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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几年来,罗马圣伯多禄大教堂从大木箱拿出来的次数不多了。这是因为,与芸芸众生的认识猜想相反,国王们和一般人一样,也成长,变得成熟,随着年龄的增长喜好也不断变化,只不过有时为了赢取公众欢心他们不会故意掩饰自己的爱好,有时则又出于政治需要而装腔作势。另外,各民族传承的智慧和每个人的自身经验都表明,重复使人厌烦。对于唐·若昂五世来说,圣伯多禄大教堂已经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他能够闭着眼睛将其装好又拆开,不论是独自完成还是有人协助,不论是从北边还是从南边开始,不论是从前柱还是从后殿开始,无论是一件一件地还是一部分一部分地组装,最终成果总是一样,一件木制品,一套积木玩具,一处假装的地方,虽然上帝无处不在,这里却不能做真正的弥撒。

无论如何,真正重要的是确保自己在儿女们身上的延续,当然,出于对老年状态或老之将至的反感,他并非总是乐于看到他那些曾引发丑闻或者带来祸端的类似行为在子女身上重复,同样也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他乐于劝服子女们重复他的某些做法,他的某些个性,甚至他说过的某些话,并因之欣喜,这样一来他自己以及他成就的一切就获得了新的根据。子女们佯装言听计从,这是不言而喻的。换句话说,说得明白一点,唐·若昂五世对组装圣伯多禄大教堂已经失去兴趣,但找到了间接地让兴趣重焕活力的方法,即把他的子女唐·若泽和唐娜·马利亚·芭芭拉叫来给他帮手,表现出作为父亲和国王对他们的钟爱。这两个人我们都已提过,以后还要提到,现在只是要多说几句她的事,可怜的公主,得过天花之后样貌变化极大,不过所有的公主都洪福齐天,不会因为满脸麻子或者长得丑陋就嫁不出去,只要这婚姻对父王来说有利。无须说,王子和公主不用费多大力气就组装好了罗马圣伯多禄大教堂。如果说唐·若昂五世尚有宫廷近侍帮他拿起并递送米开朗琪罗设计的穹顶,让他安装,这一点恰到好处地让我们回想起国王到王后卧房去的那个夜晚,那座了不起的建筑怎样地响起了预言般的回声,那么这两个娇弱的孩子无疑需要更多的帮助,她才十七岁,而他十四岁。但是,这里要强调的是这精彩场面本身,半个王室都聚集在这里观看王子公主玩玩具,两位陛下坐在华盖下面,修士们低声进行日常的客套,贵族们脸上的表情同时传达着如下感情,对王子和公主应有的尊敬,对如此年轻的人儿由衷的温情,对眼前复制品所代表的圣地的虔诚,这一切都表现在同一张脸上,用同一副表情融会贯通,难怪他们看上去像是在压抑着某个秘密,甚至是忍受着什么不应有的无形痛苦。当唐娜·马利亚·芭芭拉亲手拿起装饰顶部的一个小雕像时,宫殿爆发出一阵掌声。当唐·若泽亲手把穹顶的木制十字架放上去时,所有在场的人差一点儿跪到地上,这位王子可是王位继承人啊。两位陛下笑了,然后唐·若昂五世把孩子们叫过去,赞扬他们聪明伶俐,向他们祝福,他们跪下来接受了祝福。世界如此和谐融洽,至少这间大厅像完美无瑕的镜子一样映照出了天堂。这里的每个动作都那么高贵,其庄重的礼仪和每一处停顿都近乎神圣,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一个经过了深思熟虑的句子的一部分,毫无轻率武断之嫌。天堂的居民们走上珠光宝气的街道时,在金碧辉煌的宫殿得到宇宙之父接见时,在王宫重聚,观看圣子组装,拆卸,再组装木制十字架时,无疑也是这般举止和言谈。

唐·若昂五世下令不要拆卸大教堂,让它这样完整地留着。王室随从人员退下了,王后走了,王子和公主走了,修士们祈祷着走了,现在国王正表情严肃地审视着这个建筑物,本周陪同国王的贵族们尽量模仿他那副庄严的神态,这样做总是最为安全。国王和陪同贵族们维持这样的观赏状态不下半个小时。近侍们想些什么我们不用研究,谁知道那些脑袋里装着什么念头呢,许是觉得一条腿痉挛,许是想起自己喜爱的母狗明天分娩,从果阿来的货物是否得到了海关放行,突然想吃糖果,修道院隔栅里面那个修女柔软的小手,假发下面的奇痒刺痛,愿意想什么就想什么,但和国王想的绝对不一样,他在想,我要为我的宫殿修建一座同样的大教堂;这是我们始料未及的。

