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死亡的末日(2/2)
这么说来,或许我们可以先把目标定得温和点儿,别追求长生,先把寿命加倍如何?在20世纪,人类的预期寿命已经从40岁增加到70岁,几乎翻了一倍,所以在21世纪,至少应该可以再翻倍到150岁。虽然这和“不死”还远远差了一大截,但仍然会让人类社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首先,家庭结构、婚姻和亲子关系将大为改观。现在人们对结婚的期许仍然是“白头偕老”,而生命中有一大部分时间是用来养育后代。想象一下,如果人能活到150岁是什么概念。就算40岁才结婚,后面仍然有110年可活。希望这段婚姻能持续110年,这个想法实际吗?所以,像现在多次结婚的情形可能会日益普遍。如果一个人在40多岁前生了两个孩子,等到她120岁时,养育孩子已经是遥远的记忆,只算得上是漫漫人生中一个小小的插曲。在这种情况下,很难说究竟会发展出怎样的亲子关系。
再来看职业生涯。今天,我们假设人会在一二十岁时学会某种专业,然后一生都奉献在这个专业上。当然,人就算到了四五十岁还是会学到新知识,这里我们只是把人生大致分成“学习阶段”以及之后的“工作阶段”。但如果人能活到150岁,这套系统就不管用了,特别是这个世界还不断出现震撼世界的新科技。人类的职业生涯将会比现在长得多,甚至到了90岁仍然必须每天学习新知识。
与此同时,人类也不会在65岁就退休,给新一代实现他们创新的想法和期望让路。物理学家马克斯·普朗克(ax pnck)有句名言:科学在一次一次的葬礼中进步。他所说的是,必须等到一个世代离去,新的理论才有机会铲除旧的理论。此种现象绝非科学独有。回想一下你现在的工作环境,不管你是学者、记者、厨师还是足球运动员,如果你的上司已经120岁了,他头脑中的概念都是在维多利亚女王时代建立的,而且他可能还要再当你的上司几十年,这给人什么感觉?
政治领域的情况可能更为险恶。如果普京继续在位90年,你觉得如何?再想想,如果人本来就会活到150岁,那么在2016年,掌控莫斯科的还会是斯大林,138岁,老当益壮;毛主席,123岁,年富力强;英国女王伊丽莎白还是公主,等着从121岁的乔治六世手中继承王位,至于她的儿子查尔斯王子,可能得等到2076年才能继位。
让我们回到现实,现在还远远无法肯定库兹韦尔和德格雷的预言究竟能否在2050年或2100年成真。在我看来,在21世纪想永葆青春还为时过早,现在就抱太大期望大概只会迎来很大的失望。知道自己终将一死并不好过,但如果一心想不死却梦想破灭,可能更让人难以接受。
虽然过去100年人类平均寿命已经增加一倍,但如果要依此推论在未来100年人类寿命再翻倍达到150岁,还言之过早。1900年全球的平均寿命之所以不到40岁,是因为营养不良、传染病和暴力让许多人还很年轻便离开人世。但只要避开饥荒、瘟疫和战争,就能活到七八十岁,这是智人自然的寿命长度。人们可能想不到,其实在几百年前,活到七十几岁不是什么罕见的怪事。伽利略享年77岁,牛顿享年84岁,米开朗基罗更是高寿88岁,而且当时还没有抗生素、疫苗或器官移植的协助。而且,就连丛林中的黑猩猩,有时候都能活到六十几岁。 30
事实上,到目前为止,现代医学连自然寿命的一年都还没能延长。现代医学的成功之处,是让我们免于早死,能够完整过完应有的人生。就算我们打败了癌症、糖尿病和其他主要疾病杀手,也只代表几乎每个人都能够活到90岁,但和150岁还差得很远,更不用说500岁了。想达成这个目标,医学必须重新打造人体最基本的结构和运作模式,并设法再生各种器官和组织。究竟在2100年能不能做到,现在绝对仍是未知数。
然而,每次失败的尝试,都让我们向战胜死亡又迈进一步,也带来更多希望,鼓励人类付出更多努力。谷歌的cali公司可能来不及让联合创始人谢尔盖·布林(sery br)和拉里·佩奇(rry pa)长生不死,但很有可能会在细胞生物学、基因药物和人体健康方面有重大发现。这样一来,新一代的谷歌员工就能站在更好的,向死亡发起进攻。高呼着人类不死的科学家,其实就像高喊“狼来了”的那个男孩:狼要来,只是早晚的事。
因此,就算我们在有生之年还无法达到永生,这场与死亡的战争仍有可能是接下来这个世纪的旗舰计划。考虑到我们对于“生命神圣”的信念、整个科学界的动向,再加上最重要的资本主义经济的需求,一场对死亡的无情战争似乎已不可避免。我们的意识形态看重人类的生命,绝不允许我们轻易接受人类死亡。只要人是出于某种原因而死,我们就会努力战胜这种原因。
对于这项挑战,科学界和资本主义经济绝对乐于应对。只要让他们获得新发现、赢得巨大利润,大多数的科学家和银行家并不在乎要做的是什么事情。有谁能想到比战胜死亡更令人兴奋的科学议题,又有什么是比永葆青春更有前景的市场?如果你已年过40岁,请闭上眼睛一分钟,回想自己25岁时的身体状况,不只是想起外表,更会想起当时那种感觉。如果能让你回到当时的状态,你愿意付出多少金钱?当然,有些人会对此不屑一顾,但愿意不惜一切的顾客也必然不在少数,足以构成一个无限大的市场。
如果这些还不够,单就对死亡的恐惧这一点,就已经深植在多数人的心中,足以推动向死亡宣战。只要人们认为死亡不可避免,就会从小训练自己压抑想要永生不死的欲望,或是驾驭这种欲望,将其运用到其他的目标上。正是因为人们渴求永生不死,才能谱出“不朽”的交响曲,在战争中奋力争取“永恒的荣耀”,甚至愿意牺牲生命,希望自己的灵魂能“在天堂享受永恒的幸福”。不论是艺术的创造、政治的投入,还是宗教的虔诚,很大部分其实正是由对死亡的恐惧所推动的。
伍迪·艾伦(woody allen)就从对死亡的恐惧发展出灿烂的职业生涯。曾有人问他,是否想在大银幕上永远活下去。他回答:“我宁可活在我的公寓里。”接着他又说:“我并不想靠作品来达成永生,我希望靠的是我不要死。”不论是永恒的荣耀、全国性的悼念会,还是对天堂的梦想,都很难替代像伍迪·艾伦这种人真正想要的:不要死。一旦人们觉得(不论理由充分与否)有很好的机会能躲避死亡,求生的渴望就不会让他们再去承担艺术、意识形态或宗教这样的重担,于是引起如雪崩般的连锁反应。
如果你觉得那些眼睛像要冒火、胡须迎风扬起的宗教狂热分子已经足够吓人,就请拭目以待,如果行将就木的零售业巨擘和年华逝去的好莱坞过气明星以为发现了生命的灵药,他们会做出怎样的举动。在这场与死亡的战争中,如果科学上出现显著进展,真正的战场就会从实验室转移到国会、法院和街头。而如果科学的努力宣告获胜,就会引发激烈的政治冲突。过往历史上所有战争和冲突的规模,很可能都将远远不及接下来的这场争斗:争夺永恒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