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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之物(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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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的两个月里出现了许许多多的传闻。人们经常看到处于亢奋状态下的爱德华,并且纷纷表示这种情况变得越来越常见了。另一方面,亚西纳几乎谢绝了所有的访客,即便只有少数几个人愿意拜会她。在那段时间里,爱德华只来过我家一次。那天,他开着亚西纳的汽车赶过来,做了一次简短的拜访,想要索要回一些过去借给我的书籍。那辆车还是他自己及时从缅因州先前停车的地方开回来的。那天,他正处在那种全新的亢奋状态中,并且只说了些无关痛痒的客套话就告辞了。很显然,在这种情况下,他无意与我讨论任何事情——甚至我注意到他甚至都不愿劳神在按门铃时使用那种三加二式的暗号了。就如同那天傍晚坐在车里时一样,我又产生了某种微弱、难以解释却又无比深刻的恐惧;因此,对我而言,他的匆忙离去反倒成了极大的解脱。

九月中旬的时候,爱德华消失了一个星期。一些颓废的大学生有时会故意提起这件事情——暗示说爱德华是去拜见了一个恶名昭彰的邪教头目,那个人在不久前刚被驱逐出了英格兰,并且在纽约设立了他的总部。另一方面,我依旧无法忘记那趟奇怪的缅因州之旅。我所目睹的那场转变给我造成了极其深刻的影响,我发现自己会一次又一次不自觉地尝试解释这件事情——试图弄清楚它让我极度恐惧的原因。

但是那些有关克罗因谢尔德老庄园的传闻却远比其他的故事更加的离奇——据说那里面偶尔会传出哭泣的声音。那种抽泣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个女人,一些比较年轻的人觉得那声音听起来像是亚西纳。但只有在非常罕见的情况下,人们才有机会听见这些声音,而且那些哭声偶尔还会被掐住一般突然哏住。有人认为应该找人来调查一下这件事情;然而突然有一天亚西纳出现在大街上,并且与许多熟人进行了愉快的交谈——她为自己近期闭门谢客的举动感到抱歉,同时顺带提到她家有一位从波士顿来的客人患上神经崩溃与歇斯底里的疯病——所以,要求调查的声音也就不了了之了。虽然没人见过那位客人,但亚西纳的现身让人们很难再闲话些什么。随后不久,某些人又私下传说有一两次是一个男人在哭泣,这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了。

十月中旬的一天晚上,我听见前门响起了熟悉的三加二式门铃声。亲自打开门后,我发现爱德华站在门阶上。与此同时,我发现他又恢复到了之前的那幅样子——自那天与他一同驾车从车桑库克返回,听他胡言乱语之后,我还没见过这幅样子的他。他不断抽动的脸上显露着某种混杂的表情,在那种表情里,恐惧与喜悦占据着同样的分量。待他进门之后,我在他身后关上了门,而他鬼鬼祟祟地回头张望了一眼。

步履蹒跚地跟着我走进书房之后,他向我要了些威士忌安抚自己的神经。我沉住气没有去问他,只是等着,直到他觉得可以开始说想说的话为止。最后,他用一种哽咽的声音冒险说了些话。

“亚西纳已经走了,丹。昨天晚上,仆人们出门之后,我们俩聊了很久。我要她保证不再折磨我。当然,我有某些——某些我从没有告诉过你的超自然抵御方法。她必须认输,但气得吓人。她打包去了纽约——直接走出去,搭上了八点二十分去波士顿的车。我猜人们会说闲话,但我没办法。你不需要说这其中的麻烦——只要说她长途旅行做研究去了。

“她可能和一个信徒待在一起,她有一群可怕的信徒。我希望她去西边,然后和我离婚——不论如何,我要她保证离我远一点儿。那太可怕的了,丹——她偷走了我的身体——把我挤出去——把我关起来。我安静地等着,假装让她得逞,但我必须留心。只要我足够小心,我就能计划好,因为她没法自如地弄清楚我的想法,也没法细致地看透我的心思。她只能感知到我正在酝酿某种全面的反抗情绪——而且她一直觉得我孤立无助,从没想过我能胜过她……但我知道一两个能起作用的咒语。”