第二天,唐·若昂五世召见了马夫拉修道院的设计师,他叫若昂·弗雷德里科·鲁德维塞,这是德国人名的葡萄牙文写法,国王直截了当地对他说,我要在本宫廷建造一座像罗马圣伯多禄大教堂那样的教堂;说完之后就严厉地盯住艺术家。啊,永远不能对一位国王说不字,而这位鲁德维塞,在意大利生活时叫鲁德维斯,也就是说他两度放弃他真正的姓氏鲁德维格,因为他知道,在生活中若想成功,必须懂得适应,善于调节,尤其是他的生活处于祭台的台阶和王位的台阶之间。但是有诸多限制,这个国王对他要求的事一点概念都没有,如果他真的以为只要有个什么愿望,更不要说是国王的愿望,就能像跟布拉曼特,拉斐尔,桑迦诺,佩鲁齐,波纳洛蒂,丰塔纳,德拉·波尔塔,马德尔诺这样的建筑大师对话一样,以为只要对我说一声,鲁德维格或者鲁德维斯,或者是说给葡萄牙人的耳朵听的鲁德维塞,我想要罗马圣伯多禄大教堂,然后圣伯多禄大教堂就会拔地而起,那么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呆子,而我能够设计的只是在马夫拉这里的这座建筑,我是个建筑师,这千真万确,并且像所有人一样自命不凡,但我了解自己的能耐,也了解本地的特点,我在此地生活了二十八年,深知这里易于心血来潮而缺少坚持不懈,因此这里的关窍就是对国王做出巧妙的回答,使得说不字比说是字更令他欢心,当然这要费一番心机,但愿上帝不要让我在这里栽跟头;只有像陛下这样下令建筑马夫拉修道院的伟大国王才会有如此宏愿,但是,生命是短暂的,陛下,从为第一块基石祝福到完全建成,圣伯多禄大教堂耗费了一百二十年的劳动和财富,陛下,据我所知,您从未到过那里,但陛下可以从装卸的模型判断出来,也许我们用接下来的二百四十年也无法完成这项工程,而那时候陛下已经不在了,您的儿子,孙子,重孙,玄孙,玄孙的儿子也都不在了,因此,我怀着十分的敬意请您考虑,建造一座预计二〇〇〇年才完工的教堂,这值得吗,假如到那时世界仍然存在的话,当然,这要由陛下做出决定;决定世界是否还存在吗;不,陛下,决定是否在里斯本再建一座罗马圣伯多禄大教堂,尽管我本人认为,世界末日来临比全比例复制一座罗马圣伯多禄大教堂更容易一些;这么说来我的愿望不能得到满足了;陛下将永远活在您的臣民的怀念之中,永远活在天堂的荣耀之中,但怀念并非打地基的好地段,墙壁会渐渐倒塌,而天堂本身就是一个大教堂,在这里罗马圣伯多禄大教堂只不过是沙滩上的一粒小沙子;既然如此,那我们为什么要在地上建造教堂和修道院呢;因为我们不明白大地就是一座教堂,一座修道院,是信仰和责任的所在,是隐居和自由的所在;我没明白你在说什么;我本人也不太明白自己在说什么,但是,让我们回到正题上来吧,如果陛下想在生命到达尽头的时候至少看到墙壁砌起一拃高,那就必须立刻下达必要的命令,否则就只能看到为地基挖开的壕沟;我只活那么一点时间吗;工程漫长,而人生短暂。

他们本可以一直谈下去,谈到这一天天黑,但唐·若昂五世一般不允许别人违逆他的决断,所以,在想象中看到了他的后代们,儿子,孙子,重孙,玄孙以及玄孙的儿子,一个个举行葬礼,而在死前谁也没有看到工程完成,于是陷入深深的忧伤,何苦还要开始建造呢。若昂·弗雷德里科·鲁德维塞掩饰住自己的高兴,他已经察觉到不会建什么里斯本的圣伯多禄大教堂,他手头现有的埃武拉大教堂和圣维森特修道院的工程足够他忙碌的了,这些都是适合葡萄牙的规模的活计,他只要愿意就能干好。这时候谈话停顿了一会儿,国王不说话,建筑师也没有吱声,伟大的梦想就在这沉默中云消雾散了,我们很有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唐·若昂五世曾有一天想在爱德华七世公园那里建起一座罗马圣伯多禄大教堂,只是鲁德维塞没有严守秘密,把这件事告诉了儿子,儿子造访修道院时又悄悄告诉了修女朋友,修女又告诉了听告解神父,神父告诉了修会会长,修会会长又告诉了宗主教,宗主教向国王询问此事,国王回答说,谁要是胆敢再谈及此事,他将大发雷霆,之后,每个人都噤若寒蝉,而这项计划现在之所以大白于天下,是因为真相以自己的双脚在历史上行走,只要给它时间,它就会以出其不意的方式显露出来并宣告,我在这里;我们只有相信,没有其他选择,真相如同仍在里斯本的多梅尼科·斯卡拉蒂的音乐一样,总会从深井里原原本本地冒出来。

