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2/2)
雪下得很大,悄无声息地积得很厚。我之所以反对将莱娜的尸体抛入大海,也正是因为对在这种天气和路面状况下开车感到担心。
事实上,我的判断是正确的。天黑之后,雪势依旧没有变小,反而越来越大。当我把莱娜的物品放进塑料袋里,拿去焚烧炉的时候,雪下得更大了。虽然撑着伞,但几乎没有任何作用。每走一步都很费劲,当我走到焚烧炉边的时候,竟然觉得那距离比平时长了一倍。别墅的黑色屋顶也因大雪的覆盖而显得发白……
在那种气候条件下,当木之内因为服用毒品而精神错乱、冲出房门的时候,我很紧张。我们赶紧追上去,好不容易在院门口逮住了他。他那时已经深埋在雪里了,双手双脚在那里不停地扑腾着。如果我们弃之不管,不出几个小时,他肯定就被冻死了。
又回过去唠叨了半天,总之那天晚上,想把麻生之死弄成“密室”命案,只能把外面的积雪拿进来,除此以外别无他法。这样一来,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只有一个。
不言而喻,只能是那个年轻人——冰川隼人。
这间别墅的窗户都被从内镶嵌死了,无法打开。而上方的拉窗即便全部打开,也无法把手伸出去。我可以断言,从这些地方是无法出去取雪的。
因此,凶手要想弄到雪,只能从正门或后门出去,没有其他办法。那天晚上,前后门都上锁了,没有钥匙是无法从里面打开的。第二天早晨我也查看过,门上没有硬撬的痕迹。而门上的钥匙共有两把,一晚上都由冰川隼人保管。
没错,就是冰川隼人。
深夜,冰川隼人找个借口跑去麻生的房间,趁他不备,从后面用摄像机上的连接线勒住了他的脖子,用力把他吊起来,杀死了他。接着,冰川把尸体搬进浴室,伪造了麻生自杀的假象,接着把淋浴喷头打开,用便携式冰盒里的雪代替了冰块,制造了密室。他估计不会有鉴别专家来,便将那封伪造的“遗书”留在寝室里。最后,他把便携式冰盒放回到沙龙室的桌子上。
第二天早晨,比我先起床的木之内来到沙龙室,将桌子上的便携式冰盒碰翻在地时,那里面还有水。而头一天晚上,风间可是把便携式冰盒翻了个底朝天,把里面的冰块都拿出来了。尽管如此,里面还有水,这就证明夜里有人把雪放进去了。
重复一遍,凶手就是冰川隼人。
但他为什么要杀死麻生呢?想要找出他的动机也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用一个关键性的词汇来概括,就是“理性”。
那帮年轻人来到这里后的第二天下午,在大房间的回廊上,他决然地说了一句话——对自己而言,所谓的“神灵”就是自我的理性。即便去犯罪,也必须在理性的控制下进行——当时我的确感受到了他那坚强的意志力。
可就是这样一个青年,在那天晚上却不幸被卷入始料未及的风波中——就是那个事件……
那个女人趁其不备,将致幻药塞入他的口中,将他拖入那个荒淫的宴会中。第二天,当他恢复知觉时,却发现那个女的似乎被人掐死了(表面上),倒毙屋中。现场的大门从里面堵上了,只有包括他自己在内的四个人是嫌疑人。
肯定是自己这四人中的某个人杀死了莱娜,但他不知道谁是凶手。谁都有可能,说不定自己在幻觉中精神错乱,杀死了莱娜也未可知。
当他想到这儿的时候,心情是多么苦恼、郁闷啊!
当他知道大房间的地上有通往地下室的暗道时,他的苦恼减轻了一点。因为如果现场不是密封状态,那么他们四人犯罪的概率多少会降低一点。但是,当他得知那个暗道之门只能从大房间打开的时候,他又像当初一样苦恼了。我觉得,当木之内精神暂时失控,他建议把前后门都锁上的时候,所讲的理由都是实话。包括他要求保管钥匙,那也没有其他意思。但是后来,当他看完麻生拍摄的录像后,非常生气,等回到房间,只剩下一个人的时候,他的想法已经无法控制地朝一个方向集中了。
当时,他肯定是这么想的:自己或许在失去理性的状态下成了杀人犯,自己无法忍受这个“事实”,但其他人却已经默认了这个“事实”。绝对不能放任不管,绝对不能……
因此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必须改变这个“事实”——杀死莱娜的不是他们四个人中不特定的一个人,而是除了自己之外的某个特定的人——他要将“事实”改变成这样。
因此他杀死了麻生,伪造了自杀现场,让我们都相信麻生才是杀死莱娜的凶手,从而改变大家固有的想法。在自己明确的意志下,杀死一个人,从而让自己从另一个杀人嫌疑犯的苦痛中解脱出来。冰川之所以会选择麻生作为牺牲品,是因为麻生具备了许多条件——个头矮小,笔迹容易模仿,除了莱娜的事情以外还有其他的自杀动机。以上,就是我关于麻生谦二郎之死的结论。
现在,我坐在大房间回廊的书桌前写着这本手记。卡罗蹲在我脚下,时不时地叫几声,在我腿上蹭着身体。黑猫馆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一个月前的那件事就像是一场噩梦。那些回到东京的年轻人——尤其是冰川隼人——心中是否真的恢复了平静,我无从得知。每次想到为了理性这个“神灵”而杀死自己朋友的那个年轻人,我不由得会将他和过去的自己做个比较。那时,我根本无法用理性来控制自己的激情和欲望。一想到这儿,我的心情又会郁闷起来。已经过去十多年了啊,就在这个宅子里,就在这个房间里,我发疯了一般掐死了那个女孩。当时的幻影幽幽地浮现在眼前。在镜子另一面的别墅里,我把亲手画的那个女孩的肖像抬到地下通道里,发疯似的拿刀子在上面胡乱划着。这个幻影与刚才那个幻影重叠在一起,在我眼前摇摆……啊,好了,还是不要再想了。
我轻轻地将左手放在胸口,确认了一下心跳(我的心脏位置和正常人相反),这么想着——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我以后就在这里,为那些长眠地下的人守墓,从而了却余生。
搁笔之前,顺便把最近得到的消息也记录下来好了。前几天,足立秀秋从霍巴特过来了,这是他告诉我的消息。
上个月的上旬,他住在墨尔本的哥哥足立基春(有趣的是,他是我大学好友神代舜之介的至交)收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足立基春的妻子足立辉美,结婚前的姓氏是古峨,好像是那个古峨精钟公司古峨伦典会长的亲妹妹。古峨伦典死后,由她在照看哥哥的儿子。但是在今年八月,她侄子却悲惨地死掉了。那个孩子住在镰仓一栋叫钟表馆的宅子里,杀死了几个来宅子的人后,自己也自杀了。让人惊讶的是,设计钟表馆的建筑师居然也是中村青司。
同一时间,在同一个建筑师设计的两个宅邸——黑猫馆和钟表馆中——都发生了如此悲惨的事情,我应该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去接受这个奇妙的现实呢?我愿意接受这个现实吗……这里,我暂且不写下来了。天很快就要黑了,昨天和今天,屋外的天气都不好,雨一直没有停过。也许是心理作用吧,我觉得那雨声似乎带着些许暖意。
一九八九年九月五日。
塔斯马尼亚岛的严冬正缓缓退去,暖春正渐渐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