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1/2)
加藤裕也睁开眼时已经快中午了。他躺在被窝里看着天花板,才意识到这里并不是父母家,而是他自己租的公寓,顿时被生生拽回现实。
嗓子干得冒烟,因为他昨晚在屋里喝到很晚。出了那么大的事,不喝点酒怎么撑得住?于是他去便利店买来烧酒,用热水冲淡了往肚子里灌。缓缓翻身一看,昨晚一起喝酒的柴田正躺在暖桌边。他盖着毛毯,裕也只能看到他的半个脑袋。他一动不动地躺着,睡乱的头发东倒西歪。一看到柴田这副样子,裕也的胸口就像被大猩猩踩了一脚似的,无法喘息。
他悄悄下床上了趟厕所。厕所冷得跟冰箱一样,尿液都冒出腾腾的热气。接着,他到厨房点上油汀,弯着腰搓了好一会儿手,然后到水池边准备烧一壶热水。磨砂玻璃外面是一片雪白。是不是还下着雪啊?裕也稍稍打开窗户一瞧,小雪漫天飞舞。看对面人家屋顶上的积雪,降雪量大概有十五厘米。再加上今天是周六,放眼望去,街上冷冷清清。全城上下寂静无比,唯有除雪车的响声从远处传来。
怎么办?裕也不禁叹了口气,气息化作白雾缓缓升起。这事他已脱不了干系,因为他知道车子后备厢里藏着尸体,却隐瞒不报。再没有法律常识的人也知道,这是不折不扣的犯罪。而且他还留柴田在自己家过夜。不凑巧的话,这件事也对他十分不利,毕竟柴田杀了一个人。
“杀人”这个词浮上裕也的脑海,他膝头一颤。唉,柴田怎么干出这种事来了?他们上初中时就厮混在一起了,大大小小的祸也闯过不少,可柴田从没做过违背人道的事。就算要跟人打架,他也是赤手空拳直接上。他会讹点小钱,但从没偷过东西,就是个性格开朗的小混混,朋友不少,也有善良的一面,看到小狗仔还会温柔地逗弄几下。为什么这样一个人会动手杀人,而且杀人动机竟然是“老板没有认可他的努力”?人被逼上绝路的理由总是超乎常人的想象。
昨天晚上,柴田好像还没回过神来,言行举止都显得心不在焉。他不停地谴责社长的不公,摆出各种借口试图证明自己生气是理所当然的。聊着聊着,酒劲就上来了。不知为何,两人竟绕过最关键的问题,讨论起了孩子的未来。之后,话题转移到电视节目经常提到的“贫富差距”上。两人不由得感叹,他们的孩子以后免不了要吃苦。或许这也是不想提起藏在后备厢中的尸体的心态使然。他们唯恐对话戛然而止,喝了一杯又一杯烧酒,不停地聊下去。电视也一直开着,年轻的谐星在荧屏上口若悬河,吵得人心慌。窗外鸦雀无声。
凌晨三点过后,窝在暖桌里的柴田躺倒了,撂下一句“我睡了”,便用毛毯蒙住头。裕也往床上一躺,不到一分钟便坠入梦乡。还好人是需要睡眠的。要是不给意识一点休息的时间,一定会发狂。裕也昨晚一直在做噩梦,梦境还非常具体:他梦见龟山背后的黑帮在追杀他。
“裕也,外头还下雪吗?”
柴田突然说道。裕也回头望去,只见他正趴着,把头埋在坐垫里。
“就飘了点小雪花。”
“积了多厚啊?”
“有十五厘米吧。”
“用不用上防滑链……”
“你用的不是防滑胎吗?应该顶用吧。”
“嗯,也是。”
“师兄,你要出门吗?”
“倒不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可总不能一直待在房间里吧。”
“哦,也是。”
他是不是要去自首?裕也心中闪过一丝期许,但柴田并没有明确表态。
“总之,先吃点东西吧?”
“我不想吃……”
“喝点速溶的玉米浓汤也好。”
“哦,那给我来一碗。”
裕也拿出家中的存货,分别倒在两个马克杯里冲开,又从冰箱里拿出一个速冻肉包,用微波炉热了热,端到暖桌上。
柴田喝着热汤,发出“滋溜滋溜”的响声。裕也现在最害怕沉默,于是打开了电视机。某大学教授在时事节目中发表了耸人听闻的见解,说日本经济的大环境非常糟糕,到年末怕是要有几十万人失业。
“裕也……”柴田幽幽地说。
“嗯?”
“也给我弄个肉包吧。”
“好。”
裕也起身给他也热了个包子。
柴田咬了一大口。因为包子很烫,用手拿不住,他吃过一口后,就把剩下的放回盘子里。
柴田又说道:“去打弹子球吧?”