最后,国王敲敲前额,整张脸随之一亮,那是灵感之光环,要是把马夫拉修道院的修士人数增加到二百名呢,能说二百名就能说五百名,说一千名,我相信这一行动的伟大程度不亚于那座不能建造的大教堂。建筑师考虑了一下,一千名修士,甚至五百名修士,是很大一群人,陛下,到头来我们还是需要一座和罗马大教堂一样大的教堂,否则就容不下这么多人;那么你说多少呢;比如说三百名,即使这样我设计并且正在建造的教堂也显得小了,还有许多变数,请允许我指出这一点;那就三百名吧,不用再讨论了,我意已决;只要陛下下达必要的命令,您的决定就会执行。

命令下达了。不过前一天国王先会见了方济各会阿拉比达总主教以及王室财产管理人,建筑师也再次列席。鲁德维塞带去了设计图,在桌子上铺开,解释说,这就是教堂,从北至南的这处是长廊,以及属于王宫的列塔,再后是修道院的外屋,现在,为了执行陛下旨意,我们必须往更后边扩展修建另一些外屋群,而这里有一座山,石头坚硬,炸山劈石的工作会是最后的艰巨任务,而为了啃掉山麓,平整地面,我们已经费了很大力气。听到国王想扩充修道院的规模,大大增加修士人数,从八十名增至三百名,天呐,可以想象,到来的时候尚未得知这一消息的总主教扑通一声趴到地上,没完没了地吻陛下的双手,之后才用哽咽的声音说,陛下请相信,此时此刻上帝正在下令在天堂准备更豪华的新住所,以奖赏在地上颂扬他崇高的名字的人,用石雕赞美他的人,陛下请相信,马夫拉修道院每垒一块新砖,就为陛下祈祷一次,这已不是为了拯救灵魂,陛下的灵魂因为这些工程已万无一失,而是为了陛下到上帝面前时,头上的王冠有更多的鲜花,但愿上帝在很多很多年后才召见陛下,让陛下臣民的幸福经久不衰,让我所效劳和代表的教会和修会永远感激。唐·若昂五世从椅子上站起身,吻了吻总主教的手,表示地上的权力对天上的权力的谦恭,重新坐下后,他头上的光环又亮起来,如果不加小心,这位国王说不定成为圣徒。王室财产管理人擦了擦兴奋的泪水,鲁德维塞右手食指的指尖仍然指着设计图上需要耗时费力夷平的那座山的位置,总主教举目望着天花板,那是象征着天堂的地方,而国王依次看向三个人,庄严,仁慈,以及得到了验证的虔诚,人们从那张慷慨大度的脸上看到的正是这样的内容,因为并不是每天都下令扩建修道院,让八十名修士增至三百名,常言道雷霆雨露,而今天见证的就是最好的一面。

若昂·弗雷德里科·鲁德维塞行过大礼离开了,他要去修改设计图纸,总主教返回本省去安排相应的庆祝活动和宣布这个好消息,国王留在原地,这是他的家,现在正等着去取账簿的王室财产管理人回来,他回来了,把厚厚的对开账簿放在桌子上,国王问道,好,现在告诉我,我们欠债和盈余的情况如何。这位管账先生用一只手托住下巴,像是陷入了深沉的思考,他打开其中一个账本,似乎要举出一个关键的数字,但这两个动作都没有做完,只是说,禀告陛下,要说盈余,我们的盈余越来越少,要说债务,我们欠债越来越多;上个月你已经对我说过同样的话;再上一个月也一样,前一年情况也是如此,有鉴于此,陛下,我们很快就要看见钱袋的底了;离我们钱袋的底远着呢,一个钱袋在巴西,另一个在印度,到这些钱袋都空了的时候,我们也要过很长时间才会知道这个消息,到那个时候我们就可以说,原来我们已经穷了,但当时我们不知道;如果陛下恕我冒昧,我斗胆禀告,我们已经穷了,并且已经知道;但是,感谢上帝,我们并不缺钱;是啊,但我的财会经验每天都提醒我,最穷的穷人是不缺钱花的人,现在的葡萄牙正是这种情况,葡萄牙是个无底的口袋,钱从它的嘴里进去,从它的屁股里拉出来,请陛下原谅我的形容;哈哈哈,国王开怀大笑,说得有意思,不错,先生,你是在告诉我屎是钱,对吧;不,陛下,钱是屎,我的位置使我最清楚地了解这一点,我是蹲着的,为别人管钱的人总是蹲着的。这段对话是假的,杜撰的,有诽谤之嫌,并且也极不道德,不尊敬王位和圣坛,让一位国王和他的王室财产管理人说起话来像小酒馆里的赶骡人一样,只是没有那种火冒三丈的怒气而已,不然会更加放肆粗鄙,但是,读者读到的这些话只不过是自古以来的葡萄牙语的现代译文,所以国王说的是,从今天起你的薪俸增加一倍,免得你压力那么大;让我吻吻陛下您的手吧,王室财产管理人回答说。

