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Tome(2/2)
这一结果发表之后,自我消失自动机的原型i,获得了相当高的评价。如果咨询专家,很可能会得到回答说,时至今日也很难获得那样的理论。但是有什么东西妨碍了从那里展开的继续联想,缺乏将之当作话题的发展性。能够消失的东西终于消失,在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所以原型i虽然获得了一定的评价,但也因此并没有引发多大的影响。尽管如此,竟然还有人能够控制试图散逸开来的思考,展示一个见解,可以说学者真是奇妙的生物。要克服那样的艰辛,恐怕就是论文的审查工作吧。
能消失的自动机。很好。可是话说回来,如果那真的彻底消失了,到底为什么现在还能像这样去思考它呢?
这也可以说是强词夺理的意见。所谓论文的审查角色,乃是为了强行找到毛病的存在,职责就是不管怎样都要说点什么。
对于这一责难,托梅女士会做出怎样的回答,很容易想象。原型后面跟的i,就表示这一理论还将有进一步的进展。可以想见,托梅女士的自我消失自动机的理论,从一开始就是设想为系列论文的。
关于之后继续发表的原型ii、iii的记录急速减少,这可以视为托梅女士研究的成功。依靠自身分解自身的自动机,随着论文的发表,性能不断提升,连读者的记忆都能消除的能力不断强化。自动机不仅以那东西原本就不存在的形式消除,而且记得这件事的人也情况不佳,审查员连意见也无法回答。
到了最终登场的原型iv发表的时候,托梅女士的消息基本上已经完全断绝了。
最终授课不存在目击者,也完全没有留下任何记录。要在这里详细阐述,就算是我,也不得不犹豫再三。尽管我已经做过了相当大的努力,进行了混乱无章的解说,但我也有所谓的嗜好。虽然我自负地认为自己是个充满嗜好的人,但几乎得不到什么赞同的尝试,也实在很令人遗憾。不过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也总要努力加上最后一幕吧。
站在空无一人的礼堂讲台上,朗声阐述完毕自己的理论,托梅女士站起身来,深深鞠躬,向着只有空荡荡的座位的礼堂张开双臂。
在那一刹那,没有一个人看到,将托梅女士与观众分开的垂直的不可视的平面上,自下而上流淌出的文字。爬上透明的屏幕、闪耀着金色光芒的、横向书写的字符串。
演职人员表。
文字朝向托梅女士一侧。在观众一侧看来,自然是镜像文字。粗略地说,在观众一侧能看到的应该只有透明屏幕的背面。托梅女士像是要拥抱什么似的,就这样张开双臂,表情毫无变化,目送那一行行文字升起消失。
漫长的演职员表迎来终点,托梅女士伫立在“完”这个字面前,久久不动,然后开始慢慢鼓起掌来。那仿佛永恒不绝的鼓掌声,到底是因为什么而中断了,我并不清楚。既然是事物,终究要有结束的时候吧,我想。或者也可以认为,在这样的妄想中,那样的时间约束之类的东西,不用去考虑也是无所谓的。
今天仍在响着的鼓掌之中,托梅女士和我们之间被帷帐分隔,连鼓掌的声音都被挡住。在帷帐另一侧发生的事情,只能依靠推测。
我面前有台黑电话,电话线一头断掉了。
所以,就算把听筒贴在耳朵上,也听不到什么声音。但这个电话在某种意义上还是接通的,原因在于“黑电话”这个词本身固有的含义,就像“火车”这个词自然会带走某种东西、又会不可抗拒地带来某种东西一样。
“文书的内容知道了吗?”
黑电话对面的声音问。
“从一开始就是自明的吧。”
我的回答让那头传来嘻嘻的笑声。与超过退休年龄的老年女性的声带发出的颤动声相去甚远。
“你最后看到的是演职人员表?”
“嗯。”
托梅女士没有表现出否认。所以她的最终授课大约也可以当作是表演吧。
“就是谁扮演了什么角色吧。”
“我觉得这不算是明智的问题。”
整件事情都不明智,这问题不也只能这样吗?
“首先,为什么非要让鲶鱼这种东西登场?”
这种问题并不是我问了就能明白的,因为我并没有被赋予可以随心所欲的权限,而只能谨慎从事,在被赋予的权限内进行整理。打个比方来说,我不能把所有扑克牌搞得天翻地覆,而只能判断哪些牌放反了,把它们重新整理好。显然这是个麻烦的工作,难怪没人愿意做。
“托梅女士,为什么要用‘托梅’这个名字呢?”
“因为是末子 [17] 。我想不到更适合这个情况的名字了。”
到此为止的托梅。很久以前,这个名字被用作无限增殖过程的休止符。我知道这不是起这个名字的理由。to,这个英文单词指的是以晦涩艰深而自傲的大部头专业书。其实事态确实一直在恶化,看不到一丝好转的迹象。明明全都写在里面,但要通读一遍实在太累,就像是要精读枯燥无味的大部头一样。
“想听听我的看法吗?不管什么无聊的东西,如果能收拾的时候没有及时收拾,就会被无聊的东西彻底淹没。”
“这是鲶鱼文书里的句子吧。‘由今起始百年之后,吾将斗胆取回此文书’。除此之外,基本上都不可能。”
也就是说,那文书是犯罪的预告,是被预告的盗窃对象自身。大盗的疏忽在于,没有说“吾将斗胆取回此石像”。大盗有没有预见到文书在多事者之间循环往复、不断复制的情况,大约没人可以做出判断。
虽然也有些自编自导的感觉,或者说完全就是自编自导,但大盗总要忠实遵照自己的预告吧。因为宣布了文书的盗窃,所以不管是原件还是复制品,这大盗都陷入了不得不盗走的窘境。
当然,这一定是残酷的误译。因为鲶鱼文书翻译出来的只能是不合逻辑的内容,就像黑电话的接通一样。认为它写的是消除自身的程序,也是同样的误译。而所有这些,又在某种意义上是误译的真相。是由期待产生的误译之真相。
“那么你要做什么呢?”
“什么也不做。”
我已经彻底厌倦了这件事。我既不想追踪大盗,也不想在同样发散的逻辑层次上坚持抵抗。我完全不相信,在每个人随心所欲去做的情况下,会涌现出什么东西。既然好不容易有了一点脉络,总得有人搜集整理吧。
“见解的差异。”
“性格的差异。”
“托梅女士。”
“我可不是丽塔。”
这种前言不搭后语的对话,虽然意思内容相去甚远,但并没有什么矛盾。我既不是叫什么托梅,也不是叫什么丽塔。没有失去某个东西,自然就是拥有它。我没有失去角,也就意味着我生着角。
“我也不是詹姆,不是浩次,也不是悠太,更不是什么理查德。”
“这是当然的。”
电话另一头,称自己不是丽塔的人笑了。
我放下听筒,继续想,为了收拾事态,自己是不是应该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