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秃鹫的胯裆(1/2)
幻想?也许我会想成为鲁道夫·努里耶夫 [1] 。
——弗雷迪·莫库里
……完全是让巴勒姆业余歌剧协会来演唱《班战斯的海盗》 [2] 时那种精神错乱的狂放。
——1975年,《流行音乐周刊》评价《波西米亚狂想曲》
洛克菲尔德录音室的前身是一座劳动农场,外观看上去变化不大。它藏身于蒙默思郡附近的瓦伊河谷中,1963年,原先的谷仓和棚屋被改建为录音设施。农场老板查尔斯·瓦尔德和金斯利·瓦尔德曾经组过自己的乐队,他们意识到在家录制唱片比长途跋涉到伦敦去要便宜。瓦尔德兄弟继而将外围建筑物改建为居住区,于是洛克菲尔德录音室成了世界上最早的一批包含住宿的录音室。七十年代中期,这里诞生了首支热门单曲——戴夫·爱德蒙兹的《我听到你的敲门声》(i hear you knockg),之后许多主流重摇滚乐队纷纷慕名前来。
1975年8月初,前往洛克菲尔德录音前,皇后乐队在赫里福郡附近找了一幢乡间别墅,在那里驻扎了三个星期进行排演。小说家蒂芙尼·默里在2010年出版的回忆录《钻石星环》(diaond star halo )中记载了皇后乐队的这段停留。为了补贴家用,默里的母亲在七十年代曾将房子出租给摇滚乐队,“有着性感嘴唇和飞扬秀发”的弗雷迪·莫库里总是起得最早,他一人占用着钢琴,给当时六岁的蒂芙尼弹了一首新曲子,那首歌正是《波西米亚狂想曲》。(“你喜欢吗?”他问。“太棒了!”我说。“就是有点儿长。”他回应道。)
如果只允许列出一首让皇后乐队名垂青史的歌曲,那就是这首了。《波西米亚狂想曲》是英国史上销量排行第三的单曲,1991年弗雷迪·莫库里去世后,全球销量激增,当时就卖出了两百多万张。然而,1975年8月24日,乐队进驻洛克菲尔德录音室开始制作第四张专辑《歌剧院之夜》(a night at the opera ) [3] 的时候,他们对接下来的事情还一无所知。他们来的时候,约翰·安东尼新指导的范德格拉夫发电机乐队正好结束了录音期。乐队住在录音室边谷仓改造而成的联排小屋中,蒙默思郡镇上唯一的酒吧老马头 [4] 离他们有不短的脚程,故分心的事情少之又少。
“他们空闲时常常在录音室外的大院子里玩飞盘,”金斯利·瓦尔德记得,“弗雷迪也会去以前用来放马具兼喂食的房间里,弹我们的老式立式钢琴。”后来,罗杰·泰勒在这个房间里摆上了他的架子鼓,长长的电线从房间里延伸出来,穿过院子接到录音室里。
瓦伊河谷的宁静生活让皇后乐队在动荡的职业生涯中得到一丝喘息。随着他们与三叉戟的合同终止,杰克·内尔森离开,又一次美国巡演被取消了。“打击异常沉重。”罗杰·泰勒承认说。那个夏天,新经理约翰·里德简单地交代皇后乐队说:“业务的事情由我来操心;你们尽力发挥把专辑做到最好就行。”
皇后乐队即将在洛克菲尔德开始工作之际,罗伊·托马斯·贝克也给三叉戟打了一通私人电话:“我告诉他们,我不想再替他们打工……我想那是我唯一一次接到他们回电。”1982年他说。贝克自己也和约翰·里德的公司签约了。没有商业上的扯皮分散他的精力,他可以更专注于手头的工作。
早在五年多前,在弗雷迪和克里斯·史密斯一起在伊林学院晃荡时的半成品里,《波西米亚狂想曲》就有了萌芽;那首史密斯的记忆中有着歌词“妈妈,我刚刚杀了一个人”的歌曲,被弗雷迪命名为《牛仔之歌》。1975年初,罗伊·托马斯·贝克去弗雷迪的公寓时,第一次听到了这首歌。两人本来打算去吃晚饭,但莫库里坚持要给他弹一点“最近一直在做的东西”。“于是他坐在钢琴前,弹奏了第一部分,说:‘这一段是和弦。’接着是过渡间奏,听起来感觉后面会是一首舒缓的歌。他又弹了一些,然后突然停住,说:‘这里进入歌剧部分。’我们俩都笑出声来。”
作为迪卡唱片公司录音室出来的人,贝克曾协助德·奥利·卡尔特歌剧团 [5] 录制音乐,这是一个以吉尔伯特和沙利文轻歌剧演出而闻名的合唱团。在录制《波西米亚狂想曲》时,这段经验正好可以用上。“皇后乐队想了非常多的主意,”他说,“而我的工作就是把这些想法组织起来,让它们得以实现。”他还多了一个信条:“创新不是难题而是挑战。我绝不会说:‘那是不可能的。’”
贝克这种决不放弃的态度简直是天赐之福。这时候,皇后乐队的工作模式已经建立,每个乐队成员都会先单独写歌,然后把这些歌曲的想法抛出来给其他几位,由他们建议、改进,甚至拒绝。罗杰·泰勒说,写歌的过程可能会“很孤独”。在录制《歌剧院之夜》期间,这种模式的不足变得越发明显。某些时候,乐队成员会两两分开工作,有时甚至在不同的录音室工作。“有种集体感缺失的感觉,”1975年梅告诉《流行音乐周刊》,“我能指出来这张专辑中哪些地方由于我们没全体同时聚集在一处,而作者一个人的责任又太重导致的问题。”
因此,当莫库里带着《波西米亚狂想曲》的想法突袭洛克菲尔德录音室的时候,他的队友完全不清楚是什么情况。弗雷迪在父亲波密的会计工作笔记簿上写下了这首歌的初稿。“不是标准乐谱,”布莱恩·梅回忆道,“而是大写的a调、b调、c调,整张纸上像布满了四处穿梭的公共汽车。他脑海里似乎已经把整个曲调都谱好了。”
这首歌的最终版填进了一段清唱和声,一段舒缓的歌谣,一段铿锵的重金属和一段过渡的歌剧,这部分据称叠录了一百八十次。基础伴奏部分是在洛克菲尔德录的,如泰勒所说,“由弗雷迪指挥”。在开场唱诗般的人声合唱后,第一部分非常简单,仅由钢琴、贝斯、吉他和鼓做伴奏。这段录完后,贝克在卷轴磁带上预留了三十秒长度的带子,留着录“歌剧部分”时使用,此时他还没料到下个部分将会耗费大量精力。然后他们先录了歌曲尾部的重金属部分,梅需要演奏一段莫库里给他写的降e调为基准调的吉他连复;这个调子对任何吉他手来说都不好弹。但是,要记得贝克的信条:没有难题,只有挑战……
