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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在咫尺的对手(赦免)(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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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好,欢迎来到博亚尔斯基餐厅。”听到伯爵用俄语跟他们打招呼,那对金发碧眼的中年夫妇将目光从菜单上抬了起来。

“你会说英语吗?”那位丈夫用英语问道,他口音里带有明显的斯堪的纳维亚腔。

“晚上好,欢迎来到博亚尔斯基餐厅。”伯爵把刚才那番话翻成了英语,“我的名字叫亚历山大,今晚我将为您提供服务。在给您介绍今晚的特色菜之前,要不要先给您上点开胃酒?”

“我想我们可以开始点菜了。”丈夫说。

“我们赶了一整天的路,刚到酒店。”妻子面带倦色地微笑着解释道。

伯爵犹豫了一下。

“如果可以的话,我能问一下您这是从哪儿来吗?”

“赫尔辛基。”丈夫有些不耐烦地说。

“哦,是这样,欢迎来到莫斯科。”伯爵说道。

“谢谢。”妻子微笑着回答。

“鉴于你们刚刚经过的漫长旅程,我一定会确保你们将享受一顿愉快的晚餐,而且不会有任何延误。在开始为您点菜之前,能不能麻烦您告诉我你们的房间号码?”

从一开始,伯爵就打定了主意:他得从挪威人、丹麦人、瑞典人或芬兰人那儿偷几样东西。从表面上看,这项任务并不难完成,因为大都会酒店里从斯堪的纳维亚来的游客很多。可问题是,顾客一旦发现自己被偷,肯定会马上通知酒店经理;而酒店经理可能会通知当局,再接着,酒店的工作人员都得接受官方的问话,甚至有可能会搜查房间,或者在火车站设卡检查。所以,偷东西的举动必须选在客人即将离开酒店的那段时间。同时,伯爵只能祈求上帝,在那关键的时刻,来住酒店的是个斯堪的纳维亚男人,而不是女人。

六月十三日,他曾密切关注过一位从斯德哥尔摩来的推销员,可他从酒店退房结了账。接着,在十七日,一名从奥斯陆来的记者被他所属的报纸召回了国。伯爵暗暗责备自己为什么不早点动手,以致错失了良机。可你瞧,就在只剩下不到二十四小时的时间里,一对舟车劳顿的芬兰人走进了博亚尔斯基餐厅,而且坐在了他负责的餐桌前。

但还是有个小小的难题:因为伯爵最想弄到的是那位男士的护照,可绝大多数来俄国的外国人护照从不离身,所以,就算伯爵在这对芬兰人明天上午到城里观光的时候溜进他们的房间,也无济于事。他必须今晚就到他们的房间去,而且得趁他们在房间的时候去。

命运从不会袒护任何一方,尽管我们不愿意承认这一事实。但它是公平的,一般来说,鉴于我们付出的努力,命运都会在成功和失败的可能性之间维持一定的平衡。所以,命运在将伯爵置于必须在很短时间内偷到一本护照这样充满挑战的境地之后,又给了他一个小小的安慰:在九点半时,他问那对芬兰夫妇是否想看看推车上的甜点,他们婉言谢绝了,原因是他们已经又累又困了。

午夜刚过,博亚尔斯基餐厅的门已经关上。向安德烈和埃米尔道过晚安后,伯爵沿着楼梯来到了三楼。他顺着走廊走了一半,然后脱了鞋,凭借尼娜给他的那把钥匙,他踮着穿着袜子的双脚溜进了322号房间。

多年以前,在某位女演员施展的魔法之下,伯爵曾加入过隐形人的行列。所以,当他踮着脚朝那对芬兰人的卧室走去的时候,他心里不住地祈祷:让维纳斯给他也罩上一层薄薄的水雾,就像为她那个在迦太基街头流浪的儿子埃涅阿斯所做的那样。那样,他的脚步会无声无息,他的心跳会静止不动,而出现在房间里的时候他便像空气一样不会引人注意。

此时正值六月下旬,这对芬兰人拉上了窗帘,以遮挡外面白色的夜空发出的光亮。然而在两块窗帘布交汇之处仍有一缕银白色的光漏了进来。借着这狭小的光亮,伯爵走到床脚,打量了一番床上两位客人的睡姿。感谢上帝,幸亏他们都是四十多岁的人。假如再年轻十五岁,他们现在肯定还没睡呢。假如年轻十五岁,他们一定才从阿尔巴特街吃完晚餐,而且喝了整整两瓶酒,跌跌撞撞地回到房间,现在说不定正搂在一起亲热。而年纪再大上十五岁呢?他们一定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夜里都得起来上两趟厕所。四十岁?他们的胃口能保证他们吃好,他们的自制力能保证他们不饮酒过度,他们的智慧让他们决定用一顿好觉来享受孩子不在身边时的难得时光。

