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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重返惊吓馆(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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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外面仍然在下雪,所以“没有留下脚印”这一点应该不会造成什么问题。但我们三个人还是在打开房门后,在阳台上和通往院子的楼梯上随意地留下自己的脚印,好隐藏根本没有任何脚印的事实。当然,我们也没忘记擦掉刀子上的指纹。

我们大概花了三十分钟,才完成了所有的伪装。

我们在七点来到古屋敷家,但是按了门铃后却没人应门。因为不能随便进入别人家里,所以我们便在雪中散了一会儿步,再次回到这里。可是,仍旧没有任何人出来开门,我们觉得很奇怪,便战战兢兢地走进去。

我们想好了所有细节后,由新名大哥报了警。

就这样,等到飘下的雪花变成细雨后,大批的警察来到了惊吓馆。

正如我们计划的,在房里睡觉的俊生一开始便被排除在嫌疑范围之外,警方怀疑这是“从外部侵入的小偷”犯下的案件。当时a市内发生了一连串闯空门和强盗案,这也在我们的计算之内。这时我会突然告诉刑警在小公园里碰到可疑男人的事情,也是为了让他们将注意力放在“外来者的犯案”上。

老实说,我的——我们的心里一直很害怕。我们为了帮助俊生所进行的伪装,会不会在哪一天突然被警察看穿?

8

在此之后不到一个月就发生那起大地震,对我们而言或许是一种幸运。

对一般人而言,这当然不是什么“幸运”,因为很多人都因为那场地震遭遇不幸,就连“共犯”新名大哥都死在那场地震中。然而——

如果没有这场大灾难,警察或许会重新启动调查,修正调查方向,而或许就有人会察觉到我们试图隐瞒的真相。

原本就不存在的“外来者”的足迹、持续发生的闯空门和强盗案、从医院逃走的美音行踪……这些事都好像被那场地震吞掉了似的,一切就这么暧昧地结束了。

9

我在新神户转乘另一趟电车,造访这个十年零六个月来不曾见到的街道。车站周围的建筑物和以前完全不同。当年我碰见新名大哥的那家快餐店现在已经不在了,我和爸爸曾经住过的大楼也被改建了。

“屋敷町的惊吓馆”还在那里吗?

小葵在当年寄给我的信上说,惊吓馆损毁并不严重,但那之后的状况我就完全不清楚了。我不知道那栋房子还在不在。如果还在的话,有人住吗?如果有人住的话,又会是什么人?

出发时,东京的天空阴沉沉的,似乎随时会下雨,不过这里却是艳阳高照。我循着孩提时代的记忆,独自前往惊吓馆。

在走向山区的路上,我发现到处都是充满回忆的景色。虽然在电视新闻上看过好多次地震的惨状,不过这一带似乎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我循着记忆来到了六花町,到处都是没有太大变化的房子。一股怀念之情油然而生,眼泪在我的眼眶中打转。

我走到六花町东边郊外的某处,那栋熟悉的豪宅仍旧矗立在那里。和那时一模一样,丝毫没有变;但是仔细一看,围着房子的红砖墙上布满裂痕,也有修缮过的痕迹——建筑物本身也是这样。房子大门紧关着,青铜格子铁门上挂着生锈的锁链,门柱上没有门牌。现在这里已经没人住了吗?

我半是失望,半是安心,并没有停下脚步。

我走向同样位于六花町的小葵家,但是那里出现了一栋新盖的房子,门牌上写的也不是“湖山”。

在离开小葵家旧址后,我被一股无法抑制的冲动驱使,来到了山丘上的小公园。

傍晚的公园里没有人,简陋的游戏器材和以前一模一样。我熟悉的攀爬架也还在原处,只是被重新漆上了明亮的水蓝色。我爬上攀爬架,在同样的位置上坐下。

和当年一样,仍旧能从这里清楚地看见六花町内的许多房子。我眯起双眼,试着从那些房子中寻找惊吓馆。和当年不同的是,旁边并没有递给我望远镜的男人。

我在这里碰见的那个可疑男人。

我追溯着遥远的秋日回忆,双手按着膝盖上的手提包,里面装着那本《迷宫馆事件》。

这本书的作者——鹿谷门实。

前一天看到他的照片时,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没多久后终于想起来,他不正是我当年在小公园遇见的男人吗?