爱德华回头望了一眼,又喝了些威士忌。

“今天早晨,等那些该死的仆人回来后,我把他们全都打发走了。他们表现得很失态,问了些问题,不过最后还是走了。他们和她是一样的——印斯茅斯人——而且他们都是一伙的。我希望他们能别再烦我——他们离开的时候在笑,我一点也不喜欢那副样子。我必须尽可能地多找回些父亲以前的老仆人。我已经搬回家去了。

“我猜你以为我疯了,丹——但阿卡姆的历史应该已经暗示了许多事情,足够佐证我告诉你的东西——还有我将要告诉你的东西。你也曾经见过一次转变——在你的汽车里,在那天从缅因州回来我告诉你亚西纳的事情之后。那时候,她抓住了我——把我从身体里拖出来。我记忆里关于那段汽车旅行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我已经鼓起勇气,准备好告诉你她究竟是个怎样的魔女。那时,她抓住了我,一瞬间,我就回到了屋里——回到那间书房,那些该死的仆人把我锁在了里面——困在那个恶魔的身体里……那甚至都不是人类的身体……你知道,和你一起开车回来的肯定是她……那个藏在我身体里,折磨着我的野狼……你应该已经知道差别了!”

爱德华停顿下来的时候,我打了个寒战。我已经见识过了那种不同——不过,我能否接受一个如此疯狂的解释呢?这时,我那心烦意乱的访客却变得更加疯狂了。

“我必须自保——我必须自保,丹!否则她就会在万圣节那天永远占据我——他们会在车桑库克外举行一场女巫集会,而献祭会解决这些事情。她会永远占据我……她本来会变成我,而我本来会变成她……永远……太晚了……我的身体本来会永远被她占据……她本来有机会变成个男人,真正的人类,就和她盼望的一样……我猜她本来打算除掉我的——趁我还在她过去的身体里时杀掉我,该死的,就像她之前做过的一样——就好像她,或者他,过去做过的一样……”

这时,爱德华的脸扭曲得愈发可怕了。随着他的声音渐渐压低成窃窃低语,他的脸也贴了上来,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你肯定明白我在车里向你暗示的东西——她根本不是亚西纳,而是真正的老伊佛雷姆本人。我在一年半以前就怀疑过这件事,但现在我知道了。一不留神,她的笔记就会暴露这一点——偶尔,她会草草写下一张便条,笔迹就像是她父亲的手稿,一笔一画都是——有时候,她还会说一些只有伊佛雷姆那样的老人才会谈起的事情。当他觉得自己快死的时候,他就变成了她的模样——她是他能找到的唯一一个有着合适大脑,意志又足够脆弱的人——他永远地占据了她的身体,就好像她打算对我做的一样。他把她送进了那具老身体里,然后毒死了她。难道你没看见老伊佛雷姆的灵魂无数次透过那个魔女的眼睛望向外面吗……还有当她控制着我的时候,从我的眼睛里望向外面?”

喃喃低语的他渐渐有点儿窒息了,于是停下来喘了口气。我什么也没说,然而待他再度开口的时候,爱德华的声音已经正常多了。我觉得,他是个该送进精神病院的病人,但我不想做那个将他送进医院的人。或许时间以及离开亚西纳后的自由生活能够让他恢复正常。我觉得他这辈子都不会想再去涉猎那些病态的神秘学了。

“往后我会告诉你更多事情——现在我必须休个长假。我会告诉你一些被人们视为禁忌的恐怖,那都是她告诉我的——即便是现在,古老恐怖中的某些东西还在一些偏远的角落里腐烂滋生,一小部分可怕的祭司让它们存活了下来。有些人知道一些有关这个宇宙的事情,那是任何人都不应该知道的秘密,他们还会做一些任何人都不应该去做的事情。我曾经深陷在那里面,但现在都结束了。我今天就去烧掉那本该死的《死灵之书》,如果我是米斯卡塔尼克大学的图书管理员,我还要烧掉所有剩余的书。

