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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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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小就不喜欢故事的女主人公结婚嫁人。记得小时候看《小木屋》系列小说,在最后一集《新婚四年》中,劳拉嫁给了很有男人味的阿曼佐·威尔德,并生下了女儿小玫瑰。尽管书中写到他们遭遇了冰雹袭击、白喉爆发以及其他影响农事的种种不幸,但劳拉结婚并喜获女儿理应是一个美好的结局。而当时我看着这本书的封面,竭力让自己为她感到高兴时,却怎么也做不到。在我看来,这并不是幸福的结局,劳拉的一生至此仿佛就结束了。从许多方面来说,确实是这样的。

我小时候的《小木屋》系列版本,前几本的封面都由加思·威廉姆斯(garth willias)作图,活泼好动的劳拉居于中心位置,她不是在山坡上嬉闹,就是光着脚丫骑在马上,要不就是在打雪仗。而在《新婚四年》封面上的那个劳拉,脚上穿着结实的鞋子,静静依偎在丈夫的身旁,画面中最生动的人物就是她怀中的宝宝。劳拉的故事到这里就要落幕了——一旦结婚,还有什么好讲的呢?

《绿山墙的安妮》中,安妮·雪莉也是同样的结局。少女时期的安妮会把好朋友黛安娜·巴尼灌醉,会在学习上和吉尔伯特·比雷斯暗暗较劲,然而这样的日子终究还是一去不复返。作者用三本书的篇幅描写了她的种种叛逆、一次次拒绝别人的求婚,但她最终还是嫁给了吉尔伯特。《小妇人》中可爱的乔·马奇,虽然没有如人所料嫁给她的好朋友加邻居劳里,但依然没逃脱结婚的老套结局,她最后和那位年长的教授巴尔一起携手步入了婚姻殿堂。还有《简·爱》,这位冰雪聪明又多愁善感的姑娘,她耗尽青春,总算争到了点自由和独立,但生活给她的犒赏又是什么?还不是结婚嫁人。看看她嫁的那位,脾气暴躁,把结发妻子关进阁楼,用尽心机追求简·爱。等到简·爱终于投入他的怀抱时,他已是一个缺了一只手的瞎子。

这是一个理应浪漫的爱情故事,却让人备感苍凉。《小绅士》的续篇《乔的男孩》、《绿山墙的安妮》的续篇《壁炉山庄的安妮》,同样显得苍白无力。女主人公曾经的生活多姿多彩,她们的身边不乏调皮捣蛋的朋友、暗中搞鬼的姐妹,还有总喜欢使坏的表兄妹;她们受过伤,冒过险,生活中充满了希望和激情。曾经,生活的道路是那样的宽广。随着她们结婚生子,接下来的路却越走越窄。生活中渐渐只剩下了两件事——照料乏味的丈夫,抚养几个无趣的孩子;故事的主角也很快要被这些孩子替代。

当然,我的失望,也是因为这些故事的形式过于老套——大凡成长小说[1]都是如此,一旦主人公步入成年,故事便都毫不例外地以同样的方式结束。无论是文学作品,还是现实生活,这都是一个无法逃遁的事实——对于女性而言,成年意味着结婚嫁人,意味着故事的结束。

婚姻在我看来如同一道隔墙。我所喜欢的那些女主人公在她们曾经的那个世界里自由奔跑,即便不能随意地偏离主道,至少也可以一路奔向前方,她们的身上总有说不完的故事。然而一旦结婚,她们就从此与原来的那个世界隔绝。常常就在她们完成学业,儿时的梦想即将展翅的当口,这些淘气而又可爱的女孩突然间就被生活的琐事包围,变得循规蹈矩,变得不那么美好了。

后来我又从书中得知,莎士比亚的喜剧多以结婚为结局,悲剧则以死亡为结局。莎翁赋予了结婚和死亡同样的叙事效果,恰好证实了我童年的直觉——两者都有让故事结束的作用。我母亲是一名教授莎学的老师,她总是不无伤感地对我说,莎翁笔下那些争强好胜、能说会道的女主人公,包括《无事生非》中的碧翠丝,在一场轰轰烈烈的婚礼后便没有了台词。

