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方舅(1/2)
一天晚上,我哥和我说起广西一起令人发指的命案,三言两语讲了大概过程后,他说小时候广西人给他的印象就是这样的:蛮。那时候他总是做噩梦,不敢走夜路,甚至白天一人上街都感觉危机四伏。这种感受我也依稀有过。
小时候我家住麻尾,依水而居,一溪一街并头躺卧在山谷里,被层层青山包裹。抬眼望去,山头上细线一样的小径曲曲折折,隐没在莽莽青嶂中,不知通向哪里。大人们是不让我们翻山的,说山那边有“苗子”和“拐子”,苗子专门打架,拐子专门偷小孩。总如此灌输,让我越来越笃信只有学校和街市这片区域是安全的。然而,即便这么小的范围内,也时常听到各种令人不安的消息。打架的、偷盗的、偷人的、摔死的、淹死的,这片相对安宁的乐园仿佛被一个大且动荡的世界包围着。
麻尾地处广西贵州交界,两边刁民丛生,互有偷抢,解决争端的唯一方法就是打群架。死人的消息时常传来,不足为奇。小镇居民对待生死的态度似乎和城市人不太一样,生活越好越惜命,而麻尾的多数人一辈子活在几道山沟里,压根没想过山外会有不同的世界;或许也想过,但不觉得有什么不同。
麻尾人管打架叫“挖架”,群殴叫“挖群架”,提到伤及人命的事件,总是说哪里哪里又“挖死”了一个。挖架时最重要的武器就是锄头,锄头确实有天然优势,劈可当斧,扫则当棍,被它挖一下就要办伤残证去了。
传播八卦人人皆好,尤其是在封闭的世外之所,除了聊天,别无娱乐。只是老师们说起这些事来,神态会稍微收敛些,口吻忧虑又漠然,总觉得与己无关,毕竟都是从外地被撵到乡下来的。而当地人一说起打架就兴致昂扬,口沫四溅眉飞色舞。提到这号人物,除了兵站的刘站长,就属余家湾的祖方舅了。
祖方舅是退伍军人,公社干部。声如洪钟,身材粗壮,手大脚大,满脸横肉,却不显得凶恶。不瞪眼的时候,笑眯眯的,很慈祥;惹急了才会目射凶光,吓人得很。他性格彪悍,有次不知怎的,嗓子起大泡,堵住了气管,喘不上气,他抄起筷子一下把血泡扎破,血从嘴里涌了出来,他抽出滴血的筷子,笑呵呵地说:“老子就是医生!”此事方圆十里无人不知。
祖方舅是我妈在余家湾做计划生育工作的时候认识的。起初,喜欢多养孩子的农村人很敌视我妈,工作很难开展。可越这样她越不服气,发了狠,非要把工作搞好不可。我妈跟村民们一起干农活,比他们干得还快还好。到了礼拜天,我爸也跟我妈一起下地,帮人薅草灌水。村里不少孩子是我爸的学生,看老师来了,慌忙跟着下地干活。一年半载,关系就慢慢融洽起来。
祖方舅虽是莽夫,对读书人却很恭敬。一看这瘦壳壳的老师吃起苦来不落人后,也竖起拇指服气了。有了他的帮衬,妈的工作进行得越来越顺利,两家人脾性相投,一来二去成了知交,往来频繁。因为他和我妈同姓,我就认了个舅。
一次去余家湾,我们刚进大队菜地,有脚快的看见,从庄稼里直起腰来打招呼,一会儿便见祖方舅远远奔来,身形像柱子似得,脚下生烟。爸妈放开牵我的手说:“祖方舅来了,跑过去。”我迎过去,被他一把抓起来,往空中抛,这种游戏我爸是不会跟我玩的,我又惊又喜,尖叫连连。连抛好几次,抱住了又用一脸胡楂扎我,两手揉我脸蛋,祖方舅那手指一根根和胡萝卜似的,手掌布满老茧,砂纸一样,疼得我直要挣开。逗得他和我爸妈哈哈大笑。
晚饭时,祖方舅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只鸡,快手快脚拾掇好,肉剁碎了烧干锅,鸡杂炒辣椒。厨事妥当,他提来一塑料桶土酒,咚一下跺在地炉边,拍拍说:“陆老师,今天我们把这点搞光。”我爸咂舌赔笑,不敢接话。祖方舅咧嘴大笑:“你要不能喝,我自己搞。”
祖方舅有四个孩子,老菊、老丽、老标、老飞。“老”字相当于香港电视剧里的“阿”。最小的老飞比我小一岁,总缠在妈妈的怀里,偷偷打量我们。老标大我三岁,性子很野,和我一混熟便偷偷拿来手电,拉着我去钻附近的几个山洞。山脚下的那口洞尤其阴森,碧幽幽的一潭水在洞口缓缓涌动。山腰处的洞则互相通联,洞内窄狭曲折,小厅小道,高低跌宕,大大小小的出口星罗棋布,从哪一处钻出来,都有意外之感。我们玩上了瘾,直到天色将晚,估摸着要开饭了才回来。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