“但是,她现在没法再控制我了。我必须尽快离开那座被诅咒的房子,在家里安顿下来。我知道,假如我需要帮助,你肯定会帮忙的。那些魔鬼似的仆人,你知道的……还有,如果人们对亚西纳的事情太好奇的话。你看,我没法把她的地址告诉他们……然后就会有某些人组成几群搜寻小队——某些教团,你知道的——然后他们会误解我与亚西纳分手的原因……他们中的某些人有着古怪得该死的主意和方法。如果事情有变,我知道你会站在我这边——即便我必须告诉你许多足够吓坏你的事情……”

那天晚上,我让爱德华睡在了一间客房里。第二天早晨,他似乎镇定些了。为了协助他搬回德比家族的旧房子,我们讨论了一些可行的安排,而且我希望他不要再浪费时间,立刻做出改变。第二天晚上,他没来拜访我,不过在接下来的几个星期里,我与他频频会面。我们几乎没有讨论任何稀奇古怪或者让人不快的事情,而是将谈话的重点放在了一些比较轻松的方面——例如,德比家族老宅的整修工程,以及爱德华承诺的,第二年夏天陪同我儿子与我外出旅行的计划。

我们几乎没有讨论任何与亚西纳有关的事情,因为我发现这是个特别让人心神不宁的话题。当然,那段时间里社会上充满了各式各样的小道消息;不过,对于居住在克罗因谢尔德老庄园里的那个古怪家庭来说,这不是什么新鲜事。但是,有件事仍让我觉得耿耿于怀,事情是爱德华的银行代理无意间说出来的——他说,爱德华会定期向住在印斯茅斯的摩西、爱比嘉·萨金特还有尤妮丝·巴布森寄去支票。这听上去像是那些面目狰狞的仆人们正在敲诈爱德华——然而,他没有向我提起这件事情。

我希望夏天——以及我儿子在哈佛的假期——快些到来,那么我们就能与爱德华一同去欧洲。不久,我发现他恢复正常的速度没有我想象的那样快,因为他偶尔表现出的兴奋神情让人有种歇斯底里的感觉,而他的恐惧与绝望也表现得太频繁了。十二月份的时候,德比家族的老宅完成了整修,然而他却将搬进去的日期一推再推。虽然他非常厌恶——似乎又有些害怕——克罗因谢尔德庄园,可是他却又古怪地甘愿忍受它的奴役。他似乎不愿意拆除家具,并且编造出了各式各样的理由来推辞自己的行动。当我指出这些问题后,他显露出了一种莫名的恐惧。他父亲手下的老管家以及其他必需的家庭仆人都在那里。有一天,那位管家告诉我,爱德华偶尔会在房子里四处搜寻什么东西,尤其会去地窖里寻找。他觉得,这种举动让爱德华看起来离奇古怪、不太正常。我怀疑亚西纳是不是给他写了一些令人不安的书信,但管家说他们没收到她寄来的任何信件。

vi

接近圣诞节的时候又出了件怪事。那天晚上爱德华上门来拜访我,却在突然间精神崩溃了。当时我正将话题引向第二年夏天的旅行,而他突然尖叫着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显露出一种令人惊骇、无法遏制的恐惧——那是一种无比强烈的恐慌与嫌恶,只有噩梦里的地下深渊才能给一颗心智正常的大脑带来如此强烈的刺激。

“我的脑袋!我的脑袋!老天,丹——它在拉扯——从遥远的地方来的——在敲打——在撕扯——那个魔女——即便是现在——伊佛雷姆——康莫格!康莫格!——修格斯的深坑——呀!莎布·尼古拉丝!孕育千万子孙的黑山羊!……

“火焰——火焰……超越身体,超越生命……在泥土里……啊,老天啊!……”

