己的翅膀说:

“我相信我可以飞起来,它非常有劲,扇动的时候我能感觉到有种力量正在拖着我腾空而起,可是要想飞越大断谷,我需要时间练习。”

我终于明白了他此行的目的,说:

“你的意思是让我帮你在我的井里打通一个通向大断谷的洞口,然后帮着你练习飞翔,然后看着你飞走?”

萧朗说:

“也许我能够带着你一起飞,但我不确定。我们不知道大断谷到底有多宽,我如果学会了飞翔,也有可能累死在半路,就算飞过了大断谷,那边是个什么样的世界我们谁也不知道,而且我们现在连洞口都没有打穿,有可能我们根本来不及打出洞口就被调开。所以,你可能选择帮我或者不帮我,如果你觉得我一直在利用你,不愿意继续和我做朋友,我可以把赚你的五蚕币还给你,你的名字就算是我送的吧,至少我们聊得还算挺投机的。”

我看着萧朗托在手中的五枚蚕币,认出来确实是原来属于我的那五枚,那是我平生的积蓄,已经被我的皮肤磨得发亮,上面留着我的汗味。我知道,萧朗带我飞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我几乎和他一样强壮,他的翅膀即便再有力,带着两个萧朗的重量也不可能飞到多远的地方,而且从我到现在对萧朗的了解,他到时候也会说服我让他先飞走,如果他成功了的话,再回来把我接走,他不会为了我冒险,我在某种程度上是他的另一把钢钎而已,只不过我是负责把他拴住。

我伸出手把他的手推回去,说:

“名字已经在我胳膊上了,钱我不能拿回来,我一直想知道大断谷里的歌声到底是什么样的,到底是谁在唱歌,到时候,你飞你的,我听我的,干活吧。”

他笑了,笑容中有不出所料的意味,他把蚕币麻利地揣起来然后说:

“我白天挖,你晚上挖,晚上凉快点。”

大虫突然在旁边哼了一声,好像有话要说,它当然不能说话,可是它好像听懂了我们的交谈,毫不掩饰对萧朗的不满。我走过去拍拍它,说:

“从今往后,你负责把大块的石头咬碎,然后推进小溪里。”

它转头走掉,大虫一向讨厌我接触它的身体,到了晚上轮到我挖土的时候,才回来帮忙,它似乎真的能听懂我的话。

离春季轮井还有三个月,萧朗和我夜以继日地挖掘,南壁的石头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松软,萧朗说,甚至比他原来的井下还要软。我是一个天生干活的料,雪季里从来没有什么事情能宣泄我的体力,这次这么大的工程让我完全陶醉在工作的辛劳里面,脑袋空空如也,反正成不成功都与我无关,他愿意飞就从洞口飞去吧,挖洞这个事我是不可能停下来的,之前干苦役的时候都是被雪弩指着,这次至少是为朋友干活。而且萧朗给了我选择的机会,我第一次自由地决定了自己的大事,心里升起一种做了自由人的错觉,这错觉很让人愉快,我愿意为之流汗。萧朗跳进我的井里,为了自己也帮了我。萧朗自然不知道我在这么枯燥的工作里品尝到了类似于自由的乐趣,他干得很辛苦,我发现他并不善于机械地劳动,他会经常把自己弄得很烦躁,会骂些脏话,我发现他有的时候会习惯性地有偷懒的念头,把钢钎耍得呼呼作响,没有前进一分。他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做法是愚蠢的,这条丑陋曲折的洞是他一辈子的梦想所向,他要把命都压在这条洞的顶上,偷懒相当于一点点地把自己杀死。而且每当他溜号的时候,大虫都会在旁边焦躁地把身体摔到墙上,发出响声想要把我从睡梦中弄醒,让我看看自己交了一个什么朋友,萧朗就把钢钎在大虫面前挥一挥,说:

“再胡闹把你穿在钎子上烤了吃。”

大虫不屑地把后腿弓起,看起来随时要和萧朗玉石俱焚,可它自从上次和萧朗交手吃过亏之后,再没有和萧朗有过肢体冲突,它知道自己讨不到便宜。萧朗说话假亦真来真亦假,一旦斗输了,被他烤着吃了死状着实太惨,而且,我看起来也不是萧朗的对手。