若昂·弗雷德里科·鲁德维塞还没有画完扩大了的修道院的图纸,王室的一名邮差便快马飞奔马夫拉,送去国王的严令,必须立即开始夷平那座山,以争取时间。邮差和护卫人员在总监工处门前翻身下马,弹弹身上的灰尘,走上台阶,进了大厅,叫出监工处长官的名字,莱昂德罗·德·麦洛博士;我是,一个人回应道;我急速赶来递交陛下的信件,请收下,请给我开具收据和清讫证明书,我要立即赶回王室,万勿耽搁。交接完成之后邮差和护卫人员回去了,而监工处长官恭敬地吻了吻信的封缄,把信打开,但读完以后脸色变得煞白,甚至让监工处副长官以为长官被免职了呢,那样的话他或许能够趁机升官,但他马上就失望了,因为莱昂德罗·德·麦洛已经站起身说,到工地去,我们到工地去;几分钟之后,马夫拉有点权力的人都到了,财务官,木匠工头,泥瓦匠工头,石匠工头,牲畜总管,爆破工程师,军队统领,人到齐了,监工处长官说,先生们,陛下以其仁慈和无边的智慧,决定把本修道院居住的修士人数增加到三百名,夷平东边那座山的工程即刻开始,因为要在那里修造建筑的新部分,信件中有粗略的尺寸,我们照此办理,陛下的命令必须执行,我们大家到工地去看看该如何动手。财务官说,支付由此产生的花销无须他去丈量那座山,木匠工头说,他的行当只是和木头,刨花以及锯末打交道,泥瓦匠工头说,到了需要垒墙铺路的时候尽管叫他,石匠工头说,他只管已经采出来的石头,不管采石头,牲畜总管说,到需要的时候,他手下的牛和其他牲畜都会去的,这些回答似乎出自目无纪律之人,但实际上他们十分明智,既然他们都熟悉那座山,何必全体出动去看它,去估量削平它有多么困难呢。监工处长官认为大家说得非常在理,于是便带领两个人去了,一个是爆破工程师,这是他所司之责,另一个是军队统领,因为削平山头的任务主要由士兵承担。

在东边已经建起的墙壁后面那块地,苦行修炼的修士已经栽上了果树,还有几个苗圃,一些种了蔬菜,另一些沿边缘种了花,暂时还只是预示这里将成为果园和菜地,也许成为花园。这一切要统统毁掉。工人们看到监工处长官和西班牙爆破工程师走过去,然后又望向东边那座庞然大物,因为修道院要向那边扩建的消息不胫而走,本是机密的命令传播得如此之快让人不可思议,至少在收信人尚未公之于众之前理当保密。人们几乎相信,唐·若昂五世在写信给莱昂德罗·德·麦洛博士之前已经差人通知了“七个太阳”或者小个子若泽,对他们说,不要着急,我心血来潮,把原先规定的八十名修士改成了三百名,这对所有在工地干活的人来说倒是有利,他们的工作在更长的时间里有了保障,至于钱,几天前我的亲信,也是我的财产管理人告诉我,并不缺少钱,你们应当知道,我们是欧洲最富有的国家,不欠任何人的债,向所有人支付应付的款项,对此,我不必再有顾虑,问候在那里谋生的我亲爱的三万葡萄牙人,他们正为满足本王的崇高乐趣而不懈努力,让有史以来最伟大最漂亮的宗教建筑高高耸立,流芳百世,它甚至宣告,与它相比,罗马的圣伯多禄大教堂只不过是个小小的祈祷之地,再见了,直到我们再次相见,转告祝福给布里蒙达,关于巴尔托洛梅乌·洛伦索神父的飞行机器,我再也没有听到过任何消息,我给他提供了那么多帮助,花了那么多钱,世界上尽是些忘恩负义的人,现在总算好了,再见。