待他停止那些疯狂的举动,逐渐沉沦进一种呆滞的麻木后,我将他拉回到椅子上,然后往他的喉咙里灌了些酒。他没有反抗,只是继续蠕动着嘴唇,就像是在对自己说话。随后,我才意识到他正试图对我说些什么。于是,我往下腰,把耳朵凑近他的嘴,想要听清楚那些微弱的词句。

“又来了,又来了……她在尝试……我应该知道的……没有东西能阻止那种力量,距离不行,魔法不行,死亡也不行……它来了一次又一次,多数是在晚上……我不能离开……太可怕了……啊,老天,丹,如果你能像我一样知道它有多可怕……”

他不省人事地昏了过去,我连忙用枕头支撑住了他,让他陷入普通的昏睡状态。我没有叫医生,因为我知道医生会说他的神志出了问题。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希望让事情顺其自然。爱德华在午夜时分醒了过来,因此我将他安排到了楼上的房间里,但他在第二天清晨就离开了。他走的时候很安静,没有惊动任何人——后来我给他家打了个电话,他的管家说,他一直在书房里烦躁地来回踱步。

在那之后不久,爱德华就崩溃了。他没有再来拜访我,但我每天都会去他家看望他。他总是坐在自己的书房里,盯着空气,显出一幅正在聆听什么的异样神色。偶尔,他会神志正常地进行交谈,但交流的话题总限制在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只要有人提到他的麻烦,或者将来的计划,或者有关亚西纳的事情,他就会表现得极度激动甚至发疯。他的管家说,每到晚上,他就疯得吓人,在这种情况下,总有一天他会伤到自己。

我与他的医生、银行代理以及律师进行了一次长时间的讨论,最终决定带着内科医生和两位同行里的专业人士去看望他。然而,在询问完第一批问题后,他就开始剧烈地抽搐起来,让人觉得颇为可怜——那天晚上,他们用一辆厢式客车将不断扭动挣扎的爱德华送进了阿卡姆疗养院。我承担起了监护人的职责,并且每周会去看望他两次——他会在疗养院里疯狂地尖叫,害怕地窃窃私语,或者充满恐惧地压低声音不断重复例如“我必须做——我必须做……它会抓住我……它会抓住我……在那下面……在那下面的黑暗里……妈妈……妈妈!丹!救我……救我……”之类的句子,每每听到这些话语,我都几乎要落下眼泪来。

没人知道他有多大希望能够复原,但在这件事情上,我尽量保持乐观的态度。如果爱德华能出院,那么他肯定需要一个家,因此我将他的仆人都安排进了德比家族的老房子——我敢确信,他在神志正常的时候肯定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但是,我不知道该怎样处置克罗因谢尔德庄园,也不知道该如何清理那座房子里的复杂布置还有那些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的收藏品,所以我决定暂时不去管它们——我要求德比家的仆人们每周去给主要的房间做一次扫除,并且命令炉工在扫除日里生一堆火。

圣烛节前夕,最终的噩梦降临了——而预示这场噩梦的却是一缕虚假的希望曙光,这真是残忍的讽刺。一月下旬的一天早晨,疗养院打电话来通知我,爱德华的神志突然恢复了。他们说,他的连续性记忆受到了严重的损害,但他肯定是个神志清楚的人了。当然,他肯定还需要留院观察一段时间,但这个结果应该没有什么疑问。如果一切顺利,他肯定能在一个星期内重获自由。