“他要如何把这些部分连接起来,我们都有点参不透。”梅承认说。1969年时,弗雷迪借鉴了披头士乐队在《生命中的一天》(a day the life)中使用的器乐间断的方式,将自己写的《牛仔之歌》中的不同部分连接起来。这一次,他将会谱写出伪歌剧的过渡唱段(他称之为“模拟歌剧”),歌词中提及十七世纪意大利喜剧中常见的丑角“斯凯拉谟修”(scaraalilei),以及罗西尼和莫扎特合著歌剧中的角色费加罗。为增加不同的文化内容,他还放入了阿拉伯语名词bisilh [6] ,这是伊斯兰教的祈祷词。这是莫库里第一次在为皇后乐队写的歌里,明确地表露出自己的民族背景。1996年接受采访时,皇后乐队的公关人员托尼·布莱斯比说:“弗雷迪会不惜一切代价避免提及桑给巴尔。他就是觉得和他的形象不符。”乐队成员对他演唱内容的含义就更讳莫如深了。“我们从来不互相讨论歌词的含义,”梅承认,“咬文嚼字太尴尬了。”直到今天,任何跟乐队相关的人都没有透露过这首歌的标题是怎么来的。
在数字时代之前,乐队在录音时只有二十四条模拟音轨可以用。然而,在录主唱人声前先录伴唱人声的操作,在这种条件下难度倍增。“常规做法不是这样的,”贝克说,“但是如果不出此下策,我们根本就没有足够的音轨来录制丰富的和声伴唱。”罗杰·泰勒说,当“弗雷迪开始增加越来越多的‘galileo’”时,录制的过程就变得更为复杂。
“每次弗雷迪加一个‘galileo’,我就要在卷轴上再加一段胶带。”贝克说。同时,由于贝克反反复复地播放磁带,带子在转动时开始出现一条“嗖嗖掠过的斑马线”。经过无数次的回放,这首歌的声音听起来似乎越来越弱。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是皇后乐队的又一个传说了,就像弗雷迪的半截麦克风支架的来历故事一样。
按照录音室工程师的说法,录制这首歌的每条和声的真正流程是,要把每段和声都“碰”到另一条音轨上去。布莱恩·梅解释说:“原始带子已经完全磨薄。人们以为这是讲故事的人夸张,但真的,你把磁带举到灯光下一看,都透明了。每次磁带通过磁头,都会磨损掉更多表面的氧化物。”磁带被匆匆转录为胶碟,梅后来吐槽说,“弗雷迪加一个‘galileo’,我们就要丢掉一点别的东西。”
9月,皇后乐队离开洛克菲尔德。录音室的重摇滚乐队客户并未间断,接着前来进驻的是前雄风乐队的贝斯手莱米,带着他的新乐队摩托头 [7] 。虽然皇后乐队这张专辑距离制作完成还早,但乐队已经找到了潜在的专辑标题。据罗伊·托马斯·贝克说,一次在洛克菲尔德度过特别紧绷的一天之后,他劝说乐队到他租住在附近的房子里放松下。贝克那儿有最早的录像带播放机,几杯酒下肚之后,乐队一起观看了1935年马克斯兄弟(ht at the opera )。考虑到专辑里有那首史诗般的《波西米亚狂想曲》,“这标题简直太贴切了。”
回到伦敦后,皇后乐队开始在东萨姆 [8] 和天蝎录音室 [9] 没完没了地进行叠录。萨姆录音室的助理工程师盖瑞·兰根在《绝对心脏暴击》专辑时就已经认识皇后乐队了(盖瑞·里昂斯也一起参与了这张专辑的部分录制,但制作《歌剧院之夜》的工作再次让他大开眼界)。东萨姆是伦敦东区砖头巷尽头的一间小录音室。日复一日,录音室里塞满了乐队工作人员,莫库里、贝克和迈克·斯通(兰根:“碎布刺猬、标签鼠和短尾兔团” [10] )几乎在“三叉戟–b”音控台旁边生了根(这个台子后来作为“为《波西米亚狂想曲》混音的音控台”以天价售出)。
“布莱恩移步进来时弗雷迪才走,”兰根说,“其他时间他就坐在那里,一连好几个小时,涂着黑色指甲油的手指头在台面上打着节奏,穿着他的黑色绸缎裤子,最上面的一颗纽扣开着。”兰根惊讶于即使在录音室里工作的时候,莫库里也会精心打扮。其他人也记得弗雷迪的发梳总是放在他面前,就在混音台上。
盖瑞在萨姆录音室目睹了同样完美主义的梅。“人们总说迈克尔·杰克逊花了两个星期的时间来录一段鼓的音频,而我会告诉你布莱恩·梅一整个星期都花在吉他独奏上的故事。”他说。乐队的氛围也让兰根觉得有趣,“我觉得所有乐队都是由不同的化学反应组成的。在皇后乐队里,有罗杰·泰勒这位野孩子,也有完全相反的‘有条不紊先生’布莱恩·梅。我常会帮忙泡茶或者咖啡,在房间里问一圈,弗雷迪、罗杰、迈克或者其他随行人员都会直接报需求,然后我问布莱恩他想喝什么。先是一阵停顿,然后他会问:‘你要泡几杯茶?几杯咖啡?……两杯?……三杯?那你方便再泡一杯茶还是再泡一杯咖啡?’然后就这么纠结上十分钟。他本意是为我减轻工作量,但到最后我通常会嚷道:‘布莱恩!你就直接告诉我要喝啥!’”
直到《波西米亚狂想曲》的每个部分都结合在一起后,包括莫库里在内的所有人才意识到他们创造了什么。对盖瑞·兰根来说,第一次听到完整六分钟版本的那天是一个“值得标红纪念的日子——我下巴都惊掉了”。而其他人都是一头雾水。伊恩·亨特此时离开了琥珀摩特乐队,他顺道来录音室探访,打算从皇后乐队里拉人帮忙客串他的下一张个人专辑。
“他们用四个大喇叭放给我们听,”他回忆道,“那种盛大恢宏,让我不知道怎么反应。我就像刚被卡车碾过一样。弗雷迪问:‘你觉得怎么样?’我根本说不出话来。他又说:‘你有没有听出来第二节中的第三段和声?那里稍微有点变化的。’我只能一脸惊愕地看着他说:‘你让我缓缓。’他没意识到我们是初次听,他在录音室里已经连续待了三天了。”
莫库里毫不犹豫地宣布《波西米亚狂想曲》将作为皇后乐队的下一首单曲发布。乐队其他成员一致支持,或者说几乎一致支持(“其他人也曾想把它砍掉一点”)。在一段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的采访中,已故的彼得·布朗说,约翰·迪肯曾反对将这首歌作为单曲完整发行,认为需要剪辑短一点。据报道,约翰·里德把《波西米亚狂想曲》拿去给艾尔顿·约翰听,他的反应是:“你他妈的疯了吗?”