前一晚读完《迷宫馆事件》后,我立刻在网络上搜索名为“鹿谷门实”的推理小说家。

这才知道,他和在《迷宫馆事件》中出现过的建筑师中村青司有着复杂的关系,我还发现有人称呼他为“中村青司的馆痴”。鹿谷走访各地的“青司之馆”,有时会和真实的杀人事件扯上关系,甚至帮忙解决问题。

所以,他才会——

一九九四年十一月的那一天,他因为其他的事情来到了这里,然后抱着他当年说过的“一开始就知道应该进不去”的心情拜访惊吓馆。他或许也对两年前发生在那栋房子里的梨里香事件很感兴趣,进而做过一些调查。那么,他很有可能和当时的警方相关人士见过面。

那个调查古屋敷先生案件的中年狐狸脸刑警,或许以前就认识鹿谷。所以那个晚上,当我告诉他自己在小公园碰到了可疑男人时,他才会很肯定地说“如果是那个人的话,他和案件没关系”。对,他们一定是这种关系。

我坐在攀爬架的一角,往西边的天空望去时,发现那里已经被夕阳染成一片红色。

我不由得想起在小学六年级的暑假,第一次在惊吓馆遇见俊生的那一天。那天的夕阳像是火山岩浆一般,有着不可思议的颜色。

10

事件发生之后,我便离开这个城市去了美国。

之后,我一点一点地把有关“惊吓馆事件”的记忆推到内心深处,将它们统统锁在里面。和小葵失去联络后,我更是努力地避免回想起这一切。

然而,即使如此,我仍旧很在意一件事,那就是——

梨里香和俊生的父亲。那个让美音生下这对姐弟的男人。古屋敷先生痛骂他是“像野兽的男人”“那头野兽”“畜生”。然而,他究竟是怎样的人呢?

事到如今,我当然不知道该问什么人,也无法确认,只是——

我记得新名大哥曾经这么说过:“我觉得古屋敷先生那么溺爱养女美音,如果不是他看得上的男人,是不可能和美音结婚的。在那之后,我也想过,莫非他……”

新名大哥只说了这些。当时的我并不知道隐藏在“莫非他”之后的是什么,但是,现在我懂了。

新名大哥当时一定是想说,让美音生下两个孩子的男人莫非就是古屋敷先生自己。

就算没有血缘关系,古屋敷先生和美音毕竟是养父与养女。我不知道美音怎么看待这件事,但是从那场腹语表演的台词来看,古屋敷先生一定对于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羞耻和愤怒。而美音认为自己的女儿梨里香是“恶魔的孩子”,或许也是受到同样的影响。

说到腹语表演,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古屋敷先生的言行之中的确有些奇怪的地方,那也是我一直耿耿于怀的事情。

当表演即将结束之际,他从圆桌上拿起刀子,挥向“梨里香”。

他对我们的劝阻置若罔闻,拼命地刺向沙发的靠背,并且发出痛苦的低吟声,接着开始狂乱地问着“为什么”。

为什么要让我做出这种事?为什么……

他究竟是在对什么人说话呢?

还有那个隐藏在秘密盒中的讯息。

我坐在攀爬架上,从手提包上的口袋里抽出车票夹,里头放着当时的便笺。在那张已经泛黄的便笺上,用铅笔所写的内容仍然清晰可见。

救救我们!

当时我认为“我们”应该是指俊生、梨里香和那个人偶。对俊生来说,梨里香人偶和死去的姐姐梨里香跟自己是同一边的,俊生和她们一直遭受着残忍的虐待,所以才希望我能救救“他们”。当时我是这么想的,然而,事情果真是这样吗?

一旦开始怀疑,想象便开始朝着恐怖的方向发展。

如果“我们”不是俊生、梨里香和人偶的话,那究竟是……

在前往美国之前,最后一次在病房里见到俊生时,他对我露出了微笑。

随着那个微笑,我的想象更无法克制地膨胀起来。

那是个难以言喻的奇妙微笑。

我记得之前也曾见过一次类似的微笑。那是在我和小葵被叫去古屋敷家,俊生示范了打开暗门的机关,我们进入隔壁的房间后,俊生盯着玻璃箱中的“惊吓馆模型屋”时,在唇边露出了微笑。

那是个冷漠到让人很不舒服的诡异微笑。隐藏在那个微笑背后的,到底是……

是存在于俊生身上的某种邪恶吗?现在,我不由得这么想。

存在于俊生身上的某种邪恶。

如果我的直觉是正确的,那么这股邪恶的真面目究竟是什么?或许就是——

这也许是荒唐无稽的想法,可是那说不定是来自死去的“恶魔的孩子”——梨里香的邪恶。

这种想法说得通吗?