沉浸在喜悦中的我匆匆赶到了疗养院,可当一名护士将我领进爱德华的房间后,我却迷惑地停住了脚步。房间里的病人站起来迎接我,伸出他的手,同时露出了礼貌的微笑;但我立刻发现他正处在那种古怪的亢奋个性中,这与他原有的性格特征格格不入——我发现他表现出的这种干练个性让人隐隐有些害怕,而且爱德华也曾发誓说这种情况其实是他妻子的灵魂侵占了他的身体。他有着同样的锐利目光——就像是亚西纳与伊佛雷姆——还有同样的坚定嘴唇;当他说话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他的声音里弥漫着同样的冷酷讽刺——那种深沉的讽刺散发着潜在的邪恶气息。这个人曾于五个月前驾驶着我的汽车在夜色中飞驰——这个人曾上门进行简单拜访却忘掉了老式门铃密码,还让我感到模糊的恐惧,随后便消失无踪再也没有露面——而现在他给我带了同样的感觉,那是一种亵渎神明的陌生怪异与难以言喻的强烈恐怖。

爱德华和善地谈到了出院的安排——即便他最近的记忆出现了明显的缺失,可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对他的话表示赞同。然而,我觉得这其中有某些地方出了岔子,可怕而又不可思议的岔子与异样。这件事情里有着某种超出我理解的恐怖。这是个神志正常的人——但他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爱德华·德比吗?如果不是,他又是谁,是什么——爱德华又在哪里?应该继续监禁他,还是释放他……或者应该将他从地球上彻底根除吗?这个家伙所说的每一句话里都透着几分极其可怕的讽刺意味——而那双像是亚西纳的眼睛更让某些例如“进行特别严密的监禁换取提早释放”的句子带上了几分特殊而又令人迷惑的嘲弄意味。我肯定表现得非常难堪。能够匆匆脱身让我感觉非常欣慰。

那天和接下来的一天里,我一直在绞尽脑汁思索这个问题。究竟发生了什么?究竟是怎样的心智在借着爱德华脸上那双怪异的眼睛向外张望?我的心思全花在这个隐约有些可怕的谜团上,因而放弃了所有的日常工作。第三天早晨,医院打来电话说恢复的病人一切正常,而到了傍晚,我几乎陷入了神经崩溃的境地——我承认自己就处在那样的状态下,虽然其他人会发誓说这种状态完善了我随后看到的幻觉。关于这一点,我没什么可辩白的,但不论我得了什么疯病,都不能让所有的证据得到合理的解释。

vii

第三天夜晚,直接而又强烈的恐怖突然降临到了我的面前,给我的精神带来了永远也无法摆脱的阴郁恐惧。事情是从午夜前的一通电话开始的。我是家里唯一一个起床接电话的人,因此我睡意蒙眬地拿起了书房里的听筒。可是,似乎电话那头没有人。于是我准备挂上电话,回床睡觉,可就在这时我的耳朵听到电话那头似乎传来了一丝非常微弱的声音。是不是有人费力地试图说话?我侧耳听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听到了一种像是液体鼓泡的声音——“咕噜……咕噜……咕噜”——这些声音似乎让人古怪地联想起了某些模糊不清、难以理解的词语和音节。于是我问:“是谁?”但得到的回答只有:“咕噜—咕噜……咕噜—咕噜。”我只能假设这声音是无意义的噪音,却又觉得可能是设备出了问题,只能接收不能发送讯号。因此我加了一句:“我听不清。你最好挂掉电话,先打给查号台。”紧接着,我听见对方挂断了电话。

我也说过,这发生在午夜之前。后来经过追查,这通电话是从克罗因谢尔德老庄园打过来的,不过这时候距离仆人打扫屋子的日期已经过去半周的时间了。我会稍微透露一些他们在房子里发现的东西——他们发现一间偏僻的地窖储藏室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还看到了一些足迹、泥土、匆匆搜刮过的衣柜、电话上令人困惑的痕迹,还有被人笨拙使用后留下的文具,此外所有东西上都黏附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恶臭。警察们,那些可怜的傻瓜,自以为是地构想出了他们的理论,直到现在还在搜寻那些被解雇的邪恶仆人——但那些仆人已经在眼下的骚动中逃之夭夭了。他们说这是一起针对往事的可怕报复,而我之所以被牵扯其中是因为我曾是爱德华最好的朋友,也是给予他忠告和意见的人。