不过,尽管弗雷迪说“我们乐队什么事情都要吵一番的——因为共同呼吸的空气都要吵”,但面对百代公司他们口径完全一致。这股勇气的背后,他们也清楚自己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当口:被三叉戟的交易大伤元气,美国巡演又遭取消,接下来的新歌必须要有很大作为才行。“还有哪支乐队做过歌剧单曲,”莫库里问道,“我觉得没谁了。”
罗伊·托马斯·贝克引用理查德·哈里斯1968年的金曲、将近七分钟的《麦克阿瑟公园》(acarthur park)为《波西米亚狂想曲》辩护,但是百代公司没有被说服。“他们的论调是,英国广播公司不会播的,因为当时歌曲的标准长度是三分半钟。”
百代公司国际部总经理保罗·瓦茨也表示怀疑。“我期待的是一首非常特别的歌,”他说,“然后他们放《波西米亚狂想曲》给我听,我的反应是:‘这他妈是啥?你们有毛病吗?’”和瓦茨一样,皇后乐队在百代的另一位坚强后盾埃里克·霍尔也建议为了电台播放把歌曲改短,但遭到皇后乐队的断然拒绝。
埃里克·霍尔说,他把这首歌的拷贝偷偷带给了肯尼·埃弗雷特,此人是伦敦首都广播电台(capital radio)的名嘴。罗伊·托马斯·贝克也说,他曾邀请埃弗雷特到伦敦尤斯顿路的天蝎录音室听这首歌,征求他的意见。埃弗雷特(已于1995年去世)显然大受震动,他告诉乐队这保证是一首大热金曲。他索要一份拷贝,乐队应允,并装模作样地交代他不能在广播节目上播放。第二天,埃弗雷特在节目里播了几秒钟的《波西米亚狂想曲》,吊着观众的胃口,说只能放这么多了。之后他又播放了更多的片段,直到最后播出了整首歌——不多不少五分五十五秒——并在那个周末循环播放了十四遍。
前1984乐队的吉他手约翰·加纳姆第一次听到《波西米亚狂想曲》就是通过收音机。跟伊恩·亨特类似,他也不确定做何反应。“我打电话给布莱恩说:‘你们弄这乱七八糟的是要干吗?’”加纳姆笑道,“这体现了我的偏好。因为在1984乐队的时候,我总是想要演奏一些人们可以跟着跳舞的歌曲。而《波西米亚狂想曲》比亨德里克斯或者奶油乐队的歌还要更不像这种类型。我当时理解不了它。”
第二天早上,前去店里购买的粉丝们才知道这首歌尚未发布。百代公司被挟持了。因为埃弗雷特循环播放了这首歌,唱片公司关于《波西米亚狂想曲》对电台来讲太长的说法不攻自破。百代做出让步,10月31日,《波西米亚狂想曲》作为皇后乐队的第五支单曲发布。一上榜就到了第四十七位。十天后,单曲上升到第十七位,再到第九,皇后乐队此时意识到这首歌没办法做现场演绎,就联系了导演布鲁斯·高尔斯,请他拍摄一段可以放到《流行之巅》节目上播放的音乐视频。
高尔斯曾是皇后乐队彩虹剧院演出现场拍摄的导演。1975年的时候,流行歌曲宣传视频的预算通常不超过600英镑。高尔斯说,拍《波西米亚狂想曲》花了3500英镑;按今天的标准微不足道,但在当时是超支大发了。
高尔斯和团队来到埃尔斯特里电影摄制棚 [11] ,皇后乐队在这里为他们的下一次巡演排练。拍摄的要求很简单:就拍乐队在舞台上表演歌曲的样子,并将《皇后ii》的封面照片影像化,把四个人的面部动作变成动态视频,莫库里摆出他的玛琳·黛德丽姿势。尽管这部视频的多角度拍摄和梦幻视觉效果手法已经超前于时代,但拍摄仅用了三个小时。“我们从7点半开始拍,”高尔斯说,“10点半收工,10点45已经在酒吧里坐着了。”
在那一个个“scaraalileo”之外,还有一个被反复提及的问题:《波西米亚狂想曲》到底是什么意思?莫库里一如既往地闪烁其词,他坚持说“人们应该自己去听,自行玩味,然后你来决定它意味着什么”。泰勒说:“它的意思很明白啊。”梅对这首歌有自己的看法:“我想我们永远都不会明白,而且就算我知道,我可能也不会说出来。一首伟大歌曲的伟大之处,就在于你会将它与你生命中的亲身经历联系起来。我觉得弗雷迪的确是在和他的人生难题作战,他可能曾经想要把这些经历写到自己的歌里面。但我认为那个节点并不是最好的时机,所以实际上他后来又决定晚些再说。我们最好还是永远留着这个谜题吧。”1975年底,莫库里的个人生活正在发生重大变化,但他无意公开。这段时间,从《绝对心脏暴击》开始合作的百代公司媒体宣传部负责人马丁·内尔森仍在管理皇后乐队的演出和采访事宜。11月,巡演即将开始,内尔森被派去找一间录音棚,里德和乐队将在那里会面,并播放《歌剧院之夜》的最终版本给他们听。“我订到了利物浦的电台城 [12] 录音室,”马丁回忆道,“我们拿到一间用电缆传声的录音室,结果这间录音室还在建造中,没人告诉我设备布线还没有完全弄好。早上11点,约翰·里德从伦敦开着他的劳斯莱斯来,我们聚集在一起。录音室里没有座位,我们只好坐在地板上。然后磁带机开始播放,只出来单声道,所以只有一个扬声器有声音。大概是听一张新专辑最糟糕的场景了吧。约翰被激怒了。”所幸内尔森躲过了乐队经理的大发作,因为约翰·里德走到外面看到他的车时,被别的事情转移了怒气,“我算走运。录音室在斯坦利街,那边有点乱。有人偷了约翰车子的轮毂,他又被这件事气到了”。
11月14日,皇后乐队在利物浦帝国剧院演出两晚,拉开二十四场巡演的序幕。为了匹配他们华丽壮观的新单曲,舞台布景的灯光装置、闪光镁粉和制雾干冰用得比以前任何一次都多。泰勒的打击乐器套组里多了一面巨大的锣(像齐柏林飞艇的约翰·伯纳姆一样),在鼓独奏的时候,他的小军鼓鼓面上会倒满淡啤酒,敲击的时候好似喷泉。