裕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还是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回答道:“好啊。”
“今天店里一定很空,想打哪台就打哪台。”
“是呀。”
“那咱们吃完了就走。”
“好。”
裕也当然不想去,但又无法拒绝。况且在这种时候让柴田自生自灭未免太不近人情了。关键时刻,师兄弟就该相互帮助。他自己也需要亲朋好友的搀扶才能勉勉强强活下去。
裕也心想,“走投无路”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吧。他真是一点办法都想不出来。
填饱肚子,两人便坐进了柴田的皇冠车。龟山的尸体就在后备厢里,他们都没有提这件事。但坐在副驾驶席上,裕也心里还是瘆得慌,后背绷得紧紧的,不敢靠在椅背上。再过一阵子,尸体是不是要腐烂了?裕也不太了解这方面的知识,但不由得庆幸现在是冬天,而且气温够低,还下着雪,好歹能争取一点时间。
车轮轧过新下的雪。路上的车流量少得可怜。
“休息日跟你一起出来玩,好像一下子穿越到过去了……”柴田感慨万千。
“是啊,想当年我们双休日总在一起。”
“平时也混在一起啊。那时候你不是在加油站打工吗?下班了也不回家,净往我住的公寓跑。”
“对对对,朝日镇的芙蓉庄。你住二楼最靠边的房间,隔壁是个胖胖的三十来岁的女公关——”
“没错没错,我那会儿还跟南高的阿胜开玩笑说,‘只要你上门找她,她一定会陪你睡一晚上。’那傻子居然信了,真的大半夜找上门去,啥也没干就被轰走了。”
“啊,他最后是被轰走的?他跟我说的可是,第一次上门的时候人家就请他喝了点啤酒,啥都没干,但第二次得手了呀。”
“那是他瞎吹的。人家女公关差点报警,吓得他撒腿就跑,哈哈哈……”
“不过那时候我们真没少瞎闹……你记不记得有一次我们抓了‘鬼牌’的亲卫队长关在你家,结果越聊越投机,最后还一起打麻将消磨时间呢。”
“记得记得。那小子也够傻的。哪有当人质的开口闭口喊肚子饿,啊哈哈。他这会儿在汤田的建材中心当店长呢。”
“不会吧,那人能当店长?”
“据说他口才好,主妇们特别喜欢他。”
“呵……他都当上店长啦。看来只要下定决心,人还是可以改头换面的。”
裕也微微一笑。一聊起陈年往事,时间就仿佛凝固了一样,整个人都放松起来。他蜷在座位上,脱了鞋,把脚往仪表板上一架,又点了一根烟。柴田说:“我也要。”裕也就分了他一根。
“裕也,要不咱们去那栋公寓瞧瞧吧。”
他吐出一口烟雾,如此提议。
“行啊。”
“不过那房子破破烂烂的,说不定已经拆了。”“应该不至于吧。”
“四年过去了,谁知道呢。”
“有四年那么久吗?”
“有啊有啊。我记得很清楚,是第一个孩子出生的时候搬的家。”
“哦,那都是四年前的事了。”
“时间过得真快啊。一眨眼,孩子都长这么大了。”
开上国道后,皇冠驶向柴田原来的住处。裕也并不反对他的提议,反正也没有其他事情可做。
除雪车已经清扫过了,国道的路况还算顺畅。路口停着警车监视往来的车辆,防止发生车祸。柴田十分镇定地从警车跟前开过。裕也也很冷静。不,应该说他的脑子压根儿没转动。
十五分钟后,车开到了柴田当年住过的公寓门口。
“房子还在,”柴田吸了吸鼻涕,坐在车里仰望着公寓楼说,“我去瞧瞧。”
“啊,你要下车吗?”
“你就别下来了,我自己去看看。”
柴田走下车,弓着背冒雪朝公寓走去。裕也本以为他会爬屋外的紧急逃生梯上楼,但他没走那么远,只是探头看了看公寓门口的邮箱,三分钟左右就回来了。“喂,那个女公关还住这儿呢。”他一边用空调吹出的热风暖手一边说道。
“真的假的?”
“信箱上的名字都没改。”
“唉,我心里还挺不是滋味的。”
“可不是嘛,一看就觉得她过得不好。”
“她年纪不小了,在梦野这种地方当女公关也没前途。”
“在乡下地方卖笑,还能有什么盼头。”
皇冠再次发动。沿途看见孩子们在农田中打雪仗。这么大的雪好几年才能有一场,孩子们当然要抓紧机会好好玩一玩了。
柴田开口了:“那就去打弹子球吧。”
“嗯。”
“去‘摩纳哥’吧。那边好像刚进了新机器。”
“好啊。”
天空仿佛刷了一层厚重的油漆,白得极不自然。山的棱线也分外模糊,完全没有天气转好的迹象。电台播放着演歌。负责开车的柴田也哼起了小曲。
弹子球店的生意果然不好。裕也坐在机器跟前,却没有心思看弹子球的走势。他沐浴着震耳欲聋的电子音,呆呆地望着操作盘。柴田在他隔壁打了一阵子,输掉几千块后说:“我换台机器试试。”然后就走开了。
裕也选的机器不错,能时不时中一次彩。他只在最开始投了三千块,弹子球却一直都没用完,刚好是一个大筐的量,就是有时多些,有时少些。这样的机器用来消磨时间倒是正合适。
“哟,这不是裕也吗?”父亲的同事走过来问,“你爸今天出车吗?”
“不知道啊,大概在家里躺着。”
“听说你最近赚了不少?”
“谁跟您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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