蠢货!——难道他们觉得那些粗俗的小丑能仿冒出那样的笔迹?难道他们觉得是那些小丑导致了后来发生的事情?难道他们看不见爱德华身体里的变化?就我个人而言,现在的我已经完全相信爱德华·德比告诉我的一切信息。在生命的边界之外还有着某些我们从未想象过的恐怖事物,有时候,人类的邪恶窥探会将它们召唤到我们的世界里。伊佛雷姆——亚西纳——就是将它们召唤来的魔鬼,它们已经吞噬了爱德华,而现在它们正准备吞噬我。

我能确信自己是安全的吗?那些力量在肉体形式的生命消亡之后依旧存活了下来。第二天下午,等我从虚脱状态中恢复过来,能够条理清楚地行走与说话后,我去了一趟疯人院,用手枪射杀了他。这是为爱德华着想,也是为了这个世界着想,但如果不将他火化,我又怎么能确信他死了呢?他们留着那具尸体让不同的医生进行愚蠢的尸检——但我说过,他必须被火焰烧成灰烬。他必须被火焰烧成灰烬——在我开枪的时候,他已经不是爱德华·德比了。如果他没有发疯,那么我就会疯掉,因为我也许就是下一个。但我的意志没有那么薄弱——而且我知道那些恐怖的东西正在试图动摇我的意志,但我不会让它们得逞。那是一条性命——伊佛雷姆,亚西纳还有爱德华——现在又会是谁呢?我绝不会被驱赶出自己的身体……我绝不会与那个待在疯人院里,与被子弹终结性命的巫妖交换灵魂!

但是,让我试着条理清楚地叙述完这段最终的恐怖经历。我不会去谈论那些警方始终不愿理睬的故事——例如,刚过两点的时候,有至少三个路人在海尔街上遇见了一个矮小、怪诞而且散发着臭味的东西;还有某些地方留下了一个独特的脚印。我要说的只是两点钟时发生的事情。那个时候,一阵门铃和叩门声惊醒了我——门铃和门环都响了,它们迟疑不定地交替响了起来,像是敲门人陷入了某种软弱无力的绝望境地。不论是门铃声,还是门环声都在试图模仿爱德华过去使用的那种三加二的暗号。

我从熟睡中爬了起来,脑子却陷入了一片混乱。爱德华就在门前——他记着老的密码!那个新的人格肯定不记得密码……难道爱德华突然又恢复到正常状态了?他到这里来为什么会表现得这样紧张和匆忙呢?他被提前释放了,还是从疗养院里逃了出来?我一面思索着,一面穿上袍子,走下了楼梯。或许他恢复了本来的自己,再度变得胡言乱语、举止暴力起来,于是医院方面撤销了释放他的决定,迫使他绝望地逃向自由。不论发生了什么,他已经是过去那个好爱德华了,而我要帮助他!

我打开门,走进了榆木拱门下的黑暗里,这时一股恶臭得无法忍受的狂风几乎将我刮倒在地。恶心的感觉让我呼吸困难,在那个瞬间,我勉强看见有个矮小、驼背的人站在门阶上。叫门的人应该是爱德华,但这个矮小难闻的龌龊家伙是谁?爱德华怎么有时间离开呢?在开门之前,他不是刚按过门铃么?

拜访者身上穿着一件爱德华的外套——外套的底端几乎拖到了地上,虽然还卷着袖子,但袖口依旧盖过了他的手。他的头上戴着一顶压得很低的垂边软帽,而他的脸上也蒙着一条黑色的丝巾。我摇摇晃晃地走向前去,那个人发出了一种类似液体的声音,就像是我在电话里听到的一样——“咕噜……咕噜……”——与此同时,他递给我了一张穿在长铅笔一端,写得密密麻麻的大张纸片。虽然那种病态而又不可思议的恶臭让我觉得头晕目眩,但我依旧抓住了那张纸片,并且试图借着门道的灯光看清上面的内容。

毫无疑问,那是爱德华的笔迹。可是,既然他能来我家门前按门铃,又何必要写张纸条给我——而且纸条上的字迹为什么这样难看、潦草而且摇摇晃晃呢?但在昏暗模糊的光线里,我什么也看不清楚,只得退到大厅里。那个小矮子机械地跟着走了几步,然后在内门的门槛前停了下来。这个古怪信使身上的臭味实在叫人毛骨悚然,所以我开始祈祷自己的妻子不会因此惊醒过来,下楼查看。(我的祷告最终没有白费。感谢上帝!)