没过几分钟,伯爵便从写字台的抽屉里将这位先生的护照和一百五十马克的芬兰钞票弄到了手。他蹑手蹑脚地穿过客厅,悄悄地回到了走廊上。走廊里仍是空空荡荡的。

事实上,走廊空到连他的鞋子都不见了。

“该死!”伯爵心想,“一定是值夜班的员工顺手把鞋拾去擦鞋油了。”

在一番久久的自责之后,伯爵不得不安慰自己:也许明天早上,芬兰人会把他的鞋子交到酒店前台,然后,它们就会被扔进那一堆无人认领的物品中。他一边沿着塔楼的楼梯往上走一边想,除了这一件事,其他的都还算顺利。他也颇为欣慰。明晚这个时候……他打开房门时,心里还在继续遐想,却突然发现“主教”正坐在大公的办公桌后面。

一见此状,伯爵的本能反应是无比愤慨。不单单因为这位蹩脚的会计师,这个将酒瓶上的商标统统撕掉的家伙,未经邀请和允许便闯入了伯爵的宿舍,还因为他正大大咧咧地把胳膊肘放在那张凹凸不平的桌面上。这张桌子上曾经诞生过众多极具说服力的政治文件和写给亲朋好友的忠告与信件。伯爵正想开口让对方解释,却突然发现桌子的一只抽屉已经被拉开。“主教”的手里正攥着一张纸。

那些信。伯爵顿时醒悟了过来。他感觉到了恐惧。

哦,要不是这些信……

是。用写信的方式向同事表示友好和善意,这种事也许并不常见,但这些信本身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每个人都有权利(和责任)把他那份美好的情感告诉他所有的朋友。但“主教”手里攥着的并不是他新写的那些信中的某一封。他拿着的是伯爵从酒店地下室找来的第一份旅游指南里的地图。伯爵在那上面用醒目的红色笔迹将巴黎歌剧院、乔治五世大街和美国大使馆依次连在了一起。

再说了,这究竟是信还是地图,也许并不重要。因为当“主教”听到开门声并转过头来时,他早已把伯爵从愤慨到恐惧的表情变化一一看在了眼里。尽管对伯爵的具体指控尚未出台,但这种表情的变化本身就已经坐实了他的罪状。

“罗斯托夫领班,”“主教”仿佛对在伯爵自己的房间里看到他感到十分惊奇,“你真是个兴趣广泛的人:喝酒……烹饪……还有,巴黎的街道……”

“是的,”伯爵边说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最近我在读普鲁斯特的书,所以想重新温习一下这座城市的区域划分。”

“那当然。”“主教”说。

冷酷无情从来都不需要戏剧效果。它可能来得极其平静,悄无声息。它会轻轻叹息一声,或者难以置信地摇摇头,或者为它即将采取的行动事先满怀同情地道个歉。它的行动虽然迟缓,却有条不紊,而且不可避免。就这样,“主教”轻轻地把地图放回到凹凸不平的桌面上。他从椅子里站起身,穿过房间,一句话没说便从伯爵身边走了出去。

在“主教”沿着塔楼走下五层,一直来到底层的过程中,他的脑子究竟在想些什么呢?他当时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他有可能在沾沾自喜。因为三十多年来,他一直认为伯爵瞧不起他,而今天,他终于有机会能挫一挫这个自命不凡的家伙的傲气,并从中感受到无穷的乐趣。他也可能觉得自己的行为充满正义。也许,列普列夫斯基同志对维护无产阶级(他自己就是从无产阶级发家的)的阶级情谊太过执着,以至于眼前的这位“前人民”在新俄罗斯顽强地生存了下来,竟激起了他内心的正义感。还有可能,他因为嫉妒而生出了一丝快意。那些年轻时在学校遇到过困难或交不到知心朋友的人,见别人活得轻松惬意时,都会投以怀恨的目光。

沾沾自喜,正义感,快意,谁知道当时“主教”的心里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然而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当“主教”打开他办公室的大门时,他感受最强烈的绝对是震惊。因为几分钟前,刚刚在酒店阁楼中突然消失的那位对手,此刻正举着手枪,坐在经理办公桌的后面。

这怎么可能呢?