演唱会用他们的好友肯尼·埃弗雷特的录音开场(女士们,先生们……歌剧院之夜),接一段《波西米亚狂想曲》歌剧部分音频,然后乐队奔入舞台表演此曲,但不包括最后的那一段尾声。在演完《食人魔之战》《轻抖手腕》《绝代艳后》等歌曲后,《波西米亚狂想曲》将会再表演一遍。这一次《波西米亚狂想曲》会演奏完整版本,中间播放歌剧部分时乐队离场(布莱恩·梅:“此处给我们一个空档换服装”),然后返回演完整首。
这次巡演中,弗雷迪的舞台服装有带翅膀的墨丘利套服,开胸贴身黑色连体服,甚至还有一套紧得令人瞠目的白色绸缎短裤(“不得体?我故意的,亲爱的。”他告诉《流行音乐周刊》的一位记者),以及一件价值200英镑的日式和服。在考文垂剧院 [13] 的三晚演出中,和服的腰带丢在观众堆里消失了,彼得·布朗被派去找替代品;莫库里只能拿一条真丝丝巾代替。约翰(错印成约恩)·英厄姆在《声音》杂志中写道:“弗雷迪在观众面前如同一个特别情绪化的女演员——好比葛洛丽亚·斯旺森,或是扮演贝蒂·戴维斯时的霍莉·伍德劳恩。在布里斯托尔第二场演出的高潮部分,他在鼓台高处停下来,回头看向人群,以一种全然动情的姿态,纤细的手指轻触唇边,做出一个飞吻……”
琥珀摩特乐队的前巡演工作人员彼得·辛斯现在加入了皇后乐队的团队,他负责照料莫库里和迪肯。很快地,彼得就领教了弗雷迪的完美主义。“如果有什么东西坏了,弗雷迪会马上要求一个新的,”他回忆说,“样样都必须是最好的,能够完全发挥效用的。”
这种对细节的要求,进一步扩展到雇佣一位名叫史蒂芬的个人按摩师,他曾经是鲁道夫·努里耶夫的兼职理疗师。此时乐队已不需要托尼·布莱斯比为他们工作了。布莱斯比称第一次听到《波西米亚狂想曲》的时候,感受自己像“刚刚有了新生儿的爸爸”。他曾打理乐队三年,但是随着管理人员变动,约翰·里德公司的公关卡洛琳·布歇接任了布莱斯比的位置。“皇后乐队非常随和、愉快,有决心,有热情,”卡洛琳说,“那时候艾尔顿·约翰正好跌入吸毒阶段,所以合作起来皇后乐队比艾尔顿省心不少。但是如果事情不顺遂的话,弗雷迪也会闹脾气,因为他是如此完美主义的一个人。”
11月20日,《流行之巅》播出了《波西米亚狂想曲》的宣传片。那天是皇后乐队在加的夫和汤顿演出之间的一个休息日,他们和暖场乐队大先生 [14] 一起聚集在酒店房间里观看了电视画面。这是皇后乐队第一次看到宣传片的成片。“简直太欢乐了。”布莱恩·梅回忆,一群人围坐在电视机前,注视着自己的动作,四张悬在空中的脑袋“唱着”歌剧部分,连约翰·迪肯都开口了,他是皇后乐队录音时唯一不唱歌的成员,舞台上他的麦克风也是常关状态。
“我很喜欢那个视频,我觉得非常棒。”大先生乐队的主唱杰夫·佩因说,他的艺名是蒂肯(dicken)。1977年,大先生乐队将会收获一首进入榜单前五名的热门单曲《罗密欧》(roo)。1975年这个时候,他们由负责琥珀摩特乐队的鲍勃·赫希曼管理,此次做暖场是为了推广他们的首张专辑《甜蜜的沉默》(sweet silence ),这张专辑的风格比他们后来的金曲要重金属得多。“弗雷迪跟我们说他非常喜欢《甜蜜的沉默》,尤其是里面的一首歌《赞比亚》(zabia)。我们一起坐车去演出的路上,他们经常会持续放着这张专辑。我觉得很不好意思,‘不要了,弗雷迪,放《绝对心脏暴击》吧……’”
巡演开始前夕,两支乐队在埃尔斯特里碰面。“皇后乐队在台子上乱来一气,听起来很不行,”蒂肯说,“我们在边上看着,心想:‘啊,我们会在舞台上出尽风头的。’然后等我们到利物浦,皇后乐队真正上台表演的时候,我站在侧翼,内心只剩‘啊!’”
11月21日,《波西米亚狂想曲》在《流行之巅》节目亮相的后一天,百代正式发行《歌剧院之夜》专辑。尽管已经有那首史诗般的单曲耀眼在前,但专辑的其他歌曲却未显黯淡,仍然能配得上整体的宏伟壮丽。在很多年里,摇滚乐队形容一张专辑很重要,常说“这是我们的《佩珀军士的孤独之心俱乐部乐队》”,这种用法已经说滥了,但是布莱恩·梅说“希望《歌剧院之夜》是我们的‘佩珀军士’”却再合适不过。这张专辑在六间不同的录音室制作,一度曾有三间录音室被同时使用。它的估计制作成本达到了前所未闻的4万英镑,导致有传闻说这是有史以来最昂贵的专辑(后来被乐队否认)。而乐队不断对专辑里的歌曲精打细磨,导致无法按计划在巡演前发行。乐队刚结束在伦敦圆屋录音室 [15] 的《歌剧院之夜》媒体见面会首播,罗伊·托马斯·贝克就拿着带子奔回录音室继续微调。“这张专辑兼具了《皇后ii》的离经叛道和《绝对心脏暴击》的优美曲调,”莫库里告诉媒体,“里面有史上最好的歌。”锦上添花的是,专辑的封面绘制着一个非常美丽高贵的纹章,狮子、仙女和凤凰 [16] 环绕于乐队的q标志四周。“我在广告艺术设计上的一面得到了体现,”莫库里解释说,“我们把封面设计看作是市场计划,是推广的一个项目。”
这张专辑的第一首歌就足够离谱。莫库里写的这首《人型死神(献给……)》(death on o legs [dedicated to])咒骂着吸血的水蛭、下水道里腐烂的老鼠,似乎影射着某些坏人。直到专辑内页制作出来,一位百代的高层读到这些歌词时,公司才开始紧张(保罗·瓦茨:“有人问‘你们真的要这么做吗?’”)。这首歌的歌词是如此怨毒,以至于莫库里说梅“唱着会感到不适”。不过《人型死神》这首歌倾注着主唱的心血。“录音室里,弗雷迪坚持要把耳机声音开特别大,以此来飙高音,他的耳朵都充血了。”盖瑞·兰根回忆道。(莫库里自己则跟记者说是他的喉咙唱到充血。)