然而当我开始阅读纸片上的内容时,我觉得自己的膝盖软塌下来,眼前一片昏暗。再度醒来时,我正躺在地板上,而我那因为恐惧而僵直的手依旧紧紧地抓着那张该死的纸片。那张纸片上写着:

丹:

去疗养院杀了它。消灭它。它不再是爱德华·德比了。她抓住了我——那是亚西纳——她在三个半月前已经死了。我说她已经离开的时候,我其实说了谎。我杀了她。我必须这么做。那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但我们周围没有其他人,而且我也在自己的身体里。我看见一只烛台,于是用烛台砸死了她,她原本会在万圣节时永远地占据我。

“我把她埋在父亲地窖的储藏室里,压在一些旧箱子下面,然后清理掉了所有的痕迹。那些仆人在第二天早晨起了怀疑,但他们不敢将这样的秘密告诉警方。我把他们打发走了,可是天知道他们——还有教团的其他人——会做些什么。

“在一段时间里,我觉得自己一切都好,然后我发现有东西在我脑子里拉扯。我知道那是什么——我应该记在心里的。像她那样的灵魂——像是伊佛雷姆的灵魂——已经部分独立在肉体之外,只要肉体还存在着,灵魂就能保持下去。她抓住了我——让我与她交换了身体——抓住我的身体,然后把我送进她那具埋在地窖下的尸体里。

“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那就是为什么我要精神崩溃,必须被送进精神病院里。然后,事情发生了——我发现自己卡在黑暗里——卡在亚西纳渐渐腐烂的尸体里——卡在地窖的箱子下面,我把她埋下去的地方。我知道她肯定在我那被关进疗养院的身体里——这是永久的变化,因为万圣节已经过去了,献祭会发生作用,即便她不在那里——她现在理智清醒,准备好要将一个威胁放进这个世界。我要孤注一掷,不惜一切代价挖出一条路来。

“我已经没办法说话了——我没法打电话——但我依旧能写字。我会设法弥补一下,把最后的遗言和警告带给你。如果你还在乎这个世界的和平与安宁,就去杀掉那个魔鬼。看着它被火化掉。如果你不这么做,它还会一次次活过来,从一个身体到另一个身体,永远继续下去,而我没法告诉你它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别去摆弄黑魔法,丹,那是魔鬼的生意。永别了——你是个很好的朋友。警察愿意相信什么,就告诉他们什么——我非常抱歉把你拖进这一切。用不了多久,我就能得到安息——这东西也维持不了多久。希望你能读到这些。杀掉那个东西——杀掉它。

你亲爱的埃德

我是后来才读完了这张纸的下半部分。因为在那天晚上我刚读到第三段末尾,就已经昏了过去。而当我看见、闻到那个堆在门槛上,正被暖空气侵袭着的东西时,我再度昏了过去。那个信使已没有了动静,也没有了意识。

第二天早晨,管家在大厅里看到了那个东西。他没有昏过去,他的神经要比我更坚强些。相反,他还打电话报了警。等他们过来时,我已经被安顿到了二楼的床上,但那——大块东西——还躺在前一天晚上倒下来的地方。人们纷纷用手绢捂住了自己的鼻子。

他们最后在那堆属于爱德华的混杂衣物里找到了一些几乎已经液化的恐怖景象。当然,其中还有些骨头——以及一个有些向内凹陷的头骨。进过牙齿的比对,他们确定那是亚西纳的头颅。

(竹子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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