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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兰里咖啡馆就在施罗德酒吧对面。”哈利说。
“所以呢?”
“我只是说明这个事实而已。韦伯怎么说?”
“他们什么都没发现。韦伯说如果辛娜是被仓库守卫看见的那辆车载到堡垒的,那他们应该能在她衣服上发现后座的纤维,靴子上应该会发现土壤或油渍之类的。”
“他在车里铺了垃圾袋。”哈利说。
“韦伯也这样说。”
“你们查过她外套上发现的干草了吗?”
“查过了,有可能来自爱德华的马厩,也可能来自其他一百万个地方。”
“是干草,又不是麦秆。”
“干草又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哈利,它只是……干草。”
“可恶。”哈利暴躁地朝四周看了看。
“维也纳有什么发现?”
“比干草多得多了。你懂咖啡吗,哈福森?”
“嗯?”
“爱伦以前都会泡很好喝的咖啡,她是在格兰区一家店里买的,说不定你……”
“不要!”哈福森说,“我才不帮你泡咖啡。”
“答应我你会试试看,”哈利说,站了起来,“我出去一两小时。”
“维也纳就只有这些?干草?连风里的麦秆也没有?”
哈利摇摇头:“抱歉,那也是条死胡同。你慢慢就会习惯了。”
某些事发生了。哈利走在格兰斯莱达街上,试着确认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街上行人有些不一样。他去维也纳的这段时间发生了某件事。等到走上卡尔约翰街,他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原来是夏天来了。这是多年来哈利头一次注意到柏油路的气味,注意到身边经过的行人,注意到葛森路的花店。他穿过皇家庭园时,新割青草的气味如此浓烈,使他露出微笑。一对身穿皇宫工作服的男女正瞧着一棵树的顶端,彼此交谈,还摇了摇头。女子解开连身工作服的上身纽扣,系在腰间。哈利注意到女子抬头往树上看、伸手往上指的时候,她的男同事偷眼朝她的紧身t恤瞄去。
哈利来到黑德哈路,只见时尚的和不怎么时尚的流行服饰店都在大力促销,要人们打扮得漂漂亮亮,好庆祝独立纪念日,就连报摊也卖起了缎带和国旗。哈利听见远处有乐队正加紧练习传统进行曲,乐音回荡不已。天气预报说会下雨,但天气温暖晴朗。
哈利按下辛德的门铃,身上冒着汗。
辛德身上似乎看不到一点庆祝这个法定假日的气氛。“太烦了,国旗太多了,怪不得希特勒觉得跟挪威人比较亲近。挪威人都是民族主义者,我们只是不敢承认而已。”他斟上咖啡。
“盖布兰后来被送到维也纳的军医院,”哈利说,“他要回挪威的前一天晚上杀了一个医生,之后就再也没人见过他。”
“真没想到,”辛德说,大声啜饮滚烫的咖啡,“不过我一直觉得那家伙哪里怪怪的。”
“你能跟我说说有关尤尔的事吗?”
“一定要说的话可多着呢。”
“嗯,你一定要说。”
辛德扬起浓密的眉毛:“你确定你没有找错对象吧,哈利?”
“现在我什么都不确定。”
辛德小心翼翼地把咖啡吹凉:“好吧。既然一定要说,我就说了。尤尔跟我的关系在很多方面就跟盖布兰和丹尼尔一样。我是尤尔的代理父亲,可能是因为他没有父母的关系吧。”
哈利的咖啡杯正要凑到嘴边,顿时停在半空中。
“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因为尤尔这一路走来已经习惯编造很多故事。他编出的童年里有很多人物、细节、地点和日期,比一般人记得的童年都详细。正式版本是他从小生长在尤尔家族位于格里尼区的农庄里,但事实上他在挪威各地换过好几对养父母,住过很多中途之家,到了十二岁才落脚在膝下无子的尤尔家族里。”
“你怎么知道这不是谎言?”