欢快俏皮的《懒洋洋的周日下午》(zg on a sunday afternoon)则是穿插其中的轻松调剂,《海滩幽会》(seaside rendezvo)和《好伙伴》(good pany)亦带着同样的属性。专辑中其他歌曲无不彰显着乐队不拘一格的歌曲创作特性。莫库里写的《一生挚爱》(love of y life)是一首极致优美的情歌,展现出他对古典音乐的喜爱。他竟然逼着梅为这支歌曲弹奏了竖琴;弹奏过程困难重重,因为这件乐器一直在很不配合地走调。
在谱写了《绝对心脏暴击》专辑中那首不甚出众的《熄火》之后,约翰·迪肯此次的新作《你是我最好的朋友》(you&039;re y best friend)听起来像是出自一位完全不同的作曲家。与《波西米亚狂想曲》正好相反,这首歌是一首简单明了的流行歌曲,献给他的妻子,作者本人还负责电钢琴演奏(泰勒:“弗雷迪不屑弹,他认为电子钢琴远逊于钢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既不像任何皇后乐队以往的歌曲,又完全让人相信这就是他们的作品;在未来许多年里,乐队将会一次又一次成功使用这招。
约翰·安东尼相信罗杰·泰勒是皇后乐队中最有巨星相的人,在《歌剧院之夜》中,他的这种信念似乎得到了佐证。泰勒的《爱车狂人》(i&039; love with y car)灵感来源是乐队音效师约翰·哈里斯——罗杰·泰勒说他是“终身赛车手”——凯旋tr-4跑车是他的骄傲和乐趣之源,不过歌里录进去的车子引擎声其实来自罗杰自己的阿尔法罗密欧。这首歌最终被定为《波西米亚狂想曲》的b面,为鼓手赚到大把版权费。布莱恩·梅解释说,“那些时候,我们总是会在歌曲中互相合作改进,但涉及版权时,提出歌曲最初想法的人就会说:‘我他妈的写了这首歌,当然署我的名字。’很多不讲道理的事情都发生在歌曲创作上。一个突出的问题就是b面。《波西米亚狂想曲》卖出一百万张,而罗杰和弗雷迪分得同样的版权费,因为b面的《爱车狂人》是他的。这件事也争了很多年。”直到1981年金曲《压力之下》(under pressure)发行时,皇后乐队才改了这个规则。“明智的决定,”泰勒说,“因为钱方面的事情会造成很大的分歧。”
除了相对单一的《甜蜜女郎》(sweet dy)之外,布莱恩·梅在《歌剧院之夜》里的创作和他的队友们一样丰富多彩。纯正的民谣《39年》(&039;39)由梅演唱,其灵感据推测是受到德国诗人兼小说家赫尔曼·黑塞的启发。“这首歌讲的是一个科幻故事,”梅告诉英国广播公司的采访人员,“故事说一个人出征太空,远离家乡,当他回来的时候,他才老了一岁,而家里已经过了一百年。”这位吉他手不止一次地在歌曲中表达离开故乡和家人的愁绪。
然而,梅最大的颠覆是《先知谣》(the prophet&039;s ng),一首超过八分钟的歌曲。“那是一首不可思议的庞然大物。”莫库里告诉肯尼·埃弗雷特。梅自称这首歌由一个梦激发,触动了他对人类的恐惧:缺乏同情心和情感互动。“人与人之间没有足够的接触。”他解释说。它具有瓦格纳歌剧式的连复,圣经般的氛围,过渡段的清唱有着数不清的多重叠音,这首歌的格局和《波西米亚狂想曲》一样宏伟,只是没有流行风格。《波西米亚狂想曲》之后,专辑以皇后乐队演绎的缩短版国歌《天佑女王》结束。在媒体播放会上播放到这里的时候,不出所料地,莫库里跳起来,要求媒体人也照做:“起立啊,贱人 !”
在舞台表演时,主唱变得越发机智敏锐。一次在曼彻斯特自由贸易大厅 [17] 的演出,莫库里遭到咒骂(“你这死玻璃!”),他指使一束聚光灯打到这位出言不逊者身上(“你再说一遍,亲爱的”)。11月25日,《流行之巅》播出视频后第四天,新闻称《波西米亚狂想曲》已经拿到了榜单冠军。“那时我们刚刚在南安普顿演完,”蒂肯记得,“那一刻对他们来说真是美好。”某日难得休息,皇后乐队、大先生乐队等人一起去看放克乐队热巧克力 [18] 的演唱会。该乐队的热门单曲《性感的你》(you sexy thg)正冲击榜单,但最终止步第二名。“他们的主唱埃罗尔·布朗结束演出后,走过来跟布莱恩说:‘你们这些混蛋!本来我就要有一首圣诞季的冠军单曲了。’”
回到巡演途中,在高涨的情绪下,大先生乐队的一位成员买了一架木头飞机,把它大卸八块丢在酒店的电梯间里。“我记得是在伯明翰吧,”蒂肯说,“他做这事的时候,被住在同家酒店的喜剧演员迪基·亨德森看到了。迪基向酒店管理人员投诉,搞得我们被禁止入住。弗雷迪就有点龙颜不悦。”蒂肯看到,莫库里情绪不佳的时候,他会疏远所有人。“我们坐长途汽车演出的路上,大部分时间他都和他的助理以及玛丽·奥斯汀待在一起。我和我们乐队鼓手约翰·伯利普可以进入他的化妆间,但整个乐队只有我们两人被允许。”遗憾的是,原定在伦敦汉默史密斯体育馆连续五晚的演出,由于大先生乐队的主唱意外跌入舞台乐池,行程受到影响。“我砸到一个摄影师身上,”他解释说,“把吉他弄坏了。”
几天后,演出车队行驶至纽卡斯尔到邓迪中间路段时,被警察拦停。因为之前有一名乐队工作人员被开除,应该是他打了一通匿名电话,告发车上藏有毒品。部分工作人员被查出携带少量安非他命,但皇后乐队和大先生乐队成员身上什么违法的东西都没发现,仅有一瓶金馥力娇酒,一包阿司匹林。虽然要不了多久,弗雷迪就会开始使用可卡因,但彼得·辛斯回忆说,“那个时期,毒品还是乐队的绝对禁忌。”一名警官询问弗雷迪是否有嗑药,穿着毛皮大衣、画着眼线、花枝招展的弗雷迪回答说:“休得无礼,你这个愚蠢的小家伙!”
