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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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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铁丝网的另一边是什么,只是不知道他去那里干什么。”

“说不定炮弹碎片打中了他的头,”侯格林·戴尔说,“说不定他脑袋烧坏了。”

侯格林是小队里最年轻的士兵,年仅十八岁。没有人真正知道侯格林从军的原因。为了冒险吧,盖布兰心想。侯格林坚持表示自己钦佩希特勒,但他对政治一无所知。丹尼尔认为侯格林是搞大了某个女孩的肚子,所以才远走他乡。

“如果那个苏联狙击手还活着,丹尼尔走不到五十米就会被射杀。”爱德华说。

“丹尼尔逮到他了。”盖布兰轻声说。

“如果是这样,其他苏联人会射杀丹尼尔。”爱德华说,把手探入迷彩夹克,从胸部口袋抽出一根细细的香烟,“今天晚上外面趴满了苏联人。”

爱德华屈起手掌,将火柴包覆在手掌内,用力划过粗制火柴盒,接着再划一次,硫黄引燃。爱德华点燃香烟,吸了一口,便把烟传下去,不发一语。每位弟兄都缓缓吸一口烟,再把烟传给旁边的人。没有人说话,每个人似乎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但盖布兰知道,他们都和他一样,正在用耳朵聆听。

十分钟过去了,没听见一丝声响。

“他们说飞机要轰炸拉多加湖。”侯格林说。

他们都曾听说苏联人越过冰封湖面,从列宁格勒撤离的传言。但更糟的是,湖面结冰意味着朱可夫将军可以将补给品送进遭到围困的城镇。

“他们在那里应该已经饿得倒在街上了吧。”侯格林说,话中指的是东部的苏联人。

但自从盖布兰被派遣来此之后,这话他不知道听过多少遍了,他来到这里将近一年,而现在只要你稍微把头探出战壕,那些苏联兵仍会朝你开枪。去年冬天,有些苏联士兵受够了,逃来这边,求取一点食物和温暖,于是高举双手,往战壕走来。但现在苏联逃兵很少见,眼窝深陷的盖布兰上星期才看见苏联逃兵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原来挪威士兵也和他们一样面黄肌瘦。

“二十分钟了。他还没回来。”辛德说,“他中枪了,死了。”

“闭嘴!”盖布兰朝辛德踏出一步,辛德立刻站起来。虽然辛德比盖布兰高出一头,但辛德显然没有打架的心情。也许他想起数月前被盖布兰干掉的那个苏联士兵。谁想得到亲切温柔的盖布兰竟有如此残暴的一面?那苏联兵从两个监听哨之间摸进他们的战壕,干掉了附近两个碉堡里所有睡觉的士兵,其中一个碉堡里都是荷兰兵,另一个都是澳大利亚兵。最后那苏联士兵潜入他们的碉堡。救了他们的是虱子。

他们身上到处是虱子,尤其是温暖之处,例如手臂下方、腰带下方、胯间和脚踝。那晚盖布兰躺得离门口最近,而且难以入睡,因为他两条腿都有所谓的虱疮,也就是如小硬币大小的开放伤口,伤口边缘由于虱子吸食而增生变厚。盖布兰拿出刺刀,想把虱子刮掉,却不成功,这时那苏联士兵站在门口,取下他的步枪。盖布兰只看见那士兵的侧影,但一看见他举起的枪轮廓是莫辛—纳甘步枪,立刻就知道那是敌人。盖布兰只凭一把不甚锋利的刺刀,就老练地割断了那苏联士兵的脖子,以至于事后那人被抬出去丢在雪地上时,身上的血已经流干。

“弟兄们,冷静下来。”爱德华说,把盖布兰拉到一旁,“你得去睡一下,盖布兰,你一小时前就值完勤了。”

“我要出去找他。”盖布兰说。

“不要去。”爱德华说。

“我要去,我……”

“这是命令!”爱德华摇动盖布兰的肩膀。盖布兰想挣脱,但班长爱德华将他抓得死死的。

盖布兰的声音越拔越尖,因急切而颤抖:“说不定他受伤了!说不定他被尖刺铁丝网卡住了!”

爱德华拍拍他的肩膀。“天就快亮了,”他说,“到时候我们就知道他怎么了。”

盖布兰瞥了一眼其他弟兄,只见他们正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然后他们开始跺脚,彼此窃窃私语。盖布兰看见爱德华走到侯格林身旁,在侯格林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侯格林听了,立刻怒目瞪视盖布兰。盖布兰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这代表爱德华命令侯格林看好他。不久之前,有人散播谣言说他和丹尼尔不仅仅是好朋友的关系,所以不能信任他们。爱德华曾直截了当地询问他们是否计划一起叛逃,他们当然予以否认。如今爱德华可能认为丹尼尔利用这个机会叛逃了,而盖布兰计划去“寻找”同伴,好跟丹尼尔一起投奔敌军阵营。这让盖布兰哑然失笑。的确,苏联人的扩音器常以讨好的德文在贫瘠的战场上广播,说他们会以食物、温暖和女人来迎接义士归降。做做这种梦是很不错的,可是真的要相信又是另一回事。

“要不要来打个赌,看他会不会回来?”那是辛德的声音,“三份军粮,赌不赌?”

盖布兰放下双臂,贴在身侧,感觉得到迷彩军服下的刺刀就挂在腰带上。

“nicht schie&223;en, bitte!”(请不要开枪!)

盖布兰转过身,赫然看见在他正上方,浮现一张戴着苏联军帽的红润脸庞,在战壕边微笑着向下望着他。那男子从战壕边荡了下来,在冰面上施展屈膝旋转落地法,无声无息地着地。

“丹尼尔!”盖布兰叫道。

“当当当当!”丹尼尔唱道,举起苏联军帽致意,“dobry vyecher”(晚安。)

弟兄们个个呆立原地,注视着丹尼尔。

“嘿,爱德华,”丹尼尔叫道,“你跟我们的德军朋友最好把东西看紧一点。苏联人和监听哨之间距离只有五十米。”

爱德华和其他弟兄同样目瞪口呆。

“丹尼尔,你把那个苏联士兵埋葬了吗?”盖布兰的脸庞因兴奋而发亮。

“埋葬他?”丹尼尔说,“我甚至还念了主祷文,唱了首歌给他听。你是重听还是耳朵有问题?我相信对面的苏联人全都听见了。”

丹尼尔跳上战壕边,坐了下来,高举双臂,开始用温暖低沉的嗓音唱道:“主是我们的坚固堡垒……”

弟兄们齐声欢呼,盖布兰笑得激动,眼中泛着泪光。

“丹尼尔,你这个魔鬼!”侯格林喊道。

“不要叫我丹尼尔……叫我……”丹尼尔取下军帽,查看帽檐衬里上的名字,“乌利亚。他的字写得真漂亮,不过再怎么样也只是个布尔什维克分子。”

丹尼尔从战壕边一跃而下,环视周围。“希望没有人反对一个平凡的犹太名字。”

一阵完全的静默,接着是哄堂大笑,弟兄们纷纷上前拍打丹尼尔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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