“这件事说起来也有点奇怪,有天晚上尤尔跟我在赫尔斯都华镇北边一座森林的营地外面站岗,那天他很怪。当时尤尔跟我不是特别亲近,他却突然跟我说起他小时候如何遭受虐待,都没有人要他,让我感到非常惊讶。他跟我说了一些身世,有些光是听着都让人觉得痛苦。那些照顾他的大人本来应该……”辛德耸耸肩,“我们去散散步吧,”他说,“听说外面天气很好。”
两人踏上威博街,走进史登斯公园,只见有人穿上了夏天第一件比基尼,另外有个像毒虫的人晃出他的窝,爬上山顶,脸上的表情仿佛刚刚发现了地球。
“我不知道是什么促使他讲出这些话的,不过那天晚上他好像变了个人,”辛德说,“非常奇怪,但最怪的莫过于第二天他却表现得像是从来没跟我讲过那些话一样。”
“你说你们不是很亲近,可是你却跟他说了你在东线的一些经历?”
“对啊,因为在森林里也没什么事好做,我们多半都只是走来走去,监视德军而已。在那些等待的日子里,我们可讲了不少长长的故事。”
“你说过丹尼尔的故事吗?”
辛德望着哈利:“你发现尤尔对丹尼尔着迷了?”
“现阶段我都只是猜想而已。”哈利说。
“对,我经常提到丹尼尔,”辛德说,“他就像一个传奇,很少能遇见一个人拥有那么自由、强壮、快乐的灵魂。尤尔非常喜欢听丹尼尔的故事,同一个故事我得讲好几遍给他听,尤其是丹尼尔单枪匹马进入无人地带埋葬苏联狙击手的故事。”
“他知道丹尼尔在‘二战’期间去过森汉姆吗?”
“当然知道,他记得关于丹尼尔的所有细节,有些我都忘了,还要他来提醒。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完全认同丹尼尔,只不过他们两个根本就不是一类人。有一次尤尔喝醉了,还要我叫他乌利亚,就跟丹尼尔一样。如果你问我,我会说,战争结束后他看上年轻的辛娜·奥萨克绝对不是巧合。”
“哦?”
“他一发现丹尼尔的未婚妻要受审,就跑去法院坐了一整天,只为了看她,好像他早已经决定了要娶她一样。”
“因为她曾经是丹尼尔的女人?”
“你确定这很重要吗?”辛德问,快步走在通往山坡的小径上,哈利得加快脚步才能跟上。
“非常重要。”
“这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不过我个人觉得尤尔爱‘丹尼尔神话’胜过爱辛娜。我确定他对丹尼尔的钦佩是他战后不继续学医而去研究历史的主要原因。所以他自然专注于研究德军占领时期的挪威以及东部战线挪威军团的历史。”
两人来到山顶。哈利擦去汗水,辛德却脸不红气不喘。
“尤尔能快速成为历史学家的一个原因,是他参加过反抗军,政府当局认为他是为战后挪威撰写历史的完美工具,希望他不去提及挪威和德军的广泛合作,而大肆强调少得可怜的反抗行动。比如说,尤尔在他的历史书里光是‘布吕歇尔’号重型巡洋舰在四月九日被击沉的这一段就写了五页,却绝口不提战后遭到起诉的挪威人有将近十万。这个策略奏效了,挪威国民并肩对抗纳粹主义的神话到今天仍广为流传。”
“你的书会不会提到这件事,樊科先生?”
“我只是陈述事实而已。尤尔知道他在写什么,可是他写的就算不是谎言,也是对事实的歪曲。我曾经跟他讨论过这件事,他给的理由是这样做能让人民团结起来。他唯一无法做到的,是把国王逃离挪威投奔自由这件事描述成英雄事迹。他不是唯一一个在一九四〇年觉得被遗弃的反抗军成员,可是我从来没碰到过一个人像他那样言论偏颇,连上过前线的老兵都没有他那么偏颇。还记得他一辈子都被他所爱和所信任的人抛弃吗?我想他极度痛恨逃到伦敦的每一个人,真的。”
两人在长椅上坐下,俯瞰法格博教堂,只见彼斯德拉街的屋顶往城里延伸,奥斯陆峡湾在远处闪闪发亮。
“真美,”辛德说,“美到有时会让人觉得值得为它去死。”
哈利试着将这些信息全部吸收,理出头绪,但仍缺少一个小细节。
“‘二战’爆发前,尤尔在德国学医,你知道他在哪里念书吗?”
“不知道。”辛德说。
“你知道他专攻哪一方面吗?”
“知道,他说他梦想追随养父和祖父的脚步,他们都非常有名。”
“他们是……?”
“你没听说过尤尔顾问医生?他们是外科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