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2)
“parkside”酒店位于新宿中央公园东侧高楼林立的街道上。下午三点半,江南二人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鲇田冬马所在的套房,出来迎接他们的老人笑得有点别扭。
“初次见面,我是鹿谷门实。”
鹿谷与人见面时都是这样打招呼的。他弯下细长的身躯,鞠躬致意,一副完全没有被老人的相貌吓着的样子。他指了指呆立在旁边的江南说:“这位是稀谭社的江南孝明。”
“真是不好意思啊,还劳烦你们特地跑一趟。请坐吧。”
等两人坐到沙发上后,老人放下右手握着的拐杖,将桌上的电话拖了过来。
“我叫他们送点饮料上来。”
今天是六月二十八日,星期四。
星期一晚上,接到江南电话的鹿谷熬了两个通宵,终于将书稿赶完,并于昨天下午,顺利地将磁盘交给了编辑。那之后一直到今天下午,他一口气睡了十五个小时。昨晚,他肯定像个奄奄一息的重症病人,但现在已经恢复了精力,容光焕发。
“我这个样子,一定吓着你们了吧?”鲇田冬马坐在他们对面,用右手摸摸黑乎乎的脸颊说道,“医生说继续治疗的话,烧伤留下的疤痕会小一些,但是我太想出院了……”
鹿谷盯着他的脸,点头应和着。
鲇田继续说下去:“因为颅内出血动了几次手术,左眼留下了后遗症。医生说如果不当心的话,很有可能连话都说不了。”
“真是太让人难过了。”
听完鹿谷的话,老人紧锁的眉头上又平添了些许皱褶。他缓缓地摇了摇头,说道:“让我感到难过的就是,自己居然一点儿也不觉得痛苦。”
“哈?此话怎讲?”
“因为我根本想不起来火灾现场的情景了,连自己以前的模样也不记得了。因此,怎么说呢,我并没有一种‘失去’的感觉,更多的是一种听天由命的心境,怎么样都无所谓了……但是,与此同时我又觉得自己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活下去,所以变得一天比一天焦急。”
鲇田拿起桌上的香烟,打着火,却只吸了一口就被呛得咳嗽起来。“对不起。”他将痰吐在纸巾上,随后又抽了一口烟,稍微闭了会儿眼。
“如你们所见,我已经不年轻了。”他又开口道,“我身体不好,估计活不了多久了。现在,我也没想活多久,但同样是死,如果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话,就这么死去,总是让人感到有点遗憾。”
“那是当然。”鹿谷的表情有点奇怪。他两肘抵在膝盖上,屈身向前问:“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对于自己的过去,确实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至于语言、文字、生活常识等,倒是还记得。”
“医生怎么说?”
“说像我这样的情况很少见。可能是脑损伤造成的记忆受损,也可能是记忆再生方面出了问题;可能是外伤所致,也可能属于精神损伤。总之,不多花些时间是查不清病因的。”
“那你就要继续接受治疗喽?”
“先这样治疗着吧,不过我也没指望过能完全康复。”
“为什么?”
“我也说不清楚,或许是不太相信主治医生的缘故吧。”老人眯着右眼说道。
“警方没有调查一下你的身世吗?”
“算是调查了吧。他们查对了离家出走人员以及失踪人员的名单,还比对了我的指纹。”
“没有任何结果吗?”
“没有。听说他们还在继续查对有关资料……”
服务生将咖啡送了过来。鲇田冬马既没加糖也没加奶,慢悠悠地喝完一杯后,紧接着倒了第二杯。在此过程中,他一直注视着江南他们的表情。
“接下来,我就讲一下自己贸然想见鹿谷先生的原因吧。”
“我听江南君说过了。”鹿谷眯缝着眼睛。他的眼窝有些凹陷,眼皮朝下耷拉着。“江南君说,这件事同中村青司设计的建筑有关。”
鲇田默默地点头回应。他将视线移向旁边的空沙发,那里很随意地放着个本子。
“那就是你在电话中提到的手记?”鹿谷问道。鲇田又默默地点了点头,用右手拿起本子,放在膝盖上,漫不经心地翻起来。
“里面记录的是去年九月的事情。这个本子对我来说似乎挺重要的,听说当消防队员将我从大火中救出来的时候,我死死地抱着它倒在地上。逃离房间的时候,行李也好钱也好,我什么都没拿,唯独没有忘记带上这玩意儿。说不定火灾那天,我曾安然无恙地逃离了房间,却又为了取这个本子冲回了火场。”
“原来如此。”鹿谷直直地盯着他手上的本子,“听说,你是看见这个手记之后才知道自己叫鲇田冬马的……”
“是的。听说警方也曾比对过指纹,发现那上面只有我一个人的指纹。”
“里面的笔迹也是你的吗?”
