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5年(2/2)
9月29日,星期四
巴黎。伦勃朗酒店。我决定来到巴黎,一是想和本聊聊马吕斯的问题,面对面地说。二是因为母亲说她身体不好,用她自己的话就是“一只脚已踏进了坟墓”。另外,还因为我需要换新护照了。
离开之前,我追查到了马吕斯向其买过画的一位画家。根据发票金额,他花了两百美元,买下一幅画了海上游艇的画,画技拙劣(马吕斯还形容它有一种“故作天真的风格”)。画家名叫保罗·克朗彼得,我在纽瓦克一家可疑的私立大学——美国艺术家学校找到他,他在那儿教什么图形设计课程。我问他有没有能卖的画,我一个朋友买过他一幅画,我很喜欢。当然有,他说,他把十来幅画在桌上摆开——二十五美元一幅。我买了一幅,并找他要了收据。
我把这个证据拿给本,他既痛苦又愤怒。“他必须走了。”他带着真正的苦涩说。他问我能不能独自经营画廊,我说,当然能。本说,他会处理好一切:等我回去时,马吕斯就将离开了。他热情地握着我的手,说他由衷感谢我。“在这一行的大染缸中,找个可以信赖的人太不容易了。”他热切地补充道。我自己却有些担心,不知道这一切最终将如何收场。
与西普里安·迪欧多内共进晚餐,他是个英俊潇洒、卓尔不凡的作家。稍稍显长的花白卷发搭在衣领上。拄着根银质把手的拐杖——流露出些许纨绔子弟式的派头。他刚被授予法国荣誉军团勋章,他相当自豪,还说我跟这个荣誉也有关系(神奇的是,《世界主义者》还在销售,每年都能卖出几十本)。我说,这让我更加了解法国,以及它对作家与生俱来的尊重了。这位七十多岁的不知名诗人,几十年来再也没有出版过一行诗,他的鼎盛时期甚至还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可他仍被国家视作文化财富。我们共同举杯,我们是同一片葡萄园里的辛勤劳工。但我怀疑,在英格兰——除了我的家人和朋友——知道我是谁、我写过什么东西的人,可能只有十来个。
10月3日,星期一
母亲卧床不起,她不停咳嗽,脸色苍白,身体虚弱。恩卡纳茜欧尽可能细心地照料她,可她自己也是个老太太了。家里阴冷而破败。地下室里住着的两个十来岁的年轻人和他们尚在襁褓的儿子,是家里最后的租客。我找来医生,他开了些抗生素。是支气管炎,他说,很多这样的病人。依我看,与其说母亲是病了,倒不如说她是累得不想再努力挣扎下去了。我去了她的银行,发现这房子已被抵押贷款,这意味着它是银行的了。我偿还了她透支的二十三英镑,又往里面存了一百英镑。不算阿兰娜的收入,我自己现在也不富裕了,我真的负担不起这种慷慨了。
看了伊恩(弗莱明)的小说《生死关头》。根据我对伊恩的了解,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任务——我在这本书里,只看到了他的影子:各种不可思议的悬念和怀疑。他知道这本书暴露了自己多少本性吗?总之,它帮我打发了一个或三个钟头的时光。
去办理护照的办公室拿我的新护照,有效期十年。等到了一九六五年,我就五十九岁了,这个念头让我头晕目眩。我的人生怎么了?护照给你定期分配的这十年,是一种残忍的死亡警告。我还会有多少本新护照呢?一本(到一九六五年)?两本(到一九七五年)?感觉还有好久,一九七五年,可你的护照期限却好像都十分短暂。他活了多久?他成功换了六本护照。
10月6日,星期四
特彭泰大道。我给彼得打电话。格洛丽亚接的。彼得去了阿尔及利亚,为下一部小说做研究。阿尔及利亚?你知道的,那儿有叛乱:他觉得用来做他小说的背景挺不错的。要不你来家里喝一杯吧?格洛丽亚说。于是我去了。彼得现在住在贝尔格莱维亚区伊顿阳台的一套大公寓里。格洛丽亚格外性感美丽——才晚上六点半,就露出了深深的乳沟。我们控制不住地打情骂俏起来。我离开时,我们相互亲吻,她允许我捏她的乳房。“我们是在这儿搞,”她说,“还是去你家?”我建议在特彭泰大道——那里更隐秘。“明天晚上,”她说,“八点。”
10月7日,星期五
格洛丽亚刚刚离开。现在是十一点十五分。“你有个很奇妙的小窝,洛根·蒙斯图尔特。像和尚的斋房。我希望,你是个好色的和尚。”她带来一瓶杜松子酒:她不知道这样会让我想起苔丝。她娇小玲珑的身躯出人意料地相当结实——我原本还以为她的身体会是柔软又丰腴的,可实际上,她就像个体操运动员,肌肉非常结实且有弹性。我注意到,我们俩基本喝完了那瓶酒。做爱的过程很不错,充满活力,直截了当,双方都很满足。然而,我还是很高兴明天就能回纽约了。
(洛根回到纽约后,发现马吕斯离开了画廊。本给出严厉的最后通牒,但两人的关系最终还是有所缓和,他给了马吕斯自己开画廊的机会和资金,看他能不能在继父眼中将功赎过。马吕斯毫不耽搁,在东五十七街上开了马吕斯·利平画廊。洛根接管利平之子的运营。他和马吕斯再无联系,两人都小心地躲着对方。
一九五六年八月,梅塞迪斯·蒙斯图尔特死于肺炎后的并发症,享年七十六岁。洛根飞回伦敦参加葬礼。他利用人在欧洲的机会,和格洛丽亚·斯卡比尔斯秘密共度了短暂的假期。他们在巴黎碰面,不慌不忙地开车向南,去了普罗旺斯和地中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