那么,难道所有有趣的女主人公都要一长大就结婚吗?很小的时候我就在思考这个问题。

而随着我慢慢长大,我逐渐发现女主人公最后没有结婚的故事也不在少数。《柏油孩子》中的吉丁·柴尔兹,她坚决无视传统的性别预期和种族思想,但这使她遭到了周围世界的排斥;西奥多·德莱塞(theodore dreiser)笔下的嘉莉妹妹以色牟利,最后却落得两手空空;《劝导》中的安妮·埃利奥特,27岁仍旧待字闺中,险些就要过上那种经济上无依无靠、情感上没有着落的漂泊生活,幸好温特沃思上校再次出现,她才不至于屈辱地当一辈子老处女。海斯特·白兰(《红字》的女主人公)、郝薇香小姐(《远大前程》中的角色),以及伊迪丝·沃顿(edith wharton)笔下那个令人讨厌的莉莉·巴特(《欢乐之家》中的角色),也都有相似的经历。

这些都不是鼓舞人心的故事,但它们都说明了一点,那就是,终身未婚的女性,不管是出于自己的选择,还是生活不经意的安排,都注定要被贴上标签遭人唾弃,不然就是守着那件从未穿过的婚礼服,服用过量的镇静剂,惶惶不可终日。故事中的这些人物虽然没有结婚,但是正如婚姻是对人的束缚一样,没有婚姻也同样束缚着她们。

这似乎证实了波伏娃[2]关于现实生活中女性的观点——我想我最后也将得出和她相同的结论——她认为女性可以分为四类:“结了婚的、结过婚的、打算结婚的、因结不了婚而痛苦的”。

在我即将成年、准备离家上大学之时,我丝毫没有马上就结婚嫁人的想法,婚姻对我来说是绝无可能的事。当时大多数人都这么说,不出几年我就会被婚姻生活所湮没。可那个时候,我满脑子都是选课啦,室友啦,啤酒派对啦,以及怎样在校园附近找个工作啦,结婚对我而言,是最遥远的事。

我18岁的时候还没有交过正式的男朋友,我那些闺蜜们也一样。在上世纪90年代初,我认识的同龄人中没有谁会正儿八经地约会谈恋爱。我们都是一起出去玩玩,喝喝啤酒,抽抽烟,吸个大麻什么的。做爱也是有的,但并非人人如此。那个时候很少有人会严肃认真地恋爱。当然,我的情况也许是因为我这人不太合群,注定不会喜欢上什么人(这是我花费了大量时间培养起来的想法),更别说结婚了。我也从没想过身边那些闺蜜们会很快结婚。

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马上就能享受到真正的独立自由,马上就能成为真正的自己。那种过不了几年就会萌生的结婚愿望,那种迫不及待地要与人共筑爱巢、终生相守的想法,在我看来是荒谬至极的。

然而,在我认识的上一辈女性中,几乎人人都是如此:我母亲在缅因州的农村长大,她刚过18岁就有了正式的男朋友,等到她大学毕业的时候,她原先的高中同窗不是已经结婚,就是已经怀了孩子正在准备结婚。我母亲是60年代初的大学生,《女性的奥秘》(the fee ystie)一书的作者贝蒂·弗里丹(betty friedan)到学校开研讨会时,她曾是学生导游;21岁大学毕业后没几天,她就和父亲举行了婚礼,那时候她还没有拿到硕士学位和博士学位。我姨妈比我母亲小五岁,她在高中时就有过好几个男朋友,后来在大学认识了我姨父。姨妈23岁和姨父结婚,那也是在她取得博士学位之前。我母亲和姨妈并非特例,我朋友的母亲,我母亲的朋友,还有我的老师,她们大都在20岁刚出头时就已经认识了未来的丈夫。

古往今来,美国女性的成年生活肇始于婚姻——不管她们的生命中是否还有别的选择。从现有的资料来看,19世纪末以来,女性的平均初婚年龄一直保持在20至22岁之间。这已成了女性的固定生活模式。

过往的历史提醒着我,在不久的将来,即便啤酒派对和学期论文让我忙得焦头烂额,结婚的可能性还是会莫名其妙地冒出来。其中的原因之一就是,现实中没有多少不结婚也能过得很好的例子。