“主教”从伯爵卧室离开的那一刻,一股情绪的激流正从伯爵心里喷涌而出,他不禁僵在了当场。那是一种由愤怒、怀疑、自责和恐惧交织而成的感觉。他居然没把那张用过的地图烧掉,而是像个傻瓜一样随手塞进了抽屉里。整整六个月的精打细算和煞费苦心,就因为这一个细微的失误而毁于一旦。更糟的是他还危及了索菲亚。由于他的疏忽,谁知道她将付出怎样的代价呢?

可是,就算伯爵当时整个人都僵住了,那他也仅仅是僵住了五秒钟。因为,尽管那突如其来的下意识反应几乎把他所有的血液都从心脏里抽了出去,但他的刚毅和果决还是占了上风。

伯爵马上迈开脚步,跑到塔楼顶层。他仔细聆听着里面的动静,直到确定“主教”已往走下了两截楼梯,他这才尾随着“主教”下楼,而且脚上只穿着袜子。等到下至五楼时,伯爵马上从塔楼里冲了出去。他飞快地穿过走廊,然后沿着主楼梯往下飞奔,就像当年十三岁的索菲亚做过的那样。

从楼梯里下来时,伯爵仿佛被一层薄薄的水雾笼罩着。他径直奔入走廊,进入行政办公室,而且没被任何人发现。当他来到“主教”的办公室门前时,发现门上了锁。情急之下,他差点就骂出声来。可这时,他把手一伸,在自己的胸口上欣慰地拍了一拍。因为他的口袋里还带着尼娜的那把万能钥匙。他开了门,让自己进屋,然后转身将门重新锁上。他走到办公室另一头靠墙的地方。哈利茨基先生原先在这里摆了一张躺椅,现在它已被几个文件柜取代了。他从墙上挂的那幅卡尔·马克思的画像开始数起,把手摸到右边第二块镶板的正中间,然后再往下一摁,它便啪的一声开了。伯爵从里面的小洞中捧出来一只镶嵌着装饰的盒子。他把盒子往桌上一放,揭开了盒盖。

“太棒了。”他说。

然后,伯爵就坐在经理的座位上,把两只手枪从盒子里取了出来,将子弹上好膛,开始等待。他估摸着,离门被人打开,只剩下几秒了。但他仍然尽可能地利用这数秒的时间来调匀呼吸,降低心率,平复自己的情绪。所以,当“主教”把钥匙插进锁眼,然后开始拧动时,伯爵已经和职业杀手一样冷静了。

“主教”根本没料到伯爵会坐在办公桌后面等他。所以,在他随手把办公室的门摔上之后,他才注意到伯爵。如果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的话,那“主教”的长处就是,无论多么烦琐的规定,他都会严格遵守,而且,他还有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

“罗斯托夫领班,”他几乎是怒气冲冲地冲伯爵说道,“这间办公室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命令你马上给我出去。”

伯爵把其中的一只手枪举了起来。

“坐下。”

“你敢!”

“坐下。”伯爵更加缓慢地重复了一遍。

对于武器,“主教”会头一个承认他没有任何经验。事实上,他几乎连左轮和半自动手枪都分不清。但此刻,傻瓜都看得出来,伯爵手里拿的那把是件古董,是件博物馆里才有的珍品。

“那我就别无选择,只能向当局报告了。”说完,他往前迈了一步,抄起桌上两台电话中的一台。

伯爵将枪口从“主教”身上移到了斯大林的肖像上,然后放了一枪。子弹刚好射在这位前最高领导人的双眼之间。

也不知道是被枪声还是被这一亵渎的举动震惊到了,“主教”吓得往后一跳,手里的听筒也“咔嗒”一声掉在了桌上。

伯爵又抬起第二支枪,瞄准了“主教”的胸口。

“坐下。”他又说了一遍。

这一次,“主教”照办了。

伯爵站起来,那第二支枪仍然对着“主教”的前胸。他把听筒放回电话机的支架上,然后绕到“主教”的椅子后面,锁上了办公室的门,这才坐回到桌子后面的椅子上。

两个人都没说话。“主教”刚刚失去的优越感又回来了。

“好吧,罗斯托夫领班,看来你用暴力威胁的手段成功地逼我留在了这里。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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