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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再次降临大地。时间总是一天接一天地过去,它始终以相同的速率移动,只有情感会以不同的速率起伏。每一天都可以标识一辈子或短短的一次心跳,其中的关键在于,你和谁度过这一天。
戈登站在修车场,正用一块布擦干手上的油渍,抓挠着胡须。波博坐在椅子上,手上拿着一把扳手。他看着屋外,脸上满是结痂和瘀伤。明天他们会带他去看牙医。过去冰球也曾经造成代沟,但这次情况不一样。他爸爸取来一张小凳子,呼吸声听起来有些紧张。
“我的个性其实不喜欢谈心。”他先发制人。
“爸,这我们知道。”
戈登轻咳一声,胡须下方的双唇几乎一动也不动。
“我需要跟你多谈谈。在凯文闹出这件事以后……我早就该跟你谈谈的。关于……女孩子。你已经十七岁了,实际上已经是个男人了,而且你身强力壮。这就意味着某种责任。你必须……谨言慎行。”
波博点点头:“爸,我可从来没有……对女生……从来没有……”
戈登打断了他的话:“这可不只是不要伤害任何人而已。你不能那么木讷、沉默寡言。我一直很懦弱。我早该挺身而出的。而你……主啊,你……”
他温和地拍了拍儿子的伤口。他并不想说,他对此感到骄傲,因为安-卡琳不允许他对儿子打架的事情感到骄傲,仿佛骄傲是可以被禁止的。
“爸,凯文做的事情……我可没有……”波博压低声音。
“我相信你。”
儿子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害羞:“可是你不懂……我是说,我从来没有和女生……你知道的……”
父亲笨拙地揉了揉太阳穴:“波博,我不擅长谈心。可是……你是说……”
“我还是个处男。”
父亲揉搓着胡须,努力摆出一副就算自己的头被凿子敲了一下,还是要继续对话的表情:“很好,但你可知道,嗯……男欢女爱,还有所有这种垃圾事情……你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吗?”
“我看过色情片,如果这就是你想问的问题。”波博睁大双眼,面露不解。
爸爸拘束地咳了一声:“我得……好吧,我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告诉你引擎怎么运作都比这个容易……”
波博将手放在大腿上,握紧那只扳手。他的肩膀很快就会像他爸的肩膀一样厚实、宽阔,但他提问时的声音听起来仍非常稚嫩:“好吧,我……如果……如果你想先结婚,这会不会让你变成贱货啊?我是说,我在想,自己应该特别一点,这第一次……我想和某人相爱,我可不是只想……这会不会让我变成贱货啊?”
爸爸的笑声在整座车库里回荡。他笑得如此突然,吓得波博手里的扳手都掉落下来。这座车库不太习惯笑声。
“小子,不对,不,不,不。主啊……你冷静点吧。这就是你想知道的吗?这不会让你怎么样。那是你的私生活,那跟别人他妈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波博点点头:“那么,我可以问问另外一件事吗?”
“好吧……”
“你该怎么知道,自己的阴茎好不好看?”
爸爸的胸口起伏着,活像一条倾覆的船。他闭上眼睛,按揉着太阳穴。
“我得喝点威士忌,才能谈这种事情。”
安-卡琳躲在修车场外其中一道门的后面,她听见了一切。她对这对父子从未感到如此骄傲。他俩真是一对白痴。
法提玛和儿子坐公交车穿越森林,来到赫德镇。当他提供证词时,她就坐在隔壁房间。她从未为他感到如此害怕。警方问他当时是否喝醉了,问到房间是否昏暗、房里是否有大麻烟味,问他是否对这名年轻的女性当事人有着特殊的情感。他毫不迟疑地回答了每个细节,没有结结巴巴,眼神并未四处游移。
一两个小时以后,凯文坐在同一个房间里。他们问他是否坚持自己原本的说法,问他是否仍然坚持认定那名年轻女子完全出于自由意志和他发生性关系。凯文先看着他的律师,再看看父亲。然后,他双眼直视警官,点点头。他发了誓、做出了保证。他坚持自己的说法。
在女孩们的人生中,她们总是被告诫:她们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尽自己的全力。只要她们尽力表现,这就足够了。当她们成为母亲时,她们对自己的女儿保证,这是真的,只要我们尽力而为,只要我们诚实、卖力工作、照顾家人、爱护彼此,一切自然会水到渠成。一切都会非常顺利,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孩子们得听到这个谎言,才敢在床上安心入睡;父母亲需要这个谎言,隔天早上才能起床。