因为古屋敷先生的一个念头,被迫打扮成“梨里香”的俊生不知从何时开始,被“梨里香的灵魂”侵蚀了——那个对于玩弄人心和人命感到兴奋不已的、恶魔的孩子梨里香邪恶的灵魂。

我不禁这么想。

让古屋敷先生陷入疯狂、做出异常行为的始作俑者,就是侵蚀俊生内心的“梨里香”。所以,当俊生也被他内心的“梨里香”操控时,就会做出违反自身意志的行为。

撒拉弗和基路伯的死也是如此。或许,杀害那两只宠物、并将它们插在圣诞树上的人并非古屋敷先生,而是俊生。俊生心中的“梨里香”受不了取了天使之名的撒拉弗和基路伯,所以才……

十年零六个月前的圣诞夜,在那间密室里杀死古屋敷先生的人的确是“梨里香”(=俊生),但是事件的真相和当时我们想象的完全不同。

长期以来遭到虐待的俊生并非因为报复心的驱使才做出那种事,而是——俊生心中的“梨里香”操纵他的身体引发了惨剧。说不定,不久之后抵达古屋敷家的我们会在事后为了守护俊生而做出伪装,这些全都在那个恶魔的预料之中。

我再次看着从车票夹取出的泛黄的便笺。

救救我们!

“我们”代表的或许是俊生和古屋敷先生——如今的我是这么认为的。这个讯息在传达“请帮助我跟外公逃离我体内邪恶的‘梨里香’的控制”,这才是俊生瞒着自己心里的“梨里香”,偷偷写下这张便笺的真正用意。

我的想法没有任何根据,甚至完全背离事实。无论跟多少人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我想也不会有一个人相信我。他们会嘲笑我“这根本就是恐怖电影的剧情”,进而对我的想法不屑一顾。但是——

那个事件的凶手究竟是谁?我为什么会不停地重复着如此恐怖的自问自答?那个事件的凶手究竟是谁?而当时我们做的事情,真的是“正确的”吗?

11

等我回过神时,周围已经一片漆黑。我急忙离开公园,走下山丘。在回家之前,我再次经过惊吓馆,结果那里居然——

“咦?”因为太过惊讶,我不由自主地叫了出来,“这是怎么回事?”

我去公园之前,格子铁门是紧紧关上的。然而此时,门上的铁链已经被拿掉,大门敞开着。而且,在杂草丛生的庭院后面,那扇大门上的两扇彩绘玻璃正隐约透出了光芒。

这是怎么回事?有人进屋了吗?

还来不及思考,我已经踉跄地往前走去,就像是小学六年级暑假的那一天初次穿过这道门那样。

当我站在玄关前时,大门像是等不及似的打开了,接着我听到了——

“三知也,好久不见了。”

那是俊生的声音,他似乎完全没有变声,那是和当年一模一样的少年声音。

“永泽同学?”

接着,一旁又响起了我曾经熟悉的声音。

“吓我一跳,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见到你。”

是小葵,她替我开了门。

我看见俊生出现在明亮的玄关中央,他穿着宛如黑夜一般的黑色西装,坐在轮椅上,紧盯着我。半年后就满二十三岁的他,仍旧有着少年时代的美貌和白皙的肌肤。

站在门边的小葵已经出落成一个充满女人味的女子了,她穿着犹如黑夜一般的黑色洋装。虽然留着一头和以前不同的长发,但是我仍旧能在她脸上看到当年的少女模样。

“三知也,不要那么惊讶。”俊生静静地说道。

不知道为什么,我可以听见走廊深处的客厅里传出了热闹的音乐,还有许多人正在谈话似的嘈杂声。

“快进来吧!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吧?很多人都来了。我们一起庆祝吧,庆祝梨里香姐姐的二十六岁生日。”

此时,俊生露出诡异的微笑。他的眼睛变成了这世上不可能存在的、不可思议的橘色。

我清清楚楚地看见了。

[1] 日本新干线列车分为“特定席”和“自由席”。“特定席”有指定的座位,而“自由席”有没有座位则要看当时的乘客流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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