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速写(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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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车的人

有一阵子,我每周都要坐车去天津,和司机约在花家地西里公交站见面。约好八点,我总是七点半就到了,站在人行道的槐树底下,晴天遮阳,雨天挡雨,有时会打开手机,或者拿本口袋书打发时间。

每天七点四十五左右,总有个虎头虎脑的小伙急匆匆地从南边赶来,大步流星冲到树下,猛然停住,像踩了急刹车一样。他的嘴像含了一块化不开的糖,圆嘟嘟的上下嘴唇幅度很大地咂吧着,一拧腰,背上的单肩包就甩到了身前。他从包里翻出烟和火机,顾盼自雄地点燃,深深吸一口,只一口,烟头至少黑了一厘米。长长地朝天吐一口,再使劲一拧腰,包又回到了背上。

注意到他,是因为他所有动作都仿佛上紧了发条,一顿一顿的,没有任何过渡,比“汤姆”和“杰瑞”更像动画片。他抽烟的速度之快、力度之大,每一口都是深呼吸,眼看着烟头红了又黑下去,三四口就烧到了过滤嘴,啪一声被他弹到了花丛里。即便如此他还能让嘴巴抽出空来,默默念叨。最初我以为他在练习“疯狂英语”,但看力度和语速,又很像在模仿某位以语速见长的主持人。同时不停地左顾右盼,神色如临大敌,就像有人立在面前跟他激烈地辩论。我实在忍不住好奇心,凑近听了听,却听不到一点声音。见他伸长脖子,探出脑袋,从济济的人头缝隙中打望公交车驶来的方向,我以为他很着急,但当他等的那路车闷哼着停下来时,他却只是慢悠悠地跟在潮水般的人群后面,东张西望。

四月的一天,到约定时间了司机还没来接,正是堵车的时间,急刹车声、喇叭声响成一片,传递着堵在路上的焦虑。

头夜尚未泼完的雨,稀稀拉拉、没精打采地飘在天上,落在肩膀上,感觉不到丝毫寒意。等车的男男女女撑着伞,站台站不下了,便拥堵到自行车道,自行车道满了,就挤到人行道。没有带伞的人缩着脖子,钻着空躲在槐树下,把包举在头顶遮雨。

人行道外侧,有一个卖早点的简易小卖铺,电饭煲里冒出腾腾热气。铺子前伸出两尺长的篷子,几个避雨的人挤在下边,堵住了门脸。里面传来老板的声音:“让让欸,让让欸,还卖东西呢。”他们象征性地闪一闪后,又站了回去。

公交车远远开过来,人群一哄,挤上了站台,撑伞的手举得高高的。有的来不及收伞,急得跳脚。有的踏进了路边的积水,忍不住骂了脏话。下车的、上车的,一团乱麻。人行道一下便空了,树叶间滚下水珠,吧嗒吧嗒滴在地面的水洼中,冒出一个一个小水泡,横着漂一会儿,爆开了。马路上,车越来越缓,公交车大概被堵在后面,迟迟不来。人又聚成了群,一个接一个打着哈欠,踮着脚尖也看不到公交车的影子。时间向早高峰进发,人行道上花花绿绿的伞又高高低低地叠在一起。

身边一米处站着一个女孩,不知道是因为长相还是表情,有点林黛玉的样子,穿着倒是很跟潮流。她不时拿黑屏的手机当镜子,整理额前乱发。放下手机,颦蹙远望,叹叹气,眼神又落到了地上。过一会儿,又拿起手机,对着讲了几句话,讲完眼帘又垂了下去。女孩双手握着手机垂在身前,楚楚可怜的样子很招路人的目光。她似乎并不在意他人的注目,散漫地看了看四周,目光碰到我的时候,我没有避开,她却迅速闪开了。过了一会儿,又朝我这边看了看。突然人潮涌动起来,车来了。女孩没有打伞,也没有用手挡着头顶,慢慢跟在人潮后面,不一会儿就被吞没进了车厢。

两周后,又遇到了她。女孩不徐不疾从花家地小区里出来,突然看到我,停住了,找了隔着一段距离的地方站定,还是忧郁的表情。我想,是不是因我探看的目光使别人感到了困扰,不只是她,还有其他被我观察的人,于是我自觉走到人行道,和车站保持一段距离。

后来,我和司机说:下次你再往前开一点,我在那里等你。

等车的陌生人被焦虑摄走了注意力,嘈杂、慌乱互相渲染,让人身不由己地加入这出日复一日的戏剧。或许因为我知道自己等的车总会在某个时刻到达,才可以从容地以旁观者的心态站在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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