蜜拉坐在办公室里,当她的同事进门时,她便盯着她。这位同事正和一位在赫德镇警察局上班的朋友通电话,她的脸因为悲伤、愤怒而涨得通红。她不敢亲自告诉蜜拉这个消息。她把这些话写在一张纸上,当蜜拉拿走那张纸条时,她仍握着它不放。当蜜拉倒地时,她的同事及时扶起她,和她一起尖叫。那张纸上写着两句话、十个字:“初步调查侦结。证据不足。”
这一生当中,我们努力想保护自己心爱的人。那是不够的,我们就是保护不了他们。蜜拉踉踉跄跄地上了车。她将车全速开进森林。当她猛力甩上车门时,金属边框甚至变了形。积雪减弱了树丛间发出的声音。
然后她就站在那里,高声号叫着。这股回声将永远在她内心缭绕,永远无法沉寂。
凯文的妈妈在午餐时出门倒垃圾。家家户户陷入寂静,每家的大门都紧闭着,也没人邀她进去喝杯咖啡。今天,律师寄了一封电子邮件给她,邮件里写着两句话、十个字。这意味着她儿子是清白的。
但是,整条街仍然一片寂静。因为大家都知道真相,而她也知道真相。此刻的她感到无比孤独。
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一只富有同情心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来杯咖啡吧。”玛格·利特说。
凯文的妈妈坐在邻居家舒适、温馨的厨房里,似乎已经无人闻问的全家福歪斜地挂在墙上。玛格对她说:“凯文是无辜的。也许这座伪善的小镇自以为能用自己的法律和所谓的公义惩罚别人,但凯文是无辜的!现在警方不都这么说了吗?你我都知道,他从来没做过他们所指控的事情。从来没有!我们的凯文从没做这种事情!这座该死的小镇……伪善者和道德警察。我们会接管赫德镇的冰球协会,你我的丈夫、其他赞助商,还有球队的小伙子们都会入主赫德镇,我们会痛宰熊镇冰球队。因为当这座小镇想压迫我们的时候,我们反而团结一致。不是吗?”
凯文的妈妈点头同意。她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思索着同一个想法:“在这个世界上,单打独斗的人是不会有成就的。”
当天下午,班杰再度前往赫德镇。在他几乎已经抵达贝斯手的排练室时,他收到了一条短信。他把手机握在掌心,直到它的屏幕被汗水浸湿。他要求凯特雅把车子开回去,她想追问为什么,却从他的表情里看出,追问是毫无意义的。他在森林深处下了车,拄着拐杖,直接走向森林的中心。没人看过那条短信,没人能够理解那条短信的意义。短信里只写着:“到岛上谈谈?”
贝斯手坐在排练室里的一张小凳子上,没有演奏任何乐器。他手上拿着一双冰球鞋,等着一个永远不会出现的人,一等就是好几个小时。
再过一两个月,夏天才会来临,但是湖水已经开始从冬眠中醒转,湖面上的冰层每天都会多出几道裂痕。如果你站在岸上,岸上仍是一片银白,充满光影的静谧景象;但是,绿意的前奏已经悄然降临各地。新的一季即将来临,新的一年即将到来,人生将继续前进,人们终将淡忘一切。原因是:有时他们记不得过往,甚至不愿意记得。
凯文坐在一块石头上,看着他和班杰的那座小岛。过去,那座小岛是他们之间的秘密。因此,这里成为他俩唯一对彼此毫无保留的场所。凯文已经失去了他的球会,但并没有失去球队。他会为赫德镇冰球协会出赛一年,之后他就会接受其中一个大型职业球会开出的合同,前往北美洲。他会参加nhl选秀会,那些职业球会将对警方的调查嗤之以鼻,表示那都是“球场外的问题”。他们会稍微问起这件事情,不过他们当然都知道事情的经过。总是会出现那种想吸引注意力的女生,你得让法院和警方来处理这种事情,这种事情和运动是毫无关系的。凯文将会得到自己梦寐以求的一切。现在,只剩下一件事情了。
蜜拉回到家时,玛雅正坐在屋前的台阶上。蜜拉仍然紧握着同事递给她的那张纸条,把它揉成一个纸球,活像一颗装填好的手榴弹。她的额头轻轻抵着女儿的前额,她们什么也没说,因为她们已经听不见任何言语。她们内心呐喊的回声早已震耳欲聋。
班杰拖着那条骨折的腿走在雪地上,穿越大半个森林。他知道:凯文正希望如此。他希望得到证明:班杰仍然是他的,仍然对他忠心耿耿,一切都能回到过去。当班杰出现、凝视着自己最要好的朋友时,两人都知道:一切的确能够回到原状。凯文笑逐颜开,拥抱他。
母亲将双手贴在女儿的脸颊上,她们擦拭着对方的眼睛。
“我们还是有办法的,我们可以要求重新进行审讯,我已经联系上一位专攻性犯罪的律师,我们可以聘请他,让他搭飞机过来,我们可以……”蜜拉喋喋不休,但玛雅温和地要她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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