此次巡演原定以格拉斯哥阿波罗剧院的两晚演出作为结束,但推广人梅尔·布什又在伦敦汉默史密斯剧院增加了一次平安夜专场。这场演出由英国广播公司电台和《老调重弹》节目现场直播。 [19]
《波西米亚狂想曲》在榜单上停留了十七周,其中有九周都是第一名。不过,对拍摄了宣传视频的导演布鲁斯·高尔斯来说,这次成功来得有些虚妄。1973年,高尔斯曾与萨尔瓦多·达利 [20] 本人合作,导演了艾美奖获奖纪录片《水瓶座:你好,达利!》(aari:hello dali! ),“但是没人找我,电话从来没有响过。”他说。接着有了《波西米亚狂想曲》,“我做了这个蹩脚的六分钟小视频,找我的电话再也没有停过。”高尔斯后来成为美国真人秀节目《美国偶像》(arican idol )的导演。
对于百代的马丁·内尔森来说,皇后乐队的成功完全是他们自我奋斗的结果。“我和他们在巡演路上度过了很长的时间,”他说,“四个人塞在我那辆公司的小福特车里,布莱恩的座椅必须往后调一些,因为他的腿太长了。他们认真地完成了一切要求。也许弗雷迪后来变得离经叛道,但我看到的是一个非常敬业的专业歌手。设法让《波西米亚狂想曲》在首都电台播放真是绝妙的一招,之后其他的dj就觉得这首歌是可以放的,但必须要肯尼·埃弗雷特先尝试过。”百代的鲍勃·默瑟承认说:“功劳都是皇后乐队的。百代唯一明智的地方就是点头说‘好的’。”
一些媒体抨击乐队在《歌剧院之夜》上花了过量的钱和太多的录音时间。“听起来好像制作团队在录音室玩得有点太开心了。”《流行音乐周刊》写道。《新音乐速递》的托尼·斯图尔特得出结论:“如果说它是有史以来最昂贵专辑的话,也可以说它是最好的专辑。上天保佑。”有了雄踞榜首的单曲,《歌剧院之夜》在三周后也随之爬到了排行榜首位。批评性的怀疑论调依然存在,但在未来几个月里,所有音乐报刊的读者都会在“英国最佳单曲”“最佳乐队”等评选时提名皇后乐队。
新年之后,他们将迎来下一次美国巡演,于是《歌剧院之夜》在12月预先在美国发行。《滚石》的撰稿人克里斯·尼科尔森称赞道,“皇后乐队即便失败也愿意不断尝试”,总结说“在所有的重金属摇滚团体中……皇后乐队无疑是这个领域最强有力的竞争者”。这张专辑在美国榜单上有十周进入前十名,最高达到第四位。
英国这边,莫库里因为《波西米亚狂想曲》又获得一座艾弗·诺维洛奖杯,同时单曲销售正好超过一百万张。但是收到《歌剧院之夜》的金唱片纪念盘时,他起了疑心。莫库里认为百代的当权者比较吝啬,不太相信他们会提供真家伙,他感觉裱好的纪念盘不是自己的那张专辑。于是他把它撬开,取出唱片放在唱机上播放,惊讶地发现真的是《歌剧院之夜》。
这种疑心和古怪的行为似乎已经成为“弗雷迪·莫库里”人格的一部分。因三叉戟公司受到的伤害,弗雷迪甚至比乐队其他人都更加对人对事存有疑心。毛皮外套、飘飘长发、黑色指甲油的外表之下,藏在那些不离口的“亲爱的”“我的亲”背后的,还是那个弗雷德·保萨拉。“我似乎创造了一只怪兽,”那时莫库里说,“表演的我是一个完全外放的人,但内心的我却是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
虽然有公开的女友玛丽·奥斯汀,但此时莫库里的内心正经历着性取向上的挣扎。1975年春天,通过一位共同的朋友,他认识了二十五岁的唱片公司高管大卫·明尼斯。明尼斯是保罗·麦卡特尼的员工,最近刚刚接手一个名叫埃迪·豪厄尔的唱作人。一天晚上,在国王大道的一家俱乐部喝酒时,莫库里亲吻了他的脸颊。明尼斯是公开出柜的同性恋,但他还是很惊讶,一位男性著名歌手会在公众场合对另一个男人表现出这样的亲密。(不过,百代的马丁·内尔森回忆说:“我妻子记得弗雷迪也曾亲过我的脸。他就是会这么做的人。”)
大卫·明尼斯被邀请到录音室,一起听《波西米亚狂想曲》。不久后,大卫和弗雷迪成了情人。“弗雷迪非常可爱,”2004年明尼斯在某次采访中说,“他性欲旺盛,而且只倾注在你一人身上。”不过,弗雷迪在分享个人家庭生活信息方面有所保留。明尼斯被介绍给玛丽·奥斯汀,他相信她与弗雷迪的关系是柏拉图式的。但有一次他们三人一起回到荷兰路公寓,大卫看到只有一间卧室时,大为震惊:“显然,这段关系里有比他可以告诉我的多得多的东西。”
2000年接受采访时,玛丽回忆说,早在第一张皇后乐队专辑发行后,莫库里对她的态度就有所转变,“从那以后,一切都变样了,”她说,“我们的关系冷却下来。我下班回家时,他通常不在。他很晚才回来。我们没有像以前那样亲密了。”
在《波西米亚狂想曲》和《歌剧院之夜》取得更加巨大的成功后,这对情侣之间的距离似乎也进一步拉开。皇后乐队还在贫困中挣扎的时候,玛丽是养家糊口的人。现在,莫库里有钱了,知名度和名气都大了。一日他和妹妹卡什米拉在约克郡外出,被一群学生认出来一路尾随。同样地,私底下他也不能再隐藏自己了。到了某个时点,莫库里向玛丽坦白了一切。奥斯汀回忆说:“他说,‘我想我是双性恋’。我告诉他,‘我觉得你是同性恋’。之后再无它话,我们只是拥抱了彼此。”
布莱恩·梅认为《波西米亚狂想曲》反映了莫库里的人生挣扎,这一说法在莫库里的个人助理彼得·弗里斯通这里也得到佐证。彼得陪伴他的时间贯穿八十至九十年代。“仔细看《波西米亚狂想曲》的写法,它描述了弗雷迪人生的三个部分,”弗里斯通说,“同玛丽一起生活,逐渐接受自己对男性的渴望,以及真正与男人睡到一起。”米克·洛克向来认为他的这位朋友“既喜欢男孩也喜欢女孩”,他认为这首歌具有更多的暗示:“《波西米亚狂想曲》改变了一切,此刻他把所有的疑虑都抛进了风中。”
通过新男友的关系,莫库里开始了第一次皇后乐队之外的工作。明尼斯的客户埃迪·豪厄尔刚作为作曲人被华纳兄弟唱片公司签下,1975秋季,豪厄尔在肯辛顿的星期四俱乐部 [21] 演出时,莫库里正坐在观众席中,尤其被他的一首叫《来自曼哈顿的男人》(the an fro anhattan)的新作打动。他询问说是否可以当这首歌的制作人。
