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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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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快得令我应接不暇。

我向警察供称我曾闻到淡淡的瓦斯味,而且屋里曾经有可疑人物。警察相信了我的话,开始着手调查。根据警察的分析,母亲的死亡时间是在晚上六点五十分到七点半之间。如此推断的理由,在于“哥哥”向警察供称“门口吊着水田耙,可见母亲在刚开始打雷时还活着”,从刚开始打雷到下雨后我抵达老家,便是母亲的推测死亡时间。

“哥哥”从开始下雨到回家之前,一直待在田里,身旁还有其他三名村人,这可说是难以撼动的不在场证明。但倘若“哥哥”真的是凶手,那么“水田耙”的推论可就不足为信了。因为他大可以事先预测下雨的时间,在下雨前杀害母亲,并在门口吊了水田耙后才出门。但如此一来,躲在客厅里的人又是谁?

我原本期待警察能查出真相,但验尸报告一出炉,死因竟是急性心脏病,警方依此下了“无他杀嫌疑”的结论。我向警察强调有可能是一氧化碳中毒或砒霜中毒,却遭警察以“想太多”一笑置之。甚至连我再三坚称“有可疑人物逃走”也遭警察驳斥:“你眼睛看不见,怎么能肯定?应该是把落雷声听成了脚步声吧?”

村民们皆出席了母亲的守灵夜仪式,会场上弥漫着沉香的气味,僧侣诵经声不绝于耳,周围不时传来佛珠的轻微碰撞声。

仪式主持人由“哥哥”担任,我再怎么不甘心,也无法阻止。此时夏帆已经出院,由香里将夏帆交给当护理师的室友照顾后,出席了仪式。

“哥哥”对于母亲的死,不知抱持着什么样的态度。就算他口口声声说着哀悼的话,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我也看不到。我甚至有股冲动,想要走过去伸手摸摸他的面孔,确认他脸上的表情。记忆中的哥哥的长相,与获得居留权的“哥哥”的长相一定有所不同。倘若能靠我的手掌摸出差异,不知该有多好——

在僧侣的指示下,我继“哥哥”之后起身烧香,由香里搀扶着我走到灵前。如今在我的正前方,想必挂着一幅母亲的遗照吧。虽然是我发现了母亲的遗体,而且当初还吓得手足无措,直到如今我却依然缺少“母亲真的从世上消失了”的切身感受。自从失明之后,我便生活在只听得见声音的黑暗世界里,因此对我而言,母亲死了跟母亲闭着嘴没有说话并无多大分别。

我用左手握着佛珠,双手合十膜拜,接着在女儿的引导下用三指捻起一撮沉香,举到额头的高度,接着撒进香炉里。

守灵夜仪式后,接着便是宴客。在这种乡下地方,守灵夜宴会的餐点当然是素食。参加者们都认为我的母亲是寿终正寝,因此闲谈的气氛不带丝毫哀戚,每个人都眉飞色舞地聊着从前的往事。

“——你老婆怎么没来?”某个老人问某个年轻人。

“她说‘孕妇参加葬礼会难产’,所以不肯来。我自己倒是不相信这一类说法——”

“不,前人的智慧还是宁可信其有。比如‘把年初的第一枚鸡蛋扔过屋顶,鸡才会生很多蛋’,这一句就挺灵验。只要有一年忘记照做,那一年的鸡蛋数量一定相当少。”

“——我是都市孩子,不信这套的。”

我不想参与那些人的话题,掏出两颗随身携带的镇静剂,配着酒吞下。这阵子本来已戒掉了镇静剂,但遭逢母亲过世,实在无法再忍。

每当我喝干一杯酒,就会有人往我杯里倒酒,喊着“多喝点”。

“对了,和久——”坐在身旁的“哥哥”满身酒气地说,“虽然今天是守灵夜,有件事还是对你说了吧——”

“什么事?”

“是这样的,我想把老家跟土地一起卖掉。”

“那可是代代传承下来的屋子。”

“埋葬跟葬礼都要花不少钱,何况我是单身汉,那个家对我来说太大了。”

“你只是想拿这笔钱来打官司而已。”

“——不,你错了。”“哥哥”顿了一下后说,“我不打官司了。仔细想想,这几年我给你添了不少麻烦,真是抱歉。”

这个人怎么突然想开了?从前的他,说什么也不肯放弃诉讼,甚至可以说是为此赌上了人生。如今突然这么说,心里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和久,我并不是为了筹措诉讼费用才打算卖掉老家的,而是经过种种考虑,我认为现在是该卖掉了。”

“就像炒股票一样,抓准了好时机就脱手?”