站在山脚下,莱昂德罗·德·麦洛博士心烦意乱,这座山巍然挺立,比将来完工以后建筑的墙还高,他原本只是托雷斯·韦德拉什的地方法官,所以必须依靠爆破工程师,工程师是安达卢西亚人,极善吹牛,他用西班牙语明白无误地说,即使是莫雷纳山脉,我也能赤手空拳把它拔起来扔到海里去;翻译过来就是说,交给我,用不了多久我就能在这里开辟出一个罗西奥广场,让里斯本的罗西奥广场相形见绌。这些年来,已经差不多十一年了,马夫拉一直为持续的爆破声而颤动,如果说最近炮声没那么频繁了,那是由于已被降服的地面上只剩些顽固的巨石。一个人永远不知道战争何时结束。他说,啊,结束了;但突然发现并没有结束,又重新开始了,但战争的形式变了,昨天是刀光剑影,而今天是炮弹轰击,昨天摧毁城墙,今天则夷平城市,昨天是消灭国家,今天是毁灭世界,昨天死一个人就称为悲剧,今天一百万人化为灰烬已司空见惯,马夫拉不会出现这种情况,这里人不少,但我们看到,没有多到那种地步,然而,对于那些习惯于每天听到五百乃至一百声炮响的人来说,现在像是世界末日,从太阳初升到夜幕降临有一千响惊天动地的炮声,往往是二十响的连珠炮,其威力之大令人胆寒,泥土和石头被抛向空中,工地上的工人们不得不到墙后边躲避或者钻到脚手架下,尽管如此还有一些人受了伤,另外还有五炮炸药意外爆炸,三个好好的人因此粉身碎骨。

“七个太阳”还没有给国王回信,总是一拖再拖,因为他实在不好意思求人替他写,但是,要是有一天他克服了羞怯,这将是那份记载,我亲爱的国王,你的信我收到了,信里对我说的一切我都明白了,这里不缺活干,我们从没有停下来的时候,除非雨下得太大,连鸭子也说够了,或者运送的石头在路上误了期,或者烧出的砖不合格不得不等待新砖运来,由于扩建修道院的主意,现在这里一切都混乱得不得了,我亲爱的国王,你想象不到那座山有多大,需要多少人去夷平,他们不得不放下教堂和王宫的工程,工期肯定要拖延,甚至石匠和木匠也都去运载石头了,我运石头,有时候赶牛,有时候用手推车,我最可怜那些被连根拔起的柠檬树和桃树,还有那些三色堇,那么香,若知道这些花后来会遭到这么残酷的对待,还不如当初就不要种下它们,不过,话又说回来,既然我亲爱的国王说我们不欠任何人的债,这总是件让人高兴的事,我母亲常说,及时还债,不论欠的是什么人,可怜的母亲,她已经死了,看不到历史上最宏大最漂亮的宗教建筑了,你在信里就是这么说的,但我要坦率地说,我知道的故事里面从来没有提到过什么宗教建筑,只有有魔法的摩尔女人和藏起来的财宝,既然说到财宝和摩尔女人,我要告诉你,布里蒙达很好,谢谢你的慰问,她现在不像原来那么美丽了,但还是比许多年轻女人漂亮,小个子若泽让我问问,唐·若泽王太子什么时候结婚,他想送一件礼品,也许因为他们有相同的名字,另外还有三万葡萄牙人送上他们的祝福和感谢,他们的身体马马虎虎,前几天普遍患了腹泻,弄得马夫拉四周三里格远都臭气熏天,可能是我们吃了什么东西,不好消化,蛘子比面粉还多,丽蝇比肉还多,不过也很好玩,看着一群人像尾巴着了火一样急不可耐,抬起屁股捕捉从海上吹来的清风,回来就轻松了,一些人刚拉完,另一些人马上去拉,有时候实在太紧迫了,来不及过去,于是就地拉起来,啊,对了,还有一件事忘了说,我也没有再听说过飞行机器,也许巴尔托洛梅乌·洛伦索神父把它带到西班牙去了,谁知道呢,也许那里的国王现在占有了它,我听说你和他要成为亲戚了,要小心啊,到此我不再打扰你了,向王后敬送我的祝福,再见,我亲爱的国王,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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