结果,莫库里和迈克·斯通在东萨姆录音室制作《歌剧院之夜》的时候,也顺便一起制作了这首曲子。弗雷迪在这首歌里铺了钢琴,布莱恩·梅也贡献了吉他独奏。豪厄尔惊奇地发现,莫库里采用的是在《波西米亚狂想曲》中用过的那种特殊的乐谱,创作了同样错综复杂的和声。而且,虽然录音室收费每小时60英镑,他对制作开销似乎毫不在意。他想用一个铃音来作为这首歌的结尾,却发现没有合适的铃(豪厄尔:“正确的音调是d,但是录音室里没有d调的铃”),于是派了小工去外面找合适的乐器。经过数个小时,加上价值数百磅的额外时长费用,这首歌终于完成了。
《来自曼哈顿的男人》的灵感,歌词上来源于马里奥·普佐的畅销小说《教父》;音乐上则来自奇想乐队。不过,在莫库里的指引下,这首歌生出了皇后乐队的风格,即使放进《歌剧院之夜》也不会显得突兀。“这当然很好,但我确实有尽量让约翰·迪肯和罗杰·泰勒不要参与进来,”豪厄尔说,“他们本来愿意加入的,但我希望这首歌能保留一些我自己的风格。”
弗雷迪给豪厄尔的临别赠言——“如果这首歌没红,你应该起诉华纳兄弟”——没起到什么作用。1976年此歌发布时,因为发现来自美国的贝斯手在录音期间没有合法的工作许可,未得到推广宣传,跌落到榜单之外。《来自曼哈顿的男人》会成为皇后乐队日后巡演时试音的曲子,后来被收录到2000年皇后乐队出的特别合集套装中。同时,与乐界“皇族”短暂合作后的埃迪·豪厄尔回归低调的职业,继续担当雇佣作曲人。
1976年1月底,“歌剧院之夜”巡演北美之行开始,《波西米亚狂想曲》在美国排行榜上已停留三周有余,逐渐上升到第五十九位。那个被肯尼·埃弗雷特用电台地毯式轰炸的周末,美国广播电台rko组织的节目总监保罗·德鲁正好身在伦敦,听到这首歌。德鲁拿到一盘这首歌的录音带,开始在美国播放。就像几个月前的百代一样,皇后乐队此时在北美的厂牌伊莱克特拉/庇护所(asy)也只好被迫把它作为单曲发行。“在美国也是一样的情节,”莫库里说,“六分钟的单曲?你开玩笑吗!哦,也不过就是在英国侥幸播出罢了。”
这次巡演历经康涅狄格的沃特伯里、波士顿、费城的剧院,之后在纽约的灯塔剧院 [22] 进行四晚演出。到纽约后,他们在电子淑女录音室 [23] 与伊恩·亨特、罗伊·托马斯·贝克碰头,莫库里、梅和泰勒在罗伊制作的下一张专辑《美国外乡男孩》(all arican alien boy )的一首歌 [24] 中客串。杰克·内尔森走后,皇后乐队找来曾为吉米·亨德里克斯服务的盖瑞·史迪克斯作为演出经理,罗杰·泰勒也有了自己的鼓器技师克里斯·“水晶”·泰勒。私人助理彼得·布朗目前的职责范围扩大到给玫瑰花拔刺,因为演出时弗雷迪总会抛花给观众;他还需要在唱《我既在此》时,扮成弗雷迪上台。当这首歌里一唱一应的部分出现时,布朗伴随着闪光出现在舞台的一侧,接着莫库里本人出现在舞台的另一侧。不过,打扮成莫库里、为玫瑰去刺,都是布朗在这次巡演中遇到的小问题了。应付主唱的明星架子才是更大的挑战。
这次美国之行,皇后乐队的级别比十二个月之前来的那次已经高得多,但演出结束后以乐队名义举办的聚会仍然要求他们本人出席。皇后乐队的其他成员表现出愿意走过场的态度,而莫库里一看到唱片公司老板、各类闲杂人等和工作人员,越来越倾向于像大卫·明尼斯回忆的“脚跟一转,扭头就走”。据明尼斯和其他随行人员说,关键在于他能不能控场。如果是弗雷迪自己办的派对,他很乐意当那个周到的主人。而在为 他举办的派对上,他表现得会像十八岁的弗罗可·保萨拉第一天到艾尔沃思工艺学校那样腼腆和寡言。跟十几岁学生时代不同的是,莫库里现在发脾气不用考虑父母的感受。他是主唱,是明星,是得到纵容的。
然而,在纽约接受美国电视台采访时,却是莫库里回答问题,乐队的其他成员安静地坐在他旁边。“这是不是未来的趋势?是不是摇滚乐的走向?”采访者问道。主唱摆弄着头发,回了一句:“没什么未来的信息,我没有要传达任何事情。”他咧嘴一笑:“就是摇滚啊。”
伊莱克特拉/庇护所公司为皇后乐队安排了两支不同的暖场乐队。不管是南方来的双人灵魂乐组合卡特兄弟 [25] ,还是底特律的摇滚乐队鲍勃·塞格与银弹 [26] ,都跟主乐队的风格很不一样。虽然美国媒体被这种“双重风格”搞得有些困惑,但这次巡回演出没发生什么骚乱,也没有重复去年和莱纳德·斯金纳德乐队同台时的冲突。
舞台上的莫库里丝毫没有沉默的迹象。“我要一直唱,直到喉咙像秃鹫的胯裆。”他事先对一名记者这么说。歌曲之间,他把无刺的玫瑰抛向人群,手持香槟向他们敬酒。一场演出中,有位女歌迷冲到舞台前方,在歌曲间隙不断地向他挥手。最后,莫库里小心翼翼地走近,居高临下地问道:“好吧,亲爱的,你想要干吗?”弄明白她只是想摸他一下后,他优雅地牵了牵少女的手,耳语道:“轻轻的一触,献给你。”
巡演的最后几场在圣莫尼卡市民礼堂 [27] 举行四晚,结束于圣地亚哥体育馆 [28] ,媒体盛赞皇后乐队的“最纯粹硬摇滚”,并预测乐队下次巡演时将会是万人场次级别。到巡演结束时,《波西米亚狂想曲》进入了榜单前二十名,最终定格在第九位。美国对这首歌的热爱可能永远也无法与英国媲美,至少直到莫库里去世后此曲重新发行前。《滚石》杂志的史蒂夫·特纳惊讶于歌曲的叠录和歌词,“既凶残又神秘”,但依然有说法认为皇后乐队只是在欧洲走红,莫库里的那种“舞台女王范”可能会影响他们在美国的人气。
在英国,皇后乐队的彩虹剧院现场录像开始在全国各地的电影院上映,乐队此时也开始了日本的八场巡演。这次他们得到比第一次来访时更为热烈的欢迎,也让莫库里有了沉迷购物的机会。“日本人称之为‘疯狂血拼’,”他解释说,“我像花衣魔笛手一样一路走着,后面跟着一群人,大声喊:‘疯狂血拼!’”在日本承办商家属的陪同下,莫库里的购物狂欢在空旷的百货商场里展开,这些商场为了让他尽兴,在打烊后专为他开放。之后,把各种古董椅子、衣服、艺术品和日本木刻运回英国的任务就落到彼得·布朗头上。
“彼得是很棒的巡演经理,”卡洛琳·布歇说,“但他有很大的阅读障碍。真不知道他是如何管理所有那些文件、行程和时间的……尤其是在日本。显然,他是通过记住每个乐队成员酒店房间钥匙的形状,来分辨哪间房间是谁的。”
盖瑞·兰根在伦敦也目睹了类似的“疯狂血拼”情节。“我想皇后乐队终于从三叉戟那里拿到版权费了。”他回忆道,莫库里先是扫荡了哈罗德百货,出来路过国王大道上的克里斯托弗维恩家居店,又买走一套蒂凡尼的灯具。“他回来时说:‘亲爱的,我实在找不到什么好买的了!’”