不过大部分时间萧朗和我一样试图榨干自己的每一分力气。一个月过去,挖掘的进度异常迅速,有的时候挖出的石头太多,弄得我和萧朗没有辗转腾挪之处,而这么多的石头没法一下子在溪水中冲走,如果太过心急,把溪水弄得太浑或者干脆把溪水堵塞,下游的翅鬼发现了有可能惊动雪国人,只能等着大虫用牙齿把石块弄碎。我和萧朗也曾试着用石块砸向石块,让大石块变成碎石,可试了几次之后我们俩都承认我们看似有力的双臂没法和大虫的牙齿相比,它能在转瞬之间飞快地把半人高的石块变成石粉,锋利的牙齿像是被炉火淬过的利剑。估计萧朗也在暗自庆幸,如果当初没有防备被大虫在脖子上咬上一口,那他这次不速之访除了给我扔下一具难以处理的尸体之外,带给不了我任何东西。随着挖掘的日渐深入,我和萧朗的挖掘技巧日益精进,钢钎就像长在我们手上,我们手上磨出的厚厚茧子像手套一样使我们把钢钎抓得更加牢固。我俩本是臂力过人的翅鬼,又正值盛年,虽然越往大断谷靠近,石头颜色越深,也越是坚硬,可我们丝毫没有因为石头的变化影响我们的进度。挖掘过了两个月后,我和萧朗吃光了我这儿的雪梨,他便爬回自己的井下把他的雪梨搬过来,顺便又背过来一捆手指一般粗的麻绳,他说这是他帮着一些不识字的雪国兵写信,雪国兵赏给他的。

我问:

“我们翅鬼几乎都不识字,雪国人也只有望族才可进学堂读书认字,你怎么会认识字的?”

他一边把雪梨摆进洞口一边说:

“在十二岁之前,我和你一样,被生我们的雪国人豢养着,雪季的时候被牵着入井,春季的时候和牲口养在一起。但是我很早就学会了两件有用的本领,撒谎和偷东西,偷的东西很多,吃的,用的,玩的,后来我发现最有意思的东西是书,别的东西或吃或用或玩,一会就完事了,书能反复地看,有意思。”

我说:

“你偷的那些书后来都藏在哪了?”

他说:

“都被我吃了,留下太危险。”

我说:

“你吃的那些有意思的书,你能一边挖一边给我讲讲吗?或者,我挖的时候你讲你的书,你挖的时候我给你讲我遇见的好玩的事。”萧朗把钢钎丢在地上,说:

“默,干脆今天我们不挖了,讲故事吧。”我也把钢钎丢了,说:

“好,反正我也不会飞。”

他用溪水把脸和手洗干净,然后拿起一个雪梨坐在地上,咬了一口说:

“我看过一本书讲雪国人是从哪来的,你想听这段吗?”我说:

“就听这段吧。”

他把缺了一口的梨递给我说:

“书里说他们原本住在一个雪季很短、春季很长的地方,叫做云国,那没有井,只有一座一座房子,我们现在说的话、写的字都是他们从云国带过来的。”我咬了口梨问:

“那他们跑到这么冷的地方干吗?一年的大部分时候都得把自己关在井里。”他说:

“书上说他们是云国最勇敢的兵士,国君想要开疆拓土,想知道北海南面是不是有别的土地,就让他们作为先锋,坐上一艘他们国家最大的船,据说这艘船下水的时候,整个云国的男人都来帮忙。船上的兵士有三百人,每个人都由国君亲自挑选,并带上了一百个云国最美的女人,供他们消遣,他们发誓一定把好消息带回来。可是这艘船被推下水之后,就再没有能回来。因为驶入北海之后,冰山越来越多,为了躲避冰山,他们迷路了。可他们无不是开船的高手,一直化险为夷,当然书上还写了很多他们和各种各样水怪的搏斗,有时候还会遇到冰雹和风暴,这些东西如果我都讲给你,恐怕我们得耽误几天的进度。”我说:

“我也不想听,雪国人连下雪都害怕。”

他说:

“好。后来他们把船上的口粮吃得差不多,还吃了不少水怪,淡水也快没有了,这时候,他们看见了一块海岸,便想上岸找点吃的,结果船撞上了岸边的礁石,沉了,他们就哪也去不了了。就有了雪国。”

我把梨核递给他说:

“这故事真没意思,亏你还记了这么久。”

他看了看梨核,扔在洞里说:

“你没觉得这故事有什么问题吗?”

我说:

“我不识字,不知道书里写得怎么样,但是听你讲过之后觉得这故事唯一的问题就是没劲。”

他说:

“其实你刚才已经发现了问题,你说雪国人连下雪都怕,如果他们是云国最精良的士兵和最美丽的女人的后代,怎么可能会这么怕冷呢?他们可是从更北的北海一路拼过来的,如果像现在身体这么弱,应该早就冻死在海上了。”

我心里像是打开了一个大洞,对许多事情的笃信正从这个洞口向外流淌,我有些紧张地问:

“那你觉得雪国人是从哪来的?”他说:

“不只是雪国人,我觉得我们应该是从南面迁徙来的,那就只有两种可能,我们要么来自大断谷里面,要么来自大断谷南面的地方,如果大断谷南面确实有陆地的话。”

我说:

“所以你选择从谷底逃出去。”

他说:

“我只是觉得,如果有机会,我们应该试着回家,雪国人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很可能是他们故意忘记的,他们不想回去。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也许那是我们的家呢。”

我愣住,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我都忘记了自己上次流泪是什么时候了,可能是被送到井下的第一个晚上吧。萧朗说:

“你这是干什么?害怕了?”

我说:

“为什么我不会飞?”

他抓住我的胳膊:

“默,如果我能飞回去,我一定来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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