大反转

我在进入大学读书的十七年后开始写这本书,这一年我35岁,再过几个星期就要结婚了。让我感到欣慰的是,即将到来的婚姻生活,并没有让我觉得这是我人生的结束。但是,我也没有觉得这是一个新的开始。

当我走过走廊,或者说走进法官办公室准备结婚的时候,我已经过了十四年的独身生活,而我那位成年不久就结婚的母亲,在我这个年龄已经结婚十四年了。在这些年里,我结交过朋友,也和朋友闹翻过;我搬过家,换过工作,升过职,也被炒过鱿鱼;我独居过,也和人合住过;我遇见过形形色色的室友,有投缘的,也有不投缘的;我使用过各种避孕手段,也生过几次大病;我自己支付账单,也遭遇过入不敷出的窘境;我恋爱过,也失恋过,甚至曾经在五年的时间里一直没有男伴;我搬到新的街区,熟悉新的环境,担心害怕过,也开心自在过;我有过伤痛、恐惧,也有过欢笑、厌倦。我是一个成年人:一个复杂、但又复杂得很“合理”的人。我是一个身边没有男人陪伴的人,但我有我的朋友、我的家人、我的城市、我的事业——更有我自己。

我并不孤独。除我之外,还有许多形形色色的人和我一样。

事实上,2009年,美国已婚女性的比例已降至50以下。[1]那么,从1890年至1980年一直维持在20至22岁之间的平均初婚年龄,[2]又有什么变化呢?今天,女性平均初婚年龄约为27岁,而且在许多城市这个数字还要大很多。我半数的闺蜜到了35岁左右依然单身。

在我步入成年的那几年,美国女性已经开辟了一种全新的成人生活模式——她们不是用婚姻来开启自己的成人生活,而是先让自己过上几年独立的未婚生活,有许多人甚至终身不婚。这些独立的女性不再是异数,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受人苛责。社会的改变同样带来了婚姻的变革,而这场革命的受益者又将进一步改变这个国家:他们将重新计算女性的平均寿命,重新定义婚姻和家庭的概念,重新描绘为人妻母的生活内涵。简而言之,他们要改变的是美国一半以上人口的命运。

单身女性的数量(包括无婚史的、丧夫的、离异的和分居的)在美国历史上第一次超过了已婚女性。更令人吃惊的是,34岁以下无婚史的成年人数量占到了46,[3]在不到十年的时间里上升了12。30岁以下女性能够结婚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如今只有20左右的美国女性在29岁之前结婚,[4]而在1960年,这个比例是将近60。美国人口资料局的一份报告,将当前美国未婚青年的比例高于已婚青年的现象称为“大反转”(a draatic reversal)。[5]

对于年轻女性来说,不结婚和结婚头一回都成了正常现象,尽管在人们的意识里还不是如此。

英国新闻记者汉娜·贝茨(hannah betts)在2013年写道:“如果有人问在我这一生中社会发生了哪些变化,我会说,我童年时期受人贬损的‘老处女’,现如今转变成了‘独身主义者’的概念。‘独身主义者’就是41岁的我目前的状态。”[6]

今天的年轻女性不必像我当初那样,担心没有婚姻的未来生活将会怎样,因为我们周围有的是这样的例子。如今,没有按部就班地走入婚姻,虽然对许多人来说是造成他们精神焦虑或经济窘迫的一个因素;但也不至于因此遭到社会的排斥,甚至沦落到必须服用镇静剂的地步。

既然女性跨入成年不再由早早地结婚嫁人来界定,那么理应有一整套新的标准来衡量女性是否成熟。这是亟需认真讨论的问题。

在我大学毕业的那一年,也就是1997年,新闻记者凯蒂·罗菲(katie roiphe)写了一本书,谈及她那一代未婚女性的困惑。在这四年前,她曾发表《宿醉之晨:校园中的性、恐惧和女性主义》(the after:sex,fear and feis on cap)一书,长篇大论地批判当时对校园约会暴力(date rape)的激烈讨论。罗菲相信,究其根本,女大学生之“情欲自主”和独立是导致校园约会暴力发生的原因。然而,随着罗菲与她的支持者即将跨入30岁(其中许多人依然未婚),她们逐渐意识到独身生活的长远影响,反倒渴望起“19世纪那种简单而令人向往的婚姻模式”来。[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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