“混账,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妈妈刚死,哪是什么好时机!”

“——妈妈被杀时,躲在我旁边的那个人是谁?该不会是你雇用的杀手吧?”

周围的闲谈声霎时止歇。

“你别胡说!”“哥哥”的口气有如鞭子的声响,“警察已说死因是心脏病!”

“那时我闻到了瓦斯的余味。虽然在警察来时已经散去,但我确实闻到了。就算你没有雇用杀手——也可以开了瓦斯再出门,如此一来就能获得不在场证明。”

“你醉了,和久。要胡言乱语,也得先打个草稿。要是瓦斯外泄,妈妈怎么会闻不出来?”

“多半是你趁妈妈睡着时下的手。”

“那时或许还不到七点,妈妈怎么会睡着?”

“哥哥”的语气逐渐变得焦躁。我心想,只要能激怒他,或许就能套出一些真心话或秘密,于是我借着酒意继续说。

“妈妈年纪大了,提早休息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你仔细想想,厨房用的瓦斯怎么可能毒死人?”

“若不是靠瓦斯,就是靠砒霜。”

“装砒霜的小瓶子已经被你拿走了。”

“你想赖在我头上?”

“你才是——”

“——怎么?不敢说下去?”

“好吧,那我就直说了。妈妈死后,你把那小瓶子埋在石熊神社里了,对吧?是不是你用了里头的砒霜,怕留下证据,才把小瓶子埋了?”

我听了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顿时愣住了。由于酒精跟镇静剂已开始发挥作用,我本来打算充耳不闻,但最后我还是想了一下说:“你又想捏造新的谣言?”

“村里有人看见了。妈妈过世的那天晚上,你敲着导盲杖走到石熊神社,用铲子挖掘神木的根部泥土,手上拿着小瓶子。”

“哥哥”说得煞有介事,我心中顿时感到一阵不安。那天晚上的记忆,因镇静剂的副作用而变得模模糊糊,若仔细回想,搞不好真的会想起那鲜红色的神社鸟居[1]。

我喝干了杯里的酒,自行拿起酒瓶斟满。由于没有使用“液体探针”,酒水溢到了手背上,但我没有理会,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别想误导我的记忆。”

“若你不信,去问村里的岩渕吧。”

“你一定是拿妈妈的遗产贿赂他,跟他串通好了。”

“哥哥”深深叹了口气,似乎已放弃辩解。

“好了,你们这对傻兄弟,怎么在这种场合斗嘴?”正对面传来年老妇人的声音。

我没有理会,继续朝“哥哥”说:“你真的是我的哥哥吗?”

“——我就是你的哥哥。以前是,以后也是。”

“你转寄的那些点字俳句,可是揭穿了你的秘密。在那些俳句里,藏着‘你的哥哥杀了人’这句暗号。寄信的人是个被入管局逮捕的中国人,叫马孝忠,他知道你过去干了些什么坏事。”

“我没有杀过人,也不认识什么马孝忠。”

右边忽然有一名老人骂道:“你再这么胡闹下去,你妈可不知会有多难过!你哥是个孝顺的儿子,照顾你妈可说是无微不至!”

我又喝了一口酒。辛辣而灼热的液体通过喉咙,进入了胃部,令我身心俱醉。

“我一定会查出真相,让一切摊在阳光下!”

我说得信誓旦旦,这可说是对“哥哥”的挑战宣言。

“混账!当初要不是你乱来——”

乱来是什么意思?他是不是又想把错推到我头上,怪我害死了母亲?

“村上先生——”忽有另一人说,“有位曾根崎源三先生坐着轮椅到这里说要找你,身旁还跟着看护人员。”

终于来了。我一听到这句话,顿时精神一振,醉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在敲定了守灵夜的日期后,我便联络了在东北认识母亲及哥哥的那些人到这里碰面。其中第二代遗华日侨张永贵频频跟我道歉,他说五月十二日是他的外婆的忌日,日子已经近了,他必须存钱回中国扫墓,因此没办法向工厂请假。“村上秀子女士当年在东北为我外婆举办了葬礼,我却没办法参加她的葬礼,真是非常对不起。”张永贵这么对我说。

“曾根崎先生是我邀请来的,能不能请你带他过来?”我朝着通报的人说。

曾根崎与“哥哥”见面后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真令我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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