“弗雷迪确实很享受他的财富,”罗杰·泰勒赞成说,“但他也夸大了自己的开销,因为他知道这种事情容易让人羡慕嫉妒恨。他故意这样做的。”多年的收藏经营,每一件珍品,每一把路易十四的椅子,都是对批评家们、谢菲尔德兄弟们、伊林学院的嗤笑者们的反击。
日本之后,仅用了一周时间调节时差,皇后乐队在4月短暂造访澳大利亚。这是自两年前那次糟糕的桑伯里音乐节以来,他们对澳洲的再次出征。那次演出后,莫库里向观众宣称,皇后乐队再临时将是世界上最大的乐队。此次虽然情况不完全如此,但《波西米亚狂想曲》和《歌剧院之夜》在澳大利亚和新西兰都卖得很好。
皇后乐队在珀斯、阿德莱德、墨尔本和布里斯班的演出的绝大部分座位都售空了。在悉尼的霍登馆 [29] 举行演唱会之前,莫库里发了一回暴风脾气。演唱会的场馆地点正好在举办一年一度的集市,汽车无法开进去。乐队被建议步行一小段以通过集市场地,莫库里拒不听从。他非要让自己的豪华轿车在人群中慢慢挪动,自己坐在后座上,抿着香槟,无视车外面的辱骂和不满之声。到了化妆室里,怒气冲冲的主唱拿起镜子砸在彼得·布朗的头上,玻璃碎片溅了一屋子。1996年,布朗在复述这次事件时,简单地解释说:“他只是要把火气发在某个人身上,而那次刚好是我。”彼得·辛斯也记得这件事,他指出当时要是砸的是一面大镜子,布朗可能真的会受伤的:“我相信弗雷迪后来又让彼得把玻璃碴清扫干净了。”
“有些时候彼得·布朗自己就是一点就燃的脾气,”卡洛琳·布歇说,“但我觉得他很善于随时检查和维护乐队的情绪。他的兄弟史蒂夫是艾尔顿·约翰的第一任制作人,这两兄弟都来自有救世军宗教组织的家庭背景。这肯定培养了他极大的耐心和坚韧度。”
5月份,在三个月的休假期间,布莱恩·梅与女友克里斯蒂娜·马伦在巴尼斯的圣奥斯蒙德罗马天主教堂 [30] 完婚。此时,他已离开那间令人沮丧的伯爵宫单间,夫妇俩在巴尼斯萨福克路买了一幢普通的半独立住宅。他的队友们的生活条件也终于改善了。迪肯买了房,和妻子维罗妮卡、儿子罗伯特住在帕特尼的维多利亚半独立公寓。因为有《波西米亚狂想曲》的b面《爱车狂人》的版权费,罗杰·泰勒的腰包很快鼓了起来,有更多的钱可以支配的他搬到了富勒姆的高档住宅区,后来又在萨里添置了一栋乡村别墅。
在这一年结束的时候,莫库里和玛丽·奥斯汀的关系发生了永久性改变。弗雷迪从他们同住的公寓搬出来,住进荷兰公园斯塔福特排屋12号。随后莫库里在附近给玛丽买了一套价值3万英镑的公寓,作为分手的礼物。玛丽说,“我从自己的浴室就能看到弗雷迪的公寓。我心想,‘噢,我永远都逃不出他的生活。’”玛丽会继续在弗雷迪新成立的公司鹅制作公司(goose productions)为他工作。
莫库里和奥斯汀的情侣关系,几乎比他与任何一任男友在一起的时间都长。尽管情况改变,他们的友谊却持续了一生。对媒体和公众来说,他们还是一对儿。莫库里越发娴熟地装腔作势,巧妙地挡开那些刺探他个人生活和性取向的问题。1976年,被问及他到底是异性恋、同性恋还是双性恋时,主唱回答:“我和男人、女人、猫睡觉,随你列举……”
6月,百代发布了单曲《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在英国榜单达到第七名,之后在美国达到十二名。一位百代内部人士分析说,“这首歌和《波西米亚狂想曲》是两个极端。优美动听的小情歌,没有什么歌剧唱段,长度适中可控,不太会出什么差错”。
皇后乐队一如既往地不知疲倦,他们已经开始进行下一个项目了。7月,他们预订了维珍唱片公司老板理查德·布兰森持有的牛津郡的庄园录音室 [31] ,开始创作新专辑。罗伊·托马斯·贝克与皇后乐队的四张专辑制作合同已经到期。双方协商同意,皇后乐队将自行制作他们的第五张专辑,由盖瑞·兰根和迈克·斯通负责音响工程。
“罗伊自信心爆棚,”兰根笑着说,“于是他去了美国。”贝克那时已经与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唱片公司签约,忙于制作如伊恩·亨特等人的作品。不过,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他常常会造访皇后乐队,看看他们的进展并提供建议。这两边的关系,像是一位家长操心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开始靠自己在世上打拼。“承担更多的责任对我们有好处,”莫库里说,“罗伊很不错,但我们觉得此时再不放开就没机会了。”
皇后乐队已经证明自己是一支能产出热门专辑和金曲的乐队。现在他们面临的挑战是如何继续成功,而且不能重复以前的创意。罗伊·托马斯·贝克的那句信条“没有难题,只有挑战”似乎恰恰是他们接下来的工作口号。
“皇后乐队从容地应对着《歌剧院之夜》的成功,”盖瑞·兰根说,“这可不是足球队的那种情况,你带出了明星球员,付他们一大笔工资,然后他们就开始脱离轨道。皇后乐队都是聪明人,他们天资很高,所以处理得很好。”尽管如此,制作一张皇后乐队专辑的高压环境仍然让人难以应对。“有几日吵得非常凶,”兰根说,“弗雷迪是脾气最大的——极度的愤怒,但全部都是关于音乐的。”
那个夏天,人们也看到了主唱的另一面。一天下午,大家在庄园录音室,莫库里要求赶回伦敦去看望生病的玛丽。他的常用车和司机都没在,彼得·辛斯同意借用一辆录音室的车载他回去。在伦敦西部的一个环形交叉口附近,刹车失灵了,汽车撞到路边工地旁的一堆排水管道上。弗雷迪没受伤,他从车里爬出来,大步走去最近的房屋请求借用房主的电话。“我永远不会忘记他站在路边的样子,”辛斯说,“他两天没刮胡子,穿着白色木屐,蓝色牛仔裤,披着一件背后写着‘een’的日本和服。”这家住户看见门口台阶上站着皇后乐队的主唱,自然惊讶不已,让他用了电话,还想泡杯茶招待他,但刚好投币式煤气表欠费,又让辛斯讨来几个硬币才烧上水。百代的布莱恩·索撒尔听皇后乐队的人说,莫库里后来安排人换了几百英镑的零钱送去那户人家,以示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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