“即便他们现在要比对笔迹,也没有任何意义。”
“为什么?”
“因为我是个左撇子……”
“那又有什么影响呢?”
“难道两位没有注意到吗?”说着,老人用右手指指左腕。“现在,我的左手残废了,即便想握笔也握不住。”
“这样啊……那也是火灾造成的吗?”
“不是的,我的左手好像在火灾之前就已经残废了。医生说,在我的大脑右侧有因脑溢血而动过手术的痕迹,估计这就是原因吧。”
“这么说来,去年,在那本手记完稿后,你就因脑溢血病倒过一次?”
“应该是吧——前几天,江南君收到我的信件时,是不是读起来很费劲?那是我用右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写出来的。”鲇田合上手记,喝了一口咖啡,重新打量着鹿谷。“我是偶然间看见鹿谷老师的……”
“对不起,打断一下,请不要叫我‘老师’,直接叫鹿谷就可以了。”
鲇田尴尬地笑了笑,鹿谷则挠了挠头。
“那么,鹿谷君,”老人换了一个叫法。“你听说过天羽辰也这个名字吗?”
“天羽?”
“天地的天,羽毛的羽。”
“别急,我先想想。”鹿谷歪着头,看了看江南说,“江南,你听过吗?”
“没听过。”
“你们都不知道吗?”鲇田叹了口气说,“等你们读完这篇手记就会明白了。以前,我是个管理员,负责看护一栋老宅。而那个老宅以前的主人好像就叫天羽辰也。”
“这样啊!你的意思是说,天羽辰也委托中村青司设计建造了那个老宅,好像叫黑猫馆,是吧?”
“手记中是这么写的。”
“是吗——那么这个天羽辰也到底是个什么人物呢?”
“好像是个学者吧,曾经在札幌h大学当副教授。”
“札幌吗?”
“本来,他是把黑猫馆作为别墅而修建的,后来又将其转卖给他人后,我才成了那里的管理员……真是的,与其听我唠叨,不如你们自己看看这本手记吧。”说完,鲇田将手记轻轻地放在桌子上。
鹿谷又提了个问题:“警方和医生知道这本手记吗?”
“在我昏迷不醒的时候,他们好像看过。因为当我苏醒时,他们都叫我鲇田冬马。”
“即便如此,他们也没有弄清楚你的身世?”
“是的。”老人用满是皱纹的双手捂住脸。“他们老是缠着我,问手记中的内容是否属实,当时弄得我莫名其妙。即便我读了一遍之后,也依然不明白。我越读越觉得里面的内容不真实,似乎那只是自己的创作。”
“创作?”
“说不定,那只是我用鲇田冬马这个第一人称创作的一部小说。听完我的意见后,警方和医生似乎也认同了。连我自己也一个劲儿地希望那是虚构的,毕竟那里面的内容,怎么说呢,实在太恐怖了。我希望那种事情从没发生过……”
“原来是这样。”
鹿谷抄起手,靠在沙发背上。
“可是等你看完我的小说后——你也知道,我的小说是以真实事件为素材的——就不得不否认自己的想法了。因为在我的小说里也出现了‘中村青司’这个人名。我的推测没错吧?”
“是的。”
“那么,鲇田先生,那本手记中到底记录了些什么啊?”
“这个……”老人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用右手将桌子上的手记推到鹿谷面前。“不管怎样,你能不能先看一遍?等你看完之后,我想听听你的高见。手记写得比较长,你可以拿回去慢慢看。”
鹿谷默默地点了点头,拿起手记。那是大学里常见的厚笔记本,b5纸大小,封皮上到处是焦黑的痕迹。
“手记里记录着去年八月一日到四日,发生在黑猫馆中的事件。”鲇田喝了口咖啡说道,“你们大致也能猜到吧?”
“难道是凶杀案?”鹿谷脱口而出。
“是的。”鲇田老人无力地垂下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