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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后(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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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夏,我中考结束,准备去上高中。这之前我转到隔壁乡一所中学复读,是第二次参加中考,所想考中的目标,是县城的重点高中。只有考上这所高中,才有上大学的希望,而那时我的估分比它历年的录取分数高不了多少,因此心里非常忧愁,在分数出来之前,每天都担忧着。天却一直下雨,人不得出门,每天在屋子里坐着,心里更觉烦闷。偶尔雨停,我爬上家里两层楼的平顶上看一看四处。田畈里稻禾碧绿,被雨水淋得湿湿漉漉,笼罩着一层水雾,沉重的积雨云停留在远处青蓝山顶上,呈现巨大的灰蓝。雨时时又下起来,村里人偶尔来门口说话,讲几句电视里看来的新闻,长江边好些地方在发大水,雨要是再不停,我们这里过两天怕是也要发水了!

我的忧愁还有别的来自,即是班上我所喜欢的男生,自从放假后就再也没有音信了。乡下学生住得分散,相互间离几十里路也很正常,而那时安装了电话的人家还是极少数,一个村子最多有一两家。我们家因为爸爸爱好面子,装了一部电话,但那个男生家没有。因此在考试前,我们就约好等成绩出来后第二天,他会和班上另一个同学一起到我家来找我和妹妹玩。终于等到成绩出来那天,一大早班主任给我们打电话,告诉我们我和妹妹都考上了重点高中,两个考了一模一样的分数!我们心里的快乐不必赘言,总之我便开始一心一意等着第二天他们来找我们玩。到了第二天半上午,人却还没有影子,我在家门口等着,时不时到村口去一趟,是没有来,还是不晓得地方,走过了呢?还是出了什么事?没有来怎么不到人家借个电话打给我呢?

心不在焉吃了中饭,下午爸爸妈妈出门去,家里只有我和妹妹。这一天下断续的小雨,我又等了一会,终于下定决心要到那个男生家里去看一看。他的家在哪个方向,我是知道的。在学校时每个周末我们回家,有时会挤上一辆公交车,他总是在澄桥的马路边下车,走进那里一条两边竹林遮蔽的土路。只是那条土路通到什么地方,在哪里又是他的家,我就不知道了。翻开毕业纪念册里他写的那页,家庭地址上写着“澄桥村瓦屋组 20号”,我暗暗记在心里,然后跟妹妹说,我想到他家去看一下,看看他们为什么没有来。

于是我撑着一把伞,独自走上去找他家的路。沿着连结田畈间各处村子的大路,走过山咀村,走过李家村,穿过一片没有人家的田畈,再走完一段长长的土路,终于到了平时他下车的澄桥路口。这条土路所在我们称为“湖南街”,大概是很多年前曾有湖南人迁徙到这里聚居。雨暂住了,竹林遮盖下的土路走起来暗暗的,高处竹叶尖上凝着雨水,隔一小会,就有一滴轻轻“嗒”一下滴下来。我犹豫不决又有点害怕地往前走着,仿佛走了很久之后,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还是没有碰到一个人。路的两边偶尔有人家,然而一直隔着一道长着杂木的深沟和成片竹林,且都背对着土路。在这样潮湿的雨天,穿过林子,把鞋子全沾上泥巴,衣服也全都打湿,绕到人家门口去看或者问,要那样做实在是太没有勇气了。

竹林

稻禾

这时候背后传来有人走路的声音,我回过头一看,原来是一个中年男人,正从后面超过我走上来。我停下来,等他走得近了,便鼓起勇气问:“伯伯,你晓得澄桥的瓦屋在哪吗?”

他停下来,说:“瓦屋?这一块就是瓦屋,你要到哪家去?”

“我到我同学家去玩,但不晓得他家到底在哪——你晓得秦宝峰家在哪吗?”

“没听讲过,你晓得他爸爸的名字吗?”

“……不晓得,只晓得姓秦。”

“那到哪去找哦,这一大块全部都是姓秦的人家!”

然后他就恢复了很快的步子,超过我往前走了。

我只好又接着往前走了一段,感觉自己在这条土路上已走了很深很久,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走过了他家,竹林间的路却好像还没有尽头的时候,只是一味朝更深幽的地方延伸下去。就在我沮丧地准备回头时,忽然听见旁边竹林里有女人喊:

“小姑娘,小姑娘,你是那个找姓秦的人家的吧?他家就在这哎!”

旁边有其他人说话的声音,我从前面一条小路绕进竹林,走到那栋刷着白色石灰的楼房旁边,纷扰了一会,终于明白原来是先前那个男人经过时帮我问了一下,正好问到了同学的婶婶,她就住在他家隔壁,因此在屋边候我经过。这时候她已经把他奶奶叫了过来,后者正站在坡下另一户门口的场基上,招呼我下去。于是我穿过坡上一片菜园,带着两脚厚厚的黄泥跳了下去。

同学却不在家。他奶奶说,他和他妹妹一起去他三姑姑家了。我心里不免失望,原来却不是生病,而是去了自己姑姑家。又觉得不好意思,便要回去。然而眼前的奶奶却太客气了,一再地要我留下来等一会,说他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晚上就留在这吃晚饭。这原是乡下待客的常道,我想着见到他就可以问清为什么他没有去,犹豫了一下,就答应留下来等一会。她把我带到楼上他妹妹的房间,让我到床上躺一会歇一下,然后就走出去了。

在床沿上端坐了一会,到底走了很久的路,很快我便觉得疲倦,于是将上半身俯卧到床上,想稍稍闭一闭眼睛。过了一会,听见门开的声响,大概是他奶奶又进来了,我不好意思立刻坐起来,索性继续装睡着了,只听见她把一个窸窣作响的东西放在我手边,又走了出去。等她下去后,我坐起来看,原来是一小袋剪好了口子的麦片,大概是给我吃的。那时候麦片在乡下还是很稀罕的东西,逢年过节时晚辈买两袋送给长辈,是很拿得出手的礼品。我吃过一两回,都是用水冲了喝,像这样干吃的倒没有过。剪开的麦片闻起来香喷喷的,我想,就吃一口看看味道是什么样的,倒了一小口在嘴巴里,结果就把那一小袋都吃完了。

又等了很久,中间我两次说要走,都被他奶奶强留下来。黄昏时候,同学终于和他妹妹一起回来了,看见我在他家里,大吃一惊,转而欢喜,要我留下来吃饭,晚上就在他家住,明天再回。我问他为什么今天没有去我家,他说,本来另一个同学应该昨天晚上到他家来住,今天好跟他一起去的,但是他没有来,所以今天他也不好意思一个人到我家去了。

“那怎么不到有电话的人家借一下电话打给我呢?害我等你们好久,还以为你们是不是走错路了。”

“有电话的那家人家在河对面,这两天发水,过不去了。”

这时候我也知道已经回不去。天色太晚,我一个人不敢再走二三十里路回家。倘若要他送我,送到家已是夜里,又不能让他在我家留宿,势必还要让他再走二三十里路回来。

“别担心,你妹妹肯定跟你爸妈讲你到我家来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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